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军,乃秦叔宝之子秦怀玉,立马于讲武殿下。帝问曰:“尔父病体未痊,何来。”怀玉曰:“知陛下于灞陵桥教兵争先锋印,父有命,交臣来争印,胜者敢见于父,败者教场中就死。”帝大喜,教二人接战,无十合,薛延陀败。帝曰:“虎父无犬子。”令左右将先锋印来与秦怀玉。曰:“臣不敢受。”帝曰:“谓何。”“俺父亲有令怀玉道:『上至鄂国公,下至诸将,都赢了后,将取先锋印来见我者。』”殿上敬德道:“这小厮只是搦我。”令左右将披挂来。敬德曰:“你若二十合赢得我鎗头点地,休道先锋印,我这鄂国公职事,也与你。”便撩袍下讲武殿来。

忽听背后一年少叫:“秦怀玉才欺俺父年老,咱两个争来。”敬德大怒:“谁道我老来。”见一年少将军,神眉电目,面如噀血,果然父子不移体,是尉迟宝林。“咱两个争来。”腕悬钢鞭,亭亭而立。敬德道:“如分毫败失,休来见我,得处分。”太宗宣二人至殿下,谓曰:“朕非令卿等自相吞并,便欲重用,未知盖世雄才何以。卿等各无辱父之英名,胜者有赏,败者有罚。”二人齐领圣旨,向教场中列兵卒五百,二人入阵披挂。不移时,秦怀玉先出阵,百姓纳喊,斜横着出白鎗,虎腕上双悬毗楞简。尉迟宝林出马悬鞭,横出白鎗。两骑交鬬约十合之后,不用长鎗,各拈暗器械,一个忙提竹节鞭,一个急绰毗楞简,又鬬十合,百姓连珠儿纳喊,太宗喝采不迭。太宗宣二人罢战,宣来谓曰:“宝林。从你父临军。怀玉。若你父叔宝病痊上边来者。天下义军招足,然后洛阳取齐。”

帝还宫,发使催督三十六路总管招军使。一宣使往绛州金台府。张士贵本名忽峰,虢州卢氏人也,号曰忽峰贼,征肖铣有功,封虢公,作绛州兵马总管。张士贵接着使命,开诏憷征辽事,招义军总管府。宣使回,张士贵与副总管刘君昂张挂黄榜于绛州市井招义军,百姓看着无数。于人丛里见一个村妇人,年约二十有余,荆钗布袄,至甚贫寒。观其标格,非久困之人。问其市中人曰:“所看何榜。”或曰:“大唐天子欲跨海征辽,招集义军壮士,如愿者当纳状书名入官投军。”贫妇听言,两手加额:“我夫有冠世之才,今逢时当显也。走至庄上,俺夫主交赴官投军一名,倘有折箭之功,岂不荣家显祖也。”诗曰:

佩剑执圭朝玉阙,顶冠彻履上金銮。

这夫人是柳氏,在绛州龙门县大黄庄分曲村住。妇人奔庄上来,通报夫主:“我昨日奔绛州去,见市中张黄榜,言大唐天子征高丽见招义军,你敢投军幺。今边庭用人之际,乃英雄得志之时,今日不显功名富贵,更待何时。今可便往绛州总管张士贵处投义军一名。”仁贵曰:“有大事未了。”柳氏曰:“何事。”曰:“父母在浅土,未曾迁葬,孝服在身,远离父母坟所,乃大不称心也。”柳氏曰:“夫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你去,妾当佣食洗衣,亦可苟养一身。公若身居爵位,他日无忘也。”仁贵遥辞了父母坟,拜别庄院,方欲进步。柳氏曰:“祝付公。若充军止作长行,妾与公一物,慎勿遗失。”言绝,舒手怀中,取出一物来度与仁贵。觑了,两手加额,是甚物也。父母临危,留下一领汗衫,柳氏收得。“公若临军,披此汗衫,其功必建,盖孝感于身。”

仁贵辞柳而去,不数日早至绛州,分开人丛,走至讲武厅下,戳下方天戟,叉手应喏:“小人特来此投军使。”张士贵、刘君昴悾然大惊,百姓应喊。士贵曰:“尔来晚矣。”仁贵曰:“告总管。国家用人之际,英雄得志之时,今日不显,功名何时及身。”士贵曰:“尔何姓名。”“姓薛,双名仁贵。”张士贵大叫一声:“这汉怎敢。”刘君昴道:“左右。臂口掴更不敢言。”令左右推出教场去者。

仁贵出来,低头自思,不知其过。一老人言曰:“公犯着总管讳字。”薛仁贵方省,鼓掌开言曰:“天子征辽,招壮士来投军,为犯总管讳字,将某不用。”仁贵正分辩间,向官道上数骑马来,马上坐着个老将军,生得方面巨口,?目神眉,乃卢国公程咬金带牌走马,催赶天下义军。薛仁贵迎着马头叫屈,程咬金遂问:“汉子因甚叫屈。”仁贵叉手立于马前,曰:“小子乃绛州龙门县大黄庄人也,姓薛双名仁贵,来投义军,为犯着总管讳字,将其遣赶不用,是英勇难施助国之心也,愿详察之。”程咬金见说大怒:“这老贼怎敢。”道:“仁贵随我去来,用你时万事俱休。”道罢,张士贵接来衙内。问张士贵、刘君昴:“招义军如何。”士贵曰:“义军招足。”咬金曰:“公有何私。”士贵曰:“某无私。”“大黄庄薛仁贵,为犯你讳字,挟冤不用。昔日李药师曾有变,神尧高祖反,斩家小二百余口,不为仇,反用为军师。秦叔宝逼帝于老君堂。今二人皆厚唐禄。为犯你讳字,遣弃良将。”士贵缄口无言。咬金喜曰:“此人有良将之才。”众官问曰:“你要充军,有何武艺。”仁贵曰:“十八般武艺俺都会。”张士贵听道罢,早不喜。令左右将弓来,教仁贵拽试。仁贵左手推靶,右手兜弦,一推上弓,连拽数十满。士贵问曰:“此弓以上更加得几张。”仁贵道:“这弓更添三张。”张士贵大怒曰:“你敢猛言,怕不信。”“臂膊来粗桑树,砍做弓,曾拽四张。”士贵道:“除了弓箭,别会甚幺。”绰戟在手,言曰:“除总管以下,都敢与他比试。”刘君昴道:“这汉正是搦我,左右。将披挂来。”欢喜仁贵。望有个成头的,这汉合死,一戟戳死这汉,然后随程咬金入洛阳驾前争先锋印则个。

这两个方欲争鬬,见一队军约一千有余,捧一员将,自言吾乃混天大王董达。咬金道:“不须你二人比试,张士贵领义军教你来迎贼兵。”两阵完,混天大王出马,头顶朱漆笠,身披明铠甲,跨赤虬马,横着宣花斧。董达搦战,刘君昴出马,无数合,君昴败了。贼再搦战。咬金道:“只亏我老了。”背后一人高叫:“总管放心,俺生擒贼将,夺莹铠。”言讫,告总管借与我马,横方天戟,不打话便战。贼将不能措手,拨马便走。薛仁贵追贼,散乱奔走。张士贵催军掩杀,贼军逃走。程咬金鸣锣,诸将皆至,不见仁贵。咬金高坡上视之,望见正西下骑马来,马上白袍年少鞍乔上横担着一员贼将,直至高坡下,掷贼将于地。薛仁贵活捉将来,惊杀了程咬金,以鞭碎其脑。咬金曰:“吾先往洛阳,随后义军便起。”将董达莹铠赤虬马赏薛仁贵。

张士贵、刘君昴领薛仁贵从事,登程上路。天下义军都至洛阳,太宗车驾亦至,传圣旨,宣大小总管来日驾登九龙门看诸总管摆行阵。程过门下得圣旨,各奔本寨。张士贵、刘君昴置营于城外,亦蒙帝旨。二人帐上议之,士贵曰:“吾自年少素攻力战,不曾习兵法,摆行阵,不知规矩,岂能晓会。来日九龙门下惹众将笑。帝知我为勇夫也,虽无罪,岂不自耻。”君昴但默然不语。帐下一人高叫一声:“何须总管忧,此乃征辽建功之日,只来日先怕行阵,教总管先获头功。”二人惊视,乃薛仁贵也。帐上问曰:“你会排行阵幺。”仁贵曰:“稍解孙吴兵法。”士贵大喜:“行阵有法,当奏帝荐功。”仁贵应声退候。

次日,太宗驾领敬德与英公文武登九龙门,看总管行阵过。次后张士贵过于门下,帝与英公大笑言曰:“奇哉此阵。见左右方圆,内虚外实,势若绳絣剪纸,阵形用内虚外实,所以孙吴具载。”帝曰:“运筹略略如孙子,布阵依依似武侯。那老贼焉能会布此阵。方知艺行随福。”太宗默然瞬目,见士贵背后一人素衣白袍莹铠,赤马朱缨,执戟在前,军于其后。帝乃曰:“此士贵是拙主人,背后执戟者巧博士。”使一殿官下九龙门交问挂白袍年少卿官姓甚。朕欲用之。比及殿官下门问,张士贵行阵已过。帝更不看别路诸侯行阵,便下九龙门至朝。驾坐,宣英公、敬德至。帝曰:“卿等适来见张士贵行阵如何。此阵奇哉。”英公曰:“此阵甚好,敌避之为虚,击之为实,得武侯八阵法。”帝问敬德:“此阵如何。”敬德曰:“臣自佐刘武周,后归陛下,大小约经二百余阵,虽不通兵法,也曾见过,适来阵势,未尝见此。”帝曰:“老贼焉会此阵。昔日张士贵为破肖铣,虽有功力战,何知兵法。惟恐有人所教。”帝疑之。适见执戟白袍年少指引军兵,此人非俗。帝令近臣宣张士贵至于殿下。帝曰:“昔日高祖三封肖相,卿知否。”士贵曰:“不知。”“因荐韩信进贤,卿休讳。适见行阵,卿岂能会。必受他人所教,卿当言之。朕无高祖之明,卿有肖何之德。今谁教你行阵来。休讳。”士贵曰:“臣不敢讳。”俯伏在地,奏曰:“非臣之能,有一人所教。”帝大喜,“问卿谁教你来”。士贵言曰:“夜梦神人所教。”帝口中不语。

太宗传圣旨道与诸路总管上平辽论。张士贵还寨,请刘君昴上帐,说:“帝要平辽论,如何。”君昴曰:“请仁贵问之。”令人请仁贵至帐坐,士贵擎酒问之:“帝要平辽论,想足下必有高见。”仁贵曰:“今蒙钧旨,敢不尽心,鲁钝之才,试做一论,愿求纸笔。”士贵心中大悦:“左右。将纸笔来。”仁贵拂开纸,一笔挥就看了,度与士贵看罢,将平辽论收于里面。仁贵曰:“今将此表见帝,如蒙问念,若何。倘不解文意,何以对帝奏之。”士贵言:“咱两个同去见帝,你自解说去来。”言讫,搭手仁贵之臂,同步下帐。怎见得。诗曰:

正当龙虎相逢日,恰是君臣庆会时。

张士贵将仁贵至内门前,留于宫门外。士贵将平辽论见太宗升殿,有英公亦袖其表,宣诸路总管至殿下各进平辽论。武士彟献上,帝觑其文。马三宝言边关守长自备其境,帝不喜。段志贤、裴行俭上表,不合帝意。英公见帝不喜,方欲袖出其表,见张士贵亦捧表一道上,帝展于御案,令左右宣读,未及一半,欢喜煞太宗。使英公袖手碎其表。不知表上说个甚来。表曰:

“臣闻黄帝临朝,蚩尤作乱。有虞在位,苗裔不君。轩辕岂无德之君,帝舜非不仁之主。盖乱贼臣子,兴起干戈。今高丽者。海东丑类,化外之夷。既不奉上来朝,当宜兴师问罪。加以葛苏文杀主夺权,恣行凶暴。将百济国进奉邀夺,辱昌黑飞针绣其面。欺陵大国,讽刺吾皇。若不拜将征伐,难容不原之人。说昔马援立铜柱,盖南蛮丧胆而服。近李靖至阴山,使北狄望风而怯。今欲征辽,可分兵三路,南赴明越,中赴青丘道,北进先取榆林。若兴三路雄师,庶使建功神速。臣虽愚见,伏取圣裁。”

帝看了,问士贵:“前者排行阵之日,朕早疑,尔言梦中神人所教。此平辽论有出世之才,非常之义,此表是甚人做来。”张士贵曰:“乃绛州副总管刘君昴做来。”帝命赏金一锭,宝带一条,随张士贵统军。

太宗分三路。南路越州,大将张公谨。中路青丘道,程咬金、苏定方为副将。北路太宗御驾兵三十万。令张士贵前部总管,取松亭关。路过辽东;帝叹曰:“辽河水,西去长安五千里。”帝有悔心。数日至海岸下寨。帝视海水汪洋无穷,东望高丽,隔海千里,如何得过。悔不纳房、杜之言。帝宣诸路总管上御寨,问过海之计。敬德曰:“乞问张士贵。”帝问张士贵曰:“卿有计否。”士贵曰:“臣当思之。”诸总管皆散。

士贵归寨,请刘君昴议之:“帝问过海之计,敬德以言窘我,若无,怎奈何。”君昴曰:“乞问仁贵,必有奇谋。”士贵请仁贵至帐下,谓曰:“前者公做平辽论,帝大喜,言若临阵有折箭之功,当重赐赏。帝宣诸官入御寨,问过海之计,诸将缄口,吾当思之。公莫有其术,教三十万兵过海。”仁贵见问,叉手遂言:“告总管。今天子只忧大海为阻,难征高丽,仁贵用一计,教千里海水,只来日不见了半点儿。上至太宗,下至小卒,如登平地,安稳过海,意下如何。”张士贵欠身离坐,下帐执仁贵之手,言:“引你去御寨见帝,慢慢说道甚。”仁贵付耳低言道与,士贵大喜。

诸总管都来见帝,太宗再问过海之计有无。近臣奏曰:“有一豪民,近居海上,特来请见驾,言三十万过海军粮,此家独备之。”帝大喜,宣老人至帐上,问其言。帝领百官随海边来,见其万户皆一彩帐遮围。其老人东向到步引帝入室,皆彩绣幙,地铺茵褥。帝坐,百官进酒,帝喜。但觉风声四面,波响如雷,杯盏倾侧,身居动摇良久。帝不晓,令近臣揭帐幙视之,但见清清海水无穷。帝急问曰:“此乃是何处。”张士贵起而奏曰:“此乃臣过海之计,得一风势,三十万军乘船过海,到东岸矣。”视之,果在船上。

将扣东岸,见辽兵布阵,阻其前路。帝问曰:“谁能夺东岸。”言未毕,见一战船两下里豁起龙尾。棹上有兵五百,戳着绛州义军旗号,飞上岸去,执方天戟,见白衣年少举步如飞,走至岸上,摇白旗一面,厉声高叫:“请车驾速登海岸。”惊煞太宗。急问杀辽将夺海岸者虎将是谁。张士贵奏曰:“此乃臣过海之计,乃绛州义军建功。”帝问持戟白袍年少,近臣奏曰:“绛州一队义军,随白袍将杀贼军往东未回。”太宗领兵过岸,遂问诸将,前者甚城。昌黑飞奏曰:“前者凤凰城。”帝问曰:“如何得之。”近臣奏曰:“今被绛州义军退辽军夺讫凤凰城也。在城军民,担酒牵羊来迎陛下。”帝大喜:“此头功非张士贵,皆是白袍持戟者是也。”

太宗入城,改衙为内。帝坐,列文武两班。帝曰:“赏罚国之大事。赏信罚明,赏一人,天下悦之,罚一人,天下戒之。今过海水,得凤凰城,皆绛州义军首功。”宣张士贵至殿下:“朕当船上亲见夺岸建功,卿当为首。只教穿白袍持戟者,卿当言其姓名是谁。”诗曰:

若非圣主临天下,怎得名贤出世间。

张士贵奏曰:“乃绛州义军都头目薛怀玉也。此人勇若关张,智同伊尹,堪当大用。”帝喜,令宣薛怀玉至于殿下,身穿素衣,未尝加职。帝封为沂州刺史,锦袍一领,玉带一条,宝剑一口,战马一疋。帝令出内游街,以激众士之心。

薛怀玉谢恩毕,摆出来,披袍束带,悬剑跨马。令歌乐前引,欲游街市。薛仁贵往内门接张士贵,见怀玉如此显达,仁贵邀截问其故:“这人建甚功来,如此厚赐。”左右曰:“为献计过海水,杀辽将,夺东岸,大败辽军,收复城池,乃薛怀玉之功也。”仁贵大怒曰:“尽力者是谁。受赏者何人。”仁贵行步如飞,拽住马〓环,叫怀玉:“咱两个只到皇帝根前理会去来,看这功是谁的。”不由怀玉,拖得奔内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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