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正是春运时期,铁路客运异常繁忙,赶着回家过年的学子、民工、商人纷纷涌上了返乡的列车。那天凌晨1点,我正在局里值班,忽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拿起电话,传来急促焦虑的声音,这是长春警方打来的电话。原来就在半小时前,长春的同行刚刚抓捕了一个嫌疑人,经过突审得知,有一个极为危险的嫌疑人逃脱,早已携带了一个自制的威力巨大的爆炸物,躲过了安检,混上了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该罪犯性格偏激,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有极强的报复欲,并具有开矿炸山的经验,要求我们紧急协查,力争在天津界内拦截住嫌疑人,如果让其逃脱,进入了北京市,那炸药包随时可能在首都的任何地方引爆。该趟列车目前已经进入天津境内,马上就要到塘沽车站,而下一站就是天津东站了。长春警方大概描述了嫌疑人的特征后,我立刻挂断电话,准备出发。与此同时,局领导也得知了这样的消息,紧急调动了当班的所有警力,十几个人分乘4辆警车赶往天津站。

到了天津站已是凌晨1点40分,列车将在10分钟后进站,放眼望去,广场上等待返乡的旅客人头攒动,在凛冽的寒风下,依然无法驱散那些热盼归家的异乡人们。紧急和铁路警方商议,依照站前这样的人群密度来看,列车上也是会人满为患,如果在车上展开大规模的排查,势必要打草惊蛇,如果该案犯在车厢内采取过激行动,引爆炸药包,伤亡会不堪设想,如若案犯警觉,提前下车,进入天津市区,也会是一个随时引爆的流动炸弹,对我们来说,无论采取怎样的措施,压力都很大。

回家过节的人们并不知道危机悄悄降临到他们头上,那名嫌疑人携带着炸矿用的雷管和高爆炸药,随时可能引爆,这样的话将是一起惊天血案,如果引爆炸药,整节列车将会被摧毁,爆炸冲击波和高速迸溅的碎片对人群形成致命的伤害,更为严重的后果是爆炸产生的大火将会吞噬更多的无辜群众,使得伤者无法逃脱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造成更大的伤亡,如若爆炸使得高速运行的客车脱轨,那么后面几节的车厢将颠覆出轨,这样的后果,将无法想象……

刻不容缓,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十几个人跑步闯过检票口向站台冲去,旁边的旅客诧异的看着这群神色异常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路来。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和铁警说,如果该趟列车进了站台,一定要让调度室多扣留几分钟,让后面随行的那趟列车换其他站台疏散乘客。

这时离火车进站还有三分钟,十来个人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站台,发现铁路警方已经控制住了各个出站口,我心里稍感踏实。但我看到同事们都穿着警服,汗流浃背的站在那里,目标太明显了,要是嫌疑人看到这群身着警服的人肯定会起疑心,敏感狭隘的他很有可能提前做出激烈反应。这时正好一群刚下车的旅客涌向出站口,我大喊一声,拦住这些刚下车的旅客,每个人按自己身材找合适的人换便装!同事们立刻会意了,三个警察一下子并排站住,网住了那拨急匆匆赶路的旅客,我向对面的人群喊着,紧急公务!请刚下车的旅客配合一下,被选中的旅客迅速脱下外套,交给警方,我们几个人不由分说,迅速点中了几个懵懂的旅客,半拉半拽的褪下了他们的外套,这些深夜急于赶路的旅客反应过来后,知道了警察需要他们的外套,马上很配合的脱下了外衣,交给了警察,其中一个四川小伙子还表示要是抓逃犯他也可以上,笑着被我们拒绝了。几个乘客脱下了外套,几名警察脱去了警服,两分钟内,所有警员都换上了便装。这几名乘客立刻被带到铁路休息室。简单商议后,十来名便衣警察迅速分散到站台,等待着列车的到来。

几十秒后,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一股光束透过夜色照射过来,火车头从前方铁轨转弯处闪现出来,后面拖着一长串机车缓缓开来,长春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就要进站了!铁警向我汇报,刚联系上了列车上的乘警,因为车厢人多,过道拥挤,走路都费劲,车上的十来个乘警在十几节车厢内以查票为名巡查了一遍旅客,暂时还无法识别出嫌疑人。随着列车缓缓停靠,几十名旅客从天津站下了车,等人下去后,十几名便衣刑警悄悄的从各个车厢门登上了列车。

我也登上了最后一节车厢,随手拎了两盒刚从站台小卖部拿的麻花,装作探亲访友的样子,进入了车厢,车厢内人满为患,大包小包堵住了过道,疲惫不堪的人们横七竖八的歪坐在座位上打着盹,空气污浊不堪,弥漫了各种味道。我最先和乘警秘密联系上了,乘警告诉我说,列车长也是刚接到通知,说是混进来一个携带爆炸物的案犯,在出了塘沽站的时候,已经大致的排查了一遍,但人和行李太多了,行走艰难,挨个检查是来不及了,目前还没发现有什么可疑情况,上边就命令就地待命,等到了天津站,支援的同志上了车,再做具体安排。最后乘警神色凝重的告诉我,可千万别在车上出事,否则……

我只知道,这个嫌疑人现年30岁左右,身高在1米7左右,中等身材,面色黝黑,出逃时穿双黑色皮鞋,灰色外套,最明显的特征是左手背有块不明显的褐色的胎记,至于其他细节,行李什么样、衣服是否更换就不得而知了。看看表,距离终点站北京还有1个多小时的路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排查还没有任何头绪,按原计划开始,开始兵分多路,分组再次进行一遍系统的排查,每小组负责两节车厢,我与一名同事和一名乘警一个小组,从最后一节车厢开始。

先是乘警一人挨个把熟睡的乘客喊起来,逐个核对身份证、车票,简单问询,开包检查行李。我和同事则一前一后保持几米远的距离扫视着其他的人,注意着前面和后面的情况,看看有谁神情不对,或者起身上厕所逃避检查,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什么可疑情况,这时排查到车厢中间部分时候,前排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一直在焦虑的盯着我们的动向,坐卧不安,在距离我们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突然起身,低着头挤出了座位,向前边厕所走去,我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声,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向前走,我立刻抄身上前,大声命令他别动,他则作势要跑,被我几步追到一把按住,他翻身起来和我扭打起来,同事立刻上前帮忙,一起制伏了这小伙子。看他也是面色黝黑,脚穿黑色皮鞋,不由心中暗喜,马上将他拖回到座位,指认行李,小伙子抵赖不过,指出了他的行李,我们小心翼翼的将他的黑色皮包拿到了乘务员室,从外面摸了摸,包内物品似乎很软,不像是爆炸物,轻轻的一点一点的打开拉索,发现里面有两个女士用的钱包,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现金,还有两个照相机,三块手表,继而翻看侧面兜,有一把折叠刀,几个刀片、镊子等物品。立刻审讯这小伙子,同时翻看其左手背是否有胎记,结果没有任何痕迹,又翻开他的衣服,从内裤里搜出了几百元现金,盘查了半天,这人原来是个小偷,刚刚在车上偷窃了几名旅客的财务,因为我们的出现,而做贼心虚的只拿了现金要溜掉,碰巧被我们抓获了。

列车长有意放慢了速度,并争取到在廊坊车站临时停靠十分钟,给后车让路的同时,也给我们增加几分钟宝贵的查找时间。这个意外的插曲又耽误了十几分钟,我和同事的身份也暴露了,前面排查的同志还没传来消息,时间越来越紧迫了,索性三个人同时进行排查工作,加快进度。

又传来了长春警方的消息,经过确认,那名嫌疑人确实就在这趟列车上了,我情愿相信这是个错误的情报,真的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宁可白辛苦一趟,这只不过是误报的线索。既然已经得到可信度极高的消息,那么我能想到的后果,猜测多严重都不过分了。车窗外浓浓的夜色笼罩,沿途树的影子呼啸而过,民宅的点点灯光和路灯一闪而过,再有几十分钟,就要进入那灯火阑珊的繁华首都境内了。

列车减速,缓缓停靠到了廊坊车站,广播通知临时停靠十分钟,这消息引起了归家心切的旅客不满,低声的抱怨着。最后一节车厢门打开了,快步上来七、八个着便装的人,我和他们相视而笑,廊坊的警方也派来几名同事增援了,我连忙招呼过来,简单交代几句,便让他们向前面走去,几个人鱼贯而过,挤到了前面的车厢而去。

我还不能判断嫌疑人使用的爆炸装置有何构成,那么该嫌疑人到底是用的那类爆炸装置呢?一般的自制炸药包,由雷管和炸药来组成,将雷管插在炸药内,提供爆炸能、用来直接起爆炸药。现在绝大部分为纸质。管内装有引火装置,延期引爆元件、正起爆药和副起爆药等。

直接用导火索火焰引爆正起爆药而无延期引爆元件的雷管叫做火雷管。采用电引火装置的雷管叫做电雷管。无延期引爆元件的叫做瞬发电雷管,还有为了控制爆破的节奏的毫秒延期电雷管。

至于炸药的选择,目前来说,民用开采矿山的炸药大致分为铵梯炸药、铵油炸药、乳化炸药、浆状炸药等几类,其中铵梯炸药以硝酸铵和TNT为主要成分的粉状炸药。生产工艺简单,起爆感度高,威力大,可用雷管直接起爆,但防水性能稍差,原材料取材方便、加工简单,使用十分广泛。铵油炸药为多孔粒状硝酸铵和柴油的混合物,防水性能好,感度较低,大部分需要起爆弹引爆,可以炮眼潮湿的环境下使用。这样看来,我更倾向于他选用铵梯炸药,电雷管引爆的可能性大些。

这时一个同事从前面挤了过来告诉我,前面有两拨回城的学生因为磕碰打起来了,我心里不由暗暗叫苦,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学生们还跟着添乱呢,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先把那混乱局面搞定了吧。来到前面车厢,只见双方十几个学生在狭小的过道上混战在了一起,拳脚相加,打得不亦乐乎。年轻气盛的学生也并不在乎身边的警察,完全是为了不输面子,两个警察拦住这个,那个又蹦起来冲进混战队伍,管不过来这帮半大小子。我穿着便装,做出好管闲事的样子,劝阻着学生的过激行为,就在旁边的旅客也加入劝解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前排一堆看热闹的旅客当中,有一个靠窗的旅客与众不同,他并没转身回头观看,而是打着呼噜闷头睡着,心里不由好笑,这么喧闹,还能睡得着,但是越看那人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旅途疲惫睡得比较死可以理解,左手插在口袋里,右臂紧紧夹着一个大黑旅行包,黑旅行包没有放在行李架上可以理解,或许是有值钱物品,睡觉不放心夹在怀里,但是他睡觉的姿势太怪异了,左臂竟然是悬空着没有因为熟睡而自然的耷拉下来,而是清醒的人或有意识的人才会绷着劲才能保持那样的姿态,我只能判定他为装睡!这个微妙的姿势暴露了他欲盖弥彰的心理活动,为什么这个吵闹的场景下,他要装作熟睡呢?有些时候太聪明的人,人人都认为他很聪明,反倒是不聪明的表现。

我立刻向后示意把同事们悄悄召集过来,用眼神瞥了下那个熟睡的旅客,嘴里依然不动声色的给学生劝架。几个便衣心领神会的凑了过来,站好了位置,我则手里拿着一杯开水假装路过挤到学生中间,嘴里喊着小心,打架的同学有意识的给我让开些路,但我还是把水泼到了那个靠窗的旅客左臂上,热水飞溅到中间和靠窗的两人身上,两人条件发射般的叫出声来,中间坐着一个胖子,烫得他直咧嘴,大声的数落着我,而那个靠窗的人也似乎被烫醒了,把左手从兜中抽出来,怨恨的看着我,刚要发作,扭头发现了两个穿警服的同志在和学生调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低声嘟囔着,没事、没事,反到要胖子别吵了,烫下也不要紧的,让我走吧。我则连忙赔罪,边说着学生打架没留神把水撒了,一边找条抹布给他们擦着座椅,在一瞬间,我发现靠窗的旅客左手背似乎有些暗色的痕迹,心中一动,我连忙招呼着靠窗的人站起来,把旅行包拿起来,我来给擦刚泼湿的座椅,那人似乎不愿动,摆着手说不必了,胖子则十分知趣的大声命令我赶紧把座椅水擦干净,边说边捋袖子,似乎我如若不让他满意,就要和我干一场,我求之不得,就顺破下,再次要求他站起来,他忧郁了片刻,缓缓抱起了包,双脚探索着去找桌子下面那双脱了的黑皮鞋,脚碰了几下,只碰到一只鞋,低头一看,另只鞋在前面一步远。

那只鞋为什么跑到那个位置去了呢,就是我刚低头擦座椅时候踢的,因为他的左手始终不离开衣兜,而右手则始终握着旅行包,我不能判定电雷管起爆按钮是否就在衣兜内,所以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的左手从衣兜内引出来。还好我发现他衣兜内似乎很平,没有引线或起爆按钮的迹象,一颗心稍微落了地,在短短一秒内做出判断很难,如果他手在衣兜内握着起爆按钮,从身上衣服引线到旅行箱里的电雷管,我泼的水太多浸湿了开关造成短路,那就形成了回路,雷管内的电桥丝电阻产生热量点燃引火药头,引火药头迸发出的火焰激发雷管爆炸,雷管爆炸后将引爆炸药,这些事后我想都不敢去想。

趁他猫腰去用手够些的时机,双手都离开了旅行包的瞬间,我一把将他的旅行包抱起来,飞快的递给了接应的同事,他则尚未反应过来,两个同事已经扑了上来,把他按倒在地,那个人则拼命的挣扎着,嘴里狂喊着,还我包!还我包!胖子被这一幕惊呆了,磕巴着一个劲给我摆手说,大哥,不用你擦椅子了,不用你擦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烫着,一点也没烫着。看他语无伦次的滑稽表情,我无奈的摇摇头,这时学生们早已不打了,退缩到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三个人扭打,不出片刻,从前后车厢门口,涌过来二十多个穿便衣的男子,十来个乘警,从两边向中间冲过来,那个地上挣扎的小子被彻底制服了,带上了手铐,一把拎了起来,那人黝黑的面孔因激动而变成酱紫色,气急败坏的喊着,有种放开我啊,全把你们炸死!我心里连呼,就是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同事抱着旅行包大气都不敢喘,捧着包小心翼翼的来到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一节车厢的人紧急疏散到前面几节车厢去,列车长接到命令,列车紧急在丰台站停靠,站台上警灯闪烁,全副武装的武警,警察围住了站台,列车缓缓驶入丰台站,最后一节车厢门打开,轻轻将旅行包取下来,立刻放进防爆桶,运到了站台远处一片僻静的荒草地中,一圈人散开在远处警戒,等候拆弹组的人员到来。几分钟后,拆弹组的人穿着防爆衣,带着器材赶到了,过了十分钟,那边警戒的人溜达过来告诉我说,旅行包里好几公斤高爆炸药,雷管插好了,起爆器接线都搭好了,只要轻轻一按,立刻爆炸,说完冲我摇了摇头,慢慢走开了。

那来自长春的的嫌疑人在十几名便衣,刑警的簇拥下押下了列车,立刻带上了警车,警车拉着响笛,飞快的离开了。

我站在月台上,后背的冷汗遇到寒风,变得透心凉,打了一个冷颤,激动的心难以平静,想要给她打个电话,走到站台值班室,没有敲门,思忖片刻,又退了回来,掏出一颗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站台上几个同事默默不语,低头抽着烟,想着心事,想着家中熟睡的亲人,那些从死亡线上归来的人,在这朦胧的月色下,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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