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作家苇岸曾经说,放蜂人是大地上群找花朵的人,季节是他的向导。

五月的天气微凉,没有夏日的炎炎,也没有春日的清爽,适中的温度令人心情很好。

虽然不理解为什麼周氏家族的养蜂队直到五月份才会出发追赶花期、采集蜂蜜,毕竟普通养蜂者,一开春就就会涌入各个鲜花盛放的地方抢夺蜂蜜资源——不过这些并不在我考虑的范畴以内。

今年的周氏集团准备从春城出发,经过都江堰到汶川、路过理县,最终到达目的地红原与若尔盖交界的地方扎营放蜂,总里程约五百公里。

看上去不多的距离,如果是自己开车的话大概一天就能到达,可卡车车队要慢得多,特别是运蜂车,许多状况都要考虑进去,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落得车毁蜂亡的结果。不信看看城市中,一年总有几次群蜂乱舞的在街道上肆虐的情形,那就是运蜂车上的蜂箱掉落下来造成的。

负责检查各个卡车安全的事周芷婷,她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漂亮的脸蛋上无精打采的,彷佛有许多的心事暗藏著。

检察完一辆车,她就在记事本上打一个勾,检察到我的十三号车时,还专程抬头瞪了我一眼,什麼话也没说,也没浪费时间检查,默默的打勾走人。

这个女孩,果然有点意思。

我自然不会自恋到觉得眼前瞪我的美女对自己有什麼好感,只是在她的眼中读出了猜疑的情绪,这小妮子,恐怕对我的身分已经产生了怀疑。

我暗自摇摇头,自己的身分证明做得很保险,而且肯定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甚至从来没有从事过蜜蜂有关的行业,就算再怎麼调查,周系家族也找不出端倪,更不会猜到我的目的。对此,我从不担心。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种介意的感觉久久不散。

那种感觉来自於身后的车厢中,周婆婆的脸以及那六个枕头拼成的人形,以及车厢里独特的怪异气氛,老是流连在胸口,压迫得心脏喘不过气。难道货柜中还有秘密,并没有自己想的那麼简单?否则直觉为什麼会一直提醒自己需要注意呢?

早晨五点四十五,当东方天际开始泛出象牙白时,一号卡车总算发出了鸣笛声,随后每辆车配送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各位周氏集团的员工,大家好,我是总裁周慧淑。从一号车到二十号车,大家各自最后检查所属车的车况,五分钟后紧跟车队陆续出发。今晚尽量赶往松潘住宿。”

我连忙掏出昨晚准备的卡车驾驶手册,手忙脚乱的检查起各种设备,特别是刹车系统。

春城到若尔盖的路,只有一小段是高速公路,其后全是上下起伏比较大的山路。小车还无所谓,可对於载重以及自身都很庞大的卡车来说极为危险,只要刹车过热失灵,自己肯定会丢掉小命。

对於开车,我一向是没有什麼自信的,只求前几天临时抱佛脚的作用显现出来,再求头顶的满天神佛保佑吧。

五分钟实在很快,眨眼间就流逝了,我的检查工作却才进行到一半。眼前的车一辆接著一辆陆续启动,往大门口的方向缓缓驶离,我一咬牙,发动引擎,也跟著缓慢向前行驶起来。

拼了!事到如今,退缩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何况十三号卡车在车队的中段,就算驾驶技术再差,应该也没太大的危险才对。

开车就像签名,考的是熟练度,签名签多了,自然是越来越漂亮潇洒。进入山区还要一百多公里,说不定开完那一百多公里高速,自己对卡车的熟练度就会满点了呢。就在我一边不断的自我安慰,一边以龟速行驶时,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被人给拉开了。我急忙偏头看过去,居然见到周芷婷爬上了正行驶著的车,开门,钻进了副驾驶座上。熟练的动作行云流水,看来从小到大没有少做过。

“你干嘛,不想要命了?”我被吓了一跳。

“你车开的比乌龟爬都不如,我想有危险都难。本美女可是从小就爬习惯了的强人。先别担心我,担心下你自己吧。开车开得扭扭捏捏、弯弯曲曲的,一看就是个新手。”

她不屑的眯著眼睛看我,语气里满是嘲笑,“我都想问一句,你驾照是怎麼拿到手的?买的吧?”

靠,自己的开车技术真的有那麼差,这才刚起步呢,就被看了出来?看这妞年纪不大,眼神没那麼犀利吧,还要不要人活了?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皮道:“哪有,以前我开中卡,重型卡还是第一次开,所以不怎麼熟练。”

“真的?”周芷婷狐疑的继续看我。

“真的!我以我老爸的名誉发誓。”总之我老爸人讨厌,这个黑锅丢给他背,不冤枉。

“算了,总之合约也签了,就算解雇你,临时也找不到多余的人手。”

显然她不想跟我扯太多,安静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教科书认真的看起来,没有再向我以瞅一眼。

没想到这妞看书的模样还挺吸引人的,我一边斜著眼睛用余光打量她,一边让车紧紧的跟在前车后方,心里思绪千绕。

看来自己果然是受到怀疑了,周芷婷为什麼特意坐到副驾驶来,肯定是盯梢,集团想知道我是不是来谋取周氏核心秘密的同行间谍。

头痛啊,虽然自己确实存心不良,不过目的很隐晦,他们道最后也是从自己身上查不出什麼东西的,可有一个盯梢对象,中就是件麻烦的事,自己的调查根本伸不开手脚嘛!

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让那位素未谋面的周董信任自己,主动把身旁的这根钉子给拔走。

说起来,老男人杨俊飞给我的资料上,不是提及周芷婷这妞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读书了吗?她为什麼还拿著一本厚厚的英文教科书看得如此起劲?难道今后还准备去考大学?

有可能吗?或许有吧!对於一个十九岁女孩来说,确实正应该上学恋爱,享受青春的时候,如此早便继承家夜打理公司,难怪她会如此无精打采。

但她看书的样子,确实很迷人。有人说男人最帅的时候是他认真工作的模样,这句话用在女人上同样适用。周芷婷俏丽的侧脸聚精会神的看书,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抖,像小鹿似的,十分的惹人怜爱。

“好好开车,你看我干嘛?没见过美女啊!”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周芷婷皱著眉头,黑著脸冲我呵斥道,语气很是不耐烦。

“我只是好奇罢了。”我耸了耸肩膀,“一个集团公司的千金大小姐,为什麼老是板著一张脸呢?”

周芷婷的脸蛋如同暴雨前的黑暗般阴沉,她明显是生气了,音调也高了许多:“哼,你永远都不会了解的!所以我最讨厌跟你们这种底层人说话,浪费时间、浪费口水、还浪费精力。不准看我,否则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得了,我变成底层人士了。看来她火气不是一般的暴躁,可惜长的那张漂亮脸蛋了。

一路上我俩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车行驶上高速公路,以时速七十开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从映秀下了高速。

一路上风景很好,映秀路过汶川段还隐隐有多年前地震过的痕迹,周围的高山上,地震造成的土石流位置,没有树木,只有黄黄的一片泥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毁灭后果然会带来别一种美感,看得人赞叹不已。在最初的手忙脚乱后,我对货车的驾驶技术也略微有增强的趋势,至少身后不久前狂按喇叭的十四号卡车,最近半个小时按喇叭的次数已经明显少了许多。

车队经过汶川后,路开始难走起来。这一段的国道修建得非常不好,道路也狭窄,坑坑洼洼的地面严重阻碍了速度。

难怪公司只要求车队今天到达松潘住宿,如果以现在的平均速度,要到松潘至少是凌晨二点过了。

周芷婷也许是觉得车的颠簸影响到她看书,轻轻的揉了揉眼睛,将书放在膝盖上,视线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发神,完全不知道心里再想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被虐倾向,明明清楚发问很有可能惹来一阵臭骂,结果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脸上一怔,皱著眉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火,居然淡淡的叹了口气,“我正在思考人生。”

“噗!”本来一边开车一边喝水的我,险些将嘴里的液体全部喷出来。

十九岁的女孩在想人生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个集团千金、从小衣食无忧的十九岁女孩子竟然忧虑人生,这太富有喜剧效果了!

周芷婷见我似笑非笑的模样,气得险些将膝盖上的厚厚英文教科书冲我砸过来,“你那张脸是什麼意思?我就不能思考人生了?所以我不想跟底层人说话,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懂。”

很好,自己又一次变成了底层人士。

挠了挠鼻子,我好奇的问:“我确实有些不懂,那麼请问这位大美女,你所思考的人生究竟是什麼形状?”

“我俩又不熟,干嘛要告诉你。”周芷婷依然很气愤,偏过头准备不理我。

“求求你了,告诉我嘛,我真的很好奇。”我强忍住笑,“再怎麼说我也是大美女的员工,你希望自己的员工愚昧致死吗?”

“愚昧能把你愚昧死,那你就快点去死好了。顶多我亲手在草原上找个顺风顺水的地方挖坑把你埋了。”她咬牙切齿的冷哼著。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前天我才找过一个留著白胡子的半仙算命。他说我的生命线都长到了腋下,要死也要等个千儿八百年的,遗祸千年才能重归轮回。”我的语气很是无奈。

她听我扯皮听得实在受不了了,侧过头看向我,“有没有人谦虚的提醒过你,你这个人很呱噪很讨厌、而且还有一点极度自恋?”

“确实是有很多人说过。”我苦恼的回忆著,“不过我老娘说,那些人都在极度羡慕我。”

“算了,你这个人没救了。和你说话真累,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快没了。”小美女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又掏出一本薄薄书籍遮住脸,以行动表示拒绝和我说话。

我偷瞄了一眼,是本英文书籍,书名叫做《TheCallofthewild》(野性的呼唤),是JackLondon的巅峰之作,也是自己曾经最爱的小说之一。

烂路并不长,半个多小时后,路面环境好了许多,虽然不能和高速公路比,但单就国道而言,已经算很好的路况了。车队的速度又上去了一点,能够达到时速四十公里了。

相对的,离开汶川后高山多了起来,一路都是上山路。在GPS的显示中,黄色的国道线几乎被拧成了麻花,看得我心惊胆战、如临大敌,精神野百分之两百的集中起来,不敢再找周芷婷开玩笑了。

车速随著海拔的增加而减弱著,爬坡对卡车来说,就犹如拄著拐杖、气喘吁吁的老人走路般艰难,一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

我一路上都冒著冷汗,手心几乎拽著汗水往前开,好不容易折腾到中午十二点,这才听对讲机里传来犹如天籁般的命令声:“各位集团的员工,大家好,我是总裁周慧淑。现在大家将车向右方行驶,按照顺序停放在路边,我们统一午餐后,休息一个小时继续上路。”当我将车停放好后,紧张的心脏都已经跳得不听指挥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紧张和恐惧,没想到在山涧中开车,危险的程度犹胜我以往经历过的所有危险事宜,特别是在我开车技术极烂的情况下。

就算事卸下心理负担的现在,小腿也还在微微颤抖著。

“你怎麼开了满头冷汗出来,很紧张?”坐在副驾驶的周芷婷用冰冷的语气说著贸似关怀的话语。

“我紧张?你说我紧张?哇哈哈,本帅哥心理承受能力超强,就算掉下悬崖也会笑著面对。如此厉害的我会紧张?开玩笑,你用哪只眼睛看到本人紧张了?”我扬起头,表情很不屑的说。

这妞一路上尽是冷眼旁观我开车,没开腔,就在那嘲笑,似乎对我的开车技术极为怀疑。

“白痴,你的声音都还在打颤,找藉口请等不害怕了再说。”她讥讽道。

“我声音哪里发抖了?”我反击,“明明你的声音也不正常,你看你,到现在全身都在发抖咧。”

“笨蛋,我这是被你开车技术给吓的。我严重怀疑你驾照的真实程度,实话告诉我,事不是通过违法管道弄来的?”她瞪我,仔细看,还能看出脸色有些苍白,恐怕一路上也被吓得不轻。

“我真是考来的,不信你去交通局问。”我镇定自若、理直气壮的回答著。心里恶意的揣测,这小妮子居然对驾照的来源猜测得那麼准确,其实整体这样我觉得OK了,恐怕她自己的驾照来路也不正。

“头痛,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我上哪去找交通局查询?算了,你的小命没了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后车厢里还载奶奶。我去跟老妈说一声

,让她解雇你算了。”她一副很累的模样,“再坐你的车下去,恐怕还没等到目的地,我和奶奶的命都折腾在你小子手里了。”

“不要哇!”

我大惊失色的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可怜可怜我吧,本人上有老下有小,不但有八十岁的奶奶和四十多岁的父母嗷嗷待哺,等著我月底拿工资回去开伙食。下边还有……”

“看你还挺年轻的,居然都有孩子了?”她也大吃一惊,挣扎著从我手臂中挣脱出来,就差没大叫色狼了。

“这个,只有穷苦的侄儿侄女罢了,我还没结婚,是个正儿八经的处男!”我讪笑著挠了挠脑袋。

“跟你说话果然很累,你收拾下东西准备走人吧。”她拉开车门就要离开,“我会让老妈付你一个月工资的,你赚到了,别担心回去的路费。以后不要再用那张假驾驶证去开货车了,弄不好会没命的。”

没想到这小妮子还满有良心,虽然语气里讽刺居多,不过善意的成分也不少。

我可不想还没有找出线索就离职,这不符合自己的计划。所以,只能出杀招了。

在她就要跳下车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话,“那个,如果你帮我保留这个秘密的话,我可以教你英语。”

周芷婷全身一愣,然后转头毫不掩饰的大笑了起来,彷佛是听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冷笑话。

“你,你说你可以教我英语?”她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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