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将近四点,看看天色近晚,古索师傅就和四个儿子一起停止打猎,踏上归途。父子五人都很强健,腿长长的,身子壮壮的,面皮黝黑,那是风吹日晒的缘故。父子五人都是脖子粗,头颅小,额头低,嘴唇薄,鼻子勾勾像鹰喙,表情冷漠,不讨人喜欢的人。周围的人都怕他们。他们贪婪,奸诈,心黑。

他们来到埃贝维尔庄园的老围墙前面。古索师傅开了一道厚实的窄门。

等几个儿子进去之后,他就把门重新锁好,把一个沉甸甸的钥匙放进口袋。

他跟在儿子后面,沿着一条穿过果园的路行走。隔一段路,就有一些大树,树叶已被秋风刮掉;还有一丛丛的枞树。这是原先大花园的遗迹,如今这里还是古索师傅的农庄。

一个儿子说:“但愿母亲生好了火!”

“生好了。”父亲说,“瞧,都冒了烟哩。”在一片草坪尽头,可以看到正房和杂屋。屋顶上方,露出村里的教堂。教堂的钟楼直指长空,似乎把天上飘浮的云絮捅了个窟窿。

“子弹都卸了吗?”古索师傅问道。

“我的还没有。”老大说。“我装了一颗子弹,本来想打一只雄雀鹰的头……后来……”

这家伙要炫耀自己的枪法,对弟弟们说:“看樱桃树顶上那根小枝桠,我一枪就打断它。”这小树枝上挂着一个稻草人,从春天起就在那上面了。现在它正乱挥着手臂,保护着这些叶子落光的树枝。他举枪瞄准,击发。

稻草人可笑地摇摆着身子,掉到底下的一根粗树枝上,直挺挺地趴在那里。破布扎的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大礼帽,稻草扎的两条腿左右摇晃。下面是一泓泉水。泉水汩汩地从樱桃树旁流过,流进一条木槽。

大家都笑起来。父亲拍手道:“打得漂亮,儿子!尤其是这家伙我都看烦了。吃饭时,一抬头,总是看见这傻瓜……”

他们又走了几步,离家最多还有二十来米远。父亲突然停下来,说:“嗯?有什么声音?”

几兄弟也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其中一个嘀咕道:“从家里传出来的……从衣帽间那边……”

另一个结结巴巴:“好像有人在哼哼唧唧……母亲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啊!”

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叫喊。五个人一齐往家里冲。又传来一声叫喊,然后就是绝望的呼救。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老大跑在前面,大声喊着。要到大门,还得拐个弯。老大急了,就一拳砸烂一个窗子,跳进父母的房间。旁边就是放衣物布品的贮藏室。古索大妈几乎整天呆在那里。

“啊!妈的!”他看到母亲躺在地板上,满脸是血,就骂了一声,大喊,“爸爸,爸爸!”

“什么?她在哪儿?”古索师傅吼着,冲了过来。“啊!妈的!这是真的吗?……孩子妈,你怎么了?”

她挺直身子,伸出手来,结结巴巴地说:“去追他!……从这儿!……从这儿!……我吗?不要紧……破了点皮……可快追呀!他把钱偷走了!”父亲和儿子都跳起来。

“他偷了钱!”古索师傅吼着,朝妻子指的门冲过去,“他偷了钱!捉贼呀!”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人声,另三个儿子从那边过来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

“我也看见了!他爬上了一架梯子。”

“不,他在那儿,又下来了。”

一阵疾跑震得地板咚咚直弹。古索师傅跑到走廊尽头,突然看到一个人在顶前厅的门,想出去,他若顶开了门,就得救了,可以从教堂广场和村子的小巷子逃走。

那人见自己被人撞上了,心里一急,就失去了理智朝古索师傅冲过去,把他撞得转了一个圈儿。然后他避开古索家的大儿子,在四兄弟追逐下,又跑回长走廊,进了古索夫妻的房间,跨过刚才被打碎的窗子,然后不见了。

几个儿子穿过暮色渐深的草坪和果园,在后面追。“他完了,这个强盗。”

古索师傅冷笑道,“他无路可逃,围墙太高了。他完了。啊!这个恶棍!”

他的两个仆人这时从村里回来。他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并且给他们发了枪。

“只要这歹徒想往房子这边来,你们就把他打死。不要心软!”他指示他们守在什么地方,又检查通行车辆的大栅门,看到已经关严,这才想起妻子也许需要抢救。

“喂,孩子妈,怎么样?”

“他在哪里?抓到他没有?”她立即问。

“抓到了。孩子们追去了,应该把他抓住了。”

这个消息使她恢复了精神。喝了一点朗姆酒,她就有力气在古索师傅搀扶下,躺到床上,讲起刚才的事来。

再说,故事也不长。她刚刚在大厅里生了火,正坐在卧室窗前安安静静地打毛衣,等丈夫孩子回来。这时,她好像听到隔壁贮藏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寻思:“大既是哪只猫关在里面了。”

她放心大胆地走进去,看到衣柜门大开,不觉大吃一惊。家里的钱就是放在里面的。不过她并没有想到有贼,仍旧往前走。突然她看到一个人藏在角落里,背朝着亮光。

“他是从哪儿进来的呢?”古索师傅问。

“从哪儿?从前厅呗,我推测。前厅门从来不关。”

“那么,他扑过来打你?”

“不,是我向他扑过去。他想逃走。”

“你应该放他走。”

“怎么!那钱呢!”

“他已经拿到钱了?”

“他当然拿到了!我看到他手里抓着一把票子,这个恶棍!我宁肯被他打死,也不……哼!我们就打了起来。”

“他没带武器吗?”

“跟我一样,什么都没有。我们有手,有指甲,有牙齿。喏,你看,这里,他咬的。我出声呼叫!我叫救命。只是,我老了……抓不住他。”

“你认识那家伙?”

“我认为他是特莱纳老头。”

“那流浪汉?哼!妈的,是他!”农庄主喊了起来,“是特莱纳老头……我好像也认出他来了……对了,他围着我们家转了三天了。啊,这个老家伙!一定是闻到钱味了!啊!我的特莱纳老头,这回可要干一场了!先揍你一顿,再送你会见警察。喂,孩子妈,你现在能起来吗?把邻居们都喊来。叫人快去警察队……喏,公证人的孩子有一辆自行车……特莱纳这鬼老头,还想跑!哼!这么大年纪,还跑得动。真是只兔子!”

他觉得这事挺乐的,笑得直不起腰。他有什么危险呢?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让这个游民逃走,能让他免遭严惩,能让他逃避被人押送进大牢的命运。

农庄主拿起一支枪,与那两个仆人会合。

“有新情况吗?”

“没有,古索师傅,还没有。”

“不久就会有了,除非魔鬼带他翻墙……”

远处不时传来四兄弟互相招呼的声音。显然那家伙在拼命抵抗,而且比别人认为的要灵活。但是和古索兄弟这样的壮小伙子斗……

然而,四兄弟中的一个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不掩饰自己的看法:“眼下不必再费力找了。天黑了。这家伙一定躲到哪个洞里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你疯了吗,孩子?!”古索师傅反驳道。老大这时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和弟弟的看法一样。既然这庄园像监狱一样,强盗跑不出去,何必不等明天再找呢?“那我去找好了。”古索师傅叫道,“给我点一个灯笼。”

正在这时,来了三名警察。村里有一些小伙子也拥来打听消息。警察队长是一个办事有条不紊的人。他先听人详细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他考虑一会,又分别询问了四个兄弟,每听完一个人说的情况,就沉思一阵。他从他们嘴里得知,游民已经逃到庄园深处;好几次失踪之后又出现了,最后到了被称为“乌鸦岗”的地方,就再也不见踪影了。他又想了一会,说:“最好还是等一等。在夜里搜捕,特莱纳老头可能会混进我们中间……祝大家晚安。”

农庄主耸耸肩膀,嘴里虽然嘀嘀咕咕,还是服从了队长说的理由。队长安排人监视,把古索家兄弟和村里的小伙子分给自己的手下指挥。他检查了庄园里各处,确信梯子已经收好,就把指挥部设在餐厅里。他和古索师傅面对一瓶存放多年的烧酒,坐在那儿打瞌睡。

一夜无事,队长每隔两小时就出去转一圈,换一次岗。没有任何警报。

特莱纳老头呆在他的洞里也没有动。天刚蒙蒙亮,搜捕就开始了。

进行了四小时。

四小时当中,庄园的五公顷土地被二十来个人来来去去搜寻了好几遍。

他们用棍子打灌木丛,用脚去踏草丛,细细查看树洞,把枯叶堆扒开。但还是没找到特莱纳老头。

“嗬!怪了,都找不着了!”古索师傅咬牙切齿地说。“真弄不明白。”

队长说。

这现象确实没法解释。因为庄园里原有的月桂树林和卫茅丛,都被砍得干干净净。其他的树则掉光了叶子。园子里没有房屋,没有厂棚,没有磨坊。

总之,没有能让人藏身的地方。至于围墙,队长仔细观察以后,认为翻墙是不可能的。下午,人们当着预审法官和代理检察长的面,又搜查了一遍,仍然毫无结果。更有甚者,两位司法官员觉得此事十分可疑,面露不悦之色,忍不住说:“古索师傅,您肯定你们父子没有看花眼吗?”

“那么我老婆,”古索师傅气得一脸猪肝色,嚷道:“那强盗掐她脖子时,难道也看花了眼?她身上还有伤痕哩,你们睁眼看看!”

“就算是吧,可那强盗在哪儿呢?”

“在里面,在这四堵墙里面。”

“就算是吧。你们去把他找出来。至于我们,我们放弃了。事情太明白了,真要有人藏在庄园里,早就把他找出来了。”

“好吧,我一定把他抓到,我跟你们说。”古索师傅大叫道,“他偷了我六千法郎,我可不能就此罢休。是的,六千法郎!那是我卖了三头奶牛的钱,还有收的麦子、苹果。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我本来要存到储蓄所去的。我凭上帝的名义向你们发誓,我是要存起来的,就像它们在我口袋里一样。”

“好极了,我祝您把钱存起来。”

预审法官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代理检察长和警察们也都走了。

邻居们也带着几丝嘲笑走了。到傍晚,就剩下古索一家人和那两个仆人了。

古索师傅立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白天搜查,晚上通宵监视。需要干多少就干多少。哼!特莱纳老头跟别人一样,是个肉体凡胎。是人就得吃喝。

特莱纳老头总得从窝里出来找吃喝吧!“就算他口袋里有几块面包,或夜里出来拾点菜根。”古索师傅说,“但说到喝,他可毫无办法。这里只有一处泉水。他要靠近它,可要费点心思。”

当晚,他亲自在泉水旁守着。三小时后,他的大儿子来换他。其余的儿子和仆人睡在家里,轮流值班。所有的蜡烛油灯全都点上了,以防意外。

连续十五夜都是这样度过的。而十五个白天,则是由两个男人和古索大妈值班,余下五人搜查埃贝维尔庄园。两个星期过去了,一无所获。

农庄主余怒未息。

他从邻城请来一位原保安局的侦探。

侦探在他家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既没找到特莱纳老头,也没发现任何有望找到他的线索。

“这事真怪。”古索师傅反复说这句话,“因为他就在这里面,这个混蛋!他在里面这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站在门槛上,破口大骂敌人:“你这个白痴,难道宁愿死在洞里也不把钱吐出来吗?那你就死吧,混蛋!”

这时,古索大妈也扯着尖嗓门叫道:“你是怕坐牢吗?你把钱留下,就放你逃走。”但是特莱纳老头一声不吭。夫妻俩是白白吼叫了一通。又过去一些可恶的日子,古索师傅又气又急。

浑身直打哆嗦,睡不着。几个儿子也变得脾气暴躁,吵个不休。他们枪不离手,一心想着除掉那个游民。

村子里人们只议论这件事。古索家失窃案开头只在地方上流传,不久就惊动了报界。从省会,首都,来了一些记者,都被古索师傅一通傻话回绝了。

“你们回自己家。”他对他们说,“去管自己的事。我的事我来管,别人都别插手。”

“可是,古索师傅……”

“让我安静吧。”

他把他们推出门外,把门关上。

现在,特莱纳老头已经在埃贝维尔庄园里藏了四星期了。古索一家子固执地,充满信心地继续搜索。但是他们的希望还是日渐渺茫,就好像碰到了叫人泄气的神秘障碍。他们开始想,那笔钱可能

追不回来了。

有一天上午,将近十点钟,一辆汽车疾速驶过村子广场,突然出了故障,停了下来。

司机检查了汽车之后,说得有一会儿才能将车修好。车主就决定到饭店去等,并在那儿吃午饭。

这是个仍然年轻的先生,留着剪得短短的络腮胡,面容讨人喜欢。他不久就跟饭店里的人聊了起来。

自然,别人免不了把古索家失窃案说给他听。他是途经此地,没听说过这件事,但显然很感兴趣。他让人细叙一遍,提出一些异议,和同桌吃饭的人讨论了几种假设,最后他大声说道:“嗨!这事不应该那么复杂。这类案子我倒是破惯了,要是我到现场看看……”

“这很容易。”店主人说,“我认识古索师傅……他不会拒绝……”

事情一谈就成。古索师傅心境正好,并不强烈反对外来干涉。无论如何他妻子没有犹豫。

“让那位先生来吧……”

那位先生付了饭钱,吩咐司机,车一修好,就到大路上去试车。“我只要一个钟头。”他说,“无需更多的时间,请你在一个钟头之内把车修好。”

然后,他就到古索师傅家去了。

在农庄里,他说得很少。古索师傅不由自主地生出希望,详细地给他介绍情况,领着他沿着围墙一直走到那道通向原野的小门,把钥匙拿给他看,又细细地讲了他们搜索的情况。奇怪的是,这位陌生人说得少,似乎听得也不多,确切地说是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走完一圈,古索师傅不安地问:“怎么样?”

“什么?”

“您知道了吧?”

陌生人没有立即作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不知道。”

“当然!”农庄主朝天举起两手,叫起来,“您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您想让我告诉您吗?好吧:特莱纳老头躲得那么好,已经死在洞里了……钞票也跟他一起烂了。您明白吗?是我跟您这么说的。”

那位先生非常镇静,说道:“我只对一点感兴趣。不管怎么说,那游民在夜里是自由的,总可以弄点东西餬口。可是他喝什么呢?”

“不可能喝水!”农庄主又喊道,“不可能!这里只有这个泉眼,我们夜夜都守在这里。”

“这是道流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也是在这里。”

“那么泉眼有足够的压力,把水喷进水槽?”

“对。”

“泉水从水槽里出来,又流到哪里呢?”

“您看到这水管了吧?水管埋在地下。把水一直引进我们家,供我们做饭。因此,他喝不到水,因为我们守在这儿,而且泉眼离房子只有二十米。”

“四个星期中间没下过雨吧?”

“一次也没下过,我已经告诉您了。”

陌生人走近泉源,仔细察看。水槽是由几块木板钉成的,就在地面上。

清澈的水在里面缓缓地流着。

“水深不过三十厘米,是不是?”他问。

他想测量水深,就从地上抬起一根草秆,插进水里。他弯下腰,突然停下来,看看四周。

“啊!这真怪。”他说,大笑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古索师傅快步走过来看,好像有人躺在这个狭窄的木槽里似的。

古索大妈问道:“什么,您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他既不在里面,也不在下面。”外乡人回答,依然笑着。他朝房子走去。庄主,他老伴和四个儿子追在后面一个劲地问他。饭店老板也在场。还有饭店那些顾客,他们一直跟着外乡人来来回回地走着。大家都不说话,等着他不同寻常地揭开真相。“不出所料,”他快活地说,“这家伙总要喝水,而又只有一处水源……”

“行了,行了。”古索师傅嘀咕道,“他要来这儿饮水,我们早看见了。”

“可他是在夜里喝。”

“那也会听到声音,甚至看见。因为我们就在旁边。”

“他也在旁边。”

“那么他喝了水槽里的水?”

“对。”

“怎么喝?”

“从远处喝。”

“用什么喝?”

“用这个。”

陌生人拿出他拾起的那根草秆。

“喏,这就是那伙计吸水用的。你们看,这草秆特别长,其实是由三截接起来的。我一开始就注意了这一点,三截接在一起的草秆。这显然是个证据。”

“见鬼!什么证据?”古索师傅不快地嚷道。陌生人从枪架上取下一支小卡宾枪,问道:“有弹药?”

“有。”最小的兄弟回答,“我用它打雀儿玩,装的是很细的霰子。”

“很好。给他屁股上打几粒就行了。”

他的脸突然变得威严起来。他抓住庄主的胳膊,不容反驳地说:“听着,古索师傅。我不是警察,我无论如何不希望把这个可怜虫交出去。四个星期忍饥挨饿、担惊受怕……够了。因此,你们,您和您儿子要向我发誓,放他逃走,不能伤害他。”

“他得把钱还来!”

“当然。答应了?”

“答应了。”

这位先生走到果园入口。猛地举枪,朝泉水上面那棵樱桃树的方向,抬高一点开了一枪。只听那边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声。那一个月来一直骑在樱桃树主枝上的稻草人滚落到地下,又立刻爬起来,撒开腿就跑。

众人惊呆了,接着叫起来。古索家几个儿子冲过去,不多会儿就把逃跑者抓住了。他披着那些破布烂草,甩不开手脚,加上没吃什么东西,浑身无力,根本跑不动,但是陌生人赶来保护他。“住手!这个人是属于我的。我不许别人碰他一下……我没把你的屁股打得太疼吧,特莱纳老头?”

那老头站在那里,两条腿上裹着破布,扎着稻草,胳膊上身子上也都是这样,头上也一层一层,裹着破布,缠得紧紧的,看上去还像一个僵硬的稻草人,这场面是那么滑稽,那么出人意料,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外乡人把他头上的破布扯开,露出一张骷髅般的脸,花白胡须乱蓬蓬地四处翘着,两只眼睛红红的。

笑声更响了。

“钱!六张钞票!”农庄主命令他。外乡人不让他靠近。

“等一等……马上就会还的。对不对,特莱纳老头?”然后,他一边用刀子挑断捆扎的稻草与破布,一边开玩笑:“可怜的老头儿,你这模样怪不错的。你是怎样想出这个妙招儿的?你一定非常机灵,要不你就是吓怕了……于是,第一夜,你就趁大伙暂停搜查的空子,钻进这堆破布烂草里,是吧?这办法不蠢。一个稻草人,谁想得到?……趴在树上,大家看惯了可怜的老头儿,你一天到晚趴在上面,胳膊和腿都吊下来!多难受哇!而且动一下,会有多大危险!睡觉又是怎样地提心吊胆啊!而且还得吃!还得喝!你听到放哨的就在身边!你觉察到他的枪口离你的脸只有一米远!哟……最了不起的!还是你这根草秆!真的,你悄悄地,甚至可以说一动不动地拔起几根草杆,把它们接起来,一直伸到水槽里,像吸奶一样,一滴一滴地吸进那救命的水,想到这点……真的,想到这点,就让人大为敬佩……了不起呵,特莱纳老头!”

然后他闭着嘴补充一句:“只是,你身上太臭了,老头儿。你一个月没洗澡吧,你这邋遢鬼?可你能随意搞到水。喂,你们这些人,他就交给你们了。我得洗手去。”

古索师傅和他的四个儿子立即把别人丢给他们的猎物抓住。“喂!把钱还来!”

游民虽然被吵得昏头昏脑,还是能装糊涂。

“别装傻了。”农庄主喝道,“那六张钞票……拿来!”

“什么?……你们想要什么?”特莱纳老头支支吾吾。“钱……马上拿出来……”

“什么钱?”

“钞票!”

“什么钞票?”

“啊!老子不耐烦了。来帮一把,孩子们……”他们把老头儿推倒,剥下他身上的破布,在他身上搜了又搜。什么都没搜到。

“你这强盗!”古索师傅怒骂道,“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老乞丐似乎更吃惊了。但他很狡猾,死不承认,继续呻吟着说:“你们要什么,……钱?我只有三个铜板……”可是,他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盯住自己的衣服,似乎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古索一家子忍不下气,挥拳猛揍他。可是这也无济于事。于是,古索师傅认为他在钻进稻草人之前,就把钱藏起来了。“你把钱藏到哪儿了,混蛋?说!藏在果园哪个角落了?”

“钱?”游民继续傻乎乎地说。

“对,钱!你把钱埋在什么地方……啊!要是找不到,就跟你算帐……这儿有证人,对不对?……朋友们,你们都是证人。再说,那位先生……”

古索师傅转过身去,想招呼那个陌生人。他应该在泉水边,在左边三四十步远的地方。可是古索师傅吃惊地发现,他没有在那儿洗手。

“走了吗?”他问。

有人回答道:“不会……不会……他点了一支烟,到果园里散步去了。”

“啊!好极了。”古索师傅说,“这人能帮我们找到钞票,就像找到这个人一样。”

“除非……”有人说。

“除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农庄主问,什么?”

可是,他突然打住了,心里冒出一丝疑虑。一阵沉默。在场的农民都生出同一种想法。外乡人从埃贝维尔经过,他的汽车出故障,他在饭店向人打听,让人把自己领到庄园里来,这一切是不是有预谋?是一个窃贼从报上得知此事,到现场捞一笔而使的诡计?……

“真行,”饭店老板说,“他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搜特莱纳老头身上时,把钱掏走了。”

“不可能。”古索师傅结巴道,“他要掏了钱,会从那边出去……从房子那边……可是,他是在果园里散步啊!”古索大妈有气无力地反驳:“可里头那道小门……那边的?”

“钥匙没离我身。”

“可是你给他看了。”

“对,不过我又拿回来了……喏,在这儿?”

他把手伸进口袋,失声叫起来:“啊!好上帝,钥匙不在了……他把钥匙偷走了……”他立刻向前奔去,后面跟着几个儿子和好些农民。跑到半路,他们听到一辆汽车轰轰作响。无疑,这是陌生人的汽车。他先就告诉司机,让他在这个远远的出口等着。古索父子跑到门口,看到虫蛀的木板门上有红砖写的几个字:亚森·罗平。

尽管古索父子怒不可遏,拼命搜身拷问,还是无法证实特莱纳老头偷了钱。却有二十个人证明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搜到。他坐了几个月牢,就没事了。

他一点都不后悔。因为一出狱,就有人秘密通知他,每季度某日某时,在某条公路的某块里程碑下,他可以摸到三枚金路易。对特莱纳老头来说,这是一笔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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