第二天她又被敲门声吵醒,两个警察找上了门,原来是昨天晚上出租车司机以为她是麻醉抢劫的劫匪,暗中按了车内的报警按钮,又启动了监控摄像,留下了她的视频。

她很无奈的跟着警察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可悲的是她没有身份证,于是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每天都有好几轮警察来问她关于最近城市里麻醉抢劫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起麻醉抢劫的案件?她本来就没有抢谁的钱,不就是翻翻钱包看看身份证吗?如果翻钱包也有这么重罪的话,她以后还是少乐于助人好了。

被盘问了好几天,始终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出来,她终于被自己的同行放了,就在要离开派出所的那一秒,她看到一个女人走进派出所的大门。

那个女人是来办理暂住证的。

霍星本能的跟着她的步伐和身姿看去,她觉得很眼熟,实在是太眼熟了,这种步伐这种姿态,不就是佘华吗?

但站在流动人口管理窗的人又不像佘华。

她穿着白色的吊带小背心和一条很合身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板鞋,扎着小马尾,显得青春洋溢,和佘华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有莫大的差别。

霍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个女人并没有留意到她,办好了暂住证她就转身离开了。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她的步伐依然轻盈,那张莹润漂亮的脸蛋在日光下依然毫无瑕疵。

霍星整个愣住了。

这不就是佘华吗?

但佘华怎么会穿成这样?她看得出那一身都很便宜,比不上她那件连衣裙的十分之一,但重要的是她是佘华吗?

突然间福至心灵,霍星冲到流动人口管理窗,指着佘华的背影,“刚才办证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你要做什么?”

“我是她同学,一时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她胡说八道,反正就扯呗,谁规定同学不能忘记同学的名字?她的确有很多同学的名字都忘了。

“她姓宫,叫宫理佳。”友好的流动人口管理窗的小姐微笑。

霍星张口结舌,一时之间,是整个人僵硬了。

宫——理佳——

她居然不是佘华。

她叫理佳。

她回过头来,看到那酷似佘华的女人款款的登上一辆丰田,开车的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显然不是姜天然,车子很快发动,往市区的黄金地段开去。

理佳?她真的不是佘华?她为什么叫做理佳?只是一种巧合吗?自己要是不追上去一定会发疯,霍星立刻拦了一辆的士,紧追在那辆丰田丰田的后面。

那辆车并没有开出很远,在一家足浴店门口停了下来。霍星很快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BB霜和口红,三下两下为自己化了个浓妆,贴上假睫毛,浓得保管连她自己妈都认不出来,然后下车,也进了足浴店。

服务生迎了上来,她落落大方的说和刚才近来的两个人是朋友,于是服务生把她引到了907包厢。里面刚刚坐下来的两人显然是吃了一惊,霍星也哎呀一声,说她的朋友不是这两个人。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为她开了隔壁房间,让她等她的“朋友”过来。

于是她顺利的坐到了“理佳”的隔壁。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热水帮她按摩,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拿出了手机本来想发条短信给姜天然,却蓦地想起没有他现在的电话,磨蹭了手机一会儿,她仍然给姜天然的旧号码发了条短信,“我在天魔足浴。”

本来想将事情讲清楚,但想到根本不会有回复,也懒得多说,发条短信不过是寄托下心情。她握着手机,按摩师的手法很好,按得她昏昏欲睡,房间隔音太好,隔壁的动静她也听不到。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听到隔壁的门开了又关,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宫理佳窈窕的背影正经过走廊,下楼去了。

诶?她没和那年轻男人一起走?霍星皱起眉头,这不正常吧……拉拉正在给自己按摩的按摩师,“那个女孩子怎么先走了?”

按摩师也很好奇,去换水的时候往隔壁探了个头,说她的男伴睡着了,她有事就先走了。霍星的眉头皱得更深,突然听到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对!一定有问题,我要去看看!”

按摩师瞠目结舌,追在她身后,“怎么了?”

那辆车不是她的,她在男伴睡着的时候拿走他的钥匙开走他的车,这会是正常的吗?她冲进隔壁房间,隔壁房间的年轻男人仍然在沉睡,她用力推了推他,“喂?喂?”

那男人仍然不醒,霍星倒抽一口凉气,他被人下药迷昏了,这正是最近经常发生的单身女子麻醉抢劫!“报警报警!这个人被人迷昏了!”

足浴店一阵大乱,很快有人报了警。

霍星趁着警察刚进门的时候溜出了足浴店,她还不想再一次被带到警察局里去被盘问,何况那个不知道是佘华还是理佳的女人已经走了。

刚到门口,一辆等候在外白色的凯美瑞开了过来,她吓了一跳,打开前座车门跳了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开车的人微笑,“你不是叫我来吗?”

霍星傻笑,心里一瞬间充满了幸福感,那条短信他竟然收到了,他竟然没有换号码,而且他马上放下自己的事赶了过来,浑身上下霎时充满了力量。

车里有人好奇的问,“天然,这位是谁?你赶过来就是为了接她吗?”

霍星听到人声才知道原来姜天然的车里还有人,回头一看,姜天然车里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滑亮,戴着眼镜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商人,还是个颇为精明能干的商人中的商人。她对着他笑了笑,“你好,我叫小星。”

那商人笑了笑,“天然和我事情谈了一半,把我也带过来了,原来就是为了接你啊!小姐你真是金贵,能让天然这么重视。”

那意思就是像自己这么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并不觉得有让姜天然立即赶过来的条件,言下有一点淡淡的讽刺,甚至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鄙夷。她立刻白了他一眼,回到前座不再理睬他,姜天然似乎并没有看到车前车后两个人的刀光剑影,平静的开着车,“你想追的是前面的丰田?”

“当然!”霍星立刻忘了后座上那个狗眼看人的混蛋,“你看到她开出来的样子没?我觉得她就是佘华,但是她办的证件叫做宫理佳!所以我才跟踪她,然后发现她在天魔足浴麻醉了一个男人,开走了他的车。”

“理佳?”姜天然眉心微微一蹙,“她说她叫理佳?”

她低声问,“是不是很可疑?”

他顺从的点了点头,蓦地加快了车速,直追在丰田的后面。霍星和后座的混蛋一起吓了一跳,不知道姜天然竟然能把车开得如此猛,他追车的时候完全不加掩饰,甚至有一种强烈的侵略感,明目张胆的告诉对方:我就是在盯你!

谁也摆脱不了我的追踪。

“天然你在干什么?”后座的男人惊魂未定,看着姜天然开着他的凯美瑞在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的街道上飚行,车速最高的时候达到一百四十,惊得他脸色都白了。

姜天然只是微笑。

前面的车立刻发现了后面的盯梢,也开始狂飙起来,两辆车一前一后很快飚出了市区,开上了高速。

“再开下去很快到长齐了,天然在收费站截住它!快点!别让她跑了!”霍星说,“小心点别翻车了。”

“不会。”姜天然蓦地再加速,很快超过了那辆丰田,猛打方向盘,整辆凯美瑞打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前头车灯大亮,直射丰田的前挡风玻璃。

其他车辆见状纷纷避让,收费站路口分道,道路也窄,丰田无处躲避,只能在明亮的凯美瑞车灯前停了下来。

后座的男人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的看着姜天然的背影。霍星打开车门跳下车,对面的丰田也缓缓打开了车门,那个个子高挑样貌美丽的女人下了车。

“佘华?”姜天然降下了车窗玻璃,但并没有下车,“真的是你?”

对面的女人抿嘴一笑,摇曳生姿,“是我。”

“你是在做什么?”姜天然看着她,“是对我不满吗?”

被姜天然称呼为“佘华”的女人扬起了眉毛,“对你不满?我对你没什么不满的,正人君子嘛……没什么可说的,可惜这世界上正人君子很少,幸好这世界上正人君子很少。”她把丰田的钥匙丢在地上,“这次算你们赢了,下次最好别见到你们。”

“等一下!”霍星冲了出去,拦住她的路,“你到底叫佘华还是理佳?很多年前……七年前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苏释的男孩?你有没有给他写过信,画过画?”

那女人吃惊的看着她,身后警车的警笛已经隐约可闻,她只看了霍星一眼,很快翻过收费站旁的绿化带,消失在高速公路旁的荒郊村落之中。

霍星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她没有追她。

如果她追上去的话,很大可能是能抓住她的,没有几个人跑得过霍星。

但她不敢。

她不敢证实那个让苏释无怨无悔付出的“理佳”,就是逃走的这个女人。

苏释已经死了,她第一次相信原来明白所谓的真实、原来追求一个答案是如此可怕。

不,不。

让苏释无怨无悔的女人,绝对不会是她!

她相信绝对不会是她!

苏释不会为了她跳问仙湖、绝对不会为了保护这样的女人留在圃元县、如果他不留下来他就不会被抓、他不被抓他就不会死……

“小星。”身后有人温柔地说,“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仍然呆呆的看着佘华逃走的方向,姜天然将车转个半圈,开到了她身边。她无言的坐了进去,只听姜天然说,“她是佘华吧?”

后座的男人说,“是。”

姜天然将车开出收费站,绕了个圈缓缓开回市区,“她为什么要抢劫?”

霍星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坐在后座的男人脸色很苍白,“我不知道。”

姜天然回程的车开得很稳,速度并不快,“佘华是M信息董事长的女儿。”霍星吃了一惊,随后吐出一口长气,“她果然不是理佳,她这么有钱为什么要抢劫呢?”

姜天然沉默了一会儿,“她……”后座的男人突然说,“天然,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我会处理好的。”姜天然嗯了一声,对霍星弯眉微笑,“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好。”她心不在焉。

“想吃什么?”

她呆呆的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借我一万块钱吧。”

后座的男人听得呆了一呆,姜天然并没有觉得惊讶,“好。”

他答应得如此温和诚恳,连霍星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她的注意力又回来了,瞪眼看着他,“好?我说的是一万块钱,不是一块钱。”

“嗯。”

“嗯什么?你有病啊?我叫你来你就来?我叫你追车你就追车?我叫你借钱你就借钱?”霍星上上下下看着他,“我又不是薛纯茶,你这么听话干什么?我也不是什么绝代美女。”

后座的男人几乎要点头了,她简直句句说到他心里去了。

“我想借你钱。”姜天然柔声说,“可以了吧?”

她叹了口气,“我不会还的。”

“我知道。”他保持那样柔和的微笑,人保持一个表情久了看起来就有些傻,他就是微笑得呆呆的。

“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她重重的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有人对她太好,也有一种说不出怪异的感觉。

“我知道你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家,这个月你把钱花了。”姜天然说,“但那些裙子、鞋子什么的,都很可爱的。”

她蓦地坐直了起来,一股被人彻底看穿的凉意贯心而过,那种感觉就像突然间被人从脸上撕下了一层皮,又像是突然间变得无法在这个人面前保持平心静气,她一伸手打开了车门,在大马路上就要跳下车走人。

姜天然果然是个恶魔!不管是辞职前还是辞职后,隐藏在那张雪白无辜的脸后面的都是见鬼的恶魔的嘴脸!

“小星!”姜天然吃了一惊,伸出右手一把把她拉住,“别跳,后面有车。”

“老娘当然知道后面有车!姜恶魔你给我放手!老娘不给你借钱了!”霍星勃然大怒,“放手!”

“我请你吃糖果,别跳,我请你吃糖果。”姜天然一边开车一边很认真的说。

她呆了一呆,说不出的啼笑皆非,“老娘又不是小孩子,你调查我侵犯我的隐私请我吃糖果就算了吗?”

“我没有调查你。”姜天然微微皱着眉,像是有点委屈。

“每个人都有些事不想让人知道,我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老娘心里很不爽,很不高兴,可以了吧?”她沉下脸,“停车!我要下车!”

“我想请你吃饭。”他很认真,虽然减了车速,却是非常委屈的样子。

她躺在椅子上,突然有些心软,又或者是真的被那句“我请你吃糖果”逗笑了,突然说,“姜恶魔,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仰躺着望着副驾驶座上的遮阳板,“是不是因为你心里觉得对不起我?”

姜天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车缓缓的在信贸大厦门口停下,脸色沉重的年轻男人立刻下了车,霍星和姜天然的纠葛在他心里远远没有佘华的一根寒毛重要。霍星对这人的举动完全不关心,她觉得很好笑,“除了你对不起我,你还有什么理由对我这么好?你又不是我妈。”

他仍然摇了摇头,坚定却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说,“你对不起苏释,他不该死的。”

“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人。”姜天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显得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她并没有看他,只是笑了笑,“是啊,那刽子手为什么不用判刑呢?”

他呆住,他没有想到霍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觉得很好笑,他的样子像根本忘了自己曾经杀人,也许是他曾经杀了太多人所以那些人命都虚无飘渺得留不下什么痕迹了吧?看着他茫然的脸,她笑过了之后觉得很失望,她以为他有后悔……

如果他有后悔或者愧疚,她就会顺理成章的原谅他。

甚至她早就已经原谅了他。

但却在原谅以后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后悔,不但没有后悔,他还把自己的罪给忘了。

这世界真的很荒谬。

她打开车门,直接下了车,一句话也没再和姜天然说。

他也没再挽留她,呆呆的坐在车里,坐了很久。

之后的两个多月,霍星都在出任务,忙得天昏地暗,等到任务结束回到家的时候,她整个人楞住了。

她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柜子上摆了很多零食,床上多了一件印着樱花和小熊的被子,甚至桌上还有一份热气还没消散的鸡蛋排骨饭。

这是见了鬼还是住进了田螺姑娘?还是她不在的时候房东把这房子另租了?她冲进厨房,厨房里窗明几净,锅碗瓢盆被洗得干干净净,她从来不买米,现在柜子里多了个米缸,里面放了半缸白米。

但屋里没有人。

她转到阳台上去,又转到卫生间里去,一切都打扫得整齐明亮,但就是没人。

真的……有鬼……

她从卫生间退了出来,愕然看着桌上那份鸡蛋排骨饭,这是幻觉吧?这是闹鬼的房间出现的假相,这一定不是真的,要不然就是谁住错了房间,临时出去了吧?

鸡蛋排骨饭很诱人,滑嫩的蛋白蛋黄,颜色金亮的排骨,嗅着那叉烧酱的甜味就非常令人动心。她小心翼翼的坐在桌旁,呆了半天才看到桌上原来有一张纸片,拿起来看,上面写:小星,回来给我电话,姜天然。

我……靠!她勃然大怒,姜天然你疯了?随便调查别人的私事就算了,这次还擅闯民宅,不要以为帮我打扫卫生做做饭就很了不起,呸!老娘还不稀罕呢!她拿起桌上的鸡蛋排骨饭,就要重重的摔在地上,突然想到要是摔烂在地上还要自己打扫,忍了半天还是放回桌上,只对着自己的床狠狠地踹了一脚,“姜天然,你根本是个调查狂跟踪狂擅闯民宅狂!全世界违法乱纪的事你统统都做了!还摆着一张与世无争纯洁无瑕的脸!超猥琐!超变态!”骂完了才想起来其实这个人本来就是变态,一向都喜欢用稀奇古怪的东西整人,只不过她老是被他那张脸骗,以为他很纯洁而已。

余怒未消,她瞪着桌上那碗饭,越看越觉得不把它消灭她的气就没处消,索性拿起筷子大口大口把它吃了。吃完之后咋咋舌,这味道还很不错,和它的卖相差不多,她拿起手机,按通电话之后就破口大骂:“姜天然你有神经病啊?凭什么乱闯别人家?谁允许你在我家做饭?谁同你在我家搞卫生?老娘我就是喜欢邋遢,不行吗?神经病!”

电话那头懵懵懂懂的“啊……”了一声,好像还不明白趁别人不在闯进别人家去做饭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他温柔地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又怕你饿了……”

“老娘什么时候回来关你屁事?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做什么饭?根本就是在骗人,难道你是天天做饭?那些没人吃的饭呢?在哪里?完全胡说八道……”她对着电话咆哮发飙,“话说我干嘛要给你电话?老娘警告你,再莫名其妙的调查我跟踪我闯进我家,老娘要对你不客气了!”

她很帅的掐断了电话,顺手把它重重的摔在床上,看那手机狼狈的在床上滚了两滚,她把它想象成姜天然,心情这才勉强好了一点。

不到十秒钟,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勃然大怒的扑过去接,心里也没觉得意外,他会再打过来根本是意料中事,只听他仍然是乖巧的语气,“我本来想如果今天你也没回家,十点钟我会过去把饭吃掉的,我有事要对你说。”

她皱着眉头,心里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你真的是天天来做饭打扫,然后每天十点来吃冷饭?”心里又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

“嗯。”他应得很温顺,“我有事要对你说。”

她的怒火消了一半,这人虽然完全不尊重主人的意见,但毕竟天天擅闯民宅来做饭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什么事?”

他犹豫了,“你吃饭了吗?”

她哼了一声,扫了一眼被她吃完的残羹,“没吃,你那碗饭被老娘从三楼扔下去了。”

“下次别这样扔,楼下会有意见的。”他温柔地说,“我来接你吧,请你外面吃饭。”

他听话又低姿态,完全像个任她鱼肉的玩具,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摆了半天架子,哼哼了半天,装作勉强同意的样子,“你请我到哪里吃饭?”

“野太郎寿司。”

“老娘不要!老娘要吃索罗斯大酒店!”她心里高兴了,开始刁难起来,“老娘要吃索罗斯大酒店里最贵的包厢,吃最贵的菜。”

“好。”姜天然毫无意见,也不觉得她是在借题发挥胡搅蛮缠,“三分钟后我到你楼下。”

“嗯。”霍星挂了电话,打开衣橱,把她那件清纯的连衣裙又翻了出来,还匆匆忙忙的去洗了个脸,换上新的衣服鞋子,梳了梳头发。镜子里映出窗外有光线划过,肯定是姜天然的车到了,她心里一乐,拿出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开始化妆,才不理睬那什么三分钟的时限。

磨蹭了半个小时,姜天然安分守己的在楼下等,一个电话没打,一点也不吵,而且也不抱怨反抗。她心情极好的一步一步下楼,看到那辆雪白干净的凯美瑞的时候,突然觉得它长得很像姜天然,一样雪白雪白,呆呆的。弯下腰对着驾驶室笑了一笑,她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姜天然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情,对她弯眉一笑,“走吧。”

“说吧,有什么事要说?”她托腮看着后视镜,后视镜里可以照到姜天然一半的脸,“如果是要说你对不起我之类的,那就不要说了。”

姜天然顿了一顿,很平静的开着车,“佘华……”

“佘华怎么样了?”她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你去调查了吗?她到底是不是‘理佳’?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麻醉抢劫案是不是她做的?”

“她不承认曾经认识叫做苏释的男孩。”姜天然说,“但最近的系列麻醉抢劫都是她做的,我已经说服她去自首。”

“哇!”她诧异的看着他,“你还真厉害,她干嘛要听你的话?她干嘛要去抢劫?”

“她心情不好。”姜天然说,“找不到精神寄托。”

“我靠!”她极其不屑的呸了一声,“老娘我也心情不好,也找不到精神寄托,怎么不见的我也去抢劫?心情不好就可以去抢劫吗?她脑子有病啊!”

“她……”姜天然开车转了个弯,“她的脑子里有血管瘤。”

霍星愣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了,“真的假的?很严重吗?”

“真的。”姜天然说,“很小的时候就有,听说曾经把她送到美国去治病,但经过检查以后说没有办法手术。”

她不说话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一只手捋住头发,“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姜天然并不避讳,“会。”

“说得我开始不恨她了。”她说,“因为有脑瘤,所以心情不好,所以去抢劫,那些被她抢劫的人真倒霉。”

他一时间没有接话,也许是他不知道怎么接。

“她小时候有读书吗?”她还是关心佘华,因为“理佳”那个名字。

“有。”姜天然说,“她在宜兰贵族学校读书,一直读到高三。”

她的心里微微沉了,每个人都会读书,但听到读到高三,很自然地联想到苏释说他也只读到高三,他们会真的是同学吗?

但苏释虽然睁着一双冷静而澄澈的眼,却是会说谎的。

而佘华的话恐怕没有一句是能相信的。

她有可能真的是理佳吗?在苏释心里的理佳,是那么纯洁温柔的美少女,和心理变态的佘华根本没有一点像的地方。

苏释已经死了很久了,她仍然会为了他而怨恨理佳,甚至会为了他而怨恨也许根本不是理佳的佘华,她恨她们辜负苏释的深情,恨她们根本配不上那个单纯的美少年。

不管苏释曾经杀过多少人,在她心里始终相信他是好的。

他只是走错了路,他的灵魂是澄澈的,死了是会上天堂的。

姜天然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

他一向不是敏感的人,但他知道霍星在想什么,因为她更不是擅于掩饰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她在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她在想佘华到底是不是理佳,如果是,她会恨她。

他有一句话没有告诉霍星,佘华在中学的时候,上过画室的课程,她的确会画画。

要画那种简单的彩色铅笔画对佘华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但问题是即使是上学的时候,她也叫做佘华,而不叫理佳。如果苏释和佘华真的是同学,他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唯一的可能是苏释和佘华不是同学,他们的爱情真的就是从苏释捡到佘华的信开始的。

但一开始佘华为什么要画那封信呢?

根据他的调查,佘华在高中的时候,就不是什么作风正派的女生,热衷于旷课和逛街,甚至经常出入夜店。又因为家境优越,上过绘画课、钢琴课,还有芭蕾基础,她很受男生欢迎,而且没有固定的男伴,像这样的女生有可能会与一个不认识的男孩互寄铅笔画长达三年之久吗?他做不了这个判断。

也许会,也许不会,每个人的内心都很脆弱,你所看见的和你所认识的未必是真实的她。

他能判断的只是,当初“理佳”寄给苏释的照片并不是佘华。

那的确只是一张网络流传的模特照。

佘华留给苏释的地址为什么是圃元县的问仙湖?她明明不住在那里,甚至也不可能和那些伪造茶叶的村民有什么密切的来往,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也许真的不是理佳。

霍星发呆了很久,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啊……”姜天然花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在想……”

她对他翻了个白眼,“算了不会说谎的人就别想了,反正你肯定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酒店到了,你想开到哪里去?”

“啊……”姜天然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很认真的说,“谢谢。”

谢谢?她没来由的觉得他的客套听着很扎耳,本来对他莫名的走神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也在走神,但突然就怒起来了,“你到底有没有诚意要请老娘吃饭?哪有人要请客还开车开着开着就从酒店门口过去的?不想请客不想和我说话就算了嘛!又不是我非要你请的!”

他显然是吃了一惊,浑然没有想到她会发怒,“是我非要请你的。”他本能的露出那种弯眉弯眼的表情,看起来认真又善良。

“是你求我的!”她倨傲的说。

他依然不生气,温顺的说,“是我求你的。”

她的气消了,但还是不看他,托腮看窗外。姜天然把车开进停车场,温柔地说,“下车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最贵我就想吃什么。”她凉凉地说。

他说,“清蒸椰子蟹,还有鲸鱼刺身,高汤白灼法螺。”

“我什么都要吃。”她听着那稀奇古怪的菜品就知道价格一定贵得吓死人,横蛮的说,“我还要喝酒,喝最贵的酒。”

微笑了,“好。”

能肆意虐待欺凌一个人的感觉真好,何况他还不会反抗,甚至小心翼翼,她打了个哈欠,“走吧,我的金主。”

两个人走进索罗斯大酒店,原来姜天然有定过房间,酒店的迎宾生带着一脸含蓄的微笑,请两位上电梯,“二十八楼。”

二十八楼?索罗斯大酒店二十八楼还有餐厅?她皱起眉头,这是什么神奇的包厢?姜天然握住她的手,这让她微略吃了一惊,然而他的手很凉,和苏释的手完全不一样。

这种细微的差别让她分心了,没有甩开他的手。

苏释的手指是冰冷的,手心却很热,像一团冰封住的炽热火焰。

姜天然的手是凉的,手指和手心都是,刚被握住的时候不觉得太凉,握得久了就觉得那沁凉的温度从他肌肤一丝一丝散发出来,握再久也不觉得会微温。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她穿着短袖的连衣裙,而他穿长袖的阿迪达斯,这样也会冷么?

“叮咚”一声,二十八楼已经到了。

电梯门打开,霍星大吃一惊,门外白瓷般细腻的雕饰,织锦的地毯和镏金的古董沙发,房间大得没有边界一般,这是总统套房!她惊愕的看着姜天然,她是存心刁难,但并没有想要让他破费到这种程度,索罗斯大酒店的总统套房一夜的价格在三万人民币左右,加上晚上的晚餐,他今晚是要挥霍掉他所有的钱吗?

就算在X部门和M信息这样的地方工作,姜天然也不是身价千万的富豪,她开始有了种强烈的犯罪感,“呃……老娘……”

“是我求你吃饭。”他诚恳地说,拉着她的手走进房间,华丽无双的巨大客厅里,花纹柔和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颜色鲜艳的水果,还有刚刚出锅的椰子蟹,那股清甜又新鲜的香味充盈着整个房间。霍星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水果和椰子蟹的香气是如此协调诱人,香气浪漫得让人想哭,她却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服务生退了出去,姜天然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唯恐她还不满意,“喜欢吗?”

“谁叫你定的总统套房?难道你想带老娘来这里开房间吗?老娘只说陪你吃饭,没说陪你过夜!”她恶形恶状的掩饰着内心的罪恶感和不安,“何况想陪你过夜的人多了,你何必找老娘?”

“过……过夜?”姜天然的反应比她更不安和迷茫,“我只是想请你吃饭。”

“唉……”她捋了下头发,“关于私自闯进我家做饭和打扫的事就算了,别担心别担心,我没有怪你……呃……也不是,其实我怪过你的,但现在我反悔了我不怪你了,可以了吧?啊……关于这个总统套房,还有晚餐,我会……付一半的钱,付一半的钱……”她有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其实我也就是生气,因为一个关系不怎么样的普通朋友没有权力闯进别人的住宅,不管是干什么——我觉得都是侵犯别人隐私的,你说是不是?哈哈……”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吃惊,她说到一半又卡了,开始意识到这个家伙根本完全——就不是因为想要赔礼道歉而请她吃饭,也许他对什么闯空门、翻墙、潜伏之类古怪的行为已经麻木,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有错。

理解的瞬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沮丧,那失望就像成了形的灰暗,比棉花更令人窒息比铅块更沉重,最近这段时间生活的兴奋、好奇、生气和期待一瞬间都成了空。她变成了一片羽毛,从万丈高空摔了下来,却不能就此摔得粉身碎骨,她依然活着,且毫无方向……

她以为因为苏释死了,所以他对她有愧,所以他注意她想要补偿她。她也自以为是的索取,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应该得到赔偿,自以为是的以为因为他想要赔偿她,所以才闯空门为她做饭,自以为是的以为他认识到自己闯空门错了,所以又用请她吃豪华宵夜的方法来赔礼道歉。

但其实也许……

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忘记了杀人的罪,也不知道自己有错。

他甚至不是为了祈求她原谅而请她吃饭。

也许这顿让她愧疚的豪华宵夜根本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真的想找个时间,单独的认真的和她说一件重要的事,而根本不带任何私人理由。

手心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她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如此失望,失望得鼻子是如此酸涩,她自以为这个人会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她总是自以为是的幻想谁应该对她好,但事实……总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看到她沉默了,姜天然的眼神更加小心翼翼,充满了柔软的惶恐和茫然,“饿了没?要不要先吃饭?”

她沉默的拿起椰子蟹,一言不发的剥着吃,椰子蟹甜美鲜嫩,吃在她嘴里味同嚼蜡。

服务生敲门送进来第二盘菜,那是鲸鱼刺身。

“有什么事说罢。”她吃完了一块蟹肉,终于很平静的说,“如果是关于现在的工作,对不起基于保密协议,我不能说。”

“不是关于你现在的工作。”姜天然轻声说,“你……是不是很爱苏释?”

她本来要喝口酒,突然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很爱苏释,就算过去了这几年,你也会把他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他轻声说,“你会为他打抱不平,你恨对不起他的人。”

“当然。”她懒得矫饰什么,“老娘我就是喜欢苏释。”她放下酒杯,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当一个人二十二岁的时候……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经历过那样的事,我想任何人都会刻骨铭心,何况我真的很喜欢苏释。”她坦白的说,“到现在我也认为他不该死。”

“能真心实意的相信一个人,能被人真心实意的相信,都是很幸福的。”他的声音仍然很柔和,但不知为什么霍星听出一丝淡淡的落寞,“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也认为苏释是不该死的。”

“但你杀了他。”她笑了笑,杀人的人,说什么他是不该死的,有什么意义呢?

他怔怔的看着桌上的美食,那目光几乎是迷茫到快要涣散了,“嗯。”他不否认。

她又喝了一杯酒,开始笑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开枪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那一向温颜微笑的眉目一旦略皱了就显出浓郁的愁颜,“你是不是很爱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执着这个问题,那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她碰的一声放下酒杯,“我爱!我当然爱!我要是不爱,人生就不会这么颓废我就不会记着你姜天然,就不会陪你在这里喝酒!”

“你是因为……我杀了他,所以你才记着我?”他轻声问。

她又笑了起来,“哈哈……其实这几年我工作得连苏释都快要忘了,何况说是你呢……”她又喝了一杯酒,“老娘的忘性是很大的,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真的能把苏释忘了,然后我就不会记着你……不会总是记着你……”她有几分醉了,睁大眼睛说,“你要祝福老娘,到我忘了你的那天你要祝福我,要给我恭喜。”

“小星……”

从她眼里望去,姜天然已经变得朦朦胧胧,她伸手去抓,去捏住那张变模糊的脸,“你为什么要杀苏释呢?你知不知道他死了我会多伤心?我多难面对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关心我呢?我以为你真的有关心我才会给我做饭,我以为你真的听话所以才请我吃饭,可是你……可是你都不是为了给我赔罪,你都不求我原谅你,你总是问我爱不爱苏释……”她呵呵的笑了起来,“我爱不爱苏释……关你……屁事——”

他的眼里添了几分黯然,只听她继续说,“我很想有人像刚才你对我的那么好,我很想知道被人全心全意的呵护是什么感觉,可是总没人理我,苏释不理我,你也不理我,你从来都不是为了我才那么听话!你一直都是有别的理由——有别的理由!都不是为了我!都不是——”

她拿起一个碟子对着姜天然软绵绵的砸过去,姜天然接住她的碟子,她也松了手,笑嘻嘻的说,“真奇怪,你为什么从来不觉得杀人有罪呢?你为什么没有罪恶感?你心里为什么没有一点点后悔?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没人性?你为什么会想到闯我房子?就为了约我出来问我爱不爱苏释吗?我爱,我很爱!那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又没觉得你错,你又不需要赎罪,那你缠着我干什么?你消失好了,你从明天开始就不见,好不好?”

“小星……”

耳边的声音已经很模糊了,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昏昏沉沉中,她靠在沙发上,开始做梦。

梦里姜天然说了很多,她不停地点头,但一句也没听进入。

她梦到他说了很多,姜天然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

“小星……我要说的是……”姜天然看她睡了,终于轻轻说了一句,“苏释他……其实并没有死。”

霍星已经醉了,她很累,所以醉得彻底也睡得彻底。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清醒的时候说不出口,那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一直以为他杀了苏释,她为此深深地痛苦,不知该责怪谁。

但苏释并没有死,他发现当年那件事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人告诉她,也许大家都以为让她远离苏释对她最好,所以当年的始作俑者对事情的结果却一无所知。

他之所以开枪,是因为他并不想让苏释死。

如果换了别人来开枪,苏释十成十会被当场击毙,他开枪了,打中的不是心脏,打穿的是右边的胸肌。他既没有射穿肺脏,也没有打中肋骨,子弹击中肋骨可能会在体内反弹,所以苏释只是重伤失血,如果有及时的救治他就不会死。

但霍星抱着他大哭,连苏释自己都以为自己不会活下来,那段时间流了太多的血,最后连他都以为苏释已经死了。但当人被送到急救室,罗叆对他做最后的检查,却发现心脏还在跳,只是很微弱。

X部门立刻封锁了消息,讨论如何处理这个问题。高层讨论的最终结果很令人吃惊,他们查不到苏释的户籍资料,也无法找到他杀人的罪证,但也不想把越狱的事情闹大让自己颜面无光,最后决定软禁苏释。

他们把苏释派给了夜间室,作为特殊调查员,名为助手,其实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薛纯茶。反正夜间室薛纯茶也是高层眼中待定的嫌犯,让苏释与他作伴那是再合适不过,高层要求薛纯茶严格看管苏释,决不允许苏释单独行动,一旦出现问题,两个人一起承担责任。

也就是说苏释要是再犯错误,他们就能连危险分子薛纯茶一起处理了,这不失为一个有些冒险的妙策。

但恢复以后的苏释做得很好,他和薛纯茶的搭档不但从来没出过问题,而且解决了不少陈年积案,让X部门的高层无话可说。

也就在苏释加入夜间室半年之后,姜天然递出了辞呈,薛纯茶很不情愿失去这么个优秀人才,但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签字,在那之后姜天然离开X部门,就没再听说过苏释的消息。

但苏释还活着。

霍星却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她任何事,只让她一个人痛苦。

他本来可以在第一次偶遇的时候就告诉她,她可以不必再痛苦,因为苏释没有死,他也没有杀死苏释,她可以回去找她的王子,可以告诉苏释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但他始终说不出口,苏释和霍星之间的事就像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每当开口要说,想到霍星将会为此惊愕和欢笑,想到她不知道会有多震惊和开心,他已经无法呼吸。

那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呆呆的看着霍星,顺手拿起她喝过的那杯酒,浅浅的喝了一口。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知道他对酒精过敏,但有些时候……当人不知道如何清醒思考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想到用些不可置信的方法去逃避。

于是他也醉了。

总统套房那张巨大柔软的床铺整洁如新,一夜过去,谁也没有碰过它一根手指。

霍星已经醉了,她很累,所以醉得彻底也睡得彻底。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清醒的时候说不出口,那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她一直以为他杀了苏释,她为此深深地痛苦,不知该责怪谁。

但苏释并没有死,他发现当年那件事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人告诉她,也许大家都以为让她远离苏释对她最好,所以当年的始作俑者对事情的结果却一无所知。

他之所以开枪,是因为他并不想让苏释死。

如果换了别人来开枪,苏释十成十会被当场击毙,他开枪了,打中的不是心脏,打穿的是右边的胸肌。他既没有射穿肺脏,也没有打中肋骨,子弹击中肋骨可能会在体内反弹,所以苏释只是重伤失血,如果有及时的救治他就不会死。

但霍星抱着他大哭,连苏释自己都以为自己不会活下来,那段时间流了太多的血,最后连他都以为苏释已经死了。但当人被送到急救室,罗叆对他做最后的

检查,却发现心脏还在跳,只是很微弱。

X部门立刻封锁了消息,讨论如何处理这个问题。高层讨论的最终结果很令人吃惊,他们查不到苏释的户籍资料,也无法找到他杀人的罪证,但也不想把越狱的事情闹大让自己颜面无光,最后决定软禁苏释。

他们把苏释派给了夜间室,作为特殊调查员,名为助手,其实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薛纯茶。反正夜间室薛纯茶也是高层眼中待定的嫌犯,让苏释与他作伴那是再合适不过,高层要求薛纯茶严格看管苏释,决不允许苏释单独行动,一旦出现问题,两个人一起承担责任。

也就是说苏释要是再犯错误,他们就能连危险分子薛纯茶一起处理了,这不失为一个有些冒险的妙策。

但恢复以后的苏释做得很好,他和薛纯茶的搭档不但从来没出过问题,而且解决了不少陈年积案,让X部门的高层无话可说。

也就在苏释加入夜间室半年之后,姜天然递出了辞呈,薛纯茶很不情愿失去这么个优秀人才,但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签字,在那之后姜天然离开X部门,就没再听说过苏释的消息。

但苏释还活着。

霍星却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她任何事,只让她一个人痛苦。

他本来可以在第一次偶遇的时候就告诉她,她可以不必再痛苦,因为苏释没有死,他也没有杀死苏释,她可以回去找她的王子,可以告诉苏释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但他始终说不出口,苏释和霍星之间的事就像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每当开口要说,想到霍星将会为此惊愕和欢笑,想到她不知道会有多震惊和开心,他已经无法呼吸。

那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呆呆的看着霍星,顺手拿起她喝过的那杯酒,浅浅的喝了一口。

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知道他对酒精过敏,但有些时候……当人不知道如何清醒思考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想到用些不可置信的方法去逃避。

于是他也醉了。

总统套房那张巨大柔软的床铺整洁如新,一夜过去,谁也没有碰过它一根手指。

天渐渐亮了。

霍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醒了过来,甩了甩头,觉得脖子很痛,做起来才知道一晚上就靠在沙发椅上睡了,难怪全身到处都痛。坐起来的时候一时还没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转过头来,看见姜天然靠在沙发的另外一头,仍然还没有醒。

她醉了以后姜天然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呆呆的看着他熟睡的脸,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的睡脸,脸上隐约有些红斑的残痕,他喝了酒?

他不是不能喝酒的吗?他到底是在干什么?非要请她吃饭,闯进她的家,只是为了问她是不是很爱苏释?

她说她很爱,于是他就喝了酒?

看着姜天然微蹙的眉心,她突然有一点明白……也许……

她蓦地站了起来,他难道是……有一点……爱上我了?

不会吧?她大惊失色,姜恶魔才貌双全,干什么都很出色,老娘粗鲁又没文化,既不美貌也不温柔,他疯了才爱上我……不不不,他一定是搞错了,改天老娘给他介绍女朋友,保管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千万不要来爱我!

她匆匆忙忙的提了包,轻手轻脚的从熟睡的姜天然身边走过,飞快的逃了出去。

他一定搞错了的。

老娘哪里配得上他?

她溜到总台去付了总统套房和晚餐的钱,那价格昂贵得让她想哭,四年的积蓄化为泡影,而那什么鲸鱼刺身和高汤什么什么螺她连一口也没吃到,这就是报应啊!

之后她搭了计程车,一时间竟然连搬家的念头也有了,车窗外的风掠面而过,她终于感到凉意,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心在狂跳,跳得连心脏的一张一合那泵一样的跃动都让她清楚的听到了。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她是在激动什么……不就是奇怪的姜恶魔不知道哪根筋接错了,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很爱苏释?她和姜恶魔天差地别,那层次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毋庸置疑在地上还是在土坑里面的那个一定是她,那是不可能会发生什么的。

但想起他闯空门来做饭,想到昨天他那么温柔,心就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她很惊恐,却又有点沾沾自喜,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知道她是配不上他的。

她有什么好?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风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突然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在苏释面前,她是那么有自信,她觉得自己比谁都好,她一定会给苏释幸福;但在姜天然面前,她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所有的缺点和错误在姜天然面前全都……无从掩饰。

她既不聪明,也不稳重,做事从不顾全大局,而且很情绪化。

还自以为是,总是莫名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从来没有人有这样赞扬过她。

她懒惰、邋遢、奢侈浪费、贪图虚荣、没有礼貌……

她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缺点全都数了一遍,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有不亚于一百个缺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下了车,回了自己的家。

回家的时候,房东叫住了她,告诉她前阵子她不在的时候房间遭了小偷,连铁门都被拆了,后来有个说是她朋友的男人帮她把被小偷卖到废品收购站的铁门买了回来,重新装了回去,还帮她把屋子重新整理了一遍,之后天天都来巡视。霍星目瞪口呆,茫然的开门进去,躺倒在床上,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以为他是闯空门的变态。

他却没有解释。

他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她一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还是他觉得被她误解没有关系?

她呆呆的看着屋顶的吊灯,不是的,她心里很清楚,是因为她不相信他。

她从心里就没有相信过他,她没相信过他不会闯空门。

突然坐了起来,她打开抽屉,抽屉里有个信封,平时她要寄回家的钱都放在里面,既然遭了小偷,那这个月的钱应该已经不在了。

打开的时候,信封依然是厚实的,她打开信封,里面有厚厚的一叠钱。

她没数,她原来丢在抽屉里的钱只有九千,但她知道现在信封里有一万。

她的抽屉从来不锁,而且整个屋里只有三个抽屉,都没有锁。既然小偷连铁门都拆走了,那不可能没有拿走她抽屉里的钱,她看着那叠钱,心里觉得很索然。

钱钱钱,他干嘛那么在意钱?她又不是没钱,干嘛要他来赔?难道他以为她活着就是为了给家里寄钱吗?难道她生活的重心只是钱?什么总统套房、什么鲸鱼龙虾的,他以为她真的很喜欢这些?非要在她面前用钞票铺路她才会满意?

她只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既然大家都追求总统套房追求鲸鱼龙虾而她也没尝试过,那试一试也没什么不好。

但试过之后滋味也很索然,是她自己要求住最贵的包厢吃最贵的菜,是她自己向他要钱,要一万块钱,姜天然什么都满足她,毫无怨言甚至充满纵容,但她又很不高兴。

她很不高兴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个只会要钱花钱的女人,她很不高兴他会相信自己真的想要这些,很不高兴他这种任劳任怨的支付态度。

对着天花板的吊灯瞪了很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接通电话,组长通知她明天开始新任务,她麻木的挂断了线,继续想着姜天然,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平衡,从他辞职到他请吃饭到他隐瞒她家里被盗的事到不声不响给她一万块钱——我靠!难道你当老娘是扒着你这款爷不放的准二奶吗?

谁稀罕你的钱了?

老娘难道自己付不起?那总统套房和什么鲸鱼龙虾的钱还是老娘自己付的呢!是老娘请你这小白脸,不是你这款爷在宴请二奶!她拿着那一信封的钱,很豪迈的想把那一万块钱撕成碎片,但终于只是把信封拔了出来象征性的把信封撕成碎片,往头顶上一洒,心里立刻就舒坦了。

老娘才不要你的钱,等任务完了把钱统统都还你,包括铁门的钱、米缸的钱、还有米缸里那半缸米的钱——老娘连一粒米粒都懒得欠你的!

她自得其乐的安排着等她任务完了要如何把这一万块钱摔回去给姜天然,再如何一分一毫和他算清楚每一粒大米的钱,幻想他那张认真雪白的脸会有多吃惊她心里就很爽。

但一切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等她两个星期做完任务,打电话给姜天然的时候发现他的电话关机了。

她到333号别墅去找他,发现大门紧闭,她翻墙进去,一屋子都是灰。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她去问了房东,房东说他没有退租,但已经两个星期没有看见人了。

她雀跃了两个星期的心又沉默了,他不见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对他说“你消失好了,你从明天开始就不见,好不好?”

然后他就不见了。

他真听话。

一如既往。

这两个星期姜天然没住在家里。

他住在X部门罗叆的医务楼里。

罗叆正在凉凉的看着他,而他依然带着温柔的微笑,薛纯茶坐在一边,四年不见,薛老大除了头发更长点,几乎没什么改变,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越来越像个痞子了。

“死了没?”薛纯茶叼着巧克力,含含糊糊的问。

罗叆把姜天然身上接的仪器一把扯下来,很遗憾的说,“还没死。”

“我可以起来了吗?”姜天然穿好套头的衣服,坐了起来。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跑到索罗斯大酒店总统套房里去喝酒,然后喝得自己心肌炎发作休克差一点挂掉?那个和你一起过夜的清纯少女呢?小姜啊小姜,几年不见,想不到你连风流韵事都学会了?真是社会变了,人太可怕……连小姜都不能相信,你叫我还能相信谁呢?”罗叆说着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仿佛真的伤到心了。

“老子不想知道你和哪个女人去鬼混,只想知道小子你是不是活腻了想自杀?”薛纯茶也凉凉的看着他,“早知道当年老子就不该签字同意你辞职。”

“我没想自杀。”姜天然很认真,“我只是喝了口酒,没想到……”

“没想自杀你干啥要喝酒?”薛纯茶瞪眼打断他的话,“死小子不肯告诉罗叆那是什么东西,就等于你没救,你不知道啥叫没救?不知道你那条命是一直挂在半空中的?喝什么酒……难道你老大我不知道你小子是从来不喝酒的吗?”

姜天然没说话,眼神迷糊而茫然,看那眼神薛纯茶就知道这小子喝酒完全凭的体细胞在思考,而不是用脑细胞在思考,这小子一定有问题,那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了,那就是他那大脑从来跟不上身体的本能。

但为了他那岌岌可危的心脏着想,薛纯茶不想刺激他,不料他不想刺激姜天然,姜天然却问,“苏释呢?”

“没告诉他。”罗叆很简单的回答,“你在索罗斯大酒店昏了,我们把你弄回来,这事谁也没告诉,上头不知道,否则你连门也进不来。”

“他最近好吗?”姜天然问得仍然很认真。

“切!你对一个害了你却死也不肯告诉你救命办法的混小子倒是很关心啊,如果你是问他还是不是那副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样子,那他很好,一切照旧。”薛纯茶往嘴里丢花生,“你怎么样?在M信息好吗?”

姜天然点头,“很好。”

“身体怎么样?”罗叆插嘴问,“每天乖乖吃药没?”

姜天然又点头,罗叆还没再开口,他顺手递上桌上的一杯茶,薛纯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还是这样,别人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人家要的是什么。罗叆惬意的喝了口茶,自从姜天然走后,X部门再也没有人这么知寒知暖,“这几年来我不知道花费多少心思在那根怪刺上,你老大把苏释关了十次黑房,结果统统没用,死小子不说就是不说,真的杀了他他也不会说的。”他感慨,“那小子果然是铁石心肠,眼看着别人要被他害死不会掉一滴眼泪。”

“是我给了他一枪。”姜天然微微一笑,“他虽然身在X部门,但心可能还在别处,就像我们离开了X部门,不该说的一样不会说,他不过是遵照了他的规则。”

“你这样说是想表示你很欣赏他?你很伟大很高尚,我和老薛就很庸俗?”罗叆白了他一眼,“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难怪小星星不喜欢你,有时候死小子看着也比你顺眼。”

“神经病?”姜天然很认真的问,“这样想真的不正常吗?”

“不正常,超级不正常,完全不正常,根本不正常。”薛纯茶闲闲地说,“你该讨厌他、恨他、想抽死他那才是正常的。”

“我不恨他。”姜天然摇了摇头,“他不讨

厌。”

“他往你胸口插了一支充满不知名病毒的怪刺,害得你全身感染,得了心肌炎。”罗叆一溜烟说得飞快,“因为心肌炎害得你不得不辞职,他还害亲爱的小星星离开夜间室,去了特勤组那种暴力又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苏释这死小子简直十恶不赦,完全不可原谅。”

“我真的……”姜天然呵出一口气,“真的不讨厌他。”

“真的不讨厌?”罗叆凑近他,猫一样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真的真的不讨厌?”

“真的……”姜天然的眼神很茫然,仿佛不知道罗叆为什么要这样盘问他。

“你不讨厌他是因为你善良,我靠!从老子嘴里吐出善良这两个字实在恶心,但天然你是真的很善良。”薛纯茶吹了口气,本来想吹口哨的,但还是算了,“那个……有些事,你不能太善良啊,有些事还是要自己争取的……”他望天翻了个白眼,说这种又煽情又暧昧的话不是他的专长。

“啊?”姜天然的眼神越发迷糊,他显然完全没有明白薛纯茶那幼稚的弦外之音。

“老薛,你还不明白这小子只存在野兽的思维水平吗?他自己根本就没明白过……”罗叆闲闲的说,“你说什么善良啊争取啊,他怎么可能会懂……他连苏释都不讨厌你还能和他说什么?男人连这点独占欲都没有,啊……只能算个小孩吧?连幼稚园的小孩都会为了漂亮女孩和其他男孩打架了。”

姜天然刚才真的没明白,但罗叆说到这句话他却是明白了,“我没有。”

“呜~~当年我说星星宝贝真的喜欢姓苏的死小子,但那是当年,当年你真的没机会。”薛纯茶说,“不过现在宝贝儿都走了四年了,四年不算短的时间,也许有些事是会改变的啊……嗯~~也许真的是会变的吧?也许吧……”他终于吹了声口哨。

“老薛的话听起来总是很滑头。”罗叆不赞同的摇摇头,“我只是关心小姜的身体……”

“你只是想把他放在解剖台上解剖吧?”薛纯茶勾起唇角笑了,“天然也有医生执照,他会照顾自己的,你想把他弄到解剖台上去玩,恐怕还要等几年。”

“我……”姜天然没有忘记刚才罗叆的意思,“我很关心小星。”他很认真的说,“但她到现在也还是很爱苏释。”

“她到现在还很爱苏释?”薛纯茶斜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问过她了?切!”

姜天然点头,他本来想说的是苏释还没死,不过那时候霍星已经醉了。

罗叆哑口无言的看着薛纯茶,薛纯茶那脸的表情是他快要昏倒了,两人用无比怪异的目光看着姜天然,过了好一会儿,薛纯茶轻咳了一声,“好了,我承认原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我现在想具体知道你为什么要喝酒?你是……因为星星宝贝说她很爱苏释,所以你喝酒了?”

姜天然茫然看着薛纯茶,过了一会儿,他说“她喝醉了。”

薛纯茶觉得他已经晕了两三回了,“难道你是因为她喝醉了,为了配合气氛,所以你也去喝酒?”

姜天然摇头。

罗叆试探的接着问,“还是你觉得她很爱苏释觉得很受打击,所以去喝酒?”

姜天然继续摇头。

“不不不,这事太诡异了,你是为了什么约她去吃饭?为了表示你太有钱了?还是为了表示你爱她?还是单纯只是要问她还爱不爱苏释?”薛纯茶一个头已经有三个那么大,人要无知成姜天然这样也有相当难度。

“我想告诉她苏释还活着。”姜天然诚实地说,“但她喝醉了,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

薛纯茶哑然,“她喝醉了,她告诉你她很爱苏释,你想告诉她苏释还活着,但你其实没有说——所以你才去喝酒!宾果!我找到正解了,这才是你喝酒的真正原因。”

他说了,只是霍星喝醉了。姜天然本来想要辩驳,但他其实等于没有说。

因为霍星真的没听见。

他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小姜,你要自己弄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罗叆不再开玩笑了,加重语气强调,“小星星爱苏释那是没错,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根本就不合适,苏释根本不爱她不是吗?何况她真的了解苏释吗?她爱苏释什么啊?不就是那张脸吗?你要考虑怎么做对她最好,不是纵容她她想要怎样你就让她怎样。她爱苏释,难道你还能把苏释打包起来送给她吗?你告诉她苏释还没死,除了让她重蹈覆辙,再一次拿她的热脸去贴死小子的冷屁股之外,再伤一次心再伤一次自尊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她应该知道苏释还没死。”姜天然坚持。

“她应该知道苏释还没死,那你呢?”罗叆瞪眼,“那你呢?她知道了苏释没死,追着苏释去了,那你呢?她从此以后不再理你了,你心里会高兴吗?你真的会为了她能一天到晚想办法赖在苏释身边而高兴?你看着她天天缠着苏释,你会开心?”

姜天然茫然看着罗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她有权知道苏释没有死。”

罗叆战败,直接仰躺在椅子上做昏死状,把状况丢给薛纯茶。薛纯茶摸了摸鼻子,只好咳嗽一声继续下去,“你觉得她知道苏释还没死会开心吗?”

“会。”姜天然对这个毫不怀疑。

“呃……”薛纯茶选择不再和他谈苏释,姜天然显然毫无“情敌”这种概念,“星星宝贝很爱苏释,而你很爱她……”他用眼神强调着“你很爱她”那句话,“也许你比你想象的爱得更多?”

姜天然微微蹙起了眉,他蹙起眉的时候,连薛纯茶也没有心情开玩笑,只能往椅背一靠,“你到底怎么想,说罢。”

“她有权知道苏释没有死。”他重复了这一句,这一次薛纯茶有认真在听,过了一会儿,他说,“她真心实意爱着苏释。”薛纯茶叹了口气,点头,这点他不能否认。再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苏释……曾经拼了命救她。”

“然后?”“昏死”在椅子上的罗叆突然复活,坐了起来,“然后你认为这样他们就有可能在一起了?”

“然后……苏释会保护她。”他说,“不管他爱不爱她,他都会保护她,那件事以后她已经变成他的责任。”

罗叆和薛纯茶面面相觑,这说的也没错。

“只要苏释会保护她,她就会很开心。”他说,然后几乎是微笑了,“我想的就是这样。”

他说的都没错,但未免有些……清醒和现实得太残忍,完全剥离了他自己的存在。罗叆皱着眉,“那你呢?”

“我没有。”姜天然认真的坚持,他甚至说得很清楚明白,“进一步感染之后我会病死。”

罗叆蓦地站了起来,他这句话太冷静以至于深深刺伤了他作为医生的自尊,但站起来之后他又缓缓坐了下去。

原来那句“我没有”不是在说“我没有爱她。”

而是在说“没有我”的意思。

在霍星和苏释之间,姜天然从来就不存在,他不是插足的第三者,甚至不是个路人。

他只是不会存在。

他随时都会猝死,苏释不肯告诉罗叆那新病毒的抗体是什么,他没有感激姜天然枪下留情,坚持要他死,他却忽略了这强烈的恶意,并不怨恨或者讨厌苏释。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爱霍星。

他只是希望霍星开心。

罗叆不明白他是不是因此而能够不怨恨苏释,但姜天然的想法太清醒太现实,现实得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这太残酷了。

薛纯茶不再说什么了,改了话题,“我帮你向M信息请了年假,说你去旅游了。”

姜天然微笑,“谢谢,我不在他们一定很为难了,明天我就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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