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光从二楼像一只大鸟一样从窗口坠落,目击者只有肖爱红和丁小慧。

丁小慧和肖爱红在咖啡屋喝了一杯咖啡后,他们就一起共进午餐。在吃午饭时,丁小慧向肖爱红讲述了顾晨光被狗咬的经过。丁小慧问他:“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会不会扑上去救我?”肖爱红肯定地点了点头,这让丁小慧十分满意。听着丁小慧的叙述,肖爱红的内心也被一只恶犬咬着。他的恐怖小说无法进入状态让他不安。他约丁小慧去喝咖啡吃午饭,是为了放松自己的神经,企图找到一个准确的写作切入口。吃完饭,他们就回来了。

因为《厄运》的丢失,丁小慧决定到肖爱红家里再取一本,他们刚刚来到肖爱红的楼前,就看到了顾玉莲家二楼窗口上的顾晨光。

也许是因为上午顾晨光刚救过丁小慧,丁小慧对顾晨光十分的担心,她的惊叫也许就是顾晨光坠落的原因。所以,当顾晨光坠落之后,她就拉着肖爱红奔了过去,顾晨光掉在草地上,可能是楼不高,顾晨光身上没有受伤破损的地方。但是他已昏迷不醒。丁小慧赶紧和肖爱红一起把顾晨光送进了附近的华侨医院。

馄饨店的王胡子看着肖爱红把顾晨光弄上一辆出租车后,对老婆范梅妹说:“那傻子迟早要出事的。你看看,又有事情了!”范梅妹没好气地对他说:“他出不出事关你屁事!”王胡子朝范梅妹怒嚎了一声:“臭娘们,再啰嗦看我不把你给剁了!”范梅妹白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王胡子心情很不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近老是碰到怪事,只要他一去干那种事情,他就会碰到怪事。就拿昨天深夜来说吧,他从一个洗头店出来后,骂了一声:“妈的,没有尽兴!白花钱了!”他经常来这个洗头店,因为这里那个叫麻雀的暗娼让他迷恋。王胡子回到牡丹街时街上空无一人。他还没有来到自己的馄饨店,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而且眼睛很痒,他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揉完眼睛一睁开眼,就发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一声笑声,那是年轻女孩的笑声。王胡子说了声:“见鬼了,哪来的人呀?”他朝街对面望过去,他听出来了,女孩的笑声就是从对面丁小慧家门口发出来的,丁小慧家门口的那棵老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瑟瑟作响。王胡子心想,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幻觉,哪有什么笑声呀。想到这里,他笑了。他继续往馄饨店走,突然,他的脚被一团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下,他觉得膝盖一阵疼痛。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地上,什么也没有,那地十分的平坦,根本就没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看来真是见鬼了。王胡子环顾了一遍四周,四周空荡荡的,但好像又隐藏着什么。平常胆子很大的王胡子也有些害怕了,他忍着膝盖的疼痛一阵小跑,来到馄饨店的门口,打开小门溜了进去。他刚开始时轻手轻脚地爬上小阁楼,脱了衣服躺在了老婆的身旁。他伸手摸了摸膝盖,发现那里黏乎乎的,他知道那地方擦破了皮。王胡子心里不舒服,他爬了起来,拉开了灯,他要下床找药水擦擦膝盖。他找了一会儿没有找着,这时,他老婆范梅妹醒了,范梅妹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说:“你吵什么呀,还不快睡觉,你不累我还累呢!”王胡子口气粗暴:“妈的,谁吵你了,那红药水放哪里了?”范梅妹说:“你怎么啦?”王胡子没有理她,还是在找着。范梅妹下了床,在一个抽屉里找出了红药水,她看到了王胡子受伤的膝盖,就让他坐在床边,给他处理起伤口来了。她边给他擦红药水边没好气地说:“又去找哪个骚狐狸了吧,活该!”王胡子咬着牙,没有反驳她。范梅妹尽管嘴巴说的不好听,但是她还是十分心疼王胡子,她给他擦红药水时十分的小心,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王胡子在范梅妹替他擦红药水的时候,看到了范梅妹睡衣里半掩半露的肥硕的乳房,王胡子心里一阵冲动,他今天根本就没有尽兴。在范梅妹擦完红药水后,王胡子突然抱住了范梅妹,把她压在了床上,他顺手拉灭了灯。范梅妹挣扎着,她用手抓着王胡子的背,愤怒地说:“混蛋,放开我,我太累了!”王胡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范梅妹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喘着粗气,不一会儿,他的嘴巴里发出了声音:“麻雀,我要你,我要你——”范梅妹哭了,开始是咬着牙流泪,后来就大声号啕起来。王胡子突然听到了一声笑声,他听到这声笑声后,就觉得自己浑身软了下来,像一只死狗一样从范梅妹的身上滚了下去……

王胡子看了看街对面丁小慧家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他的嘴角颤抖了一下。

我进入了一片黑暗。在黑暗中,我听见了歌声,这次听得十分真切,是个女人唱的,我听见她的歌声就有流泪的冲动,从来都没有过流泪的冲动。我想分辨歌声来自哪一个方向,我想看清歌者的脸,但我看不到,我不知道她脸上有没有血,我在黑暗中穿行,那歌声陪伴着我……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我,他们怪异地看着我。

我奇怪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医生们神情肃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死人一样沉默。

这时,我祖母顾玉莲进来了,她看着醒来的我,老泪纵横。她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怎么能进那个房间?”我怎么不能进那个房间?这一刻,我突然又觉得顾玉莲有些可恶,这个老太婆对我掩藏了多少秘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父母亲已经死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而我却蒙在鼓里,要不是肖爱红告诉我,兴许我还会一直期待父母亲的出现。我拔掉了手背上吊瓶的针头,气愤地说:“我讨厌医院。”

医生按住了我:“你必须接受治疗!”

我大声说:“我没有病,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们的治疗?我讨厌医院的药水味。”

医生说:“你冷静点,你已经昏迷三个小时了,你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休息和治疗,否则会有后遗症的。”

我昏迷了三个小时?在这三个小时里我的内心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肖爱红对丁小慧说:“你觉不觉得顾晨光和馄饨店的王胡子长得很像?他们莫非有什么关系?”

丁小慧笑笑:“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怎么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肖爱红认真地说:“许多不可能的事情最后都变成了可能,那是恐怖的来源。”

丁小慧翻着肖爱红刚刚给她的《厄运》,笑了笑,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肖爱红在构思一部新的恐怖小说,题材来源于顾晨光父母亲的煤气中毒事件。丁小慧对那件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但她从小就知道顾晨光的父母亲死了。她父亲丁大伟那时在牡丹街派出所工作,他说起过这个事件,他证实那的确是一次煤气中毒事件,而非谋杀。丁小慧不明白为什么肖爱红会把这个事件看得那么神秘,而认定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这也许是作家区别于常人的想象力在做怪吧。肖爱红看着丁小慧,他沉思着。

顾晨光从二楼窗户上的坠落,这里面有没有玄机?肖爱红对那个终日窗户紧闭的房间本来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目光只要落在那个窗户上,他脑海里就会出现两具尸体,那两具尸体就在那房间里,尸体具体是什么样的姿势或在哪个位置,他一无所知。

肖爱红发现顾晨光像王胡子并不是今天的事情,他在十多年前和胡青云结婚后搬到胡青云家的这栋楼里住时,就发现了邻居的孩子顾晨光长得像街对面馄饨店的小老板王胡子。肖爱红对胡青云提起过这件事,但胡青云打断了他的话。胡青云对顾家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要提到顾家的事,胡青云就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并且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顾晨光和王胡子之间如果有关系,那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肖爱红想起他和丁小慧把顾晨光送进医院后,是王胡子四处去寻找顾玉莲老太太,把她领到医院来的。王胡子显得很焦急,像是比顾玉莲还焦急。

如果顾晨光和王胡子有关系,那么,顾晨光父母亲的死同样地和王胡子有关系。这个假设如果成立,那么,这次煤气中毒事件并不是所谓的简单的意外。

我被顾玉莲接回家,是第二天的事情了。这天,天下起了猛雨,我在医院里听着雨声就想,牡丹街又该涨水了,那该死的下水道是不是又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我仿佛听到下水道里有许多声音在呐喊。果不其然,当我和顾玉莲的出租车一进入牡丹街,我就看见了牡丹街上的积水。我觉得汽车像一条船,在被水淹没了的街上乘风破浪。我下了车,顾玉莲打着伞扶着我,我不要她扶,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没有进入家门,就听街那边的王胡子大声说:“顾老太太,你孙子没事了吧?”王胡子手里还拿着那把剁骨头的刀。

顾老太太在雨中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了,谢谢你啦!”

我讨厌王胡子,他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我从来就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顾玉莲把我接回家中之后,让我把小腿露出来给她看。她看了看我被狗咬的伤口,伤口有些红肿。她叹了口气,对我说:“你在家里休息,千万别出门,这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我对顾玉莲的话无动于衷,我并不觉得这伤口会有什么危险,我在潜意识中感觉到危险的人竟然是顾玉莲。我为什么会对把我从小抚养大的顾玉莲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也搞不清楚。我怀疑,父母的死和这个老太太有关。而且,那张血钞票以及那张模糊的血脸都可能和顾玉莲有关。

顾玉莲把几种新鲜的草药放在一起捣烂了,然后放在一个陶钵里。她的额头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她有些虚脱。她去了一次乡下,从一个药农那里买来了几种鲜草药。就这么跑了一趟,她就觉得自己真正的老了。她一闪念地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雨季的某一天,她从乡下回城的情景,她一进家门就闻到了浓郁的煤气味和死亡的气息……她觉得心悸。她呼出的是腐朽的味道,她自己可以感觉到那种味道。她到卫生间,刷了刷牙,刷完牙,她把一口气呼到手掌上,然后放在鼻子上闻了一下。刷牙无疑使那腐朽的味道减弱了许多。

顾玉莲进了厨房,她把药罐找出来,这个药罐好像很久很久没用了,上面有斑斑的霉点。顾玉莲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那药罐洗干净。她把一包药放进了药罐,这是她自己配的中药。她往药罐里放上了两碗水,把煤气灶的火点燃了,把药罐放在了灶上。做完这些,她才端着盛有捣烂的新鲜中草药的陶钵往楼上走去。上楼时,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十分沉重,灌了铅一般,所以,她上楼梯时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她进入顾晨光的房间,听到了顾晨光酣睡的呼噜声。

她把陶钵放在了凳子上,把睡着的顾晨光受伤的小腿翻过来。她的动作轻微,她不想吵醒酣睡的顾晨光。她把捣烂的中草药敷在了顾晨光小腿的伤处。草药绿色的汁液顺着顾晨光的小腿流了下来,淌在了床单上,她用一块布包住了顾晨光敷药后的伤口。

给顾晨光包扎完,顾玉莲憔悴不堪地坐在了床前。她轻声叹了口气,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白发。她注视着床上酣睡的人,目光有些凌乱。她没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她把这个人从小抚养大,目的是什么?她有些迷惘。他也许就是她前世的仇人,今生来向她讨债的。

顾玉莲坐了一会儿,就下楼去了,厨房里还熬着药呢。她要看着那炉子,她不想让十七年前的那件事重新上演,那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那同样也是个雨季,她记得那是农历五月十二日。她要带孙子顾晨光去乡下走亲戚,乡下的一个表亲的儿子结婚,发了请柬来,她想想就去了。她是吃完午饭后出发的,乡下亲戚的婚宴是在晚上,她决定在亲戚家住一个晚上后回来。临走时,儿媳宋汀兰已经上楼午休了,儿子还在学校没有回来。她看天很黑,要下暴雨的样子,就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了,她还在儿媳的房间外吩咐儿媳关好窗户门,儿媳答应了她。她没想到自己在第二天上午带着三岁的顾晨光一回家,就发现了意外,儿子和儿媳都在睡梦中死去。那顿午饭是她做的,她记得是关上了煤气的。事情的发生让她陷入到难以自拔的困境,她没有想要杀死儿子。当她看到儿子和儿媳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床上时,她的泪水都流不出来了。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她猝不及防。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顾晨光,因为她内心还藏着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她永远无法说出口。

她要是说出口了,也许顾晨光会杀了她。但她已经知道顾晨光得知了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死讯,她心中的那个秘密,他会不会知道?顾玉莲心里说,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顾玉莲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照片,肖爱红记得那幅照片,他和丁小慧讲过那幅照片,丁小慧说她没注意那是一幅怎么样的照片,虽说她进过

顾玉莲家几次。那是顾玉莲和她儿子顾帆远的合影,顾玉莲围着一条白色或者红色的丝巾,那是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顾玉莲还年轻,顾帆远也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肖爱红从照片上穿着旗袍的顾玉莲的脸上找不出皱纹及老皮,年轻时的顾玉莲的脸是一轮满月,清洁而美丽,而且有一种高傲的气质。这样一位美丽的老中医的独生女继承了父业。据说,很久以前,顾玉莲家在赤板市有一家很大的中药店,她父亲死后,顾玉莲就成了那家中药店的女老板,这个女老板好像一直没有嫁人,顾帆远是她的私生子。肖爱红想,顾玉莲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注意力还是落在了馄饨店老板王胡子的身上。肖爱红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王胡子三个字。然后,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许多问号。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情节:那年的6月21日,也就是农历的五月十二日深夜,下着暴雨。这场暴雨一直从午夜下到凌晨三点。暴雨的午夜,牡丹街上空无一人。每家每户的门扉和窗门都紧闭着,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许许多多人都在沉睡。没有睡着的人也在听着雨声,根本就听不见其他什么声音,比如呼救声什么的。就在这场风雨之夜,一个黑影从街的那边闪过来,翻进了顾玉莲家门口的小院子。他从墙上跳下去时,碰翻了一盆花草。他来到了顾玉莲家的门前,轻而易举地撬开了顾玉莲家的房门,进了厨房,把煤气打开了。干完这事,他出了门,又把顾玉莲家的房门锁上。他翻出了院墙,消失在暴风雨中,暴风雨把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这样,那王胡子为什么要杀顾帆远夫妻俩呢?

我闻到了浓烈的草药味。

我悚然惊醒,直愣愣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的顾玉莲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站在床边。我闻到草药的气味,内心像有一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但我不能确切地想到什么,反正那东西和草药的气味有关系。我看着药汤皱起了眉头,准确地说,我想吐。

顾玉莲轻声说:“孩子,喝吧。”

我把头扭到了另一边说:“我不喝。”

顾玉莲的声音像是哀求:“孩子,喝了它吧,喝完了你就没事了。”

我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顾玉莲,顾玉莲今天不敢和我对现,她的眼神有些慌乱。

我强忍着不吐出来,我对顾玉莲说:“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奶奶,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顾玉莲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现在就喝,喝完了再睡,好吗?”

我内心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后,就觉得内心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的脑海里有许多东西在跳跃着,因为东西太多太杂,我不能注意到某种确切的东西。顾玉莲端着汤药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突然接过了汤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一口喝光了,好苦哇!我的脸一定扭曲成了一个老黄瓜。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一口喝下了这碗药汤,一定有一双无形的手把它灌进了我的喉咙。也许是我面前的老太婆顾玉莲施了什么魔法,让我在没有任何感觉下喝下了药汤。我连吐也吐不出来了。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顾玉莲的汤药呢?

顾玉莲却笑了,那个苍白的脸用一种诡异的弧度笑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我发誓喝完这碗汤药之后,我再也不喝中草药了。我一定要摆脱顾玉莲的控制。顾玉莲心满意足地拿着空碗走了。走时,她带上了我的房门。

我突然又记起了那张血钞票,我把手伸进了裤兜,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难道在我昏迷的时候或者在我沉睡的时候,顾玉莲翻过我的裤兜?是她取走了我的血钞票?

我觉得肚子里又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而且我感觉到肚子有些疼痛。

我在这个傍晚悄悄走出了家门。我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有种飘缈的声音在引导着我,那种声音十分的诡秘。我出门的时候顾玉莲正在厨房里做饭,她显然没有看到我出门,如果她看到我出门,也许她会阻止我。

我走出门,就看到了那张血钞票。

它不是不见了的吗?

怎么又出现了?

我十分吃惊,血钞票在我离我不远处的空中飘动着。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有发现那张飘动的血钞票?是的,谁也没有发现,如果人们发现了,他们一定会和我一样吃惊的,他们对那张血钞票一点感觉也没有。血钞票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也许就是血钞票把我吸引出来的。我朝血钞票跟了过去。

血钞票没有停止下来。

我无法靠近它,它一直在飘着。

我就这样傻傻地跟着血钞票走,路人奇怪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血钞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但是我不会放弃它的。我跟着它,我希望把它重新握在我的手心,不再让它离开我。

血钞票把我引导出了牡丹街,我跟着它来到了15路公共汽车的停靠站。

刚好这个时候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停了下来,下来了几个人,那张血钞票飘进了公共汽车。我也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公共汽车。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就我一个人上了公共汽车,而且公共汽车上没有几个人,车上显得空空荡荡的。这可是下班的高峰期呀。

我上了公共汽车,车门就怪叫了一声关上了,好像是有一个人被夹伤了发出的怪叫声,可车门口根本就没有人。

公共汽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外有四个男人、三个女人,他们的脸色都十分的苍白,好像都得了贫血症。他们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司机在开着车,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也贫血一样的苍白。

售票员和那几个男人女人一样,也是脸色苍白。她一声不吭,显得没有生气,她好像没有看到我,她也没有让我买票。有公共汽车从我们这辆公共汽车边超过,那些公共汽车上的人都挤得满满的,传来嘈杂的声音,只有我们的这辆公共汽车是寂静的。

我看了看售票员,我想伸出手去摸摸她苍白的脸,但是我没有伸出手,我要在车上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旁若无人地开始在公共汽车上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从车头挨个座位挨个座位地寻找那张血钞票。

我一直找到最后面的一个座位,也没有发现血钞票的影子。

我分明看到血钞票飘上车了的,它怎么就神秘地失踪了呢?

我来到那几个人的面前,挨个挨个地问他们:“你看到一张钞票了吗?上面染着血的一百块钱的钞票?”

他们都木然地看着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说话声。

这些人都怎么啦?

他们都像僵尸一样坐着。

我突然觉得身体冷了起来。

好像有冷风从四面八方朝我吹过来。

我待了一会儿就全身发抖起来。我突然想:是不是车上的人都冰冻了?如果我在车上继续待下去,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脸色苍白,了无生气?那司机怎么没有被冰冻?

我没有再往下想了。车一靠站停下来,我就不想再找什么血钞票了,我逃也似的下了车。

车门关上了,我没有看到有人上这辆车,尽管很多人在等车。

车又开动了,我身上的寒气消失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辆公共汽车开动了。

我突然看到一张人脸贴在公共汽车后面的车窗玻璃上,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但是十分的模糊,我看不清楚那张脸具体的样子,也不知道那脸上有没有血。

车开出不到一百米,那公共汽车突然就冒起了浓烟,起了大火。那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我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那车被烧毁了,没有一个人跑出来,他们怎么也打不开车门。

我不知道我以后还敢不敢坐公共汽车。

难道是血钞票作的祟?

那模糊的女人的脸又是谁?她是不是吊在梧桐树上的那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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