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中国说

梁启超

1914年2月10日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梁启超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全、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第一之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在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之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欧罗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哪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未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畀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既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梁启超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盾发鞭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说明

梁启超(1873~1929),近代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学者,一位著名的宣传鼓动家、演说家。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因受清政府通缉逃亡日本。他目睹清廷的腐败,列强的凌辱,心中的烈火熊熊燃烧,并于1900年发表了《少年中国说》这篇著名的演讲词。它饱蘸爱国激情,抨击了清政府的腐败政治,极力歌颂了少年的精神作用,强烈地表达了使祖国“雄于地球”、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愿望。因而,它对于处于内外交困情况下的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强大的感染力,成了众人传诵、风靡一时的著名演讲词。

三民主义与中国前途

——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上的演说

孙中山

1906年12月2日

诸君:

今天诸君踊跃来此,兄弟想来,不是徒为高兴,定然有一番大用意。今天这会,是祝《民报》的记元节。《民报》所讲的是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诸君今天到来,一定是人人把中国民族前途的问题横在心上,要趁这会儿大家研究的。兄弟想《民报》发刊以来已经一年,所讲的是三大主义:第一是民族主义,第二是民权主义,第三是民生主义。

那民族主义,却不必要什么研究才会晓得的。譬如一个人,见着父母总是认得,绝不会把他当做路人,也绝不会把路人当做父母;民族主义也是这样,这是从种性发出来,人人都是一样的。满洲入关到如今已有260多年,我们汉人就是小孩子,见着满人也是认得,总不会把满人当做汉人。这就是民族主义的根本。

但是有最要紧一层不可不知:民族主义,并非是遇着不同族的人便要排斥他,是不许那不同族的人来夺我民族的政权。因为我汉人有政权才是有国,假如政权被不同族的人所把持,那就虽是有国,却已经不是我汉人的国了。我们想一想,现在国在哪里?政权在哪里?我们已经成了亡国之民了!地球上人数不过一千几百兆,我们汉人有四百兆,占了四分之一,算得地球上最大的民族,而且是地球上最老最文明的民族;到了今天,却成为亡国之民,这不是太奇怪的吗?那非洲诸国不过20多万人,英国去灭他,尚且相争至三年之久;菲律宾岛不过数百万人,美国去灭他,尚且相持数岁;难道我们汉人,就甘心于亡国!想起我汉族亡国时代,我们祖宗是不肯服从满洲的。闭眼想想历史上我们祖宗流血成河、伏尸蔽野的光景,我们祖宗很对得住子孙,所难过的,就是我们做子孙的人。再思想亡国以后满洲政府愚民时代,我们汉人面子上从他,心里还是不愿的,所以有几回的起义。到了今日,我们汉人民族革命的风潮,一日千丈。那满洲人也提倡排汉主义,他们的口头话是说他的祖宗有团结力、有武力,故此制服汉人;他们要长保这力量,以便永居人上。他们这几句话本是不错。然而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汉人无团体。我们汉人有了团体,这力量定比他大几千万倍,民族革命的事不怕不成功。

惟是兄弟曾听见人说,民族革命是要尽灭满洲民族,这话大错。民族革命的原故,是不甘心满洲人灭我们的国,主我们的政,定要扑灭他的政府,光复我们民族的国家。这样看来,我们并不是恨满洲人,是恨害汉人的满洲人。假如我们实行革命的时候,那满洲人不来阻害我们,决无寻仇之理。他当初灭汉族的时候,城攻破了,还要大杀10日才肯封刀,这不是人类所为,我们决不如此。惟有他来阻害我们,那就尽力惩治,不能与他并立。照现在看起来,满洲政府要实行排汉主义,谋中央集权,拿宪法做愚民的器具。他的心事,真是一天毒一天。然而他所以死命把持政权的原故,未必不是怕我汉人要剿绝他,故此骑虎难下。所以我们总要把民族革命的目的认得清楚,如果满人始终执迷,仍然要把持政权,制驭汉族,那就汉族一日不死,一日不能坐视的!想来诸君亦同此意。民族革命的重要如此。

至于民权主义,就是政治革命的根本。将来民族革命实行以后,现在的恶劣政治固然可以一扫而尽,却是还有那恶劣政治的根本,不可不去。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君主专制政体,这种政体,不是平等自由的国民所堪受的。要去这政体,不是专靠民族革命可以成功。试想明太祖驱除蒙古,恢复中国,民族革命已经做成,他的政治却不过依然同汉、唐、宋相近。故此三百年后,复被外人侵入,这是政体不好的原故,不是(做)政治革命是断断不行的。研究政治革命的工夫,煞费经营。至于着手的时候,却是同民族革命并行。我们推倒满洲政府,从驱除满人那一面说是民族革命,从颠覆君主政体那一面说是政治革命,并不是分作两次去做。讲到那政治革命的结果,是建立民主立宪政体。照现在这样的政治论起来,就算汉人为君主,也不能不革命。法兰西大革命及俄罗斯革命,本没有种族问题,却纯是政治问题;法兰西民主政治(体)已经成立,俄罗斯虚无党也终要达这目的。中国革命之后,这种政体最为相宜,这也是人人晓得的。

惟尚有一层最要紧的话,因为凡是革命的人,如果存有一些皇帝思想,就会弄到亡国。因为中国从来当国家做私人的财产,所以凡有草莽英雄掘起,一定彼此相争,争不到手,宁可各据一方,定不相下,往往弄到分裂一二百年,还没有定局。今日中国,正是万国虎视眈眈的时候,如果革命家自己相争,四分五裂,岂不是自亡其国?近来志士都怕外人瓜分中国,兄弟的见解却是两样。外人断不能瓜分我中国,只怕中国人自己瓜分起来,那就不可救了!所以我们定要由平民革命,建国民政府。这不止是我们革命之目的,并且是我们革命的时候所万不可少的。

说到民生主义,因这里头千条万绪,成为一种科学,不是十分研究不得清楚。并且社会问题隐患在将来,不像民族、民权两问题是燃眉之急,所以很少人去理会它。虽然如此,人的眼光要看得远。凡

是大灾大祸没有发生的时候,要防止他是容易的;到了发生之后,要扑灭他却是极难。社会问题在欧美是积重难返,在中国却还在幼稚时代,但是将来总会发生的。到那时候收拾不来,又要弄成大革命了。革命的事情是万不得已才用,不可频频伤国民的元气。我们实行民族革命、政治革命的时候,须同时想法子改良社会经济组织,防止后来的社会革命,这真是最大的责任。

于今先说民生主义所以要发生的原故。这民生主义,是到19世纪之下半期才盛行的。以前所以没有盛行民生主义的原因,是由于文明没有发达。文明越发达,社会问题越要紧。这个道理,很觉费解,却可以拿浅显的事情来作譬喻。大凡文明进步,个人用体力的时候少,用天然力的时候多,那电力、汽力比起人的体力要快千倍。举一例来说,古代一人耕田,劳身焦恩,所得谷米至多不过供数人之食。近世农学发达,一人所耕,千人食之不尽,因为他不是专用手足,是借机械的力去帮助人功,自然事半功倍。故此古代重农工,因他的生产刚够人的用度,故他不得不专注重生产。近代却是两样。农工所生产的物品,不愁不足,只愁有余,故此更重商业,要将货物输出别国,好谋利益,这是欧美各国大概一样的。照这样说来,似乎欧美各国应该家给人足、乐享幸福,古代所万不能及的。然而试看各国的现象,与刚才所说正是反比例。统计上,英国财富多于前代不止数千倍,人民的贫穷甚于前代也不止数千倍,并且富者极少,贫者极多,这是人力不能与资本力相抗的缘故。古代农工诸业都是靠人力去做成,现时天然力发达,人力万万不能追及,因此农工诸业都在资本家手里。资本越大,利用天然力越厚,贫民怎能同他相争,自然弄到无立足地了。社会党所以提倡民生主义,就是因贫富不均,想要设法挽救;这种人日新月异,遂变为一种很繁博的科学。其中流派极多,有主张废资本家归诸国有的,有主张均分于贫民的,有主张归诸公有的,议论纷纷。凡有见识的人,皆知道社会革命,欧美是决不能免的。

这真是前车可鉴,将来中国要到这步田地,才去讲民生主义,已经迟了。这种现象,中国现在虽还没有,我们虽看不见,但我们子孙总看得见的。与其将来弄到无可奈何,才去想大破坏,不如今日预筹个防止的法子。况且中国今日如果实行民生主义,总较欧美易得许多。因为社会问题是文明进步所致,文明程度不高,那社会问题也就不大。举一例来说,今日中国贫民,还有砍柴割禾去谋生活的,欧美却早已绝迹。因一切谋生利益尽被资本家吸收,贫民虽有力量,却无权利去做,就算得些蝇头微利,也决不能生存。故此社会党常言,文明不利于贫民,不如复古。这也是矫枉过正的话。况且文明进步是自然所致,不能逃避的。文明有善果,也有恶果,须要取那善果。欧美各国,善果被富人享尽,贫民反食恶果,总由少数人把持文明幸福,故成此不平等的世界。我们这回革命,不但要做国民的国家,而且要做社会的国家,这决是欧美所不能及的。

欧美为甚不能解决社会问题?因为没有解决土地问题。大凡文明进步,地价日涨。譬如英国一百年前,人数已有一千余万,本地之粮供给有余;到了今日,人数不过加三倍,粮米已不够二月之用,民食专靠外国之粟。故英国要注重海军,保护海权,防粮运不继。因英国富人把耕地改做牧地,或变猎场,所获较丰,且征收容易,故农业渐废,并非土地不足。贫民无田可耕,都靠做工糊口,工业却全归资本家所握,工厂偶然停歇,贫民立时饥饿。只就伦敦一城计算,每年冬间工人失业的常有六七十万人,全国更可知。英国大地主威斯敏士打公爵有封地在伦敦西郊,后来因扩张伦敦城,把那地统圈进去,他一家的地租占伦敦地租四分之一,富与国家相等。贫富不均竞到这地步,“平等”二字已成口头空话了!

大凡社会现象,总不能全听其自然,好像树木由它自然生长,定然支蔓,社会问题亦是如此。中国现在资本家还没有出世,所以几千年地价从来没有加增,这是与各国不同的。但是革命之后,却不能照前一样。比方现在香港、上海地价比内地高至数百倍,因为文明发达,交通便利,故此涨到这样。假如他日全国改良,那地价一定是跟着文明日日涨高的。到那时候,以前值一万两银子的地,必涨至数十万、数百万。上海50年前,黄浦滩边的地本无甚价值,近来竟加至每亩数十万元,这就是最显明的证据了。就这样看来,将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10年之后,社会问题便一天紧似一天了。这种流弊,想也是人人知道的,不过眼前还没有这现象,所以容易忽略过去。然而眼前忽略,到日后却不可收拾。故此,今日要筹个解决的法子,这是我们同志应该留意的。

闻得有人说,民生主义是要杀四万万人之半,夺富人之田为己有:这是他未知其中道理,随口说去,那不必去管他。解决的法子,社会学者所见不一,兄弟所最信的是定地价的法。比方地主有地价值一千元,可定价为一千,或多至二千,就算那地将来因交通发达价涨至一万,地主应得二千,已属有益无损,赢利八千,当归国家。这于国计民生,皆有大益。少数富人把持垄断的弊病自然永绝,这是最简便易行之法。欧美各国地价已涨至极点,就算要定地价,苦于没有标准,故此难行。至于地价未涨的地方,恰好急行此法,所以德国在胶州湾、荷兰在爪哇已有实效。中国内地文明没有进步,地价没有增长,尚若仿行起来,一定容易。兄弟刚才所说社会革命,在外国难,在中国易,就是为此。行了这法之后,文明越进,国家越富,一切财政问题断不至难办。现今苛捐尽数皆除,物价也渐便宜了,人民也渐富足了。把几千年捐输的弊政永远断绝,漫说中国从前所没有,就欧美日本虽说富强,究竟人民负担租税未免太重。中国行了社会革命之后,私人永远不用纳税,但收地租一项,已成地球上最富的国。这社会的国家,决非他国所能及的。我们做事,要在人前,不要落人后。这社会革命的事业,定为文明各国将来所取法的了。

总之,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众生谋幸福,因不愿少数满洲人专利,故要民族革命;不愿君主一人专利,故要政治革命;不愿少数富人专利,故要社会革命。这三样有一样做不到,也不是我们的本意。达了这三样目的之后,我们中国当成为至完美的国家。

说明

孙中山是中国伟大的革命先行者。青年时代就组织革命团体,致力于反帝反封建的伟大事业,并多次领导起义。1905年成立中国同盟会,被选为总理,同时创办《民报》,宣传革命。辛亥革命后,被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2年8月将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被选为理事长。1924年1月在广州召开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宣言,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1905年,孙中山先生从欧洲返日本,联合华兴会、光复会等在东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为了宣传同盟会的民主革命纲领,他后来创办了《民报》杂志,作为同盟会的机关报。作为同盟会的总理,孙中山亲自为《民报》写了发刊词,公开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第一次比较完备地阐述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次年,清政府迫于迅速发展的革命形势,陆续推行了一些“新政”,并且宣布“预备立宪”。孙中山对于清政府的活动,明确指出这是“为笼络人心之手段,实假立宪之美名”,以继续实行封建专制主义。

本篇就是孙中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在东京神田区锦辉馆举行的《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上发表的演说。庆祝大会由黄兴主持,与会者近万人。据回忆,“孙总理登台讲演三民主义及王权宪法之概要,听者为之动容。”(曼华:《同盟会时代民报始末记》)在演讲中,孙中山提出了自己独创的三民主义理论体系,融入了他对中国前途和命运的独到认识和真知灼见。

庶民的胜利

李大钊

1918年10月

我们这几天庆祝战胜,实在是热闹得很。可是战胜的,究竟是那一个?我们庆祝,究竟是为那个庆祝?我老老实实讲一句话,这回战胜的,不是联合国的武力,是世界人类的新精神。不是那一国的军阀或资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我们庆祝,不是为那一国或那一国的一部分人庆祝,是为全世界的庶民庆祝。不是为打败德国人庆祝,是为打败世界的军国主义庆祝。

这回大战,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政治的,一个是社会的。

政治的结果,是“大……主义”失败,民主主义战胜。我们记得这回战争的起因,全在“大……主义”的冲突。当时我们所听见的,有什么“大日耳曼主义”咧,“大斯拉夫主义”咧,“大塞尔维主义”咧,“大……主义”咧。我们东方,也有“大亚细亚主义”、“大日本主义”等等名词出现。我们中国也有“大北方主义”、“大西南主义”等等名词出现。“大北方主义”、“大西南主义”的范围以内,又都有“大……主义”等等名词出现。这样推演下去,人之欲大,谁不如我,于是两大的中间有了冲突,于是一大与众小的中间有了冲突,所以境内境外战争迭起,连年不休。

“大……主义”就是专制的隐语,就是仗着自己的强力蹂躏他人欺压他人的主义。有了这种主义,人类社会就不安宁了。大家为抵抗这种强暴势力的横行,乃靠着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种平等自由的道理。这等道理,表现在政治上,叫做民主主义,恰恰与“大……主义”相反。欧洲的战争,是“大……主义”与民主主义的战争。我们国内的战争,也是“大……主义”与民主主义的战争。结果都是民主主义战胜,“大……主义”失败。民主主义战胜,就是庶民的胜利。社会的结果,是资本主义失败,劳工主义战胜。原来这回战争的真因,乃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国家的界限以内,不能涵容他的生产力,所以资本家的政府想靠着大战,把国家界限打破,拿自己的国家做中心,建一世界的大帝国,成一个经济组织,为自己国内资本家一阶级谋利益。俄、德等国的劳工社会,首先看破他们的野心,不惜在大战的时候,起了社会革命,防遏这资本家政府的战争。联合国的劳工社会,也都要求和平,渐有和他们的异国的同胞取同一行动的趋势。这亘古未有的大战,就是这样告终。这新纪元的世界改造,就是这样开始。资本主义就是这样失败,劳工主义就是这样战胜。世间资本家占最少数,从事劳工的人占最多数。因为资本家的资产,不是靠着家族制度的继袭,就是靠着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垄断,才能据有。这劳工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劳工的事情,是人人都可以作的,所以劳工主义的战胜,也是庶民的胜利。

民主主义劳工主义既然占了胜利,今后世界的人人都成了庶民,也就都成了工人。我们对于这等世界的新潮流,应该有几个觉悟:第一,须知一个新命的诞生,必经一番苦痛,必冒许多危险。有了母亲诞孕的劳苦痛楚,才能有儿子的生命。这新纪元的创造,也是一样的艰难。这等艰难,是进化途中所必须经过的,不要恐怕,不要逃避的。第二,须知这种潮流,是只能迎,不可拒的。我们应该准备怎么能适应这个潮流,不可抵抗这个潮流。人类的历史,是共同心理表现的记录。一个人心的变动,是全世界人心变动的征兆。一个事件的发生,是世界风云发生的先兆。一七八九年的法国革命,是十九世纪中各国革命的先声。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是二十世纪中世界革命的先声。第三,须知此次平和会议中,断不许持“大……主义”的阴谋政治家在那里发言,断不许有带“大……主义”臭味,或伏“大……主义”根蒂的条件成立。即或有之,那种人的提议和那种条件,断归无效。这场会议,恐怕必须有主张公道破除国界的人士占列席的多数,才开得成。第四,须知今后的世界,变成劳工的世界。我们应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工人的机会,不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强盗的机会。凡是不做工吃干饭的人,都是强盗。强盗和强盗夺不正的资产,也是一种的强盗,没有什么差异。我们中国人贪惰性成,不是强盗,便是乞丐,总是希图自己不作工,抢人家的饭吃,讨人家的饭吃。到了世界成一大工厂,有工大家作,有饭大家吃的时候,如何能有我们这样贪惰的民族立足之地呢?照此说来,我们要想在世界上当一个庶民,应该在世界上当一个工人。诸位呀!快去工作呵!

说明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德国战败而宣告结束,15日,北京大学在天安门前举行演讲大会,李大钊发表了这篇演讲。在演讲中,李大钊充分展现了他善于发现问题、分析和探讨问题的能力,他在演讲中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欧战的胜利究竟是谁的胜利?尖锐犀利。他运用马克思唯物史观分析了战争的根源、性质和结果,在分析问题时具有极强的逻辑性,并且

得出一个光明的结论:便民庶民的胜利,并进一步为中国的革命指出了新的方向。这篇演讲高瞻远瞩、主题鲜明、条理清晰、论证有力,具有非凡的气度。本文原载1918年10月15日《新青年》5卷5号。

不自由,毋宁死

帕特里克·亨利

1775年3月23日

议长先生:

我比任何人更钦佩刚刚在议会上发言的先生们的爱国精神和才能。但是,对同一事物的看法往往因人而异。因此,尽管我的观点与他们截然不同,我还是要毫无保留地、自由地予以阐述,并且希望不要因此而被视作对先生们的不敬;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摆在议会代表们面前的问题关系到国家的存亡。我认为,这是关系到享受自由还是蒙受奴役的大问题,而且正由于它事关重大,我们的辩论就必须做到各抒己见。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弄清事实真相,才能不辜负上帝和祖国赋予我们的重任。在这种时刻,如果怕冒犯别人而闭口不言,我认为就是叛国,就是对比世间所有国君更为神圣的上帝的不忠。

议长先生,对希望抱有幻觉是人的天性。我们易于闭起眼睛不愿正视痛苦的现实,并倾听海妖惑人的歌声,让她把我们化作禽兽。在为自由而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中,这难道是有理智的人的作为吗?难道我们愿意成为对获得自由这样休戚相关的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人吗?就我来说,无论在精神上有多么痛苦,我仍然愿意了解全部事实真相和最坏的事态,并为之做好充分准备。

我只有一盏指路明灯,那就是经验之灯。除了过去的经验,我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判断未来。而依据过去的经验,我倒希望知道,10年来英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凭什么足以使各位先生有理由满怀希望,并欣然用来安慰自己和议会?难道就是最近接受我们请愿时的那种狡诈的微笑吗?不要相信这种微笑,先生,事实已经证明它是你们脚边的陷阱。

不要被人家的亲吻出卖吧!请你们自问,接受我们请愿时的和气亲善和遍布我们海陆疆域的大规模备战如何能够相称?难道出于对我们的爱护与和解,有必要动用战舰和军队吗?难道我们流露过决不和解的愿望,以至为了赢回我们的爱,而必须诉诸武力吗?我们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先生。这些都是战争和征服的工具,是国王采取的最后论辩手段。我要请问先生们,这些战争部署如果不是为了迫使我们就范,那又意味着什么?哪位先生能够指出有其他动机?难道在世界的这一角,还有别的敌人值得大不列颠如此兴师动众,集结起庞大的海陆武装吗?不,先生们,没有任何敌人了。一切都是针对我们的,而不是别人。他们是派来给我们套紧那条由英国政府长期以来铸造的锁链的。

我们应该如何进行抵抗呢?还靠辩论吗?先生,我们已经辩论了10年了。难道还有什么新的御敌之策吗?没有了。我们已经从各方面经过了考虑,但一切都是枉然。难道我们还要苦苦哀告,卑词乞求吗?难道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策略没有使用过吗?先生,我请求你们,千万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为了阻止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一切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们请愿过,我们抗议过,我们哀求过;我们曾拜倒在英王御座前,恳成他制止国会和内阁的残暴行径。可是,我们的请愿受到蔑视,我们的抗议反而招致更多的镇压和侮辱,我们的哀求被置之不理。我们被轻蔑地从御座边一脚踢开了。事到如今,我们怎么还能沉迷于虚无缥缈的和平希望之中呢?

没有任何希望的余地了。假如我们想获得自由,并维护我们长期以来为之献身的崇高权利,假如我们不愿彻底放弃我们多年来的斗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那么,我们就必须战斗!我再重复一遍,我们必须战斗!我们只有诉诸武力,只有求助于万军之主的上帝。

议长先生,他们说我们太弱小了,无法抵御如此强大的敌人。但是我们何时才能强大起来?是下周,还是明年?难道要等到我们被彻底解除武装,家家户户都驻扎英国士兵的时候?难道我们犹豫迟疑、无所作为就能积聚起力量吗?难道我们高枕而卧,抱着虚幻的希望,待到敌人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就能找到有效的御敌之策了吗?

先生们,只要我们能妥善地利用自然之神赐予我们的力量,我们就不弱小。一旦300万人民为了神圣的自由事业,在自己的国土上武装起来,那么任何敌人都无法战胜我们,此外,我们并非孤军作战,公正的上帝主宰着各国的命运,他将号召朋友们为我们而战。先生们,战争的胜利并非只属于强者。它将属于那些机警、主动和勇敢的人们。阿况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即使我们没有骨气,想退出战斗,也为时已晚。

退路已经切断,除非甘受屈辱和奴役。囚禁我们的咖锁已经铸成。叮叮的镣铐声已经在波士顿草原上回响。战争已经无可避免——让它来吧!我重复一遍,先生,让它来吧!企图使事态得到缓和是徒劳的。各位先生可以高喊:和平!和平!但根本不存在和平。战斗实际上已经打响。从北方刮来的风暴将把武器的铿锵回响传到我们耳中。我们的弟兄已经奔赴战场!我们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袖手旁观呢?先生们想要做什么?他们会得到什么?难道生命就这么可贵,和平就这么甜蜜,竟值得以镣铐和奴役作为代价?全能的上帝啊,制止他们这样做吧!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行事;至于我,不自由,毋宁死!

说明

帕特里克·亨利是弗吉尼亚殖民地上最成功的律师之一。

北美洲的原始居民为印第安人。从1607到1733年,英国在北美洲大西洋沿岸陆续建立了13个殖民地,采取剥削、压制的政策。18世纪中叶,北美殖民地人民同英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人民要求独立的呼声越来越高。英殖民者采用各种手段,软硬兼施,企图维护其宗主国地位。1774年,英国颁布了诸如关闭波士顿港、增派英国驻军、取消马萨诸塞的自治权、确立英国对殖民地的司法权等法令,从政治上、军事上加紧对殖民地的控制与镇压。殖民地中的一些温和派和保守分子屈服于英国政府的压力,极力主张妥协和解。帕特里克·亨利与之相反,属于激进派人物,主张不惜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取独立。1775年3月23日,在弗吉尼亚州议会上,眼看着妥协势力占了优势,他义无反顾,登台发表了这篇著名的演讲。

亨利的演讲极大地鼓舞了人们为争取独立而进行战斗的激情。他的演讲结束后,会场群情激愤,“拿起武器!拿起武器!”的呼喊声响彻议会大厅。这篇演说词被后人作为不朽的名篇,特别是结尾的警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

论不合作

印度圣雄甘地

1920年8月12日

有关不合作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颇有所闻。

那么,什么叫不合作,我们为什么要提出不合作?

借此,我愿直抒己见。我们这个国家面临着两个问题:

首先是基拉法(又称哈里发运动,为印度穆斯林反对英殖民统治的运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以反对英国等协约国瓜分土耳其,保卫伊斯兰教为号召而兴起。)问题,印度的穆斯林为此心如刀割。英国首相经过深思熟虑的、以英国名义许下的诺言,现已化为乌有,伟大的伊斯兰宗教正处于危险之中。穆斯林教徒们坚持认为——我敢相信他们是正确的——只要不列颠不履行诺言,他们对不列颠就不可能有真心实意和忠诚。如果让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在忠诚于与不列颠的关系还是忠诚于他的信仰和穆罕默德之间作出抉择,他会不假思索地作出抉择——他已经宣布了自己的抉择。穆斯林们直言不讳地、公开而又体面地向全世界声明,如果不列颠的部长们和不列颠民族违背诺言,不想尊重居住在印度、信奉伊斯兰教的7000万臣民的感情,就可能失去穆斯林对他们的忠诚。然而,这对其他印度人来说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即是否要与穆斯林同胞一起履行自己的义务。如果你们这样做,你们便抓住了向穆斯林同胞表达友好亲善和深情厚谊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并证明你们多年来所说的话:穆斯林是印度教的兄弟。如果印度教徒认为,你们同穆斯林的兄弟般的血肉情谊胜于同英国人的关系,如果你们发现穆斯林的要求是公正的、是出自真挚的感情的,是伟大的宗教情感,那么我要提醒你们,只要他们的事业依然是正义的,为达到最终目标而做的一切是正义的,体面的,无损于印度的,你们就要对穆斯林一帮到底,别无选择。印度的穆斯林已经接受了这些简单的条件。这是在他们发现,他们可以接受印度教徒提供的援助,可以永远在全世界面前证明他们的事业和他们所做的一切是正义的时候,才决定接受同伴伸出的援助之手的。然后,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将以联合阵线的面貌出现在欧洲所有基督教列强面前,并向后者表明,尽管印度还很懦弱,但她还是有能力维护自己的自尊,并知道如何为自己的信仰和自尊而献身。基拉法问题的核心就在于此。

还有一个旁遮普问题。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没有任何问题像旁遮普问题那样令印度心碎。我并非没有考虑到1857年暴动(即1857年印度人民大起义。先由英国土著雇佣兵于5月兵变,后席卷广大地区)。印度在暴动期间曾蒙受极大的痛苦,然而,在通过《罗拉特法案》(英国于1919年通过《罗拉特法案》,残酷镇压一切旨在要求印度解放的“骚乱”)期间和此后所遭受的凌辱,在印度史上却是空前的。因为,在同旁遮普暴力事件(1919年4月13日英军对旁遮普省阿姆利则举行和平示威的数千名居民开枪射击,死伤1516人)有关的问题上,你要求从英国那里得到公正,但你不得不寻求得到这种公正的途径和方法。无论是上议院、下议院,还是印度总督和蒙塔古先生,谁不知道印度在基拉法和旁遮普问题上的感情。但在议会两院的辩论中,蒙塔古先生和总督大人的所作所为淋漓尽致地向你证实,他们谁愿意给予属于印度并为印度所急需的公正呢?我建议,我们的领导人必须设法摆脱这一困境。除非我们使自己同印度的英国统治者平起平坐,除非我们从他们手中获得自尊,否则我们同他们之间就根本不可能互相联系和友好交往。因而,我敢于提出这个绝妙的而又无可辩驳的不合作办法。

有人告诉我,不合作违反宪法。我敢否认这是违反宪法的。相反,我确信,不合作是正义的,是一条宗教原则,是每一个人的天赋权力,它完全符合宪法。一位不列颠帝国的狂热推崇者曾说过,在不列颠的宪法里,甚至连一场成功的叛乱也是全然合法的。他还列举了一些令我无法否认的历史事件以证明自己的观点。只要叛乱就其通常的含意是指用暴力手段夺取公正,我认为无论成败都是不合法的。相反,我反复向我的同胞言明,暴力行为不管能给欧洲带来什么,绝不适合印度。

我的兄弟的朋友肖卡特·阿里相信暴力方法。如果他要行使自己的权力,抽出利剑去反击不列颠帝国,我知道他有男子汉的勇气,他能够看清应该向不列颠帝国宣战。然而,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勇士,他认识到暴力手段不适合于印度,于是他站到我一边,接受了我的微薄援助并保证:只要与我一起,只要相信这个道理,他就永远不会有对任何一个英国人,甚至对地球上任何人施行暴力念头。此时此刻我要告诉你们,他言必信,行必果,始终虔诚地信守诺言。在此我能作证,他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非暴力的不合作计划,同时,我要求印度接受这一计划。我告诉你们,在我们这个英属印度的战士行列中,没有哪个人胜过肖卡特·阿里。当剑出鞘的一刻来临,如果确实来临的话,你们会发现他会抽出利剑,而我就会隐退到印度斯坦的丛林深处。一旦印度接受利剑的信条,我将结束作为印度人的生命。因为我相信印度肩负着独特的使命,因为我相信几百年的历史教训已经告诉印度先辈们,人类的公正不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真正的公正是建立在自我牺牲、道义和无私奉献的基础上。我对此忠贞不渝,我将一如既往地坚持这一信念。为此,我告诉你们,我的朋友在相信暴力的同时,也相信非暴力是弱者的一种武器,而我却相信非暴力这件武器属于最强者。我相信,一个最坚强的战士才敢于手无寸铁,赤裸着胸膛面对敌人而死。这就是不合作的非暴力的关键所在。因而,我敢向睿智的同胞们说,只要支持非暴力的不合作主义,这种不合作主义就没有什么违反宪法之处。

请问,我对不列颠政府说“我拒绝为你服务”,难道这违反宪法?难道我们受人尊敬的主席先生恭敬地辞去所有政府授予的官衔也违反宪法?难道家长从公立学校或政府资助的学校领回自己的孩子违反宪法?难道一个律师说“只要法律非但没有提高反而降低我的地位,我就不再拥护法律”违反宪法?难道一个文职人员或法官指出“我拒绝为一个强奸

民意的政府服务”也违反宪法?再请问,如果一位警察或一位士兵,当他知道自己是被征来效忠于迫害自己同胞的政府时,提出辞呈也违反宪法?如果我到克里希纳河畔对一位农民说:“假如政府不是用你的税款来提高你的地位,相反地在削弱你的地位,你交税是不明智的。”难道这也违反宪法?我确信并敢于指出,这没有违反宪法,根本没有!况且,我一生就是这样干的,并没有人提出过疑义。在盖拉,我曾在70万农民中间工作过,他们停止了交税,整个印度都支持我。没有谁认为这是违反宪法的。在我提出的一整套不合作计划中,无一是违反宪法的。但是,我敢说,在这个违反宪法的政府中间,在这个已经庄严地制定了宪法的国度里确有严重的违宪行为——使印度成为一个懦弱的民族,只得在地上爬行,让印度人民忍受强加于她的侮辱才是严重地违反宪法;让7000万印度穆斯林屈从于对他们的宗教施行不道德的暴力才是不折不扣的违反宪法;让整个印度麻木不仁地同一个践踏旁遮普尊严的非正义的政府合作才是真正的违反宪法。

同胞们,只要你们还有一点尊严,只要你们承认自己是世代相传的高尚传统的后裔和维护者,你们不支持不合作立场就是违反宪法,同这样一个变得如此非正义的政府合作就是违反宪法。我不是一个反英主义者,不是一个反不列颠主义者,更不是一个反政府主义者。但是,我反对虚伪,反对欺骗,反对不公。这个政府支持非正义一天,便会视我为敌一天——把我视为死敌。在阿姆利则的国会上——我对你们开诚布公——我曾跪在你们中的一些人面前,恳求你们同这个政府合作。我曾信心满怀地希望那些通常被认为是英明的不列颠部长们会安抚穆斯林的感情,他们会在旁遮普暴行事件中完全主持公道。因此我当时说,让我们与他们重归于好吧,握住伸向我们的友谊之手吧,因为我认为这是通过皇家宣言给我们传递友谊。正因为如此,我当时才保证给予合作。但是今天,这种信念已烟消云散,这要归咎不列颠部长先生们的所作所为。现在我请求,不要在立法委员会内设置无谓的障碍,而要采取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不合作立场,这样便会使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政府瘫痪。这就是我今天的立场。

只有当政府保护你们自尊心的时候,合作才是你们唯一的职责。同样,当政府不但不保护你,反而剥夺你的尊严时,不合作就是你的天职。这就是不合作之真谛。

说明

甘地是印度民族主义运动和国大党领袖。他带领国家迈向独立,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他的“非暴力”的哲学思想,影响了全世界的民族主义者和那些争取和平变革的国际运动。通过“非暴力”的公民不合作,甘地使印度摆脱了英国的统治。这也激发了其他殖民地的人们起来为他们的独立而奋斗。最终大英帝国分崩离析了,取而代之的是英联邦,或者更准确一点是联邦。甘地的主要信念是精神的力量、真理之路、追求真理等。这鼓舞了其他的民主运动人士,如马丁·路德·金·曼德拉等人。

甘地的演讲非常出色,他曾被美国《展示》杂志称为近百年来世界最有说服力的八大演说家之一。他的演讲不但理论清晰、言辞晓畅,而且贯穿着一种非常顽强的意志力,一种震慑听众的信念。因为甘地,“不合作”已经成为人世间将弱者锻造为强者的典范之路。

要为自由而战斗

著名喜剧大师卓别林

1940年

遗憾得很,我并不想当皇帝,那不是我干的行当。我既不想统治任何人,也不想征服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挺想帮助所有的人,不论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是黑种人还是白种人。

我们都要互相帮助。做人就是应当如此。我们要把生活建筑在别人的幸福上,而不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我们不要彼此仇恨,互相鄙视。这个世界上有足够的地方让所有的人生活。大地是富饶的,是可以使每一个人都丰衣足食的。

生活的道路可以是自由的,美丽的,只可惜我们迷失了方向。贪婪毒化了人的灵魂,在全世界筑起仇恨的壁垒,强迫我们踏着正步走向苦难,进行屠杀。我们发展了速度,但是我们隔离了自己。机器是应当创造财富的,但它们反而给我们带来了穷困。我们有了知识,反而看破一切;我们学得聪明乖巧了,反而变得冷酷无情了。我们头脑用得太多了,感情用得太少了。我们更需要的不是机器,而是人性。我们更需要的不是聪明乖巧,而是仁慈温情。缺少了这些东西,人生就会变得凶暴,一切也都完了。

飞机和无线电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些东西的性质,本身就是为了发挥人类的优良品质;要求全世界的人彼此友爱,要求我们大家互相团结。现在的世界上就有千百万人彼此友爱,要求我们大家互相团结。现在的世界上就有千百万人听到我的声音——千百万失望的男人、女人、小孩——他们都是一个制度下的受害者,这个制度使人们受尽折磨,把无辜者投入监狱。我要向那些听得见我讲话的人说:“不要绝望呀。”我们现在受到苦难,这只是因为那些害怕人类进步的人在即将消逝之前发泄他们的怨毒,满足他们的贪婪。这些人的仇恨会消逝的,独裁者会死亡的,他们从人民那里夺去的权力会重新回到人民手中的。只要我们不怕死,自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战士们!你们别为那些野兽去卖命呀——他们鄙视你们——奴役你们——他们统治你们——吩咐你们应该做什么——应当想什么,应该怀抱什么样的感情!他们强迫你们去操练,限定你们的伙食——把你们当牲口,用你们当炮灰。你们别去受这些丧失了理性的人摆布了——他们都是一伙机器人,长的是机器人的脑袋,有的是机器人的心肝!可是你们不是机器!你们是人!你们心里有着人类的爱!不要仇恨呀!只有那些得不到爱护的人才仇恨——那些得不到爱护和丧失了理性的人才仇恨!

战士们!不要为奴役而战斗!要为自由而战斗!《路加福音》第十七章里写着,神的国就在人的心里——不是在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心里,而是在所有人的心里!在你们的心里!你们人民有力量——有创造机器的力量,有创造幸福的力量!你们人民有力量建立起自己美好的生活——使生活富有意义。那么——为了民主——就让我们进行战斗,建设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美好的世界,它将使每一个人都有工作的机会——它将使青年人都有光明的前途,老年人都过安定的生活。

那些野兽也就是用这些诺言窃取了权力。但是,他们是说谎!他们从来不去履行他们的诺言。他们永远不会履行他们的诺言!独裁者自己享有自由,但是他们使人民沦为奴隶。现在,就让我们进行斗争,为了解放全世界,为了消除国家的壁垒,为了消除贪婪、仇恨、顽固。让我们进行斗争,为了建立一个理智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科学与进步将使我们所有人获得幸福。战士们,为了民主,让我们团结在一起!

哈娜,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不管这会儿在哪里,你抬起头来看看呀!抬起头来看呀,哈娜!乌云正在消散!阳光照射出来!我们正在离开黑暗,进入光明!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更可爱的世界,那里的人将克服他们的贪婪,他们的仇恨,他们的残忍。抬起头来看呀,哈娜!人的灵魂已经长了翅膀,他们终于要振翅飞翔了。他们飞到了虹霓里——飞到了希望的光辉里。抬起头来看呀,哈娜!抬起头来看呀!

说明

卓别林是世界著名的喜剧大师,他一生主演过八十多部影片,他的一些代表作品,如《安乐狗》、《狗的生涯》、《寻子遇仙记》、《淘金记》、《城市之光》、《摩登时代》、《大独裁者》等,总是寄同情于穷人,而嘲弄那些富人。他的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他的喜剧性的表演令人捧腹大笑,但是又使人笑后感到泪水的苦味,充满了对受压迫、受欺凌的人们的同情。

本篇演讲是卓别林在自导自演的电影《大独裁者》中插入的长达7分钟的一段演讲,体现了他民主和进步的思想意识。全文观点鲜明,立意深刻,措词激烈,表达直接,并且语言朴素、风趣幽默,充分体现了对为恶者的憎恶和蔑视,听来酣畅淋漓,令人振奋。哈娜:《大独裁者》电影中一位美丽的犹太女子。

《大独裁者》幕后花絮:《大独裁者》是卓别林最成功的电影之一。在人物造型上非常明显地仿照法西斯头子希特勒,并对这个人物进行辛辣的讽刺。虽拍摄前就遭遇施压,但卓别林不肯让步,在巴黎一家报纸登出《大独裁者》的故事梗概,公开向纳粹挑战,“当希特勒在煽起疯狂的时候,他必须受到嘲笑。”这部电影于二战时期推出,在德国遭到禁演。希特勒听说在拍这部片子,大为不安。随后,纳粹特务从葡萄牙买了一部胶片运进德国。不出所料,戈倍尔看到了,大发雷霆,百般诟骂,下令永不准放映。然而希特勒本人坚持要看,而且是一个人看。第二天晚上,他又看了一遍(也许不止一遍),又是一个人。至于看完后的观感,他一言不发。卓别林后来把这番经历告诉朋友们,加了一句:“要是能让我知道他对这部片子的看法,我给什么都行。”

由于得到错误信息,希特勒一直以为卓别林是犹太人,但他也知道卓别林得到了全世界人的钟爱,所以这位独裁者也留起了卓别林式的小胡子,为的是让自己显得更有亲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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