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陆婷一个人坐在病房楼道中间的护士值班室里。病人都睡觉了,楼道里格外安静。她觉得很无聊,拿起一本杂志翻了两页,但是什么也看不进去。她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对自己说,夏哲不会回来了。她觉得有点委屈,心想,你明知我一个人值夜班,也不回来陪我。你昨天晚上就回了家,今天又回家。就算你妈不舒服,也不该在家里过夜啊。真是个大孝子!她叹了口气,躺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交班时,夏哲还没回来,她一赌气就回家睡觉去了。

中午,她从床上爬起来,吃过饭,坐在客厅看电视。不过,她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小,怕听不见电话铃声。昨天下午夏哲就给她打了电话,今天可能还会打电话的。

然而,她失望了。

陆婷像所有热恋中的姑娘一样,时刻都希望心上人守在自己身旁,而且在失望的时候很容易赌气,但是在见面之后也很容易原谅。她想着自己见到夏哲之后应该怎么对待他,可是想来想去,一直也没有找到最为满意的方案。

下午,陆婷提前到医院接班。到病房后,她径直来到第四病室。夏哲没在。她问别的病人,“三床”上哪去了。病人说,“三床”一直都没回来。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楼道里转了两圈,来到值班室,给夏哲家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白玫。她说夏哲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家!

陆婷觉得白玫对她说话的口气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她满腹狐疑地放下话筒,心想,难道是夏哲的父母反对我们的关系?可昨天下午夏哲在电话中并没说呀!她最生气的是夏哲对她说了假话——昨晚没回家却对她说要回家!但转念一想,她又怕是白玫在说假话,明明夏哲在家却说不在家。她想到了电影中那些父母包办婚姻的故事。

经过反复思考之后,陆婷决定再查一次。她找来一个男病人,让他假装成夏哲的朋友给夏哲家打电话。

接电话的还是白玫,而且是同样的回答。

陆婷气坏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理他!

晚饭后,天上下起了雨,而且还不时有阵阵雷声从房顶滚过。陆婷一个人坐在护士值班室的桌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对夏哲的怨恨越来越少,而一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起来。她想,夏哲会到什么地方去呢?如果去找朋友借钱,他一定会告诉我呀!如今的社会治安状况……一种不祥之兆升上她的心头。

她走出值班室,来到楼梯口,盼望着从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夜深了。雨下得更大了,而且刮起了风。

陆婷到各个病室巡视一周。病人都睡觉了,病房区非常安静。风声和雨声也几乎被隔绝在外面。一间间病室都熄了灯,只有走廊那相隔很远的壁灯发出柔和但不明亮的光。陆婷脚下的软底鞋在走过厕所门口时沾上了一些水,所以在她身后留下“吱吱”的脚步声,使她总觉得像有人跟在身后。

忽然,走廊尽头一扇没有关好的窗户被风刮开,在她身后发出“咣”的一声巨响,而那被隔绝在外面的风雨声也一下子冲了进来,吓得她浑身上下的毛发都乍立起来。她鼓足勇气走过去,关好那扇窗户,然后快步走回护士值班室。

陆婷坐到桌子旁边。她的心仍在“怦怦”地跳动。她以前经常一个人值夜班,从来也没有害怕过。但不知为什么,今天这恐惧感却顽强地攫获了她的身心。她不时地回过头去,瞪大眼睛望着身后那洁白的墙壁,似乎有一种无法预见的危险正从那墙里慢慢地向她逼近。突然,她下意识地感觉有个黑影在窗外晃动,扭头一看,原来是闪电的白光把摇曳的树影投到了窗帘上。她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胆怯。她决定什么也不看,便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两天没睡好觉了,而这恐惧又进一步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室内非常安静。桌子上的小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楼道里偶尔传来几声病人的呓语。

……

忽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陆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想站起来,但是两腿发软,使不上劲儿。她想叫隔壁房间睡觉的大夫,但喉咙里就像堵住了棉花一样发不出声音。脚步声渐渐地向她的房间逼近,终于停在了门外。

陆婷瞪大双眼,紧张地盯着那扇乳黄色的门。

那门动了两下,被无声地打开了,但是没有人,门又被无声地关上了。

陆婷困惑地用手揉了揉双眼。当她再睁开眼时,只见门边站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她仔细一看,是夏哲!

她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陆婷揉着自己被桌子边碰疼的膝盖,脑子里想的仍然是刚才的噩梦。她急忙起身来到第四病室,只见三号床上依然空着。

这一夜里,陆婷在忧虑与恐惧中度过!

交班后,陆婷没有立即走,等到八点多钟,见夏哲仍没回来,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进门后,家中无人,她先给白玫打了个电话,得知夏哲也没有回家。白玫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说夏哲没回医院。由于夏哲以前经常在外面过夜,所以白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还说夏哲正忙自己案子的事情,让陆婷别老去找他。

放下电话后,陆婷觉得十分沮丧。她想蒙头睡一大觉,但又睡不着,夏哲在噩梦中的形象总在她眼前晃动。

她忽然想起那个“窃听电话”,心想夏哲也许会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便取出磁带,在录音机中播放。没有夏哲的电话,但是在那些长长短短的录音中,有两段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她爸和两个女人的对话,对方没有报出姓名,但是声音都挺熟悉。她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去找洪律师和宋佳。一来让他们听听录音;二来也让他们帮忙寻找夏哲。

陆婷取出那盘录音带,又换上一盘空带,然后出门,骑上自行车,来到友谊宾馆。夏哲曾经说过,洪律师在友谊宾馆办公。经过一番打听,她终于在宾馆东北角的商务楼里找到了洪钧律师事务所。

洪钧不在,陆婷见到宋佳,报上自己的姓名。宋佳听了,很热情,问她有什么事情。她拿出带来的录音带,特意让宋佳听了那两段对话。宋佳也感觉那两段对话可能与本案有关,便转录一份。然后,她们谈到夏哲。在宋佳的追问下,陆婷承认了自己与夏哲的恋爱关系,并且谈了自己目前最担心的夏哲“失踪”问题。

宋佳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说道:“大前天晚上,我曾经在香格里拉饭店看见夏哲。他说到那里去找人。你知道他可能去找谁么?”

陆婷说:“我就知道他打算找一些朋友去借钱,但他的朋友很多,我也不太熟悉。”

“他现在是取保候审,如果他逃跑,那问题可就复杂啦。小婷,凭你的感觉,你认为他有可能逃跑么?”

“绝不可能!他对你和洪律师是非常信任的,而且他对这场官司也很有信心呀,所以,我觉得他不可能逃跑。我最担心的是他在借钱过程中出什么差错,如果他拿到一大笔钱……宋佳姐,我真是不敢再往下想了!”陆婷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你不要胡思乱想!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宋佳背着双手,在地上踱了几步,学着洪钧的口气,“第一,夏哲在出走之前并没有对你讲他的计划,而就你们目前的关系来看,如果他要采取什么重要行动,一定不会瞒着你,所以他很可能是临时决定去干一件事情。第二,他在回家与父母共进晚餐之后便没有再见到你,但是给你打过一次电话,而且在电话中还说了假话,因此他这两天所干的事情很可能与他家有关而与你无关,而且他大概不愿意让你知道他所干的事情。那么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宁肯撒谎也不愿意告诉恋人的事情最可能是什么呢?那就是去找另外一个女人!第三,他父亲正在与一个美籍华人做一笔大生意,而那个美国女人就住在香格里拉饭店,因此他到香格里拉很可能就是去找那个女人。这就是我的推理所得出的结论。”

“宋佳姐,你的分析挺有道理的。可是,夏哲在什么地方呢?他总不能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吧?”陆婷皱着眉头问。

“哦……是啊!是有这个问题。他当然不能住在那儿。可他在什么地方呢?唉,我这推理了半天,怎么跟毛驴推磨似的,转了一圈儿还在原地啊!”宋佳学着洪钧的样子,右手握拳顺时针绕了两圈,然后一拍自己脑门儿说:“对了,让我打个电话吧!”

宋佳拨通了香格里拉饭店的总机,又转到萨利文夫人的房间,接电话的是陈静怡。宋佳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哈啰!我能和萨利文夫人讲话么?”

“萨利文夫人不在。我可以替你转达么?我是她的秘书。”

“我是《中国日报》的记者,想采访她。不知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想她明天会有时间的。怎么跟你联系呢?”

“那我明天上午再打电话吧。谢谢你!拜拜!”宋佳放下电话之后,冲陆婷吐了一下舌头,好在陆婷并不知道宋佳刚才说的都是什么。

“宋佳姐,你说什么哪?”

“我估计夏哲是在跟踪那个女人。你知道,跟踪人的时候就没办法打电话。这恐怕正是他和你失去联系的原因。”宋佳又把手背到身后,皱着眉头说,“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误的话,夏哲应该在今天晚上回到医院。”

“宋佳姐,我觉得你可真够神的!这都是跟洪律师学的吧?”陆婷的话中充满了敬佩之意。

“我俩是互相学习。‘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彼此彼此!”宋佳颇有几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感觉。

“宋佳姐,我听夏哲说,你和洪律师是天生的一对儿,就跟‘天仙配’一样。现在都时兴开什么‘夫妻店儿’。我看你们就把这儿改成‘夫妻所’得了!”陆婷认真地说。

“嗨,可惜咱生不逢时啊!得啦,是什么人,就有什么命,胡思乱想没有用!”

“我看你的命挺好。这么高级的办公室,不就跟你们家一样?”

“什么呀!我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生就是丫环的命,甭想当夫人。”话出口后,宋佳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又补充道,“我是说我这辈子只能当秘书,当不了律师。”

不过,陆婷还是“咯咯咯”笑个不停。

“笑什么?”宋佳假装生气道,“还不快回医院去,看看你那位回来没有!”

走出友谊宾馆大门时,陆婷觉得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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