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车站附近,走进入地下楼的一家酒馆,大叔似乎对那家店很熟。

白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太太也一起出席,果然是个体态丰满的妇女。这位太太很中意我,不停嚷着“哇,好可爱”。他们夫妻没有小孩,据说太太很想要一个女儿。

大叔忙着招呼几个新手,圆紫大师正被其它人围着发问。至于游紫先生,则是如影随形地坐在圆紫大师身旁,不放过师父讲的一字一句。

“刚才……”大伙儿聊了开来,便纷纷开始移动,圆紫大师叫我过去。那个包厢只剩下我们俩和游紫先生,也许是刻意回避。

“那样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满意。”

由此,话题转变成符合国文系学长会聊的内容。

“说到这里,你知道谣曲《熊野》吗?”

“稍微听过……”

那是无数谣曲中极为知名的一则,我记得三岛的《近代能乐集》也有收录,顶多是因为这样才听过。圆紫大师说:“《熊野》摆明了就是一个‘不肯放行’的故事。”

“被您这么一说的确是。”

当时的掌权者是平宗盛,他有个爱妾名叫熊野。熊野的母亲命在旦夕,熊野遂恳请平宗盛让她返乡探视,平宗盛不答应,反而带她去赏花。忧心仲忡的熊野与盛开的鲜花形成了强烈对比。

“至于《一溜烟》的情况,一般人大概不会想到那么多。可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涸段子,对于那个老爷明明知情,却让一八继续卖艺感到很不愉快。不过因为一八是艺人,那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这么觉得。”我表现得异常激动。当然,那是因为落语令我联想到三木先生未赴约的怪事。

“哦!”

“说到这里,有件事想说给您听:”我倾身向前。

圆紫大师说:“我就知道。”

“在走廊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一脸‘逮到机会’的表情。”

“哎呀!”大师既然有心理准备,我反而容易开口。我把姐姐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圆紫大师一边喝着搀水威士忌,一边聆听,我一说完他立刻表示:“原来如此,明白了。不过在我说出看法之前,就事论事,这里正好有一位专家,我来介绍一下吧。”

“专家?”见我侧首不解,他指向游紫先生。

“你忘啦,他在藏王表演过什么余兴节目,你不妨回想一下。”

我想起来了。游紫先生以前在藏王的落语表演会上,曾经请观众随意说个邮政编码,考他地名,或是由观众说出地名来考他邮政编码。

“您曾经从事过邮务业吗?”

游紫先生正经地点点头。此时,圆紫大师说:“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令姐寄出一封信,可是对方没收到。这可能是什么状况呢?首先,一般寄出的信有时候也会被退回。”

“因为收件人不明。”

“对。换言之,对方搬家了,或是收件人的地址没写清楚……。如果是邮政编码或地址写错了会怎样?”

后半句是问游紫先生。游紫先生露出遥想当年的表情说道:“如果地址写错了,那就有点麻烦。反之,万一邮政编码不对,只要地址是正确的,对方最后还是收得到——不过,邮局都是先按照邮政编码分类,因此多少会耽误一点时间:”

“是用机器分类吧。”

“对,所以手写的邮政编码若是不易判读也很麻烦。我以前在大宫的邮局工作,经常收到寄往大阪的信。”

“寄到大阪的信却送到大宫?”

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大宫的某区是330,而大阪的某区是530。如果没写清楚,很容易把3和5弄错。”

“啊,原来如此。”

“另外,也会发生寄件人自己搞错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在春日部的邮局工作,当地的邮递区号是344。结果有人把邮政编码写错了,他常常收到寄往鸽谷的信件。”

春日部和鸽谷都是大宫县的市区:“鸽谷是……”

“334。就算地址写得很详细,如果邮政编码写成344,还是会先送到春日部。类似这种信你猜一天有几封。”

我只能乱猜。

“十封左右?”

游紫先生笑也不笑,一脸困扰地说:“据说超过两百封。我想也差不多啦。”

我真的大吃一惊。

“那么多啊。”

圆紫大师说:“唉,是人都会犯错嘛。”

“您的意思是,我姐写错了地址?”

“不,应该不会。只不过,如果写错邮政编码,信件会被转来转去,如果写错地址或收件人姓名,信件会被返回来。换言之,我想强调的是,就算信件投入邮筒,不见得会顺利送到对方手上。”

“有些寄件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信件被退。”游紫先生这句话很奇妙。

“啥?”

“他们寄信时会要求留局待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信件十天之内无人领取,就会返回寄件人处。”

“可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为了收集邮戳。若是要求留局待领,即便是邮局代收也会盖邮戳。他们就是想要那个东西。”

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寄出去的信也会返回来、丢进邮筒的信不见得被寄出去。此时,我灵光一闪。

“一旦投入邮筒的信,还能取回吗?”

“当然可以。”

游紫先生毫不在乎地说道:“只要到邮局说明投函地点、邮件形状,然后证明你的确是那个寄件人就行了。不过,如果信件已经送到了收件人那边的邮局,除了手续费还得酌收邮资。”

听起来有点难度,此人必须有姐姐的身分证明。我的思路再度被困在迷宫中。

不过,圆紫大师脸上毫无难色,他饮了一口威士忌,像是要进入正题似地放下酒杯说:“那么,我们来想想看:那个泽井小姐已坐在戏院的座位上,可见得她手上的确有票。那么她是怎么拿到的?我认为‘以三木先生的名义寄给她’这个说法应该可信,否则如果是她捏造的也未免太奇怪了吧。针对这一点,假设是某人刻意想让泽井小姐去戏院,一切就说得通了:三木先生没来,两个以为他会来的女人却撞个正着。这种‘恶意’的设计想必确实存在。”

“若是如此……”

“是的,会这么设计的人一定知道内情。如此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令姐的朋友大贯小姐。”

“可是,她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把投进邮筒的信拿回来。”

大师说得太简单,我当下愣住了。

“请等一下。邮筒,等于是不可侵犯的圣域。就算想取回信件,也不可能走过去说一声‘给我’,人家就会乖乖说‘好,给你’吧。”

“当然。”

圆紫大师不动如山。我继续说:“先不说别的,她怎么让邮局的人相信她就是寄件人。”

“重点就在这里。依照一般情况的确很难,但若是大贯小姐,就能轻易办到。”

“咦?”

“令姐用公司信封写了好几封信吧。她把那些信一起丢进邮筒,即使看笔迹,也能一眼认出是同一批信。同一个寄件人一次寄了好几封信,就像一片叶子藏在树林中。寄件人是邮筒前的‘公司’,或者也可以说是‘公司的女职员’。”

我恍然大悟。

“如果向邮局要求取回寄给三木先生的那封信,想必很麻烦。但如果在公司门口的邮筒,有个身穿公司制服、脸色铁青的粉领族上前哭诉‘我忘了把部分数据放进信封里’,或‘我把私人信件也一并投邮,可是好像装错信封了’,那么会变成怎么样?”

说着,圆紫大师看向那位专家。

“这个嘛,首先我会核对信封的形状和收件人名称。”

“信封的形状当然讲得出来,因为是公司信封嘛。公文的收件名称只凭抄写,或许不大确定,但是私信的收件人名称一定知道。对方又穿着这家公司的制服。若是这样,情况会怎么样?”

“这个嘛……”

游紫先生噘起下唇,一脸为难地说:“如果是我,应该会把信还给她。因为确实有人会站在邮筒旁,向邮差表示‘改变主意,不想寄那封信了’,或‘一次寄好几封,好像装错信封了’。形状、寄件人、收件人如果都说对了,我就会把信还给对方。从来没出过问题。”

圆紫大师转向我,说道:“怎么样?容我再补充一句,这件事,‘偶然’应该占了很大的比例。邮筒上标示着邮差收信的固定时间,可是大贯小姐也在上班,与其说她在收信时间等候,我想她应该站在看得到邮筒的地方,刚好邮差来了。于是,她就不由自主地走出去索回那封信,我认为这个推断比较合乎现实。她就这样拿到了票。接着,再以三木先生的名义寄给泽井小姐。”

“干嘛那样做……”

“不由自主地”把信索回,“不由自主地”搞出一场恶意的闹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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