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很是为难了弗兰克一番,所以当她离开后,弗兰克狠狠地咒骂了她、她的父亲、母亲、丈夫以及祖宗十八代。他对莫里太太相当熟悉,他给她看过病,也常常去查尔斯大街上的那间房子;不过,尽管如此,对她进行人身攻击还是很让人难为情,并且他也意识到,这样一来,自己也将面临让人不悦的指责。他耸耸肩,打算当天下午去拜访她,并同她谈谈。

“她可能会对我不理不睬,直到脸色发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喃喃自语道。

毫不知情的希尔达·莫里用完午餐后来到客厅。那天是个雨天,天气阴沉,于是她打开窗帘,也开了灯。她恣意地享受着这屋子的温暖和舒适。屋子装修不错,虽不是很具独创性,然而装饰也是相当有品位。在上流住宅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公寓,同样有宽大的、有印花棉布覆盖的椅子、齐本德尔式桌子和镶嵌精巧的柜子,墙上也贴有如出一辙的画作。有钱但不显摆,是艺术但不标新立异。我们的牧师法利先生来得比较早,他讨好地认为,居住在这样的房间里的女人必然举止优雅,而且能认识到伦敦牧师的重要性。在一年之前于老皇后街的那次初次会面后,和蔼可亲的法利与希尔达很快便熟络起来。新教徒通常认为,出于自愿原则之下的男欢女爱是合法的;法利还将一个好的婚姻视作其教区活动的核心。希尔达长得很漂亮,也很富有,她的出身完全可以配得上一个基督教牧师。法利先生认为,如果自己大献殷勤,希尔达一定不会无动于衷。他决心放弃不完美的单身幸福状态,像一个成熟的苹果那般滚落在这扇好看的、华丽的窗户下面。正如与苔丝狄蒙娜云雨的奥赛罗那样,向其讲述关于抢劫和袭击、千钧一发的逃离和富有进取心的冒险故事。法利提到了慈善和推销工作、邂逅了教会执事的琐事,也说到了近来又兴起按天雇用女佣的传统。希尔达对天主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愿意赠予教堂一整套的祈祷用跪垫。这样一来,正如牧师所说,虔诚的教徒们在祈祷时就没有理由不下跪了;随后,她同意去集市摆设一个摊位——为了得到一架新的风琴;她的天空划过了一道博爱的闪电,从此以后,她就开始孜孜不倦地热衷于此了。这些事情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给他们提供了无尽的谈资。法利先生自诩口才一流,他说,如果他们的交往只局限在业务范围的话,那将与他的原则相违背。文化上的需求也没有被遗忘。他借书给希尔达,带她去画廊、去看展出,有时他们一起读丁尼生,有时他们去剧院看演出,并谈论英国戏剧的道德层面。在天气好的早晨,他们经常研究特拉法尔加广场的意大利大师,或者大英博物馆的埃尔金大理石雕。法利先生知识渊博,可以道出每件艺术品的历史细节或是关于它们的有趣轶闻;而希尔达也有女性特有的渴望听演讲的激情,并最终发现法利先生是个让人愉快的良师益友。不过,她还尚未遇到能让她一尘不染的丝质马甲下的那颗心激动不已的什么事情;然而现在,她发现他们的话题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延伸向了他们以前从未触及的问题。法利先生也并非羞怯之人,因此,他最终下定决心要直奔主题。

“莫里太太,”他说,“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又是慈善的事情吗,法利先生?你会把我搞垮的。”她叫道。

“你是名副其实的仁慈天使,对于教区的开支,你一向是慷慨解囊;不过现在,我想说的是一个更私人的话题。”他站起身,向火炉边走去。他倚靠着火炉,因此没有热量能再传到房间里。“我感觉就我目前的处境来讲,完全有责任提出这个问题,我以为,啰嗦一点儿,总比没把话说清楚要好。”

当然,希尔达忍不住要揣测法利此话的用意;她一开始有些惊慌,之后便是一种不可抑制的想笑的冲动。可能因为她对巴兹尔的爱太热切,她从未想过要去吸引别的什么人;就这方面来讲,法利先生从未引起她过多的注意。她打量了一下法利:他衣着得体,灰色的头发显然经过精心的梳理,指甲经过修剪,从容自信,有发福的趋势,看起来像是个很可笑的家伙。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并端庄得体地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个贫穷的想靠婚姻致富的人;他们之间是对等的,并且很多女人甚至还求之不得呢。希尔达明白她应该阻止他,然而却又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她并非是心存不良,想听听法利在求婚时具体会说些什么。他突然不再说话,微笑着走上前来。

“莫里太太,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现在,她必须给人答复,于是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心志阻止这个男人进一步的动作。

“我想我是受宠若惊了,我从未想过你对我是这个意思。”她不无尴尬地说。

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我并不需要你立刻做出回答,莫里太太,这是一个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我们都不是草草步入婚姻殿堂的孩子,结婚是重大的责任,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还记得丁尼生那句妙语吗?‘手牵手,我们将更上一层楼’。”

门突然开了,但法利并未显示出一丝被冒犯的表情——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而希尔达则极大地松了口气,她热情洋溢地转向新来的访客,弗兰克·赫里尔。弗兰克去找过巴兹尔,但却未能找到他。于是他决定来查尔斯大街,无论如何,他要跟莫里太太谈谈珍妮的事。不过,似乎来得并不是时候,因为已经有其他访客先到一步了。不一会儿,巴兹尔也来了,弗兰克于是瞥见了莫里太太慌乱不安的神情。她扫了一眼巴兹尔,看到了他心烦意乱的神情、苍白的脸色和深深的忧郁。她大声谈笑着,然而巴兹尔却几乎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一直面带痛苦地看着她,这让她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他现在这悲惨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痛苦。最终,弗兰克总算凑到了希尔达近旁,到了可以不必担心别人听见他们小声谈话的距离。

“巴兹尔看上去很糟糕,是吧?他妻子今天早上来找我。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他一年前结的婚。”

莫里太太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紧闭双唇,狐疑地凝视着弗兰克,想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我去看过她,她看上去粗俗又自负,我对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兴趣。”她冷淡地说。

“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巴兹尔,她是个非常不幸的女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莫里太太,压低了声音,因此别人都看不出他正在讲话;但每字每句希尔达都听得尤为清晰,那些话就像是锤子一般在她心上敲击。“她让我给你捎个信。她知道巴兹尔爱你,她乞求你可怜可怜她。”

好一会儿,希尔达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觉得对我说这样的话相当无礼吗?”她回答道。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支离破碎成一个个词语,好似她强迫这些词要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一样。

“是很无理,”他回答说,“我本不打算冒这个险。直到她说自己的爱就仿佛心中的音乐,总是有某种东西阻碍它出来。在我看来,一个愚笨、狭隘的普通女人能产生这样的想法,说明她必是经受了严重的折磨。我向您表示道歉。”

“你认为我就不痛苦吗?”

希尔达无法再保持冷淡端庄的样子了。弗兰克的问题触动了她,她已经不能自持了。

“你很喜欢他吗?”

“不,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崇敬他罢了。”

弗兰克伸出手来,准备告别。

“那么你须得合理地行事。你这是在玩世界上最危险的游戏,你这是在玩弄人心……请原谅我这么直白。”

“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现在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会忘了他的妻子。”

弗兰克径直走了。过了一会儿,只能旁观而插不上话的法利也准备走了。他与希尔达握手,并问何时能够再来拜访。在与弗兰克激动不安的谈话中,希尔达完全忘记了法利求婚的事情,不过现在,她突然有了一种自我牺牲的冲动。这既不突兀,也合情合理。事实上,如果她答应此事,将能解决很多问题,于是她决心考虑一下——像初次遭遇此事那样重新考虑一下。至少,她不能草率做出任何决定。

“我明天会给你写信。”她庄重地回答说。

他笑了,深情地捏了捏她的手,仿佛她已经接受了他的求婚似的。屋里只剩下了莫里太太和巴兹尔。他开始翻弄一本书,动作间流露出的不经意让此刻尤为激动的莫里太太感觉他简直就是麻木不仁——这一点儿也不像往常的巴兹尔。于是她突然怒火中烧;那一瞬间,想起巴兹尔给她带来的所有痛苦,她开始深深地恨起他来。

“这书很有趣吗?”她冷冷地问。

他于是不耐烦地将书扔到了一边。

“我感觉那个人像是从未走远似的。每次看到他在这里,我都会很生气。你同他联系很紧密吗?”

“多么特别的一个问题!”她冷冷地回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爱你,我讨厌看到其他人跟你在一起!”他冲动地大声喊道。

她凝视着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一阵敌意席卷着她,于是她对巴兹尔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法利先生已经向我求婚了,这或许会让你感兴趣。”

“那么,你要怎么回答他呢?”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声音也开始嘶哑。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答应他的。”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希尔达。”

“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应该嫁给法利。”

他突然向前几步,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不,希尔达,你不能这样做。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不要答应他!这会让你和我都非常痛苦的。希尔达,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数月以来,我害怕回家。每次在漫步途中看到自家的房子时,我就感到恶心。我几乎快病倒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在战争中死了算了。我没法活了。”

“但是你必须活着,那是你的责任。”她说。

“我认为自己的责任和荣誉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找的,我很脆弱,我很愚蠢,我必须承担这后果。不过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不爱我的——妻子。”

“那么,就不要让她发现这事。对她好些,温柔点儿,宽容点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能一直对她那么和善、那么温柔、那么宽容。最糟糕的是,我没有希望。我曾经试图把事情做到最好,但是没用。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大了,继续生活在一起已是不可能了。她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感到害怕。男人在娶那样的女人时,总以为自己能将她提升至自己的高度。真是傻得不可救药!只能是女人将男人拉低到她的高度而已!”

她在房里踱着步,心神不宁、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的爱是多么的强烈,而巴兹尔的爱也是毫不逊色。她不能忍受他不开心的事实。她停下来,看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爱,我不可能还活着。”他哭着说,他的声音拨动着她的心弦,就好像是在拨动一件奇特的乐器,“仅仅是因为你,我才鼓足了勇气生活下去。我每来这里一次,对你的爱都会愈加无法自拔。”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她轻声说。

“情不自禁。我知道这是一种毒药,但我喜欢这毒药。只要能看上你一眼,就是把我的灵魂收走我也愿意。”

他还是第一次向她说出如此甜蜜的话;不过她打算强硬起来了。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那就像个勇敢的人那样履行自己的责任,并让我尊敬你。你这是在断送我们的友谊。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阻止我再请你到这里来吗?”

“我无法自拔,即便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也必须告诉你,我爱你!数月以来,我的舌头总是感到灼痛,有时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控制我自己,我让你受苦了,我失去理智了。不过我是真心实意爱你的。希尔达,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

他向前走了几步,然而希尔达却痛苦地大叫着,并快速往后退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承担不起。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脆弱吗?可怜可怜我吧。”

“你不爱我。”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她生气地大哭道,“正因为我对你的爱是那么深沉,因此我恳请你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的职责就是过得快乐一点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我们可以相爱的地方——远离英国,去一个没有人会将我们的爱视作罪恶和丑陋的地方。”

“巴兹尔,”她哭得更厉害了,“让我们行得更端正些吧。想想你的妻子,她也爱你——像我一样爱你。对她来说,你就是世界的全部,你不能这么无耻地对待她。”

她瘫坐到一把椅子上,擦干了眼泪。她的痛苦让巴兹尔的热情冷却了下来,她的眼泪让他感到心如刀绞。

“别哭了,希尔达;我受不了了。”

他站在她面前,她则轻轻地搭上他的手。

“你难道不明白,如果我们犯下如此可怕的错误,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互相尊重了吗?她将永远带着她的眼泪和悲痛夹在我们中间。我告诉你,我可受不了这些。可怜下我吧——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儿爱我的话。”

他没有回话,于是她又断断续续地接着往下说。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负起责任来。亲爱的,看在我的分上,回到你妻子身边吧,永远不要让她知道你爱我。因为我们比她要坚强一些,所以我们必须做出牺牲。”

他失去了勇气,两人就那样默默地待着。最后,他松开了她的手。

“我不再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似乎是分不清的。这太难了。”

“对我来说也很难,巴兹尔。”

“那么,再见吧!”他伤心欲绝地说,“我想你是对的,或许我只是让你非常不开心了而已。”

“再见,亲爱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双手,他弯下腰吻了她的手。她简直不能忍受这种痛苦,当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时,她的决心已经不在。她不能看着他走——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的冷漠。她想,这或许是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长久以来压抑的热情终于释放出来,赋予她力量。此刻,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除了爱。

“不要走,巴兹尔!”她叫道,“不要走!”

他转过身来,高兴地叫了一声。两人相拥,他猛烈地亲吻了她,从她的嘴唇到她的眼睛、头发;她则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什么都可以不要,天可以塌下来,除了这天赐的疯狂之外,世界已没有任何意义。

“哦,我受不了了,”她呜咽道,“我不能失去你,巴兹尔,说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他又准备亲吻她,在喜悦之下,她几乎晕了过去。她投身到他坚强的怀抱里,心想自己宁愿幸福地死在这里。

“哦,巴兹尔,我需要你的爱——我非常需要你的爱!”

“现在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你永远都是我的。”

他用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眼里像是有火在燃烧。她沉浸在爱情的喜悦里,让她感到自豪的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就该如此疯狂。

“再说一次你爱我。”她喃喃道。

“哦,希尔达,希尔达,我们总算在一起了!让我们去一个只有爱的地方,去一个人们只看重爱情、青春和美丽的地方吧!”

“让我们去那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地方。我们的时间太短,让我们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幸福吧!”

他又吻了她。她喜极而泣。他们疯狂地谈着他们的爱、他们过去的痛苦以及对未来的大胆规划,除了激情,一切都已被他们抛之脑后。这一刻,只有眼前是最真实的,他们都难以想象过去竟然彼此隔阂了这么长。当他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他们分开——因为他们一直并且将永远属于彼此时,她高兴地按了按他的手;他们是否失了魂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已经赢得了整个世界。忽然,希尔达猛地跳了起来。

“小心!有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男管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珍妮。巴兹尔吃惊地叫了起来。管家关上门,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希尔达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巴兹尔首先恢复了平静。

“我想您认识我的妻子,莫里太太。”

“哦,是的,我知道她;你不用介绍我了。”珍妮生气地大叫起来,飞快地走到希尔达面前,“我是来找我丈夫的。”

“珍妮,你在说什么?”巴兹尔叫道,他已预感到情况不妙。然后他转向希尔达。“您介意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

“不,我想跟你谈谈!”珍妮打断说,“我不需要你那些欺骗。我来这里就是准备将问题挑明的。终于逮住你了!你这是在试图将我的丈夫抢走!”

“安静点儿,珍妮!你疯了吗?莫里太太,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吧;不然她会冒犯您的。”

“你为她着想——你就不为我想想?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的痛苦!”

巴兹尔抓起他妻子的手,想把她拉开,但她却竭尽全力地挣开了他。希尔达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良心不安。珍妮的突然闯入使她意识到她的打算是多么的卑鄙丑陋。她被吓坏了。她示意巴兹尔让他的妻子畅所欲言。

“你这是在偷我的丈夫!”珍妮威胁地大声喊道,“哦,你……”她找不到更为恶毒的词语,只是因狂怒而无力地颤抖着,“你这个邪恶的女人!”

希尔达强迫自己说点儿什么。

“我不想让你感到不快,肯特夫人。如果能让你感到高兴,我可以保证不再见你的丈夫。”

“没用的。不管你承诺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的。我知道上流社会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对伦敦城里的女人了如指掌。”

巴兹尔向前一步,再次请求希尔达离开他们。他打开门,用哀求的目光扫了一眼希尔达,表明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尽管她避开了巴兹尔的目光,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恳求自己不要为眼前这让人十分不快的一幕而生气。

“她怕我了!”珍妮嘶哑着嗓子野蛮地叫道,“她不敢面对我了!”

他关上门,转向他妻子。盛怒之下,他脸色苍白,然而珍妮却没有注意到这点。

“你来到这里,又如此放肆,是何用意?”他粗暴地说,“你无权来这里,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你!你以为我猜不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吗?我在这里等了好几个钟头了。我看到人们进进出出,最后我知道你和她单独在一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了管家一英镑,是他告诉我的。”

巴兹尔厌恶得浑身战栗起来。随后,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珍妮苦涩地笑了。她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看到了巴兹尔的照片。巴兹尔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便一把抓起那照片扔到地上,并恶毒地用脚跟去踩。

“她没有权利将你的照片摆在这里。哦,我恨她!我恨她!”

“你快把我逼疯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走吧。”

“你不跟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试图命令眼前这个愤怒的、失控的女人。他向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听着,我在上帝面前向你发誓,到现在为止,我从没做过或说过此前你不知道的任何事情。我试着履行自己的义务,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开心,我使出浑身解数来爱你。现在,我不想再骗你了。让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一切会比较好。今天下午,我告诉希尔达说我爱她……并且,她也爱我。”

珍妮气得哭了出来,冲动之下挥动着雨伞朝他脸上打去。他夺过雨伞,在盛怒中将它在膝盖上折断,然后扔向一旁。

“这都是你自找的,”他说,“你太让我难过了。”

他看了看珍妮,好像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那样。她站在他面前,喘着粗气,不知所措,然而却试着要控制住自己。

“现在是时候结束了,”他冷冷地说,“我们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我试过做一些能力之外的事情。我不能并且也不会再与你生活在一起了。”

“巴兹尔,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她叫道,突然意识到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话。她万万没有想到,巴兹尔竟会抛出如此绝情的一句话来,于是她回应道:“你别想甩掉我。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你还想要什么?”他冷冷地问道,“你已经毁了我的整个生活,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你不爱我吗?”

“我从未爱过你。”

“那你为什么娶我?”

“是你让我娶的。”

“你从未爱过我?”她喃喃地重复着,几近崩溃,浑身战栗着,“即使是开始时你也没有爱过我吗?”

“从来没有。现在才告诉你是有些晚了。但我必须告诉你,并做个了结。你已经发泄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轮到我了。”

“但是我爱你啊,巴兹尔!”她大哭起来,走到巴兹尔跟前,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然而巴兹尔却躲开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碰我!……哦,珍妮,让我们好聚好散吧。我很抱歉,我不想对你不好。但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喜欢的人不是你。继续假装喜欢,并搞得我们彼此都痛苦不堪,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面对着他,显得极为卑微,想要忍住不哭,却又哭得浑身发抖,盯着巴兹尔的眼睛也比平日大了许多。

“是的,我听见了。”她声嘶力竭地叫道,“但我不相信这一切。当我将手放到你肩上时,我看到你在情不自禁地发抖;当我亲吻你的时候,你一点儿也没有想要推开我的意思。”

他毕竟是个软心肠的人,现在,盛怒过后,他又不禁被她的悲戚所打动。

“珍妮,我不爱你,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我爱的是别人,这也同样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既害怕又迷惑地问道。

“我准备离开。”

“去哪里?”

“天知道!”

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在珍妮打算整理那已经乱成麻的思绪时,管家悄然走了进来,交给巴兹尔一个便条,说是莫里太太让他带过来的。等到管家离开,巴兹尔才打开那便条,读完之后,他默默地交给了珍妮。

你可以告诉你妻子,我决定嫁给法利先生了。我不会再见你了。

希尔达·莫里

“这是什么意思?”珍妮问道。

“这还不够清楚吗?有人向她求婚,她打算答应了。”

“但是你说过她爱你的。”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于是珍妮的心里突然划过了一道希望之光,她伸出双手,温柔而又焦虑地向他走来。

“哦,巴兹尔,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她没有我那么爱你。过去,我很自私,喜欢吵闹并且总有苛求,但是我一直爱着你啊。哦,巴兹尔,不要离开我。让我再试试看能否让你爱上我。”“我很抱歉,”他低垂着目光回答道,“太晚了。”

“哦,天啊,我该怎么办?”她叫道,“即便是她决心嫁给另一个人了,你依然喜欢她胜过这世上所有人吗?”

他点了点头。

“并且即使她嫁给了别的男人,她也依然爱你。在你和她之间,我依然没有立锥之地,我只能像一个被解雇的下人那样悻悻地离开。哦,天啊,天啊!我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要遭此报应啊!”

巴兹尔被珍妮的痛苦打动了,于是他低声说:“真的很抱歉,让你感到如此痛苦。”

“哦,不要可怜我,你认为我现在需要别人可怜吗?”

“你最好离开这里,珍妮。”他轻声说。

“不,你已经说过不再需要我了,我以后就走我自己的路了。”

他看了看她,踌躇了一番,然后耸了耸肩。

“那么,再见吧!”

于是他走出门去,珍妮一直目送着他。起初,她无法相信他已经走了。他似乎应该转个身,然后拥她入怀的;他似乎应该再走上楼梯,并对她说“我依然爱你”的。然而他却没再回来。透过窗户,她看到他沿着街道一直走了下去。

“他这么开心地走了。”她低语道。

接着,伤心欲绝的她倒在地板上,以手遮面,眼泪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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