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星期一,在我的办公室。

每天早上我都会弹巴赫的《平均律键盘曲》跟贝多芬为捶击式钢琴写的《汉默克拉维亚奏鸣曲》中的赋格,我弹得比一般节奏更快,表情也更强烈,用来做手指练习,“我用技巧来摆脱技巧”,肖邦如是说。

我发现到内心的奏鸣曲像是沉寂下来了,有时候好几天都没听到,我私密的灵感活动程序产生了巨大颠覆,现在的我被罗琳充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爱她、强力占有她,她给了我以往只有血腥谋杀才能拥有的钥匙。如今门不同了,钥匙也变了,演绎……也改观了。前几天我把她压在山叶钢琴上,将她举起来,把赤裸的臀部放到黑白的琴键上,和弦相当奇特,当琴声消失之后,我开始在她之中来回,鼻子压在她的胸前,同时伸手在她身体的两边,掠过中间需要的音程,弹起巴赫的第二首《键盘组曲》,她则闭着眼睛,把手放到我的背上,我照着正常速度弹,努力不要在最后乐章之前投降。

罗琳在我生命中占的位置如此重要,我已经不能没有她,两个人能如此相属,真是太美好了……我的挂虑几乎说不出口,我为她弹奏、为她而活、为她呼吸,已经不想再杀任何人。随着时间一周一周过去,我对她的爱日益强大,而内心的邪恶声音则渐渐销声匿迹,现在我的演奏跟以往不同,我想比以往更好,但是基于某种迷信,我还是保持着在演奏时放进几个错误的习惯,但我已经从这个桎梏解放出来了……记得自己曾经对沉浸爱河中的人平庸盲目的幸福感到恶心,而今天我竟然就身在这种奇异、愚蠢的幸福里,我们的爱是立即的,没有适应期,不需要认识双方,是双向的……也许这就是大家说的“一见钟情”吧。前一天我还是个毫无感情的人,被疯狂的谋杀边缘化,而第二天就沉沦爱里,一切都突然变得如此容易。

我知道我的内心已经没有那么多恨意、那么多愤怒了,但我完全不在乎。全心投入肉体的情爱,在里头寻找继续、追寻艺术真理的能量来源,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爱情并没有让我分心,相反的,现在我的方向更为清楚,好像远方点起了指引的明灯,指出该走的道路。我主要的方向,就是罗琳。

当一个人原先和我一样无法爱人,无能享受幸福的欢愉,而之后反转到另一头的时候,一切都像个奇迹。一把鲜花、一道好菜、一个吻、一首歌都可以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对着任何小事物赞叹,学生们都认不出我了。

上星期二我终于见到她的儿子,我们一起到学校去接他,他摆了点脸色,我想他怪我抢了他父亲的位置,不过罗琳已经事先警告过我。我们一起走路到我家,我准备了点心:巧克力闪电泡芙、苹果汁跟覆盆子冰淇淋……我应该得了几分,因为他突然变得比较放松。

我对小孩一无所知,除了钢琴教学,不过对于这个小男孩,我希望他会喜欢我,罗琳跟他之间有那种单亲家庭特有的、难以形容的亲密关系,我得证明我可以胜任父亲的角色,我知道在搬到佩果雷兹路跟我一起住之前,那就是她对我的期望。

11月中旬我到伦敦去演奏了舒曼《幻想曲集》里的好几首钢琴跟弦乐的小曲,其中有着名的作品73号,充满激情与浪漫,主题轮回展现,钢琴回应着大提琴的重复挑衅。大提琴家是个旅居英伦的法国女子,那晚的状况特别好,在这个音乐对话中大胆而热情,吓了我一跳,我认为她在攻击我,或者是想要抢到先手,结果反而受到干扰,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被她发现了,丢了个轻蔑的眼神给我。音乐会之后,她又借由某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挑逗跟征服游戏继续责难我,她是个丰满的美女,我新发现的爱情让我的感官敏锐,也挑起我对她的欲望,强烈到难以压抑。若在以前,我一定会认为她的傲慢必须得到纠正,不过我内心的宁静将恨意都麻痹了,所以我不会杀瑞秋儿·哈蒙,而且压下跟她发生关系的欲望,虽然她极可能不会拒绝这个荣耀。

还有一次,我在巴黎演奏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在第15号里故意在两个地方变音,我注意到第一排有个穿着风衣没脱下的男人,眼神简直像个无耻狡猾的包打听,在那两个瞬间对我射出闪电般的精光,我很不快,但还是准备忘了这个插曲。演奏结束后,这个厚脸皮的家伙居然有脸到我的化妆室来看我,向我道贺,完全没有提到我的失误,只是态度故意又挑衅,还留了一张名片给我。

“任何时间您都可以来找我。”他临走时抛下这句话。

我望了名片一眼:保罗·德夏奈,蒙莫朗西别墅37号,是那个有名的艺术赞助人,也是古大键琴收藏家。这个邀请很让人心动……想到可以跟他交换心得,可以试弹罕见的乐器,这些比复仇都还要吸引人。

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音乐会将是1月底在纽约的卡内基音乐厅那场,在那个母亲当年演奏过竖琴的舞台上,我将在3000人面前演奏贝多芬晚期的《钢琴奏鸣曲》,第28到32号。

在这个重要音乐会之前还有几场演奏,下星期四在里昂,曲目是两首协奏曲:舒曼跟莫扎特的第20号,然后是圣诞节有个在爱丽舍宫应酬式的音乐会,总统跟内阁都会到场,这个领域比较没意思,但却是我的第一次,乔治非常引以为傲,连玛莎姨妈都愿意撇下她的狗莅临赏光。

我跟罗琳在佛兰德旅行时,参观了布鲁日的几个美术馆,尤其是钟楼跟让人赞叹的排钟,我们爬了几百个阶梯,最后到达钟楼顶,罗琳把我拉到一角,两手捧着我的脸。

“拉兹洛?”

“我的爱,什么事?”

“你想……你想我们可以坚持70年吗?”

“那是一定的……呃,这样说来,我们要活到很老呢!如果像昨晚那样操劳下去,我不太确定可以活到100多岁……”

“拉兹洛?”

“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命运已经注定在你之前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吸引我……如果我们在20岁时相遇的话,也许你刚刚说的70年可以适用在我们身上。”

“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只有20岁,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拉兹洛……”

“不过谁知道呢?20岁的时候我既不出名也不富有,更还没发——”

“发疯?”

“呃,没错,发疯。也许你不会爱上我。”

“你干脆直说我只是爱你的钱好了!什么嘛,你等着瞧!”

她很恼火,准备往我特别敏感的部位掐下去,但我马上抓住她,拥她入怀。

“看这个钟,我的爱,知道怎么敲响它吗?”

“不是跟音乐盒一样的原理吗?”

“没错,圆柱上面的突起是乐谱,在固定时间由小铁片读取这个乐谱,齿轮系统带动排钟,乐谱都是一样的,却可以从不同的片段开始启动,我们的故事也类似。命运让我们相遇,但是故事已经写在某处,只是需要被启动,也许15年前就应该发生,结果等到今天。如果15年前我们就相遇的话,你我今天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被你的魅力分神,我绝对没办法那么专心努力成为演奏家!”

“大自然总是安排得好好的。那我呢,我会变成怎样?”

“你会变成专业——”

“你够了没!”她用包包打我的头,“满脑子只会想这个!”

“我想你还是会跟现在一样……”

“只差很重要的一点!亚瑟就不会出生了。不,你说得对,我们相遇的时间点再好没有了!”

“为时间举杯!”

我亲吻她,然后登高观赏流向海里的布鲁日运河,下楼后来到广场上品尝了招牌的淡菜。在餐厅时,她花很多时间跟我讲她的小男孩,以及他在世界另一边游荡的父亲。她说得很清楚,亚瑟对我没什么好感,那个父亲一直是小男孩心目中的英雄,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解决这个问题。

就是那一天,我决定我们应该住在一起,而我必须讨好这个小男生,以后等时机到了,我会跟罗琳生下我们的小孩,那才是唯一的、值得重视的孩子。

至于节日,我希望能说服她跟亚瑟来埃特尔塔的别墅跟我一起过新年,我们可以在那里向小男孩宣布我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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