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猛然拉开门,几乎可说是用拉的将东尼拉进小屋里。“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迷路了。”她比东尼先走到餐桌前,桌上的焖烧锅里盛着热汤,旁边有两片橄榄面包与奶酪拼盘。

东尼说:“高速公路上发生事故。”说着将一个档案夹丢在桌上,然后沉沉地坐进椅子里。他看起来很迷惘,似乎若有所思。

卡萝盛了两碗汤,将其中一碗递给东尼。“在其他人抵达之前,我得先跟你谈谈,东尼,这已经不再是学术练习了。我认为他在杀死夏兹前几天,又抓了另一个受害者。”

顿时间,卡萝的话吸引了东尼全副的注意力。不管他进门时脑袋里在想什么,现在都已被推至一旁,他的深蓝色眼睛烙印在她的双眼里。“证据呢?”他询问道。

“我有一个直觉,所以我发布全国性的失踪人士信息需求。今天下午我接到一通从德比郡打来的电话。唐娜·杜尔,十四岁,家住葛罗索普,离M57号公路末端约五英里。”卡萝给他一张当地刑事侦缉部传给她的传真副本,“女孩的母亲将这个传单放在一起,因为警方一点也不担心。一贯的模式,你瞧:早上她离家上学,借口有事会晚归,她最漂亮的衣服不见了。预谋跷家,这案子与其说结案了,倒不如说是被谨慎地忽视。不过在警方失去兴趣前,一名女警员访问过那名母亲。我跟她聊过。我没有问,但是她主动提起。她说唐娜失踪前两天曾跟朋友出门参加一场杰可·文斯受邀作为荣誉嘉宾的公益活动。”

“该死。”东尼呼出一口气说,“卡萝,从他对待她们的手法看来,她有可能还活着。”

“我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件事。”

“这是有可能的。如果他先囚禁再杀害她们——而我们晓得很多连续杀人犯为了拥有掌控权力的感觉,所以会这么做。有可能自从他杀了夏兹之后,不敢冒险去找那个女孩。老天啊,我们得想办法找出他进行杀戮的地方,而且动作要快。”他们四目相接,紧张地意识到另一条生命的存殁将取决于他们能把工作做得多好。“他在诺桑伯兰有一间小屋。”东尼说。

卡萝反驳道:“他不会在自家门口动手的。”

“或许不会,但是我敢打赌,他的杀戮场域距离小屋开车只要一会儿。团队查到些什么?”他严肃地说。

卡萝抬头看看时钟,“我不知道。他们再过几分钟就应该到了。他们先在利兹会合,再一道过来。他们都查清楚了,而且听起来他们发现不少有用的东西。”

“很好。”在东尼能说更多之前,两人听见引擎艰难地爬坡来到小屋前的声音,“听起来骑兵队来了。”

卡萝开门,三个人成群地进门来,全都看起来对自己十分满意。他们挤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脱下夹克与大衣然后随手丢在地上,摩拳擦掌地急于想开始。东尼用手顺了顺头发说:“我们认为他在杀死夏兹前不久,又抓了另一个女孩。她有可能还活着。”看见他们眼中的光芒流逝,看见他们脸上满意的容光变成痛苦而惨白的焦虑,他并不因此感到高兴。“卡萝?”

因为闻到煮咖啡的味道,所以东尼到厨房倒咖啡去了,此时卡萝跟其他人重述了先前已对东尼说过的信息。当东尼回来时,他说:“我们将没有时间悠闲地拟出详细的侧写,然后集思广益所有的元素。我们将必须拼命搜集证据,尽一切所能救出另一条人命。所以让我们听听大家做了些什么。凯,你何不先开始?”

凯简洁地报告她与失去女儿的父母们的面谈情况。“重点是,他们的说法全都一样。不管是原先跟警方所讲述的,或者彼此对失踪事件的说法,全都没有不符之处。我设法拿到一张其中一个女孩跟杰可·文斯的合照,并且确认了她们在失踪前几天都参加了当地的活动。但是没有比那个更强而有力的关联性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东尼说,“你做得很好。这些人因为孩子被列为失踪人士而饱受煎熬。你能从他们口中得到这么多信息并不是容易的事。照片也很有帮助,因为我们能非常明确地将女孩与事件连在一起。干得好,凯。赛门呢?”

“多亏了卡萝,我才能找到意外后甩了杰可的那名未婚妻。如果你们还记得,夏兹提出的理论中说道,由于情绪上的冲击伴随意外所造成的震惊,让他受不了而开始杀人。嗯,根据我所听到的,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经有所端倪了。

“吉莉·伍卓说,杰可在卧室里的习惯没有一点是正常的。从他们有性生活开始,他便一定要握有主导权,而她则应该是被动、充满爱意的。他讨厌她挑逗地触摸他,而且有几次他真的因为吉莉主动贴上去而甩她巴掌。他开始对性虐待的色情书刊有兴趣,要她扮演杂志上、书籍上或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她说她不介意被绑起来,也不是很介意拍打屁股或鞭打,但是当他开始玩热蜡、钳夹乳头还有巨型按摩棒的时候,她绝不能接受。”赛门低头看了一眼所做的笔记,确保报告时没有遗漏任何重要之处。

“吉莉认为差不多在文斯展开体育生涯的时候,他有了大笔的积蓄,便开始召妓。不是什么下流、低廉或从街角找来的女人。从他无意中说漏嘴的话听起来,她认为文斯有一两名高档的应召女郎。吉莉说,她迫不及待地想脱离这个关系,但是她害怕文斯的反应。在卧室之外,他是个完美的情人。热心、友好、慷慨,但是占有欲强烈得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意外发生后,她紧抓住机会。她想,如果趁文斯住院时提分手,他会无法做出反击,而被困在医院里的时间将足以令他冷静下来并且忘掉她。”赛门抬起头,惊讶地看见东尼如此阴沉冷酷。

“而接下来的事情,我们都晓得了,对吧?”东尼说,“米琪·摩根,方便合宜的婚姻。”

随着他向他们详细说明自己先后从克莉丝·狄凡与米琪本人口中所听到的事,餐桌旁一张张的脸从不解的表情变为诧异。“所以,我们眼前所见的是一种十分有意思而且脱离常轨的行为模式。”他说,“虽然这还不足以让资深警察拿自己的逮捕纪录来冒险,但是我们晓得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对吧?”他们无须说任何话,因为答案已写在他们脸上。

“还有一件事。”赛门说道,并开始讲述哈洛·亚当斯的说辞。

里昂叹气道:“老天啊,我们发现的事情越多,越难以置信杰可那家伙竟然还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他点燃进屋后的第三支烟,“你们等着听我挖到些什么吧。”他花了几分钟传达从吉米·林登那儿获得的微薄信息,“然后他跟我提到这名退休记者,迈克·麦可高文。这家伙忘记的体坛消息,比我们所晓得的一切还多。他所拥有的档案,连大英图书馆都望尘莫及。我跟你们说,我花了大半个晚上才看完他对杰可这家伙所搜集的资料。结果我发现这个。”

里昂带着一丝炫耀拿出一张易碎的剪报与五份文章复印件。这是一篇《曼彻斯特晚报》上的报道,讲述有关芭芭拉·芬维科的遇害。其中一个用黄色荧光笔标示出来的段落特别引人注意。“‘她的友人表示,芭芭拉并非一个喜好派对、玩乐的女孩。她生前最后一次周六夜外出活动也十分平常。她与一群人参加了一场体育英雄杰可·文斯为公益活动站台的舞会。’这是在意外发生后十四周的事情。”里昂点出道。

赛门说:“他真是一点也没闲着,对吧?马上就投身公益活动。”

“这个嘛,我们不怀疑他是个剑及履及的人。有证据显示文斯确实跟这名女孩见过面吗?”

“她当晚出门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跟他要签名。”里昂将他从警方证据保管处所做的案件摘要副本发给大家,“他们不让我影印档案,所以我只好用手抄。我认为她是文斯的第一名受害者。”他自信满满地说。

“我想你说得对。”东尼低声说,“喔,这个很棒,里昂,这个真的太棒了。他在这个受害者之后,犯案技巧变得更好了。我的天啊,那些健行者肯定差一点就撞见他了。看,上面写道,他们刚越过山脊时,似乎看见了一辆越野车掉头驶离小径。杰可这家伙吓坏了。他意识到自己需要适当的杀人地点,一个没有人会干扰他的地方。顺带一提,我们认为那就在诺桑伯兰,他的小屋附近。但是缺乏进一步的信息。”他用双手抹了抹脸,“而且还是十二年前的案子。证据要上哪儿找呢?”

里昂看起来有一点垂头丧气,“他们也不知道。五年前他们将悬案的数据移往一个新的地方,导致这个案子的所有鉴识数据不是遗失就是归档错误。从证物摘要看来,其实数据也不是很多——没有指纹,没有体液,只有一些轮胎痕迹,但是事隔多年,那也没什么用了。”

“调查警察,我们得跟他们谈谈。但是在我们讨论下一步之前,我最好先告诉你们我找到些什么。虽然跟你们三人所得到的大进展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这些东西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拥有大量的间接证据。”东尼翻开资料夹,扇形陈列出一沓照片,“我一一去找了这些狂热的粉丝。我得说,整个过程就像回到保安精神病院工作一样。恕我冒昧说一句你们难懂的内行话,他们差几块砖就能盖墙了——疯狂至极。不过,在忍受听完他们对杰可·文斯各式各样的着迷史之后,我得到了一些杰可参加活动时的照片精选,而我们知道推定出的受害者们也参加了那些活动。其中四张照片拍到他出现在失踪少女的旁边或附近。在其他五、六张里,照片中的女孩有可能是我们的被害人之一,但若不经计算机强化处理则无法确定。”说完,他低头开始为自己切下一大块面包。

卡萝说:“从凯搜集的资料看来,受害人数应该是五名。我们找到部分的重叠。”

“我想这还不足以开启正式的调查吧?”东尼带着希望问道,一边开始切下一些奶酪。

卡萝拉长了脸,“麻烦的是,这与我的辖区无关。如果当中有一个女孩在东约克郡失踪,我会愿意试试看能否采取些动作。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进行调查,我们有的都是极度间接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将文斯带进警局讯问,更别提要申请搜索令了。”

“所以你觉得即使我们已经有了这些资料,也没办法说服西约克郡再去调查文斯?”凯问。

赛门哼了一声,“你在开玩笑吗?你想想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每次我在路上看到警车就开始冒冷汗。他们会觉得我们所提出的任何事情都有问题,因为他们深信我是凶手,而你们在袒护我。我想他们不会相信我们所说的只言片语。”

凯说:“我了解了。”

“我们需要的是目击者——在夏兹理应离开文斯的住宅后,看到他们在一块儿的人。理想的话,最好是某个在利兹看见他们的人。”里昂建议道。

“理想的话,最好是英国国教主教吧。”卡萝悲观地说,“别忘了,他得是一个能挺身与人民冠军对抗的人。”

东尼正在切奶酪的手一滑,削掉了食指尖的一块肉。他一跃起身,鲜血从伤口流出来。“他妈的该死。”他勃然骂道,并且赶紧用嘴含住手指。

卡萝一把抓过裹在焖烧锅周围的餐巾纸,接住滴下的血,然后包住他的手指并且紧紧地抓着。“你真是笨手笨脚的。”她迅速地说。

东尼说:“是你的错。”坐回位子上。

“我的错?”

“因为你说的话——那个无懈可击的目击证人。”

“所以呢?”

“相机是不会骗人的,对吧?”

“那要看是不是数位的。”卡萝讽刺地说。

“别为难我了。我想说的是,相机早已经运用于证明罪行上。”

“什么?”

“高速公路的相机,卡萝,高速公路上的相机。”

里昂嘲笑地哼了一声,“别跟我们说你居然会信那件事?”

“什么事?”东尼不解地问。

“本世代的大谣言第四十七则:高速公路相机捉捕坏蛋。”里昂靠在椅背上,挖苦的狂妄之姿表露无遗。

“你的意思是什么?我曾在电视上看过那些节目,警方的汽车追逐录像。而且那些高速公路相机所照下违规超速的静态相片又该怎么说呢?”东尼气愤地质问道。

卡萝叹了一口气,“那些相机没有问题,但是只有在某些情况下才会有作用——里昂想表达的就是这个。照相机只拍超速的车辆,远低于时速九十公里的速度是不会触动快门的。而摄影机只有在意外发生或有交通流量问题时才会启动。其余时间里,它们是不会运作的。而且即使有,你也得有最先进的影像处理软件才能从中取得具说服力的东西。”

“你的弟弟该不会刚好有认识的人吧?”赛门问,“我想他应该是计算机神童一类的人。”

“这个嘛,是没错啦,但是我们还没有任何东西能提供给他,而且我们也不太可能会有。”卡萝反对地说。

“可是我以为曼彻斯特市在

被爱尔兰共和军炸弹攻击后,警方曾利用高速公路相机回溯追查炸弹客厢型车所走的路径。”东尼坚持不懈地说。

凯摇摇头,“他们以为能从超速驾驶的照片中找到凶嫌,但是没有足够的细节……”她的声音逐渐变小,脸庞亮了起来。

“怎么了?”卡萝问。

“私人闭路电视录像带。”她吐出这句话,“记得吗?大曼彻斯特警局恳求所有在可能路径上装有闭路监视器的车厂或快餐店提供录像带。我们无法取得文斯或夏兹在高速公路上的影像,但是我们可以找到他们停车加油之处的监视画面。照理说,夏兹在离开利兹之前会先把车子加满油。她可以一路开到伦敦,但是她无法以一次的油量直接开回来。所以可能的情况是,她会利用高速公路休息站加油,而不会只是为了加油而下高速公路。”

“你弟弟有办法取得这些录像带吗?”

卡萝呻吟道:“取得影像不是问题,多数店家会乐意配合。通常他们甚至懒得问是为了什么事。有问题的是浏览这些数个钟头的流动录像带。光想到我就头痛了。”

东尼清清喉咙,“其实,卡萝,我想建议你跟我一道去找调查芭芭拉·芬维科谋杀案的警察们谈谈。”他对另外三人露出抱歉的笑容。赛门与凯只是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里昂则看起来相当不服气。“很抱歉,但是这件事由资深警察出面比较好,而且必须是小规模的行动。我们不希望惹恼这些人。我们想避免让他们觉得自己办事不力,而我们是来处理烂摊子的精锐部队。这件事由我跟卡萝处理。我希望你们做的是,分配每个人负责不同的高速公路区段,然后检阅所有休息站的摄影机。”现在,三人看起来都相当不乐意。“要是可以,我会亲自处理。”东尼同情地说,“但是这个工作需要警察证。”

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在桌边四起。“我们知道。”赛门尖锐地说。

“而且唐娜·杜尔可能还活着。”卡萝指出。

三名警探看看彼此,每个人的眼神都忧郁而严肃。里昂缓缓点头说:“即使她已经死了,下一名被害人还活着。”

在东尼·希尔担任侧写师时得到的诸多教训中,其中一课就是:准备工作永远不会是白工。他与卡萝很难在这些满是灰尘的警方档案库层层书架中找到热忱,但是他们两人都晓得,仔细留神彻底搜查档案有多么重要。钻研每一份能找到的信息虽然单调沉闷,可是若想对凶手做出正确的描绘,这是必不可少的,就如同侧写工作所需要的天赋,有些人似乎是与生俱来。一个人单打独斗绝不可能成为好的侧写师。他很高兴知道自己看错了里昂。东尼原先认为他喜于炫耀表现,而他在训练习作中所提出的肤浅看法证实了东尼的偏见。不过,里昂要么因为在队友面前丢脸而学到教训,要么是属于那种难得认真一次的人。不管究竟他是哪一种人,当东尼与卡萝花了一整天做完与里昂一样的事情后,东尼自认无法从他所做的工作中挑出毛病。

两个钟头后,东尼与卡萝几乎同时瘫在椅子上。“看来里昂一点细节也没漏掉。”东尼说。

“看起来是那样没错。但是如果我们打算跟主导这个案子的人谈谈,我们得自己先了解情况。”

东尼静静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帮忙,卡萝。”他将报告拍打成整齐的一叠,“你原本不必给自己找麻烦的。”

她的单边嘴角抽了抽——可能是微笑或一丝痛楚,然后只说了一句,“是啊,原来你知道啊。”她没说出口的是,他们都晓得她永远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无论是私事或是公事。而卡萝也知道,他们似乎已经找出一条能让彼此保有自身完整性的界线。假设两人都留在界限内,上述的感觉是他们相互共有的。

“你确定你能从纵火案的调查中抽出时间来吗?”东尼理解卡萝没说出来的话指的是什么事。

她将报告堆放在档案箱里,“如果会出什么状况,也是晚上的事。那可能会是你借宿我的客房得付出的代价喔。”

东尼风趣地说:“我想我刚好负担得起。”他跟在卡萝身后来到服务台,将档案还给一名看似年近三十,但有点娃娃脸的制服警察。

卡萝朝他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史考特警司?我想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吧?”

“十年前就离开啰。”男人说,一边举起沉重的箱子,准备往架子深处走去,将东西归回原位。

“你晓得我上哪儿能找到他吗?”卡萝试着将对方唤回。

透过无数的架子传来的回答变得很模糊,“他住在布克斯顿外,一个叫做史登达女爵的地方,那里只有三栋房子。”

他们花了几分钟才搞清楚如何前往史登达女爵,那个地方显然在地图上找不到,而他们又花了三十五分钟开车到达目的地。“他没骗人。”东尼说。此刻他们行至一条单行道的路底,围绕中央草皮的三条环路汇合在此。一栋安妮皇后时期的老旧大宅第矗立在他们面前,左边则是两栋有着沉重板条屋顶与厚石灰墙的长型矮屋。“你觉得会是哪一间?”

卡萝耸耸肩。“不是宅第,除非他有收贿。伊尼,蜜尼,麦尼哞……”她数到了位于右边的那一栋。

当他们越过草皮时,东尼说:“你带头。比起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会比较愿意为警察开门。”

“即使我是个女的?”卡萝讽刺地问。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看着办吧。”他推开一扇干净时髦的彩绘大门,门随后安静地自动阖上。小径由鱼脊砖砌成,砖间空隙没有一根野草生长。东尼提起铁制黑色门环,然后放手让它落下。敲门声在门后回荡。随着声音的消逝,沉重的脚步逐渐向前门移动。门扉开启,显露一位体格壮硕的男人,旁分的铁灰色头发闪闪发亮,上唇留着修剪整齐如牙刷般的胡子。他看起来像被强迫离职退休、受女戏迷崇拜的四十几岁男演员,卡萝一边想一边忍着笑,“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我们想找前任警司史考特先生。”

“我是高登·史考特。”他说,“你们是?”

困难的地方来了。“我是东约克郡警局的卡萝·乔登总探长,长官。而这位是国家侧写特别小组的东尼·希尔博士。”出乎她意料地,史考特的脸愉悦地亮了起来。

他急切地问:“这是跟芭芭拉·芬维科有关吗?”

卡萝一阵惊愕,无助地望着东尼。“你何以这样认为呢?”东尼问。

他从胸腔中发出低沉的笑声。“我或许已经离开警界十年了,但是当两天内有三个人出现,要求调阅我唯一一件未侦破的谋杀案,有人就拿起电话告知我了。进来吧,进来吧。”他将两人领到一间宜人的客厅,并且突然低下头以免撞到门楣。房间看起来不新但很舒适,一对扶手椅面对面地放置在装有横台的壁炉左右,杂志与书籍随意堆栈在椅子旁。史考特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太太出门到布克斯顿采购了,不过我还可以煮点茶。或者你们想喝啤酒?”

“啤酒吧。”东尼说,不想花时间等史考特煮茶。卡萝点头表示同意,所以不一会儿,他拿着三瓶啤酒回到客厅。

史考特抱开一只姜黄色的大猫,让庞大的身躯安置在靠窗的位子上,至少遮掉了一半以上照进房里的光线。他啪地打开啤酒的盖子,但是在啜饮前,他先发表了心声。“我一听说你们在查看芭芭拉·芬维科的谋杀档案,就高兴得不得了。过去十二年来,多数时间我都在担心那个案子。当我告知她母亲我们找到尸体的消息时,她脸上的表情至今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一直相信答案就在那儿,我们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去得到解答。所以当我接到电话,听到是侧写特别小组在询问,嗯,我得说,我又燃起了一线希望。是什么让你们找上芭芭拉?”

东尼决定利用史考特的热忱,并且对他坦承一切。“严格来说,其实这是非正式的调查行动。”他开始说道,“你或许曾经读到关于一名我的小组成员遇害的报道。”

史考特悲伤地点点他硕大的头颅,“是啊,我看到了。我很遗憾。”

“不过你没读到的是,她正在建构一个想法,关于一名逍遥法外的未知少女连续杀人犯,而且他已经犯案很久了。一开始这只是一个课堂练习,但是夏兹无法将所发现的事情搁置不理。我跟我的团队认为这是她被杀害的原因。不幸的是,西约克郡警局并不这么认为。主要理由在于夏兹所推定的嫌犯——”他看了一眼卡萝,准备获得一些似乎属于官方的支持。

“有相当可观的间接证据显示,凶手就是杰可·文斯。”卡萝大胆地说。

史考特的眉毛高高扬起。“那个电视明星?”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向猫咪,有节奏地抚摸着它的头,“他们不想知道,我并不讶异。那么这又怎么跟芭芭拉·芬维科有关呢?”

卡萝简述了里昂如何在搜查过程中发现了那张将他们引导至高登·史考特案件档案的剪报。当她说完,东尼接话道:“我们希望能得到一些没有被写在报告里的东西。我从跟卡萝共事的经验里知道重案组的情况。你觉得事有蹊跷,有一些直觉,但你不曾向除了搭档以外之人吐露,更别说写在报告中。我们想知道,那些实际上侦办本案的警官们有些什么直觉。”

史考特长长地喝了一口啤酒,“你们当然想啦。而且你的看法也相当正确。问题是,我没什么能跟你们说的。有几次,我们觉得眼前被带进警局讯问的人有问题,但是其实让他们紧张的总是别的事情。老实说,直觉这件事在我们的团队里是完全行不通的。我们怎么样都找不到这个畜生的把柄。他似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然后凭空消失。最后我们深信那是某个不属于我们辖区的人,刚好在这个女孩逃学的时候遇上了她。而那多少符合你们的想法,对吧?”

“大体上是,除了我们认为他其实精心策划了更多事情。”东尼说,“嗯,至少值得试试。”

“长官,这个案子的鉴识证据似乎并不多。”卡萝鼓励地说道。

“是不多。那让我们一筹莫展。说真的,我没碰过那么注意不留下鉴识证据的性侵犯。他们多数暴躁冲动,留下各种迹证,浑身血污地回家。但是这个凶手却几乎没遗留什么能处理的。法医表示,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被粉碎的手臂。她不愿写在报告中,给自己添麻烦,但是她的想法是,女孩的手臂是被虎钳夹碎的。”

想到如此冷血的折磨,东尼的胃一阵不适的颤抖。“啊。”他说。

史考特用手掌根一拍自己的额头。“对喔!杰可·文斯失去了一只手臂,不是吗?他原本要参加奥运的,结果失去了手臂。这样就说得通了。当时我们怎么会没想到呢?天啊,我真是个笨蛋!”

“你们没有理由会想到的。”东尼希望这些是自己的由衷之词,但心里纳闷若是早在那么多年前心理学家便参与办案,会有多少条性命可能因此得救。

“那名法医还在执业吗?”卡萝一如往常直截了当地问。

“现在她在伦敦的教学医院担任教授。我把她的名片收在某个地方。”史考特起身,缓慢吃力地走出房间,一边喃喃自责,“天啊,为什么我没有多思考手臂的事情呢?”

“这不是他的错,东尼。”卡萝。

“我知道。有时候我很纳闷,还要多少人丧命,人们才会认知到心理学家不只是巫医。听着,卡萝,为了效率起见,我认为我们应该让克莉丝·狄凡来追踪这名病理学家。她非常想帮忙,而且她有经验,知道应该查找些什么。你意下如何?”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跟你说句实话,我先前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现在不方便去伦敦。今晚我得待命,以免纵火犯又犯案了。”

他微微一笑,“我还记得这事。”在他作为侧写师的职业生涯中,这或许是第一次与案子无关但又让他心神不宁的事情对他起了负面影响。这是与卡萝·乔登共事的麻烦之处。她以别人望尘莫及的方式影响着他。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东尼可以轻易地忘记这一点,但是如此紧密地一起工作便让他无法忽略这件事。他认真地对她一笑。“我太害怕令约翰·布兰登失望了,所以不能让你冒险搞砸逮捕纵火犯的机会。”他说谎道。

“我知道。”卡萝看穿了这个谎言,但是没有显露出来。此刻的时间与地点都不适合讨论某些事实。

凯已经晕头转向了。她记不清这是自己所调阅的第十七或第十八支录像带。她在工作分配时抽到下下签,所以在黎明前驱车上M1公路,一路从利兹直奔伦敦,然后掉头沿着原路往回走,在每一个休息站停留。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她再次坐在一间脏乱而且满是汗酸味与烟臭味的办公室里,快转录像带,看着影像在眼前跳动。她满肚子糟糕的咖啡,而且许久前在史克屈伍德休息站所吃的早餐让她的嘴依旧黏腻,满是

油脂味。她的双眼酸涩疲惫,一心希望自己身处他处。

至少他们设法缩小了时间范围。他们认为,夏兹或文斯抵达第一个北行高速公路休息站的最早时间可能是早上十一点,最晚则为晚上七点。随着北上而调整每一区的推测时间并不困难。

因为摄影机每秒只拍摄一定格数的画面,而非连续不断地摄录,所以录像带的播放时间比真实时间短了许多。即使如此,凯还是花了数个钟头辛苦地检阅监视影像,快转播放器直到她看见黑色的福斯Golf或符合杰可·文斯名下登记的任何一辆车——银色奔驰敞篷车或越野路华。福斯Golf很常见,所以她得频频按暂停,不过另外两种车较不常出现。

凯觉得自己现在的速度比一开始快得多。虽然她害怕自己开始感到疲乏,并且担心可能因此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的眼睛已经与要寻找的事物协调一致。凯强迫自己专心,继续快转闪烁的影像,直到另一辆眼熟、类似婴儿车外形的黑色Golf出现在眼前。她将转速切回正常播放速度,然后几乎一眼就辨别出驾驶是一位头戴棒球帽、露出灰发的男人,而非她原先要寻找的两名目标人士之一,所以她的手指再度移向快转键。接着,顷刻间,她的指头突然转向暂停键,因为她注意到这名男子有点奇怪,但是第一时间让她突然灵光一闪而更仔细查看的东西,并不是这名爬出驾驶座、走向加油机的男子。凯所发现的是截然不同的事。虽然车子以奇怪的角度停在机器旁,但是她能清楚看见车牌的末两码,它们与夏兹所登记的车牌尾数相同。

“啊,该死。”她轻呼一声,然后倒带再看了一次。这次她看出这个驾驶引起她注意的地方,他是一个笨拙的左撇子,重点是他几乎没有使用右手。如果杰可·文斯使用的不是量身定做的义肢,便必然会变成这样。

凯反复数次仔细研究录像画面。要想看清楚男人的五官并不容易,但是她敢打赌卡萝·乔登会知道有谁可以帮他们克服这个障碍。在今晚结束前,他们将会握有杰可·文斯的罪证,而且即使一群领有高薪的辩护律师也将无法帮他脱罪。这件事会由她负责,这是她对一名原本即将成为朋友的女性所能表示的最大敬意。

凯掀开手机上盖,致电给卡萝。“卡萝吗?我是凯。我想我可能有些你弟弟会想看看的东西……”

克莉丝·狄凡并不反对病理学家休假。但是让她彻底感到恼火的是,这名病理学家竟然利用空闲时间跑到穷乡僻壤,坐在滂沱大雨中等着一瞥某只应该飞往挪威却迷了路的该死笨鸟。迷路可不是什么聪明的表现,克莉丝在心里念着,一边感觉更多雨水从颈子与领口间滑落。该死的艾塞克斯郡,她不快地想着。

克莉丝避开强劲的东风,好让自己再看一眼鸟类保育员画给她的简单地图。现在她应该离目的地不远了。为什么这些该死的赏鸟隐匿处都这么难找啊?为什么他们不干脆把隐匿处盖得像她祖母的房子呢?那个后院里的该死鸟儿,比克莉丝一整个下午在这片沼泽所看见的还多。鸟儿才不会在这种这么容易被观测到的天气里出没呢,她一边抱怨,一边将地图塞回口袋,举步绕着小灌木林的边缘行走。

赏鸟藏匿点伪装得极好,克莉丝差一点就错过了。她拉开木头门,强迫自己别露出怒容。“抱歉打断各位。”她对挤在屋里的三个人说,同时对自己的头不用再吹风而感到高兴,“请问你们当中是否有一位史都华教授?”她希望自己找对地方。赏鸟人穿戴着防水夹克、毛料围巾与保暖帽,让她无法推断史都华是哪一位,甚至连性别都难以辨认。

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举起。“我是莉兹·史都华。”其中一个人出声道,“什么事?”

克莉丝宽慰地舒了一口气,“我是伦敦都市警部的狄凡侦查佐。不知道能否跟你借一步说话?”

女人摇摇头说:“今天不是我待命。”苏格兰口音因着愤怒的情绪而更明显。

“我了解,但是这件事有一点急迫。”克莉丝不着痕迹地慢慢把门拉得更开,让风吹进这个摇摇欲坠的建筑里。

“喔,看在老天的分上,莉兹,你就去看看这女人想干吗吧。”一个焦躁的男性声音从其中一顶帽子下传来,“你们两个站在那儿像卖鱼妇一样地高声说话,会害我们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满怀怨恨的教授挤过另外两人,跟着克莉丝走到屋外。“树下有一些遮蔽处。”史都华教授说完,用力从她身旁推挤过去,努力穿越树丛到一处能挡掉大部分落雨的地方。在树林的空地上,克莉丝看清楚对方年约四十,有着一对清澈如鹰眼的琥珀色眼眸。“好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史都华质问道。

“十二年前,你处理过一个案子。在曼彻斯特,一件未侦破的少女谋杀案,芭芭拉·芬维科。你还记得吗?”

“手臂粉碎的那个女孩?”

“正是。这个案子出现新状况,跟另一宗调查有关联。我们认为凶手是一名连续杀人犯,而芭芭拉·芬维科可能是他的受害者中唯一尸体被发现的。这让你的验尸结果变得相当重要。”

“这件事依旧得等到星期一早上。”教授迅速地说。

克莉丝说:“是啊,但是我们认为他目前手上捉到的那个女孩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啊。那你最好尽管说吧,警佐。”

“退休的史考特警司告诉我的同事,你曾想过——不过没有写在报告中——那只手臂看起来似乎被像是虎钳之类的东西蓄意压碎,而非由于意外,对吗?”

“那是我的看法,不过也只是猜测,不是什么我能放进正式验尸报告中的奇怪想法,除非我能为自己的看法提出相当有力的根据。”她严厉地说。

“可是如果有人对你施压,你会说出来?”

“如果有人直接问我那是否可能是虎钳造成的,我会同意告知。”

“是否还有什么事情因为很‘奇怪’,所以你没有写进报告中呢?”克莉丝问。

“就我所想到的没有。”

“我知道你说你没有写进正式的报告里,可是关于那一点,你会不会写了些什么相关的东西在笔记里?”

教授说:“喔,对啊。那样一来,如果之后这些想法变得重要,检方将会更乐意采用。”

克莉丝短暂地阖起眼祈祷,“那么你还留着你的笔记吗?”

“当然。事实上,我有比那更好的东西。”

M62公路上,哈特席德高沼休息站的咖啡馆从来都不是任何人出来消磨周六夜晚的好去处,而这正合他们的意。临时调查小组现在添了克莉丝·狄凡,她与其他队员相处融洽,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是团队中的一分子。她与卡萝已经似乎要结拜为姐妹了,因为两人在警务上有共同的经历,也因为她们是团队中位阶最相近的资深警察。

这群人已经占据了咖啡厅深处的一个角落。那儿,不会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也不受干扰,因为它恰好在吸烟区的边界上。凯的调查结果让一无所获而感失望的里昂振作了起来。但是赛门正如一个名字被列在通缉名单上的男人,脸上无可避免地显露紧张,唯独令他拥有归属感的团体能引起他的兴趣。东尼纳闷这名年轻人还能忍受多久而不会丧失判断力,进而做出有所危害的事情。

卡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已经安排凯跟我弟弟的一个朋友碰面,他能帮我们加强这些影像,彻底解除我们的疑虑。”

“你不一起来吗?”凯看起来有一点忧虑地问。

“卡萝今晚在东约克郡有任务在身。”东尼说,“有什么问题吗,凯?”

她一脸困窘,“不是什么问题,不是那样的。只是……呃,我不认识这个家伙,而他算是出于好意帮我们做这事,对吧?”

“没错。”卡萝说,“麦可说对方欠他一个人情。”

“只是……嗯,如果我想稍微督促他,你知道的,如果我认为他没有尽力,因为他懒,或是要花很多钱……我没办法像卡萝那样对他施加压力。”

“她说得有道理。”与里昂一同坐在吸烟桌的克莉丝附和道,“开口请他帮忙的人甚至不是她。而且现在是星期六晚上,即使是计算机怪胎一定也有更有趣的事情可做,而不是帮一个懒得亲自跑一趟的人。情况看起来会是那样,所以我认为卡萝应该去。”

卡萝搅着有咖啡渣沉淀物的咖啡,“你说得对,我不能说你的想法有错。但是今晚我不能冒险离开我的辖区。”她看了一下手表,并且快速地盘算着。

“不,卡萝。”东尼无望地说,早已知道自己是白费口舌。

“如果我们现在离开,我们能在九点前到那儿,我最迟一点之前可以回到赛福德。在那之前没什么事情发生……”做了决定,卡萝抓起大衣与皮包,“好吧。来吧,凯,我们走。”当凯匆忙地跟上她的步伐往门口走去,卡萝转身说:“克莉丝——祝你好运。”

里昂充满干劲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他用前一支烟的烟蒂点燃另一支烟。“我觉得自己浪费了一整天在胡搞高速公路摄影机。我想做一些值得的事情,你懂吗?”

东尼很高兴克莉丝·狄凡加入他们的行列。他有一种感觉,认为现在自己将需要仰赖她的经验,因为其他人已经开始精力耗竭了。“没有人在浪费时间,里昂。我们今天有了很大的进展。”他平静地说,“我们需要以摄影机的影像做基础,克莉丝从法医那儿得到的信息让我们能更进一步。可是单就那样还是不够。文斯符合侧写,我们每了解一件关于他的事,让我们能在表格上再画一个勾。但是我们依然处在假想的范畴里。”

“即使我们找到一个手臂遭压碎的受害者,这样还是不够?”赛门难以置信地问,“拜托,那至少是一个关键啊。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还需要什么?”

“杰可那家伙所能请得起的律师团会对我们一笑置之,永远认为我们太离谱。”东尼说,“很抱歉,但事实就是这样。”

“压碎的手臂是个很好的要素。”克莉丝说,“可是如果只是个案,就没有太大用处。我们需要能相互对照的东西。只是到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尸体,对吧?”其他人点头。“但是你们认为在夏兹与他对质前不久,他抓了另一个人?如果是那样,有可能他已经对她下手了,只是还没玩够而已。所以,我们找到她,拿她与文斯做联结,我们就能逮捕这家伙。那样做,有任何错误的地方吗?”

“没有,除了我们不晓得他在杀害她们之前,将她们关在何处。”东尼说。

“我们当然不知道。又或者,我们真的不知道吗?”

所有人的耳朵像小狗一样顿时竖起。“继续说下去。”东尼鼓励她道。

“作为我这年纪的女同性恋最棒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我刚进入警界的时候,所有有工作的女同志都不敢出柜。现在,一半以上以前我常一起喝酒的女人在各处当了老板。其中一人刚好是杰可的公关经纪公司合伙人。”她从夹克里拿出一张传真纸,“这是杰可过去六周的行程。现在,除非他是超人,或者他太太在这件事情上有掺一脚,否则全国只有一个地方可能让他藏匿这个孩子。”克莉丝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们领悟到那件立刻引起她注意的事情。

东尼用手顺了顺头发。“我知道他在那里有一间小屋,可是那是一个很大的区域。我们怎么缩小范围呢?”

“他可能是用自己的地方。”里昂说。

“对。”赛门焦急地插嘴道,“让我们到那儿去,瞧瞧这个藏身处。”

“我不知道。”克莉丝说,“他在其他事情上十分小心,我相信他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哪里冒险了?”东尼询问,“他利用黑夜的掩护,把女孩们带去那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或听过她们。一直没有尸体的踪迹,可是杰可这家伙在纽卡索的医院做义工,医院一定有焚化炉。他总是强调自己平易近人的形象。我猜,他经常到锅炉室跟里面的人闲扯。如果他偶尔帮他们把东西倒进焚化炉,那么,谁会注意多出几袋装着人体部位的袋子呢?”

一阵阴森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东尼抓了抓下巴上的胡楂,“我在更早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他是个控制狂,唯一能放心的杀戮之处,会是他能完全掌握的地方。”

“那我们走吧。”赛门一边说,一边推开杯子,伸手拿起外套。

“不。”东尼坚定地说,“赛门,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们得谨慎计划。我们不能一大群人就这样冲进去,然后希望用我们找到的东西辩护我们的行为。他的律师会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得先拟定策略。”

“你说得倒容易,老兄。”里昂说,“警察要捉的人不是你。晚上你可以安稳地在自家床上睡大觉,但是赛门得等到这件事解决了才能安心入睡。”

“好了,好了。”克

莉丝温和地说,“带着唐娜·杜尔的相片到当地做个搜寻也无妨。从文斯的行程表看来,她一定是自己设法到那儿去的。我打赌他应该是要她们搭火车或是长途巴士。我们得赶到公交车总站和火车站跟站务人员谈谈,还有当地人。如果在杰可那家伙的别馆附近有当地的小车站,或许有人曾看到她下火车。”

赛门站起身,深色眼眸冒着熊熊火焰,“那我们还等什么?”

“在天亮前做这件事没有意义。”克莉丝说。

“从这边开车过去需要两个半钟头的车程。这样做并没有比较好,对吧?我们现在出发,找个便宜的旅馆休息,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行动。你赞成吗,里昂?”

里昂拧熄烟蒂,“只要别叫我坐你的车就好。你开的是什么车,克莉丝?”

“你不会喜欢我车上的音乐的。我们各自开车去,行吧,东尼?”

“好,只要你们乖乖离他的房子远一点。你能答应我这一点吗,克莉丝?”

“我保证,东尼。”

“你们两个也一样?别忘了,严格来说克莉丝比你们资深呢。”

里昂皱了皱眉,不过终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赛门也勉强答应了,“好吧。反正或许我不应该做什么决定。”

“你有什么计划,东尼?”克莉丝问道。

“我要回家,根据我们目前所知的一切,拟一份完整的侧写分析。我不能怪你们想赶快开车上A1公路,但是如果卡萝跟凯带着好消息回来,我建议我们一早先去西约克郡,说服他们展开正式的调查。所以,在我们进一步联络前,不能做当地访查以外的事情,好吗?”

克莉丝郁闷地点点头,“相信我,东尼。夏兹对我而言太重要了,我不会让这事情搞砸的。”

如果她是想试着浇熄两名男警察眼中一头热的疯狂,那么她成功了。连里昂都突然停住抖动的双脚。“我没有忘记那一点。”东尼说,“还有她多么想抓到杰可那家伙。”

“我知道。”克莉丝说,“该死的疯婆子,她一定会爱死这件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了解多数关于计算机的事情,卡萝沉思着。一九八九年左右,那时她几乎跟她的兄弟一样算是使用CP/M与DOS系统的能手。不过之后她进入警界,而这份工作占据了她的生活。当她开始应付《警察及刑事证据法》的时候,麦可已经吸收了各种日新月异的软、硬件信息。现在,她是视力正常之人国度里的独眼人。比起多数人,她的计算机技能算是很不错了。她有足够的知识晓得如何运算数字、编纂文字、挽救系统中遗失、删除的数据,并且重写开机指令,说服不听话的计算机再次与使用者沟通。但是与弟弟以及他的伙伴唐尼相处十分钟后,卡萝了解到自己所会的东西对于如今的计算机科技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就像众多厨具中只能拿来烧水的水壶。看看凯的表情,她也没有比较好过。她一道来了也好,卡萝想,至少当两个男生脱轨而一头栽进自己的世界时,她有足够的背景知识知道状况,并且有权将他们拖回眼前的工作中。

坐在大尺寸计算机屏幕前的两个男人正交头接耳,令人费解地讨论着录像带中的驾驶、当地巴士与高速缓存。卡萝听得懂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她无法将这些信息与他们用键盘和鼠标所做的任何事串联在一起。麦可曾告诉她,唐尼是北部最厉害的计算机影像以及录像带画面强化高手。他刚好与麦可在同一栋大楼里上班。麦可的软件公司在那里设有办公室。而且尽管克莉丝深信计算机怪胎有别的事情可做,唐尼的生活其实极度贫乏,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人硬拉他脱离《X档案》与微波晚餐,让他炫耀自己的玩具。

卡萝与凯站在他们后方看着屏幕。唐尼已经竭尽所能地处理了车牌号码,成果是确定了末两码,以及极有可能吻合的倒数第三个数字。现在他正在处理驾驶人。他已经将一些这个男人的全身镜头稍微调整旋弄,直到宣称自己对其中一个画面感到满意,才以彩色打印输出了几张照片让两位女士钻研。卡萝越看,越觉得那个从耐吉棒球帽底下与飞行员墨镜背后窥视着她的人就是杰可·文斯。“你认为呢?”她问凯。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从一排人之中认出他来,但是如果你晓得自己要找的人是谁,我想你可以看得出来这就是他。”

现在,无须她们提醒,唐尼已经在处理男人的半身影像。那个男人于夏兹死亡的周六中午,为福斯Golf加油。很难找到好角度的画面进行处理,因为即使他没有真的朝油箱弯下身,多数时候鸭舌帽的帽檐还是遮住了他的脸。唯有一次只快进一格画面,唐尼才终于找到一个镜头。当时,戴着球帽的男人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加油机,确认自己加了多少钱的油。

看着唐尼煞费苦心地强化画面质量令人痛苦难耐。卡萝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看手表,心里深知自己应该身在他处,而如果赛福德发生任何事,她将会倒大霉。时间慢慢地过去,强大的处理器在计算机大容量的内存中搜寻下一个可供选择的屏幕最佳映像点。虽然计算机每秒钟做的运算比人脑所能充分理解的来得更多,但是卡萝觉得它似乎永远没有结果。终于,唐尼从屏幕转过身,并将自己的棒球帽反戴。“这是你们能得到最好的影像了。”他说,“真有趣,他看起来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过他啊?”

“你能帮我把图片印六份吗?”卡萝说。唐尼出于好意的提问令卡萝感到不舒服,但是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告诉他——除了告知脸颊无可否认地太过丰满——他所重建的这张脸,主人正是全国最受欢迎的电视明星。

麦可若不是领悟力比较好,就是他比较熟悉媒体。“他看起来像杰可·文斯,所以你才会觉得很困惑,唐尼。”他天真地说。

“啊,没错,就是那个讨厌鬼。”唐尼说,转过椅子惊愕地看着两位女士,“该死的,可惜你们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揭发他做过的坏事,你们会帮了这个世界一个大忙。抱歉,我没办法得到比较好的头部画面,不过能够继续处理下去的地方也不多了。你说你们从哪儿取得录像带的?”

“M1公路上的服务区,瓦特福峡谷。”凯说。

“啊,对喔。真可惜你们要找的人不是在利兹。”

“利兹?”卡萝听到这个地名便跳了起来,“为何说是利兹呢?”

“因为最先进的闭路电视研发公司就在那儿——希视。他们是一间商务整合公司,完全不懂什么叫‘公民自由’。他们是令人讨厌加三级的浑蛋。你们绝对找得到这间公司。那个见鬼的高级烟灰色玻璃庞然大物就在高速公路的底端过去一点儿。你们若是要找从利兹离开M1公路的人,他们全录下来了。”

“什么意思,从利兹离开的人?”卡萝手指抽搐着,渴望捉着唐尼的领子,让他直接说出重点。

唐尼翻了个白眼,好像他已经厌倦了心智障碍的人。“好吧,讲古时间。十九世纪的英国,一些自来水供货商、瓦斯供货商、铁路公司,他们渐渐地联合起来成为国家能源事业。到目前为止懂吗?”

“我还以为计算机宅男除了查尔斯·巴贝奇之外,对维多利亚时代一无所知呢。”卡萝厉声说道,“好了,唐尼,我们在学校都读过工业革命的历史。我们可以直接谈谈闭路电视吗?”

“好啦,好啦,冷静一点。闭路电视就像当年初期的能源事业,不过很快就不是如此了。再不久,我们会把所有这些市中心的系统与私人保安系统和高速公路摄影机做联结,然后我们将会拥有一个全国性的闭路电视网络。而这些系统将经过精心设计,如果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它们将辨识出你或你的车子,然后高大愚蠢的保安人员就会把你赶走。如果你是一名已定罪的扒手,而马莎百货不欢迎你在他们的美食区闲晃;或者你是一个大家已知的变态,而当地的自助洗衣店不希望你到店里色迷迷地看着女性内裤……”他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所以到底这些跟M1公路有什么关系?”

“希视是尖端技术的权威。而他们用离开M1公路的车流测试所有的新配备。他们的东西十分进步,可以提供你驾驶人与前座乘客的高画素图像,更别说车牌号码这种小东西了。”唐尼惊奇地摇摇头,“我在那儿工作过,可是我不喜欢。你可以感觉得出来那是一个海鸥城市。”

“海鸥城市?”卡萝虚弱地问。

“主管们从天而降,不断尖声喊叫,夺走一切值得拥有的东西,往所有人身上拉屎,然后再飞走。这不是我要的。”

“你觉得他们会愿意跟我们合作吗?”

“他们会高兴得尿裤子呢。他们非常想让你们警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当这套全国性网络真的酝酿成熟、破茧而出的时候,他们想处于主导位置。那是一间大家挤破头想进去的公司。”

卡萝看看手表。时间已过十点,她应该起程回赛福德了,以确保在她的队员必须马上行动时,能及时出现在现场。再说,晚上这时间没有任何主管还会待在希视里。

唐尼瞥见她查看时间,并且读出她的心思。“晚上这个时间会有一个人在那儿,如果你是在想这件事的话。给他们打一个电话,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但是唐娜·杜尔可能会,卡萝想着,看见凯恳求的眼神。而且,利兹位于曼彻斯特跟赛福德的半路上。她的队员都是大人了,这不会是他们第一次必须自己独立思考。

首先,被害人。那一向是开始着手之处。不过这次的问题在于,如何说服所有人相信有被害人的存在。东尼深知,他们永远有可能是错的。他们很希望夏兹是对的,而且对于抓获杀死夏兹的凶手,他们极需要在这件事情上成为关键人物。这样急切的心情,使他们可能全部自欺欺人地过度重视所发现的资料。几乎可以想见的是,他们会有成堆对杰可·文斯不利的间接证据,但也就仅此而已。

但是这样想下去会发疯的,而且可怜的赛门也可能一跨出家门便会被捕。“被害人。”东尼说。他盯着笔记型计算机屏幕,开始打字。

连续犯罪者案例

在推测群组中的第一位已知被害人为十二年前遇害的芭芭拉·芬维科(犯罪细节参见附件里昂·杰克森探员所准备之摘要)。我们有某种程度上的肯定,敢说这是这名行凶者第一次杀人,因为我们没有看过这种犯罪特征的前例,也就是:右前臂粉碎。这显然是一种犯罪特征。若单纯只为达到性侵与谋杀的目的,无须对被害人施加如此的伤害。这是与犯罪本身无关的仪式性行为,因此我们可以大胆假设,这对行凶者而言有特殊重要性。倘若这种特征行为的仪式本质属实,有可能他在所有的谋杀中均使用同样的工具以制造伤害,我们也因此可以预期其他受害者带有非常类似的损虐。

至少还有另一个迹象显示这是第一起谋杀。凶手选择自以为足够隐秘与安全之处,好不受干扰地进行犯罪行为,但事实上他差一点当场被抓到。这对他造成相当大的惊吓,而他已经立即采取行动以确保未来谋杀场所的安全。鉴于在他一连串的犯案中并没有尸体被发现,可知他在这一点上做得相当成功。

由于缺乏尸体,有什么可能的根据能认定连续犯罪者的存在呢?

他停顿一会儿,然后再次找出夏兹在侧写小组中提出的常见特征列表。那似乎已经是久远以前的事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确保她所留下的努力不会白费。稍做调整与补充后,他将列表键入计算机,然后继续撰写报告。

我们在任何这类型的搜寻群组中,应该可以发现两个或三个共同特征,然而我们于此所能辨识出的数量与相似性实在太高,而让一切看来不可能只是巧合。特别重要的是,被害人之间的外貌相似度——她们简直可以当姐妹了。

或许更值得注意的是,她们也与一名名叫吉莉·伍卓的女子十五或十六年前的模样神似。当时她刚成为我们的头号嫌犯杰可·文斯最早的已知爱人。一场意外将文斯的右前臂压碎,而且毫无修复的希望,前途似锦的运动员事业因此遭剥夺。我认为,这一切并非巧合。

再者,芭芭拉·芬维科的遇害日期距离杰可·文斯的意外事件只有十四周。期间的多数时间,他在医院疗养,随后接受密集的物理治疗。住院期间,吉莉·伍卓借此机会结束这段已经逐渐变得暴虐而且讨厌的关系(参考赛门·麦克尼尔探员与吉莉·伍卓面谈之笔记附件)。这两件事情加总之下的压力,足以诱发一个已知有暴力行为、反社会倾向之人变成性侵谋杀犯。

自此之后,他不再以正常方式抒发性冲动。他极为高调的婚姻是一场骗局,他的妻子为女同性恋。她的“私人助理”事实上是她的爱人,而且两人的关系早在婚礼前就已存在。文斯与他的太太不曾有过性关系,而他的妻子推测他以“高档应召女郎”作为发泄性欲的出口。没有迹象显示她涉嫌

参与他的谋杀行为。

经验已证实,在活动中具杀人倾向的反社会者们有某些共同特征。若将文斯的早期生活与这个尺度相比,将可明显地发现值得注意的高度共同性。我们经过证人面谈,证实嫌犯与冷漠的母亲关系不良、亟欲讨好的父亲经常不在、欺侮年纪较小的孩童、虐待动物,并且有残暴成性、控制欲强大的性行为。同时也有证据显示他有强烈、变态的性幻想。他在体育上的造诣,可视为在生命其他领域中感到无足轻重因此产生的过度补偿。然而对于他极为脆弱的自尊而言,失去那样的技巧乃是毁灭性的一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而易见地,女性成为他锁定受害者的性别选择。他认为母亲与其后的未婚妻伤害了他身为男性的自尊。但是他十分聪明地不将愤怒发泄在明显的目标上,而是猎杀一连串的替代品——那些与吉莉·伍卓在被他第一次诱奸时的年纪极为相像的女孩们。

需要谨记在心的是,被捕的连续杀人犯大多智商高于平均值,有时甚至高出许多。因此我们无须讶异,未被捕入狱或未受怀疑的连续犯罪者将更有效地利用他们超人的智慧。我认为,杰可·文斯正是以此原则在犯案的一个例子。

他靠在椅子上。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做心理分析。他必须拟出一个更详细的对应先决条件表,不过那不会耗费太多时间。他期待卡萝与凯今晚所能提出的铁证,他有把握有足够的数据能确定,在十二个小时内西约克郡警局将开始把杰可·文斯当一回事。

汤米·泰勒侦查佐一眼就能看出一件事情是否为胡来。监视兼职消防员是他许久以来遇过的最胡闹的事情。前一晚他已经监视过雷蒙·华生——其实是监视雷蒙·华生的家。房子外观十分单调,看了让人昏昏欲睡。一栋普通的连栋式房屋,如手帕般小而方的前庭以拥有一丛了无生气的玫瑰而自豪,东北风将玫瑰吹得歪七扭八——有些现代雕塑家用尽一切方法,只求形塑出那样的形状。前门的油漆剥落,让亮漆表面凹凸不平。

前晚十一点,华生于赛狗场看完最后一轮比赛后回家。根据临时调派,换穿便服以进行监视的制服警察表示,他今晚没有会议,所以七点刚过便回到了住所。除非你认为将牛奶瓶拿出来是一件大事,否则自此之后,毫无动静。

大约十分钟过后,灯火全熄。一个钟头过去,四下已无生命活动迹象。赛福德并不以午夜后热闹的后街而著名。泰勒认为,现在只有一场大火能让雷蒙·华生离开床铺。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在车椅上动了动身子。该死的无聊,他将无线电拨到私人频道,呼叫笛·恩萧。“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他问。

“没有。”对方回答道。

“如果勤务中心告知你他们接获火警通报,而且叫我们去帮忙,用个人无线电呼叫我,行吗?”

“为什么?你要离开车子做跟踪追捕吗?”她听起来很热切,可能跟他一样无聊吧,所以虽然只是一些采取行动的想法也让她感到兴奋。

“不是。”泰勒说,“我需要伸展一下我的腿。这辆该死的沙丁鱼罐头可不是为了像我这样的人而设计的。就像我说的,一有风吹草动,呼叫我一声。通话完毕,结束。”

他转动钥匙点火,引擎噗噗地运转起来,在寂静的小路上听起来格外吵闹。卡萝·乔登的愚蠢想法根本是胡说八道。不到一英里处,有一间主要为了迎合外国渔船的水手而开得很晚的俱乐部。除非他真的错得很离谱,否则那儿应该有啤酒等着汤米·泰勒。是时候该去验证这个可能性了。

卡萝与凯跟着保安人员走进白得刺眼的走廊。保安打开门然后退身,挥手要她们进入一个灯光昏暗的大房间,计算机屏幕几乎占据了所有水平台面。一名身穿牛仔裤与马球衫、头发染成淡金色并剪成平头的年轻女子转头看了一眼,留意到有新面孔出现,然后回头继续专注地看着计算机屏幕。手指敲击着键盘,画面也随之改变。卡萝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一些动静,所以她转过头。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所费不赀的西装,靠在一旁的计算机桌边缘。卡萝意识到的是他正要摊开双臂,将垂落的手举起,准备跟她们打招呼。

男子朝她们走近,拨开落在眼前的淡褐色硬鬈发。卡萝觉得,他如果想让自己看起来带有男人味,那么他已经落伍了。“乔登总探长。”他明显地装出低沉的声音说,“还有哈伦探员。欢迎进入未来世界。”

老天帮帮忙吧,卡萝想着。“你一定是菲利浦·贾维斯了。”她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我很感激你们在晚上这种时间还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时间不等人的。”他相当骄傲地说,仿佛这句话是他想出来的,“又或者我该说——女人。我们能理解你们工作的重要性,而且跟你们一样,我们全天二十四小时运作。毕竟我们是同行,同样地在防范犯罪,而且当我们失败的时候,我们会揪出那些该负起责任的人。”

“嗯。”卡萝不予置评地含糊应对道。这显然是一套事前想好、让人无以为应的说辞。

贾维斯仁慈地笑着,露出美国人常有的那种洁白牙齿。“这是观看室。”他挥手说道,无畏于自己毫不掩饰的陈述,“影像来自我们的全自动图书馆或是从现场实际测试过的许多摄影机。操作者选择数据来源,调出他或她想检视的画面。”

他领着卡萝与凯往前走,直到他们来到那名女子身后。靠近后,卡萝可以看见她身上的皮肤比脸部更为苍老,由于缺乏自然光与长时间暴露在屏幕辐射下,肤色呈现不健康的惨白。“这是吉娜。”贾维斯宣布道,让她听起来像是一名贵族似的,“你们一告诉我感兴趣的日期和时间点,以及想知道的车牌号码,我马上请吉娜着手处理了。”

“如我先前说的,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幸运地找出些什么吗?”

“运气在此是插不上手的,总探长。”贾维斯不假思索而傲慢地说道,“尤其是拥有像我们这样先进系统的时候。吉娜?”

吉娜将双眼自屏幕上挪开,用脚将椅子向后一推,转身面对着他们,并从桌上拿起一张纸。“你们所谈论的那个下午,两点十七分。”她的声音清脆而有效率,“黑色福斯Golf离开M1公路往市中心去。然后,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银色奔驰敞篷车走了同样的路径。我们可以提供有日期、时间的录像带,含有两辆车的定格影像照片。”

“有可能辨识两辆车的驾驶人吗?”凯问,试图掩饰声音里的兴奋,但是徒劳。吉娜倍感玩味地扬起眉毛,看着她。

“显然地,白天的拍摄画面在那方面比较不会有什么问题。”贾维斯插话道,“不过目前我们用的是非常先进的夜间摄影实验工具,搭配我们的计算机强化技术,是有可能得到出人意料的好画质。”

“如果你们晓得要找的对象是谁,你们便可以认得出来。如果你们打算在《英国犯罪监察》里做‘有人认得这个人吗’这种事,就可能会有些问题。”吉娜说道。

“你们说这套系统是实验性质。你觉得这项证据在法庭中能成立的机会有多大?”卡萝问。

“车辆是百分之百。驾驶的可能性大约七成五。”吉娜说。

“行了,吉娜,我们就别悲观了。比如现在这些证据,就看律师怎么呈现给陪审团了。我非常乐意出庭作证,我以我的名声为这个系统的可信度担保。”

“而你是一名合格的专业证人,是吗,先生?”卡萝问。她并非企图故意让他难堪,但是时间宝贵,而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立场有多坚固。

“我不是,不过我的一些同仁是。”

“像我就是。”吉娜说,“听着,乔登小姐,你们何不先看看我们有些什么,再看看那是否足以帮助你们取得确证,如此一来这就不会取决于陪审团对我们的技术看法为何了。”

当凯半个钟头后离去时,她紧握着一包录像带与激光打印的照片。两个女人打从心里知道这会将杰可·文斯逼入绝境。如果唐娜·杜尔还活着,她们将是她最后的希望。卡萝几乎等不及想告诉东尼了。走回车子的路上,她看了一下手表。午夜十二点半。她知道他会想知道自己得到些什么,但是她得赶回赛福德。而现在凯随时可以将数据送去给他。卡萝犹豫不决地站在车子旁。

别管那么多了,她想着。她真的想跟东尼讨论这些证据。他只有一次机会可以说服麦考米克与华顿,而她得确保他准备出一个有用案子,而这个案子能直接提醒他们警察该有的证据概念。

毕竟,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她,她随身带着手机。

笛·恩萧探员的肩膀重重地靠上车椅,向前伸展着双腿,徒然尝试放松僵直的脊椎以及在这辆标志为刑事侦缉部的用车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希望能把自己的雪铁龙小车开来,那辆车的坐椅似乎是为她的身形而量身打造的。设计沃克斯豪尔警用车的人,显然臀部该死地窄小许多,而且有一双她向往拥有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长腿。

至少这样的不舒适让她保持清醒。笛的决心中有一种心怀恶意的骄傲让她继续留在岗位上。她跟汤米·泰勒一样深信,这些跟监任务全然是浪费时间与金钱,但是她认为若要向掌权者证明这一点,有比逃避工作更含蓄而有效的方式。如今,她已经太了解她的小队长而精明地知道,在夜晚无情地缓缓爬向黎明时,他将如何打发沉闷的时间。如果卡萝·乔登发现了,他会在连自己都还摸不着头绪的瞬间被调回去当制服警察。刑事侦缉部真是一个谣言制造工厂,她迟早会发现这件事的。即使不是在这个任务中,那么也会在其他任务中发现,或许在一个真的算得上是工作的差事上吧。

笛不会奢望在台面上忤逆乔登的权威。与其说她对乔登感到愤怒,倒不如说她为长官感到悲哀。她会在乔登背后露出怜悯的笑容、在暗中扯她后腿。一有机会,便说:“我真的不应该这样说,但是……”让事情看起来像:搞砸是因为乔登的指令,成功是来自团队的主动进取。没有什么比持续不断的中伤来得更具破坏性了。她应该知道的。在东约克郡警局的这些年,她有深刻的体会。

她打了个呵欠。不会发生什么事的。艾伦·布尔克利与妻子已经舒服地躺在被窝中,他们住在名过其实、所谓的新开发豪华住宅区中的一间小房子里。笛比较喜欢她在旧码头旁的渔民连栋式小屋,更别说那儿比较容易清洁维护了,虽然那儿现在已变成了敲游客竹杠的遗产中心。她喜爱那儿的鹅卵石路与空气中的海水味,并且感受代代的约克郡妇女站在那些门阶上远望海平线,寻找她们的丈夫的感觉。她真应该庆幸的,她带着一时的自我厌恶想着。

笛查看手表与仪表板上的时钟。距离她前一次这么做还不到十分钟,而两者的时间竟然依旧相差了五秒钟。她打着呵欠,打开小型携带式收音机,希望她私底下称之为无产阶级言论的听众来电节目已经结束,而电台主持人正播放一些好听的东西。正当葛罗莉亚·盖诺尖声地诉说只要她知道如何去爱,便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时候,布尔克利家前门的天窗突然亮起柔和的灯光。仿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天窗上镶了四片玻璃,而且结了霜。笛赶忙紧紧握住方向盘并坐直身子。就是这个吗?或者是失眠使得某个人起床泡茶喝?

如同突然亮起一般,灯光忽然熄灭。笛叹着气倒在椅子上,然后从车库门的下方,一条光线划过车道。笛一阵错愕,关掉收音机并摇下车窗,让湿冷的夜晚空气充满她的呼吸道,使感官更敏锐。是的,就是这个,错不了的汽车引擎声。

几分钟内,车库门抖动地升起,一辆车向前移动驶上车道。是布尔克利的车没错。或者情况是:布尔克利只付了三期这辆车的分期付款,而与他签下回购协议的人一旦找到如何无须真的强行进入布尔克利车库的方法后,便动手把车子夺回。当她看着,布尔克利本人下了车,往回向车库走去,并将手伸到内部,想必是要按按钮将车库的门关上。

“喔,天啊。”笛·恩萧自语着,一边关上车窗。她按下私人小型录音机的录音键,兴奋地说:“凌晨一点二十七分,艾伦·布尔克利现在正开车离开住宅。”她将录音机丢在身旁的座位上,一把抓起应该要让她与汤米·泰勒保持紧密联络的个人无线电。“这是C小组。A小组,你听得到我吗?完毕。”她发动引擎,小心地没有打开车灯以避免造成反光。现在布尔克利已经驶离车道,从死巷开出来并打右转灯。她放松踩着离合器的脚,依旧没有开车灯继续驾驶着,并在穿越新住宅区且连接干道的弯曲大街上发现他的踪影。

她一边开车一边按下无线电,重复呼叫小队长:“C小组呼叫A小组。目标移动中,你听得到吗?A小组,你听得到我吗?完毕。”在干道上,布尔克利左转了。她数到五,然后打开车灯,跟着他转弯。他正朝三英里外的市中心去,车速稳定,稍微高于限速。不会因太慢而引来过度谨慎的酒后

驾驶之嫌;也不会太快,使得自己因超速而被拦车。“C小组呼叫A小组。”她在心里咒骂着那不知在何处的上司。她需要支持而他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想过呼叫勤务中心,但是他们只会派出一队警车,把纵火犯吓得逃到三个郡之外。

“喔,该死。”当布尔克利离开干道,开进小型工业区灯光昏暗的街道时,她发出牢骚。这看起来非常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厂房的高墙将她包围的时候,她决定必须呼叫制服警察的支援了。她调大警用无线电的音量,拿起对讲机:“C小组呼叫中心,完毕?”

静电干扰发出啪嗒的声响,然后寂静。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所在位置正是散布于市中心、少数的无线静电区之一时,她的心一沉。唯一能请求支持的机会可能也成了绝望。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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