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早晨,洪钧与希拉继续开车西行,穿过哥伦布市,沿70号高速公路进入印第安纳州。这里属于美国中部平原,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草场。进入该州州府印第安纳波利斯市区后,他们转入65号高速公路,向北驶到密歇根湖畔,再转入94号高速公路,向西北驶入芝加哥市区。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他们都很高兴,也都感到腹中空空,便驱车来到芝加哥西边的一家“古老乡村自助餐店”,大吃一顿。

饭后,希拉对洪钧说:“乔恩,路上我听你唱的那首《甜蜜的家乡芝加哥》还挺有味儿!那是布鲁斯。你知道吗?虽然密西西比河三角洲是布鲁斯音乐的发祥地,但是芝加哥的布鲁斯非常有名,甚至超过了‘三角洲布鲁斯’。你去过布鲁斯酒吧么?没有呀。太遗憾了!到芝加哥留学怎么能不去听布鲁斯呢?走,我带你去一家很有名气的布鲁斯酒吧,就离我原来住的地方不远。我请客,算是谢谢你这次对我的帮助吧!”不知为什么,希拉的语调有些伤感。

“希拉,你怎么变得客气了?要说感谢,那也得我感谢你。是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也是你给了我这次免费旅行的机会。这整整一个礼拜,是我到美国以来最最美好的时光。”

“那我们就给这段美好的时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洪钧吃惊地望着希拉的眼睛。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是说……我可能要到华盛顿去工作了。我们不得不分手了!”希拉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那怕什么?我们可以电话联系。我可以去华盛顿看你,你也可以回芝加哥来看我。美国的交通这么方便。难道你不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是的,这爱情太纯洁了!纯洁得让人不敢保存,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玷污了它呀!”希拉的声音很小,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此时,她的内心非常矛盾,因为她对洪钧的感情非常复杂。本来,她与洪钧的交往就是逢场作戏,至多是给单调压抑的留学生活增添一些浪漫的色彩。但是这几天的共同生活,使她越来越深地陷入对洪钧的爱,那是一种超越肉体性交的爱。她发现,洪钧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是在她以前交往的所有男人身上都没有的魅力。这魅力强烈地吸引着她,使她想不顾一切地去爱,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人生信念和追求。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陷进去,因为她和他的差别太大了,不会有幸福的结局。她不断在内心告诫自己:你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就悔之晚矣!这大概是你一生中唯一可以真正称为爱情的男女关系,你珍惜这段关系,就必须立即了断。你不愿意伤害洪钧,就必须立即与他分手,因为你与他纠缠越久,对他的伤害就越重。你必须与他一刀两断,越快越好,越彻底越好!

“希拉,你究竟想说什么呀?难道你担心我会欺骗你的感情吗?”洪钧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的目光。

希拉看到了,便提高声音说:“乔恩,别胡思乱想了,走吧!这里的路,我熟悉。我来给你开车,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希拉开车来到芝加哥北面的富勒顿大街,把车停好后,带着洪钧来到一家酒吧门口。门票是8美元一张。洪钧第一次来到这种场所,所以进门后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

这间酒吧面向南,东西宽约七八米,南北长约三四十米。东墙边靠门是一个细长的椭圆形吧台,吧台里面是高大的酒柜和服务员工作的地方,外面摆了一溜细高的可以旋转的圆凳。吧台北面摆着几张方餐桌,再北面是一块空地,中央有一个很像拳击比赛台的小舞台。西墙边是一排如同体育场的木板看台,看台旁边也摆了一排方餐桌。整个酒吧里的灯光都是昏黄的,唯有那小舞台上灯光明亮。此时,酒吧里坐了不少人,洪钧拉着希拉的手挤到里边的一个餐桌旁坐下。

表演很快就开始了。三位乐手走到台上,一人弹电子琴,两人弹电吉他。其中只有一位吉他手是白人。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三人合演起节奏感极强且颇具感染力的乐曲。合奏之后,三个人轮流表演个人的绝技,包括演奏技巧和姿势表情。其中那位白人吉他手不仅指法娴熟,而且神态幽默,特别是他那长长的唇须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跳动,不时引来观众的掌声和喝彩。

正当洪钧想问希拉为何这表演只弹不唱时,从东墙边的餐桌旁站起一位五十多岁身材魁梧的黑人男子。他穿一身不太合体的西服,肩上斜背着一个黄色的“手榴弹袋”,只不过那里装的不是手榴弹,而是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口琴。他大概是个有名的歌星,所以刚一登台便得到满场掌声。他的歌喉果然不凡,时而高昂洪亮,时而低沉嘶哑。他的表情也很投入,时而如诉如泣,时而如醉如痴。虽然洪钧不能完全听懂他的歌词,但那显然是一曲悲歌,而他也很快就被那歌声征服了。洪钧不明白他的歌声为何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

酒吧里的桌子边上都坐满了人,后来者只好坐到西墙边的看台上。几名身穿紧身上衣和超短裙的女服务员在观众间挤来挤去,不时从观众手中接过钞票塞进腰带上的钱包,然后再从吧台送来各种酒精饮料。由于酒吧里乐声震耳,她们都戴着耳塞机,而且很少说话,与观众和吧台工作人员的交流主要凭口型和手势。她们的手势很优美。特别是当她们让吧台工作人员准备饮料时,那一组组犹如舞蹈动作的手势让洪钧大开眼界。

当那位黑人歌手轮流掏出大大小小的口琴演奏时,整个演出达到了高潮。许多观众站起身来载歌载舞,酒吧里犹如节日的狂欢。

离开酒吧之后,希拉开车把洪钧送回埃文斯顿。一路上,洪钧颇有些兴奋地谈着他在酒吧中的感受,但是希拉很少插话。她似乎是在专心一意地开车,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车开到洪钧的住处之后,希拉帮助洪钧把他的东西拿进门廊,然后默默地站在洪钧面前。

洪钧把希拉紧紧地抱在胸前,热烈地亲吻希拉的嘴唇。他的心里腾起一阵冲动,诚恳地说:“到我屋里去吧!”

希拉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轻轻地推开他,说:“不去了,还是就这样分手吧。”

“分手?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啊。”

“年龄不合适?你不是说过,姐弟恋很好嘛!”

“年龄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不一样,不是一丘之貉。我仔细想过了,你是个好人,可我是个坏人。我也曾经想做一个好人,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决定这辈子就做一个坏人了。你别把眼睛瞪得那么大,怪可怕的。我说的可是真话呀!当然,我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更不会去伤害你。这你放心吧。但是,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你想想看,你要做一个好人,我要做一个坏人,我俩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

“可是,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啦!”

“你是说做爱?你太认真了。我说过,我喜欢逢场作戏。现在我还要告诉你,男人就是女人寻求快感的工具。你当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但这就是事实。其实,很多男人也把女人作为寻求快感的工具,或者说,发泄性欲的工具。女人也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嘛。当然,和你做爱,让我感觉到爱的激情,我也喜欢这种感觉,但这不是我的追求。对我来说,做爱不等于真爱。做完了,爱也就完了。我本不想把话说得这样露骨,这样难听,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要找的女人,我不是能够给你一生幸福的女人。咱们必须分手,而且要彻底。拜拜!”

希拉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她猛地一转身,走出门廊,向汽车跑去。

洪钧追了几步,站在路边,一直望着那汽车的尾灯消失在大街的拐角。

从那以后,洪钧就再也没有见过希拉,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他曾经给希拉的住处打过电话,但是电话里传来的是“该号码已经撤销”的录音。他也曾经在心底期待着希拉的电话,但是他的期望被无情的时间磨灭了。他甚至做过关于希拉的梦,可是他没有“捕梦网”,无法使好梦成真。他又一次感受到失恋的痛苦与怅惘,他更加思念家乡和亲人。他经常重复一位留学生在领事馆组织的春节联欢会上讲过的一句话:我们都是梦想家,当梦离去之后,剩下的就是想家了。他又从行李箱中取出肖雪的照片,放进钱包的夹层里。

光阴荏苒,生活忙碌,那段美好的经历渐渐沉淀为心底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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