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谁也顾不上店里的生意了,干脆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客厅里,除了咱们全家人一字排开以外,还加上茅野先生、勇造兄、和泉先生、峰子女士,以及佑圆兄。

好巧不巧,莫道克先生偏挑这时候来。他喊了声午安,从后院的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块油画布似的东西,大概是帮忙把蓝子的东西送过来的吧。所有人听见声音,齐齐转头望着他。

莫道克先生瞧见客厅里的大阵仗,察觉了时机不大对。

“喔,我,等一下,再来。”

蓝子半起身地朝他说了声抱歉。没想到,勘一居然开口把他留了下来。

“既然来了,坐着不就得了。不巧屋里全满了,檐廊那边倒还空着吧。”

嗯,今天秋阳高照,坐着晒晒太阳也挺好的。一头雾水的莫道克先生,只得依言在檐廊正身端坐在垫子上。小秋跟小幸跑过来磨蹭,他便陪它们玩一玩。

“好了,先解决这件事吧!”众人对勘一的提议皆点头赞同。

“首先,您是峰子女士吧?”

勘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峰子女士听,听得她惶恐又愧疚,不知怎么办好。

“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勘一劝慰她,“我才该感谢您帮研人料理伤口。只是,弄了半天,这本书里写的神社原来是佑圆那里啊?”

“是的,一直都是去那里。”

峰子女士说,从以前,她娘家和已逝的红叶小姐她家,新年的初次参拜总是到佑圆他家的神社。接着,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读小坂小姐的书。虽然从前就知道她是作家了,可是我平时很少看书。昨天,在书架上看到她的名字,实在让人怀念,于是才拿起来翻看。”

“然后,看到上面写了那只胸针的事吧。”

峰子女士捂着嘴点了头,才又接着说:“我完全忘了那回事。读到的瞬间,那一天的记忆赫然历历在目,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当时连那只胸针是在哪里弄丢的,都不晓得。”

毕竟事情已经过了几十年,峰子女士对离世已久的红叶小姐没有丝毫恨意,唯一留在心中的是红叶小姐当年对她的疼爱有加。

“该怎么形容呢,那时候的红叶小姐真的好时髦、好帅气。我也曾经憧憬过,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这样啊。”峰子女士说,过去的记忆,一古脑地涌上心头翻搅。一等天亮,她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门了。

“那感觉,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似的。”

我能体会她的心境。女人哪,不管活到多老,总想将那种感觉永远深藏在心底。

“所以,你就去佑圆那里了?”峰子女士的面颊泛起绋红,害羞地点点头。

好了,轮到研人说明了。

“回家路上,我看到主祭太爷跟这位奶奶站在神社的院地里,拿着书边看边讲话。我一看到封面,马上想起我们家曾经摆过同样的书。”

不愧是古书店的曾孙哪。

“我问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说这本书里写到的胸针,说不定到现在还挂在那棵树上,所以我就——”

研人一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到那棵树下,一骨碌地往上爬了。

“我叫他不要爬,可是这家伙根本讲不听!”花阳气呼呼地告状。

佑圆兄和峰子女士也急着阻止,可是研人都已经爬上树了,总不能把他硬拉下来。

“可是,他们说那是这位奶奶很宝贝的东西,谁听了都想帮她拿下来啊!”

“然后,研人爬到一半,就噜噜噜地一路滑下来了!”阿绀没好气地笑着说。

研人的小腿,就是那时候挂彩的。大家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研人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呀。

他们还去拿瞭望远镜看,依然没能发现胸针的下落。佑圆兄也说,他没印象捡到过那样的东西。

“害府上的小朋友受伤了,实在过意不去;不过,今天对我来说,真的是充满回忆,又开心愉快的一天。没想到给素不相识的各位添了麻烦,真的由衷感谢诸位的关心,非常谢谢大家。”说完,峰子女士深深一礼。

“哎,没事就好。不过,咱们不懂的是,为啥不老实说要上哪儿?假如照实说了,根本不会掀起这场轩然大波。”勘一再补上一句,“咱们可没一丁半点责怪您的意思喔。”

峰子女士点头说句她知道,满怀歉意地欲言又止,双颊愈发绯红。

瞧着她的模样,阿青倏然叫了一声:“该不会……”

“该不会啥?”

“主祭爷爷,你……”

没礼貌,对着祖辈,怎可以直呼“你”呢!

咦,佑圆兄故作一副若无其事。瞧着他这表情,勘一也然朝大腿拍了一记响亮。

“喂喂喂,我说佑圆——”

“哎,那是古早以前的事喽,我也好几十年没见过她了。好久没这么愉快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眼看着峰子女士的脸颊愈是涨红,难为情地笑了。

我猜呢,她不好意思让人知道要去会见多年以前的情人,一时脱口说是要去孩子家。

大抵也就那么回事吧。

常听人家说,秋天的日头落得快,可此时的夕阳仍未下山,只将天边染上一片红霞。

商店街也亮起灯火,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熟菜摊、肉铺、蔬果店、鱼铺,揽客的吆喝声此起彼落,还不时飘来闻之垂涎的香味。

峰子女士随着佑圆兄、勇造兄及和泉先生一起回去了。她说改日再上门来玩。勘一还说了,等一下要把佑圆逮去“春”居酒屋,好好逼问一番。

“有人在吗?”大家刚在门口送走了峰子女士,正要转身回屋,外头又有人喊门了。好像是有包裹送来了。一个穿着熟悉的制服的年轻小哥,来到店门前。

“送包裹吗?”阿青去应门。

“大概有一百箱左右,请问要放到哪里?”

“一百箱?”

“对。”

仔细一瞧,年轻小哥的手推车上叠着几只纸箱。货车开不进这边的巷子,只能停在外面宽一些的路边,用手推车送进来。

阿青转头问道:“爷爷,今天会有大量货品送来吗?”

听到阿青的叫唤,阿绀和勘一一起来到门口。

“嗄?没啊?”

“上面写着是书。”

“书?谁寄来的啊?”

年轻小哥看了送货单,说:“是一位水祢先生寄的。”

“你说啥?”

真把人给吓坏喽。摆到院子里的纸箱总共有一百个。阿绀打开其中一只检查,里面还真是旧书。

“没错,就是我去估价的那些!”

勘一和茅野先生还有其他人,无不面面相觎。

“这么说,”茅野先生一个拍掌,“至少,可以明白他为何要趁着大半夜,把书搬走的理由了。”

“我懂了。”阿绀说,“他要赶在早上第一班收件的时间,让宅配公司在今天之内送到店里。”

“而且还不能和阿绀回来的时间相差太久……莫不是担心隔了太久,恐怕会惹出骚动吧?”

真教人费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他箱子也打开来看看。说不定夹了信或纸条在里面。”

听茅野先生一说,大家开始分头打开纸箱。研人和花阳也帮着一起忙活,没来由地兴奋得很。

“找到啦!”

哟,找到的是研人。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信封。他立刻交给了勘一。信封正面写着“堀田勘一先生惠启”,翻到后面,署名的是“水祢”。勘一赶忙拆封,从里头取出了一张信笺。大伙全围上去探瞧。

“对不起,我明白这不足以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没承想还能窝囊地活到这把岁数。临走前,心里总惦着得向您赔个罪,于是布置了一场把戏。令孙的估价实在高明。总的来说,或与当时的金额有些差距,容我以现书归还贵店。权宜之计,还请付之一笑。望请保重玉体。书不尽言。水祢”

信封里还附上阿绀写的估价单。勘一皱起眉头,“这是……”

“爷爷,我现在才发现,如果把‘水祢’倒过来读——”

“不正是‘耗子’吗!”

耗子……,这么说,就是那个耗子喽?

“以前给你们讲过吧?很多年以前,被一个叫耗子的淘书转卖客偷了店里的书。”

“对对对。”

“该不会,约莫就是这个金额吧?”

勘一抬眼望着天空,“我想想……换算现在的价值,大概就这个数吧。”

“这么说,这整件事……”

嗯,怕不就是那个耗子已经洗心革面,用这种法子把东西归还回来,而且还耍了个花招。

“那家旅馆,说不定真是他在金盆洗手之后经营的。”阿绀说道。

这也不无可能。他在信里提到临走前。算起来,耗子和勘一差不多年岁,也许身子不大好了。

“那个家伙……”勘一朝几乎堆满整个院子的纸箱看了一圈,“什么水祢嘛,无聊的俏皮话!”说着,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

是呀,也只能苦笑了。毕竟是五十几年前的事了嘛。

大伙合力把纸箱搬进书库里,留待日后再慢慢整理。搬完后,大家都回到客厅里。

茅野先生说要告辞了。勘一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邀他留下来吃个便饭。

“那怎么好意思。”

“反正太太不在家吧?”

“可是……”

“没什么,你只是来买书的,却累你搅进一堆麻烦里。唔……还真是‘辛苦’你了哩!”

咦,很少听到勘一像这样话中有话哪。

茅野先生陡然挑眉,堆起笑来,边坐边说:“这样吗?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问……”待在客厅里不知做什么好的莫道克先生,开口问了勘一,“我可以回去了吗?”

“怎么,你还在啊?”

瞧勘一那表情,是真的很讶异。哪有人这么说话的!真想打他一记呀。

“既然还在,那就给我顺便留下来吃饭吧。”

我没听错吧?阿绀和阿青也瞪大了眼睛。莫道克先生本人更是一脸好似撞见鬼了的表情。

“呃……真的可以吗?”

“还问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不是说了叫你吃吗?”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看来,他终于接受莫道克先生了呢。

“今天一天真够累的。也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有点开心吧。吃饭时,陪我喝两盅吧。”勘一说完,还拍了莫道克先生的肩头。

哎哟,莫道克先生的眼眶都红了。一旁的阿绀和阿青,露出会心的一笑。

哦,阿绀在佛堂里。不晓得能不能说上话呢?

“奶奶。”

“哎,今天还真忙得不可开交哪。”

“是啊。我们家好像每年总会过上几次忙作一团的日子。”

“合该是灾星作祟吧。”

“对了,我突然想到。如果是奶奶,应该可以帮忙找找峰子女士的胸针吧?”

“咦,说得也是。都能飘到屋顶上了,树上也没什么问题吧。”

“不如帮她找一找?”

“不过,就算现在找着了,只怕有些多此一举。”

“这样啊。”

“总之,我会去帮忙瞧一瞧的。”

“说不定,光是晓得那东西还在树上,就能让峰子女士勇气百倍,决心在拿回来之前绝不能先走一步,多活上好几年呢。”

“有道理。我去试一试吧。……话说,那个耗子,我猜呢,应该是茅野先生帮着穿针引线的。”

“嗄?茅野先生?”

“怎么,你没发现呀?不觉得他来的时机太巧了吗?就那么正好,保不准咱们会去报警的时刻,茅野先生偏巧上门,何况,他的部门不就是专抓小偷的吗?”

“原来如此。咦,这么说,那个耗子和茅野先生相熟罗?”

“嗯,这也不无可能……啊,结束了喔?”

是的,辛苦你喽。

阿绀无奈地笑着,敲了一下小铜磬,合掌祈拜。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这话由我口中说来,怕不有些奇怪。总之,人可得好好活着,才能遇上种种新鲜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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