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20日,夜。

夜已经很深,风也很大。

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驶出源西镇公交车站,慢慢地停靠在冠宇大厦五楼的车站旁。这是当晚的末班车车。

车上有一位年龄偏大的司机和一名女售票员,售票员是侏儒,个头不足一米二。车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后,上来四位乘客。

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位年纪老迈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名叫张。他们上车后,年轻夫妇亲密地坐在司机后方的双排座上,张栩和老太太则一前一后地坐在了右侧靠近前门的单排座上。

车悄无声息地开动了,向着终点站的方向开去。

夜色显得极为沉静,耳畔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那段路很黑,由于开往郊县,所以路上几乎看不到过往的车辆和行人。

九月的源西镇不算寒冷,但是,那夜的车内,却莫名其妙地因为内外温差,起了一层薄雾。张栩不由得裹了裹外套,打了个寒战。

车继续前进着,大概过了两站地。大家听到司机破口大骂:“妈的,这个时间平时连个鬼影都看不到。今天还真给我见鬼了!那些人是不是才办完丧事啊,怎么穿成那样?居然还不守规矩,不在车站等车。”

二十多年前的公交车还没有太多的行业标准,许多开夜车的司机因为太晚了想要回家,经常在偏僻的站点不停站,呼啸而过。

随着司机的怒骂,车上昏昏欲睡的人这才看到,一百多米外黑漆漆的站台前,零零散散地站着许多穿着白色衣服,手腕上带着黑色孝帕的人。

那些人不停地朝着18路公交车招手。

司机觉得晦气,本来准备踩一脚油门冲过去的。侏儒售票员有些心软:“张师傅,还是停一下吧。今晚挺冷的,而且我们这是最后一班车,没有下一辆了。那些人家里刚有人过世,也挺不容易。”

“唉,听你的。”司机皱了皱眉头。老觉得有些不妥当。但是最后还是怕售票员回公司告他的状。

轻踩刹车,有着二十年车龄的破烂公交车发出“吱嘎”的难听响声,缓缓停住了。

那些没站在公交车站台的人随着车门开启,三三两两鱼贯着走了进来。每个人都穿着白衣服,手臂上套着黑色孝帕。如果这还算正常的话,等进来第十二个人时,车上所有乘客都吓了老大一跳。

只见那第十二个人穿着黑色丧服,在夜色里很难看清身形。他慢吞吞的,在车门前瞅了瞅,这才向车外招了招手。

外面顿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是有人抬着沉重的物体踏上了公交车的脚踏板。

“这是什么玩意儿?”其中一个乘客眼尖,声音颤抖地惊讶道。

几秒钟后,其他人也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从车外走进来了三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两个人。两个活人的中间驾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物。

那个人形物穿着清朝官服模样的长袍,长袍很旧,似乎在地里埋了很久后又被挖了出来。一上车,车上每个乘客都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被架着的人,脑袋被套着一个麻布袋。只剩下残破不堪、乱七八糟的长发留在外边。悚人的很。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一具尸体!

不光乘客吓到了,司机吓到了,就连侏儒售票员也吓得不轻。她努力稳定情绪,好不容易才开口道:“喂,说你们呢,哪个是能说上话的?公司规定,尸体,不能上公共交通工具!”

当前一个穿白衣的人挥了挥手中的票,意思是他为所有人都买票了。就连那具尸体的票也买了。买了票就是乘客,不能下车。

那些人实在挺诡异,侏儒售票员也不敢多说,连忙让司机开车。

一行十五人,各自位置坐下。抬着尸体的两人,就坐在张栩的身边。张栩顿时觉得周围的味道呛人得慌,连忙向后排座位缩去。

车上的乘客和他一个德行,全都拥挤到了车尾处。

司机用力地踩油门,他怕得要死。几十年的老司机了,夜车也不知道开了多少趟,唯有今夜,他有种想要提前退休的冲动。

该死,趁早送这些家伙去目的地吧。十多个沉默不语的人,一具貌似已经腐烂的尸体。用膝盖想都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儿。

车上的乘客本来有的睡觉有的聊天,可是自从这些怪人上车后,都没有再开腔。车内,陷入了拨不开的死寂中。幸好,那些怪人并没有别的更古怪的举动。

许多人的视线都斜着,有意无意地朝着尸体瞅。那具尸体随着车身行驶的跌宕而起伏不定,犹如纸扎的一般,课偏偏重量不轻。它身下的座椅便是证明,一直在随着它的动弹而呻吟不止。

售票员见司机开车速度越来越快,车上乘客的情绪也不太稳定,连忙开口稳住大家:“都不要怕了,你看他们,穿的似乎是不是孝服。而且附近有一个电影拍摄基地,这些人或许是在基地里拍古装戏的。大概下场后酒喝得有些多,戏服都没来得及换。”

许多人听她这么一说,仔细一想,觉得恐怖真有可能是那么一回事。

车上的腐烂味道,多闻几下,确实也有点像是酒和菜混合后,打嗝出来的气味。那具尸体,说不定也是什么道具一类的东西。

何况源西镇人口不算多,大家都是本地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人死了还要挖出来的风俗。

许多人安下了心,就连张栩都觉得售票员说得很有道理。只有那位老太太不断地扭头,神情严肃地看着坐在车辆最前端的两个人,以及那具尸体。

车继续往前行使,大概又过了三四站地,一路上公交车都算平静。

车外的风越发的大起来,吹的公路两侧的树“刷刷刷”地不停摇晃。

见那些人没有异常后,售票员松了一口气,开始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期间路过的站点,司机都刻意规规矩矩地停了下来希望那些瘟神赶紧下车。

可白衣人依旧不紧不慢地待在车上,丝毫没有下车的迹象。

在离终点站还剩下五站路时,那位年迈的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子,并且发疯似的对着坐在她不远处的张栩伸出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直接把张栩给打蒙了过去。

“臭小子,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不学好,我的钱包不见了,被你偷了是不是?”老太太恶狠狠地说。

张栩呆呆地连忙摆手:“我没有偷你钱包。”

“还不承认,我明明看到你偷的。就是这只手!”老太太一把拽住了他的左手,死都不放开,“我亲眼看到你把这只手伸进我的袋子里,把钱包偷走了。快,吧钱包还给我!”

张栩急了:“大妈,我真没偷你钱包。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血口喷人呢你?”

老太太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用两只眼珠子怒瞪他,抓着他的手犹如铁爪子,死活不放开。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他们闹出开的动静将整辆车都惊动了,连司机和侏儒售票员都望了过来。

只有那些带着尸体的白衣人们,仍旧呆愣愣地自顾自坐着,似乎车上的动静一丁点儿都没有听到。

“你们是怎么回事?”售票员挤了过来,“小伙子,你真偷了钱包?看你相貌堂堂的,也不像这种人啊!”

“我没偷!”张栩硬着脖子,满脸通红。

“偷没偷不是你红口白牙就说了算的。要讲证据,证据你懂吗?”老太太冷哼道,“下一站没你跟我下去,那里有个警局。我们到警局评理去!”

张栩一瞪眼:“去就去,当我怕你啊人正不怕影子歪。”

就这样闹嚷嚷的车在下一站停了下来。

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抓着张栩的手,使劲儿地将他拉下了车。

自始自终,那些白衣人都没有看过他们一眼,仿佛睡着了似的。

刚下了车,看着18路公交越行越远的背影,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脚发抖得厉害。

“不是说要去警局吗?走啊!”张栩不耐烦地问,“怪了,我本地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警局。”

“什么警局不警局,小伙子,你脑袋真是秀逗了?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警察局。”老太太一头冷汗,叹了口气,“还不谢谢我,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啊。”

“你诬赖我偷你钱包,还要我谢谢你,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张栩瞪着她,没好气地说,“居然还说是在救我的命!我好好的,需要你来救?”

“我是真救了你。”老太太哆嗦地道,“刚才那些上车的白衣人,根本不是人!”

“无稽之谈,他们不是人,难道还能是鬼?”张栩冷笑道。

“恐怕,也不能算是鬼。”老太太全身抖了抖,“小伙子,你要不相信也可以,但是听我把话说完。那些人,真的有问题。从他们一上车我就在怀疑了!所以我不断回头看他们。”

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也抖得厉害,似乎后怕不已:“说来也巧,可能是因为从窗户吹进的风,让我看到了一切。风把那些穿着孝袍的人下身衣摆吹了起来,那些人啊,他们根本没有腿!”

第二天,源西公交车总站报了案。说昨天晚上有一辆18路公交车失踪了,跟车一起失踪的,还有许多乘客。

直到几个月后,警方这才在距离源西镇100多公里的水库附近找到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几十具早已严重腐烂的尸体。

公交车确实是找到了,但是令人不解的疑点接踵而来。

首先,公交车中的油料,还剩下一半多。根据专家测算,18路公交车出来时并没有加油,那就意味着,它经过了冠宇大厦五楼的站点后不久,便没有继续行使了,可一辆没有行使的汽车,究竟是怎么自己跑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水库的呢?

警方十分疑惑,将油箱打开一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车油箱中的液体,根本就不是油,而是血。人类的血。

第二,车中的尸体,虽然高度腐烂了。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外伤,法医检查来检查去,也查不出具体的死因。最后下了个判断,说所有人疑似在生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换言之,是吓死的。

源西镇公交车总站为了纪念失踪的乘客,也是为了起到安全警示的作用,决定在镇公交系统中永远停用“18路”这个番号。

“这起离奇事件在当时甚至惊动了省上,许多报纸和媒体都在疯狂报道。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一问源西镇的老人们,他们一般都清楚,而且摆得头头是道。”风雅舔了舔嘴唇,遍地生寒地将这个故事讲完。

我抠了抠耳朵,怪了,这故事的套路怎么有些熟悉。而且故事情节,也依稀在哪里听说过。还没等我开口,风雅的男朋友却在第一时间反驳起来。

“不对不对,我听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你讲的全是道听途说来的,是假的。”周成用力摆着手。

我看了一眼窗外,车外的浓雾仍旧翻滚不息,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公交车的车灯划破黑暗,犹如肥硕的虫子在漆黑的奶油中艰难爬行。

“你说你女友的故事是假的,难道这18路公交车的事,还有别的版本?”我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当然有!”周成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述自己知道的来。

“当初的源西18路公交车案,本来闹得并不算太大。可是这件事情在近年因为网络的力量,被传得到处都是,所以变成了都市怪谈。也因为太熟悉,再加上网络平台独有的以讹传讹的特色,一时间出现了大量不用版本。风雅,你讲的那个就是版本的其中之一。但所有的版本都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在细节上,没有一个是完全真实的。”

周成在黑暗的车厢中缓缓道:“18路公交车案,发生的时间段究竟是不是1995年,老实说,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了。不过我因为那会还在念小学,而且曾经住在公交公司家属区,而那件事又闹得人心惶惶,所以反而还记得清清楚楚。”

“具体时间,应该是在1993年左右。本来源西镇公交集团怕担责任,还想要将车辆和人员失踪案压下去的,但是等地方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轰动。这才无奈地通报了出来。”

“那会大家家里都不富裕,私家汽车很少人有。所有人上班上学以及出行基本上都靠公交以及自行车。18路公交车案闹出来后,人心惶惶,源西镇甚至周边许多区县市民都一时间不敢坐车了。”

周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我还是听说过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恐怕是最接近真实故事的版本。当初18路公交车从源西镇公交总站开出后,会途径冠宇大厦五楼的站台,然后开往终点站,但是之后由于18路公交的番号取消了,就连从前的路线也一并解体了,所以很少有人记得那辆车的终点站究竟是哪里。”

“其实,那辆公

交车的终点站,才是失踪案件的核心所在。也是事故为什么会发生的原因。”

“而公交车,也不是在什么水库找到的。它被发现时,是在离终点站几公里外的一个山林中,那地方,几乎属于山的后山腰了。最怪的是,山上并没有任何道路,相当于绝对的蛮荒丛林。以18路公交车的体型,根本不可能穿过那么深的密林。”

“何况,警方也没有在公交车的穿行路径上,找到有车行驶过的痕迹。没有人清楚,它是怎么出现在哪儿的!”

“至于车上的乘客和司机以及售票员,都没有被找到。”

周成舔了舔嘴唇:“抛开灵异部分,当初公交公司的一位伯伯曾经分析过,那辆失踪的18路公交车,确实只有中途两个下车的人生还了。一个是一个老太太,一个是叫做张栩的青年。”

“那辆车开到中途时,也确实有十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上车。要知道,其实那地方有个监狱。那些人都是越狱的罪犯。罪犯们逃脱后,在一家办丧事的人家中偷了孝服换掉了囚服。而最后两个穿黑衣,架着一具像是尸体的家伙,也是逃犯。至于,那句所谓的尸体,是被逃犯打晕过去的狱警。”

“18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很偏僻,逃犯们想要借着荒山野岭的掩护逃到国外去。而那个晕掉的狱警,是他们手中的筹码。逃犯们心想,一旦被发现了正好将狱警当作人质。中途那个老太太看出了端倪,害怕了。以为晕掉的狱警以及那些白衣人都是鬼,她心肠虽然好,但是也怕打草惊蛇,治好抱着救一个算一个的想法,扯着叫张栩的年轻人下了车。”

“那些车上的逃犯也是怕被人发现异常,没有阻拦他们。可是公交车继续往前开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有人发现了逃犯的真实身份,于是逃犯们劫持了整辆车,将所有人挟持为人质。所以警方最后找到车的时候,才会发现车内空无一人。”

“据说那些乘客们,早就被逃犯杀掉埋在了源西镇外山的山沟里,早已经找不到尸体了。也有的人被逃犯卖到了国外作为在国外立足的盘缠。总之虽然18路公交车案至今还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疑点,但绝对不是什么灵异事件,二十一起刑事案件!”

周成明显不善于讲故事,他啰哩啰嗦、结结巴巴地讲完自己知道的版本后,众人陷入了一阵的沉思当中。

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一个是灵异恐怖,一个却有条有理。我用力地揉了揉揉太阳穴,不知道该参考哪一个比较好。现在我们乘坐的18路公交车,难道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事故的那一辆?

听起来很像。毕竟有很多小细节都是一个样的。车中有中年男性司机,也有个侏儒售票员。侏儒是一种先天疾病,患病的人并不多。源西镇人口没多少,得侏儒病的人更少。而既是侏儒,又是售票员的几率,会有多少呢?

我眯了眯眼睛,无论如何想,这辆车和二十多年前发生惨案的18路公交车,都肯定有必然的联系。

但是为什么,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其中两人,会在白雾中出现在源西镇呢?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一直没说话,面无表情的沈思,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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