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也就是今日下午,本市诸多媒体接到自称是康达俱乐部的神秘电话。该人声称康达俱乐部的著名乒乓球运动员普伊莎涉嫌服用兴奋剂,康达集团将召开新闻发布会。但当媒体记者赶到康达训练基地以后,却被告知并无此事。此后,媒体记者又就此事电话采访了相关人士,但并没有得到确切答复。值得注意的是,两方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似乎另有隐情。同时,记者也试图联系该事件的焦点人物普伊莎,但她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女主持人略显兴奋的声音随着吴士明狠狠地按动遥控器的动作戛然而止。

室内的空气也仿佛随着声音的消失而变得凝固。

吴士明点燃一支香烟,一边吸一边看着办公室里的三个人。

——毕林森气愤地喘着粗气,马凯若有所思地默不作声。至于普伊莎,她仿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眼睛仍然看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抽完一支香烟以后,吴士明仿佛恢复了精力,眼神中又充满了果敢的目光。如果被这点风浪弄得慌乱,他就不配统率康达集团了。

“林森,你下午准备一下,我打算明天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明普伊莎这件事情。”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用不用再等等看?”毕林森征求着老板的意见。

吴士明断然否定了这个提议,“既然这个神秘人物已经向媒体散播了消息,那我们就没必要隐瞒下去,否则就显得欲盖弥彰了,对我们反而不利。我们现在已经清楚普伊莎是被陷害的,那么就索性大大方方地向媒体公布,否则风言风语传播得会更厉害。”

“这件事情公布以后,几家大的广告商以及证券市场那边肯定会有连锁反应,应该及早做准备才好。”毕林森提醒着老板。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吴士明缓缓地说,这件事情也已在他的准备当中,但随即又长叹一声,“损失肯定是比较大的,但这也没办法,我们只能尽力将损失控制到最小的范围吧。”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马凯,“现在最主要的是尽快查出真相,你有什么进展没有?”

马凯揉了揉眼皮才开口,似乎刚才困意又涌上来了。

“现在来说,我们只能等那个神秘人物继续出招了。武术中有个说法,叫‘无招胜有招’,意思就是只要出招,就一定会有破绽。我们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你的意思是,那个神秘人物的阴谋还没有结束?”毕林森惊问,而吴士明默然不语,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

“是的。而且我认为,他的阴谋才刚刚开始!”马凯睁开睡眼,继续说道,“我们来看看这个神秘人物的四步棋:先是暗中给普伊莎下药,然后向俱乐部勒索,勒索不成随即向体育俱乐部联盟举报,到了今天就向媒体散播这个消息。这四步棋不但相互关联,而且火候拿捏得非常准确,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么,这个人下这么大的工夫进行勒索,还没有达到目的,他怎么会罢休呢?”

室内一片沉静。

“或许他是因为勒索不成,恼羞成怒之下便向媒体爆料?”毕林森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了,因为既然普伊莎是被陷害的,那么经过持续药检之后肯定能证明清白,无非是花费时间多一些而已。他现在对媒体爆料,就等于把自己继续勒索的道路封死了。这个人这么精明,怎么会办这样的傻事呢?”

“那你的看法是什么呢?”吴士明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外甥了。

“我认为这个人的目的不仅仅是勒索钱财,他可能还有更深的意图。我猜想,或是针对普伊莎,或是针对毕林森教练,更甚至是针对康达俱乐部。但不论他的目的到底是哪一个,从现在他出的这四步棋来看都还没有达到目的。

“如果说针对普伊莎或者毕教练,他的目的就应该是使他们俩身败名裂。但是目前兴奋剂事件并没有调查清楚,还达不到他的目的。

“如果是针对俱乐部,那么他目前的手段力度还不够,仅仅凭一个兴奋剂事件就想让俱乐部伤筋动骨,有点天方夜谭了。

“所以我认为,这个神秘人物一定还会有后续的手段。”

听完马凯的分析,吴士明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没有什么进展,但他觉得以马凯这样清晰的思路,自己足可以放下心来。

他转向普伊莎:“伊莎,这几天你就不要回家里了,这些记者消息灵通得很,估计现在你家门口就围了很多记者呢。现在这种局面,你开口也是错,不开口也是毛病。只要你露面,他们看你脸上的一个表情就能写出上万字的报道来,你现在只有先避避风头了。”

马凯很赞同舅舅的这个决定,立刻接过话来:“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话,就去我那里吧,正好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我要再问问你。”

普伊莎依旧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如果不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很像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毕林森看了普伊莎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直到三人走出吴士明的办公室,毕林森才对普伊莎说:“一会儿给海峰打个电话吧,让他陪陪你。”

普伊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似乎脑海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毕林森看着普伊莎的样子忧心不已,他拽过马凯小声道:“你多照看着她,或者让李海峰来陪陪她,她现在很需要朋友的劝解。”

当毕林森叮嘱马凯的时候,吴士明正在办公室里给李海峰的教练员方明亮打着电话。

“马上就是中超联赛了,这几天你一定要调整好队伍,特别是李海峰的状态,这个冠军对我们俱乐部来说十分重要!”

“我已经开始封闭训练了,状态肯定没问题。”听到方明亮肯定的回答,吴士明满意地放下了电话。紧接着,他又拨通了举重队教练员王国栋的手机。

“国栋吗?张威的状态怎么样?”

“状态调整得很好。”

“后天就是亚洲锦标赛,冠军自然是必须拿到的,我要求的是还要打破世界纪录,而且破纪录的幅度越高越好。”

“明白,吴总放心吧。”王国栋简短地回答,他知道老板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所以回答得也简单明了。

打完这两个电话,吴士明心里轻松了一些,眉头也舒展开许多。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命令没有下达,只有最后一个电话也听到好消息的时候,眉头才能完全展开。

“连朋,朱平和陈娟的情况怎么样?”这个电话他打给的是花样滑冰教练员孙连朋。

“这几天训练状态不错,以现在的能力卫冕冠军很有希望。”

“我要的不是‘很有希望’,而是必须!世界锦标赛的这个双人滑冠军对我们俱乐部很重要。而且你要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广告合同快要到期了,下一份合同金额的大小全仰仗这次比赛了。”

吴士明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然后听到了孙连朋肯定的表态声,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点燃香烟,看着办公桌上的台历。这不是一般的台历,而是俱乐部自制的,一年之中重要的赛程安排都印在了上面,查阅起来很是方便。

吴士明紧紧盯着这一周日期下面的标示,在三个日子下面写着:

5月28日亚洲举重锦标赛。5月29日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6月1日中国足球超级联赛的收官之战。

这三项比赛极其重要。

亚洲举重锦标赛虽然级别稍低一些,但每逢张威参赛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他打破世界纪录。此番如果也是他打破纪录,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而足球超级联赛的最后一战,更是关系到冠军归属的关键性比赛。至于花样滑冰的比赛,仅凭世界锦标赛的级别就足以说明它的重要性了。

现在,吴士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饥饿的野兽,无比迫切地用三场胜利来填饱肚子。因为普伊莎的兴奋剂事件一定会使俱乐部的形象一落千丈,而这个时候各项比赛的胜利则是最好的回应。

吴士明缓缓地抽着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有些庆幸,因为这三项比赛都是康达俱乐部的优势项目,用他的话来说都是俱乐部的招牌项目。

——蝉联两届世界锦标赛冠军的花样滑冰双人滑、12次打破世界纪录的56公斤级举重、三年内夺得两次全国冠军的足球队,至于另一个招牌项目自然就是普伊莎的乒乓球。

“普伊莎已经深陷危机了,这另外三个支柱绝不能也倒塌下去。”吴士明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地碾灭。

“到了。”

马凯将车停稳之后才叫醒普伊莎。

其实马凯知道普伊莎并没有睡,她是在琢磨事情。因为开车的时候,马凯好几次侧过脸,发现普伊莎的眉头忽而紧锁,忽而舒展,嘴唇也微微翕动着。

“你的侦探所怎么开在这里?”普伊莎睁开眼睛,借助路灯的照射她发现轿车停靠在一条小街的街面上。

“这是后门。”马凯一边解释一边开门下车,“侦探所是两层楼,我住在楼上。白天的时候一楼的办公区会有很多人,你进进出出会不方便。这个后门直通楼上,进出都很方便,所以带你熟悉一下后门的路径。”

普伊莎笑了一下,跟随马凯走进了侦探所。她发现马凯不但眼睛很小,心也很细。

马凯的家布置得很特别,无论是卧室、客厅还是书房的窗户处都拉着厚厚的窗帘。

“难道你起床以后不拉开窗帘吗?”普伊莎十分纳闷。

“拉窗帘干什么?阳光一进来,我就睡不着觉了。”马凯很自然地回答,紧接着就打了一个哈欠,似乎回家就是为了睡觉。

“你不喜欢阳光,那你还要窗户干什么?干脆封上多好。”

马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瞅了普伊莎一眼,“可我还要呼吸新鲜空气的。”

普伊莎无话可说了。

她怀疑马凯的大脑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

刚发现马凯的这个问题没几秒钟,她又发现了房屋的问题。

“灯的开关在哪里?”普伊莎看到门口的墙壁上只有一个电灯开关,刚才进屋的时候马凯已经打开了,但只是壁灯亮了起来。这么微弱的灯光远远不能让屋子明亮起来,反而使房间处在朦胧的暧昧色调之中。

“这不是开关吗?”马凯指着墙壁上唯一的那个电灯开关,奇怪地看着普伊莎,似乎被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有点摸不清头脑了。

“可是、可是这个光线太暗了啊。”

“要那么亮的灯干什么?那么亮我就睡不着觉了。”

普伊莎叹了口气。

屋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仍然是这个男人的脑子。

“你要是觉得光线暗,那里还有台灯。”马凯指着卧室床头柜上的台灯,顺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普伊莎,“需要的话给朋友打个电话吧,你的手机一打开,电话肯定会蜂拥而入的。”

说完,马凯从卧室的衣柜里取了一条毛毯回到客厅,栽到沙发里,一边调整着睡姿一边对普伊莎叨咕着:“我得睡一会儿,要不然我的眼睛会更肿的。”

普伊莎撇了一下嘴说:“就说你觉大不就得了,还非说为了眼睛。”

不过马凯睡觉也有一个好处,普伊莎就可以轻松地打电话了,毕竟马凯在场她有很多悄悄话不方便说。

人在危难的时候,往往只给两个朋友打电话:最要好的同性朋友和恋人。

普伊莎也是这样。

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陈娟。

其实她并没听清陈娟在说什么,或许说陈娟的话并没有进到她的心里。她并不是不喜欢听陈娟说话,而是在这个时候她需要的只是朋友的声音。不需要安慰、不需要理解,她要的只是有朋友在身边的感觉。于是,她和陈娟嘻嘻哈哈地聊着、笑着。虽然挂上电话以后都忘了说了什么,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她的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李海峰。

刚一接通还没等她说话,李海峰就急切地问:“伊莎,你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这是实话。普伊莎虽然心情不好,但她知道这一切总会过去的,最坏的可能就是不能再在赛场拼搏了,但除此以外还会有很多生活的乐趣。

“我想你过来陪我。”这也是实话。虽然普伊莎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开,但此刻孤单的感觉确实是摆脱不掉的。

电话里传出李海峰犹豫的声音,“伊莎,我这边有点忙。过两天就有一场关键的比赛,队里封闭训练,我没法出来。再说,再说现在兴奋剂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记者一直都盯着我呢,我怕我过去的话会给你带来不方便。”

“好了,我知道了。那我睡觉了。”普伊莎甩下一句话后挂了电话。

普伊莎根本没有睡意,她只是不想再和李海峰说话了。

普伊莎在卧室里转了几圈,然后走到了卧室门口,实在憋不住心中的郁闷了:“怕给我带来不方便,屁。是怕我给你带来不方便吧!”普伊莎撅着嘴嘀咕了一句,然后拉开卧室的门,冲躺在沙发里的马凯嘟囔起来:“还说帮我洗清冤屈呢,就知道睡觉,真是个‘教主’!”

话音刚落,马凯慵懒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你真能冤枉人,我明明睁着眼睛呢。”

普伊莎定睛细看,一下子笑了。马凯果然睁着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是那双肿眼泡在暗淡的光线下如同没睁开一样。

“不是我冤枉你,要怪只能怪你的眼皮太厚了。”普伊莎取笑着马凯。

马凯也不分辩,嘿嘿一笑坐起身来,“电话聊得这么短,我以为能多睡一会儿呢。怎么,和男朋友闹别扭了?”

“你怎么知道?”普伊莎白了马凯一眼。

“恋人之间哪有说悄悄话说这么短时间的?”马凯虽说没有女朋友,但分析起来却像很有经验一样。

“我倒想多聊,可人家要比赛,抽不出时间。”普伊莎没有否认,撅着小嘴继续道,“开始倒还挺关心我的,没等我说话就问寒问暖,谁知道我让他过来陪我,他的借口便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马凯愣了一下,似乎普伊莎的某句话触动了他的一根神经,但愣神一闪而过,看着普伊莎蹙眉的俏样笑道:“别想太多了,海峰那边就要比赛了,队里一定控制得很严,可能也是没办法吧。”

劝解完普伊莎,马凯话题一转:“睡不着就一起聊聊,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呢。”

普伊莎点了下头,口中却道:“我先问问你吧。刚才在我家里,你问我5月4日那天看中超足球赛的时候喝了李海峰给我的什么饮料,你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马凯笑了笑,“你不会怪我怀疑你的男朋友吧?要知道我们做侦探的都是这样,六亲不认的。”

“当然不会怪你,只要最先把他排除就好,免得我胡思乱想。”普伊莎直截了当地回答。

“起初我有一些怀疑,但很快就排除了。”马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普伊莎坐下,“李海峰给你拿来很多饮料,而你只喝了橘子汁,如果说他在橘子汁里面下了药,那么你喝橘子汁的概率太低了,他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喝橘子汁呢?”

“他也可以把所有的饮料里都放药啊。”普伊莎说完,看到马凯摇了摇头。普伊莎再一琢磨,忽然间明白了,“是不可能,塑料瓶的饮料里可以注射进药物,但那些听装的饮料没办法注射进去的。即便是强行注射进去,外观会有些改变。因为漏气,口感也会有变化,我肯定不会喝的。”

这次,她没有看到马凯摇头,“我问完了,该你问了。”普伊莎说。

“刚才在吴总办公室里,我看你一直没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是吗?”

“肿眼泡观察得还挺细呢。”普伊莎揶揄着马凯,不过她不担心马凯会生气。虽然只是几个小时的交往,她却觉得和马凯已经像好朋友一样了,说话自然也随意了许多。

“我是在想,这个勒索的人的目的真的是为了金钱吗?如果他是要钱,为什么不管我要钱,而是向吴总和毕教练勒索呢?”

马凯又愣了一下,像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但翻了两下眼皮以后才开口:“或许这个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钱,而是要让你们身败名裂。你想想看,有没有仇恨你的人。或者换个说法,就是你危害到了这个人的利益。”

普伊莎笑了,“这简直太多了,我随便就能举出几个人来。例如向我求爱,被我拒绝的男人;被我抢了某个广告机会的演员、歌星;甚至国家队里和我竞争参赛名额的队友都有可能。要知道目前为了竞争主力阵容,队内的竞争是相当激烈的。这你应该有感触,你以前踢球的时候,被你挤到板凳上的队友心里都巴望着你出事情的。”

“这几次聚会的人当中有没有谁和你有利害冲突呢?”

普伊莎笑着摇摇头,“陈娟和朱平都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不同的项目,根本就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我和举重的王教练以及张威虽然平时交往少,但也没有什么矛盾的;我和李海峰,虽然有几次分手,但也是很友好的,没有闹得不愉快的经历;至于国家队的宋教练对我也一直很好,她只是在训练方式上和毕教练有些分歧,其他的就再没有什么矛盾了。”

普伊莎瞅了马凯一眼,又加了一句:“而且这些人谁也不缺钱啊,五百万元虽然是个大数目,但是凭着比赛奖金和广告收入很容易就拿得到的,他们谁也不会为了五百万元冒这么大的风险呵。”

这确实是个很充分的排除理由。

马凯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陷害你的人其实目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教练毕林森!”

“哦?是因为他不善于与人沟通交流,得罪了很多同行吗?”普伊莎皱起了眉头。对于自己的事情她一向看得很开,但是如果有人针对她敬重的教练员毕林森,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的性格可能会得罪很多人,或许招人反感,但是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被人恨之入骨。我猜想,毕教练独特的训练方法几乎颠覆了传统的乒乓球理论,而且他还用这套独特的训练方法培养出了你这么个体育明星,这才是招人嫉恨的真正原因。而将你陷害进兴奋剂的风波里,毕林森就会身败名裂了。”

普伊莎默不作声。但马凯看得出,这一席话让普伊莎脸色紧张起来。

“可以讲讲你师从毕教练的经历以及他独特的训练方法吗?”马凯问。

普伊莎点点头,将毛毯披在身上,讲起了这几年的经历。

“我和毕教练认识是在三年前,那时候我刚刚被国家队退回到省队,因为我的削球打法没有再提高的余地了,即便在国家二队的队内循环赛都排在末尾几名。”说起这些惨淡的往事,普伊莎并没有觉得难堪,反而津津有味。

“也或许那段经历让她现在对什么事情都很淡然吧。”马凯想着,忽然也联想到了自己因伤退出足坛的经历,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于是更专注地听下去。

“我当时已经准备退役了,因为再练下去也没什么发展,还不如趁早学点东西,但就在这时毕林森教练发现了我。当时他在康达俱乐部担任乒乓球教练员,他认为我很适合乒乓球运动,如果按照他的方法训练一定大有前途。于是,我们商定了一年的期限,如果在一年之内我能排进世界前30名,我就接着再练下去。我就是这样加入康达俱乐部的。”

“结果你那年的年终世界排名排到了第12位。”马凯笑着补充。

“是啊,我当时兴奋极了,简直比拿冠军都要开心。”普伊莎笑盈盈地看着马凯,仿佛回到了当时。

“毕林森的训练方法到底特别在哪里呢?”马凯对这个十分感兴趣。

“简单地说,毕教练不主张我苦练削球技术,他提倡的是以巧取胜。”

看着马凯有些不解的样子,普伊莎解释道:“从乒乓球的打法来说,削球打法在上世纪中期曾风靡一时,但随着弧圈球技术的出现,弧圈球旋转强、速度快、弧线低、冲击力大并能连续冲拉的特点使得削球只能处在被动防御的地步。虽然现在的削球打法已经提高了很多,并且加入了很多新的技术,比如咱们国家的丁松、韩国的朱世赫这样削中反攻的打法,但仍然难以和攻球打法抗衡。而女子运动员因为力量、速度比不上男运动员,削中反攻的技术就更难以体现出来。”

“但从削球打法来说,稳健的削球技术是最基本的啊。就像足球守门员,如果不练好守门技术怎么能做得好呢?”马凯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普伊莎微微一笑,“我当初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但毕教练认为,削球和攻球对抗实际上就是旋转的对抗,如果削出的球旋转超过对方拉出的弧圈球,那么胜算就会增大。

“但从理论上讲,削球旋转不会强于弧圈球。这里有三个原因,第一,削球离球台远,有相当一部分作用力用于球的平动,这样会分散用于转动的力量;第二,由于离球台远,速度相对较慢,球到对方台面时,转速已不如出手时;第三,削球与空气阻力作用后,球体下部产生的压力大于上部(弧圈球正好相反),所以下旋旋转越强,越容易形成高球或出界。

“而毕教练的研究数据也表明,实际中,削球也没办法在旋转上和弧圈球抗衡。

“用我国最好的削球运动员丁松做例子,他削出的球平均转速为1030转/秒,最高转速是1207转/秒,接近正胶的弧圈球转速(平均1216,最高1368),但大大低于反胶弧圈球转速(平均1372,最高1550)。

“所以,在同等条件下削球的下旋与弧圈球的上旋相对抗存在着一定的先天不足。所以毕教练传授给我的取胜法宝不是削球的技术,而是倒拍和接发球抢攻。”

普伊莎这么一说,马凯的脑海里马上显现出普伊莎赛场上的英姿。

——每当对手发球的时候,普伊莎便像猎人盯着猎物一样死死地瞄着对方。对手的球拍和球接触的一刹那,普伊莎的脸上就会露出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不论对方发的是侧旋球、下旋球还是上旋球,也不论是近台短球还是长球,普伊莎仿佛已经判断出了这个发球的旋转性质。紧接着就是根据对方发球的旋转选择相应的迎击方式,每每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马凯虽然不是乒乓球运动员,但他也知道,判断对方发球的旋转是相当困难的,很多情况下因为判断不清只好放弃进攻的机会,这就等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而像普伊莎这样几乎能百分之百准确地判断对方的发球,简直是乒坛的神话。

而这还仅仅是她的一个法宝,另一个法宝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当对方进攻的时候,普伊莎远离球台稳健而优雅地将球削回去,而当对方再猛攻一板的时候,普伊莎右手的球拍突然之间在手中飞快地转动数次,然后在众人都眼花缭乱的时候又将球削了回去,除非用慢镜头才能看清她到底用球拍的哪一面将球削回去的。而对手在这个时候往往露出惊诧的表情,她无法判断普伊莎削回来的这个球是什么旋转。因为普伊莎的球拍正反两面分别贴着反胶和生胶,这两种胶皮性能不同,削出来的球旋转正好相反。

而观众每每看到这个情况也都知道了结果——普伊莎肯定又会添上一分。于是便不再去看比分牌,而是将目光投向普伊莎——伴随着她飘逸的动作,超短裙也灵动地飞舞,再加上修长白皙的大腿,宛如在赛场上翩翩起舞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想到这里,马凯既是不解又是赞叹地道:“真是不简单,倒拍的技术自从国际乒联禁止两面胶皮一样颜色以后就没有用武之地了,毕教练确实很有独到之处啊。”

普伊莎嫣然一笑,“是呵,倒拍技术的先决条件就是两面胶皮需要一样的颜色,这样倒拍以后对手就不知道你是用哪面胶皮击球了。我看过蔡振华和瓦尔德内尔比赛的录像,蔡振华的拍子倒得眼花缭乱的,老瓦都直摇头呢。所以后来为了抑制中国选手,国际乒联出台了新规章:必须两面贴不同颜色的胶皮。这样一改革,对方就能看清你用的是哪类的胶皮了,倒拍技术也就失去了威力。”

马凯笑问:“那你的倒拍技术死灰复燃的诀窍是什么呢?”

这句话着实把普伊莎噎住了,她咽了好几口唾沫后瞪了马凯一眼,“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怎么叫死灰复燃呢,这叫推陈出新好不好!”

马凯哈哈大笑,能让普伊莎发出笑声,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而看着这个女孩开心的样子,马凯也如同陶醉在美景中一般舒服。

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轻松的时刻总是短暂,马凯的电话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铃声。

“到我家里来一趟。”吴士明的声音传了出来。

“出什么事情了?”

“勒索电话又打来了。”

马凯赶到舅舅那幢豪华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吴士明的卧室在二楼,宽大的半弧形落地窗在白天里格外醒目,显示出主人生活的气派和奢华,而在夜晚则透着威仪和森严。

但在今晚又增添了一丝怪异。因为在一片黑暗之中,二楼这间大卧室却灯火通明,如同黑夜的一只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瞪着。

透过窗帘,马凯看到卧室里隐约有两个人。他知道另一个是谁,因为毕林森的那辆福特F系列皮卡就停在楼下。

如同毕林森的训练方法独特一样,他的座驾也很独特。他不喜欢轿车,而是喜欢皮卡。用他的话来说,皮卡才是真正的家用汽车,既能满足出行需要,必要时还可以拉物品,而且在路面适应能力

、高速行驶性、载人载物功能上都远远超过了轿车。

果然,当马凯走进舅舅的卧室时,看到毕林森正在沙发里坐着,呼吸还不是很均匀,看来也是匆匆赶到不久。

吴士明的卧室分为三间:卫生间、睡房和一个小客厅,此刻吴士明正裹着睡衣在客厅的地毯上走来走去。

“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马凯脚步刚踏进客厅就急忙问舅舅。

“半个小时前,也就是凌晨左右。这次他是勒索一千万元!”

“他都说了什么?”马凯知道这个数额对于舅舅来说不算什么,还不至于让他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一定是这人的勒索理由让舅舅心慌意乱了。

“如果不往他瑞士银行的账户上打入一千万元的话,我们俱乐部就会有运动员继续被查出服用兴奋剂。”

“他这次没有指明是对谁吗?”

“没有。他还说一个小时以后给我打电话,听我的答复。”吴士明狠狠地说,似乎多用些力气就能将这个神秘的勒索人撕碎。

马凯看了一下手表,离1点还有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冷静地分析一下了。

他揉着眼皮,开始沉思。

“从这个人的勒索金额来看,他选择下手的人肯定是知名运动员,用普通运动员勒索没什么必要。而他选择的第一个人是普伊莎,这就说明他选择的第二个人至少在知名度上要和普伊莎能媲美。这样的运动员在俱乐部里没有几个人。”

“只有四个。”毕林森报出了四个名字,“李海峰、朱平、陈娟、张威。”

“从普伊莎的事件看,这个人肯定有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现在的关键就在于,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给这四个人之一下药了。如果他已经动手了,那么如果我们现在检查兴奋剂的话,就能够查出来,这样就不用担心他的勒索了;而如果他还没有下手,那么我们就可以守株待兔,严密地监视这四个人周围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这个人动手下药,我想我们应该能找出他的蛛丝马迹。”

伴随着马凯的分析,吴士明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也显出轻松的神色,他瞅了毕林森一眼笑道:“我们真是当局者迷呵,照马凯这样分析,我们还是很乐观的。不过,你就要辛苦一下了,你负责联系这几个人以及他们的教练,今晚连夜给这几名运动员采取尿样,明天一早就送去药检。”

“去哪里药检?”马凯纳闷。

“是这样的,一个运动功能型饮料厂家是我们俱乐部的赞助合作企业,他们有独立的药品实验室,而且有相关的设备能检测兴奋剂。”毕林森替老板向马凯解释着,然后又问,“那一会儿那个人再打来电话,我们怎么回应呢?”

马凯沉思一下,问:“那个药品实验室明天什么时间能检验完毕?”

“明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应该能得到准确的结果。”吴士明看着手表盘算了一下时间。

“那我们的策略就是拖延。”马凯冲舅舅笑了一下,“商场上延期付款的办法多的是,这点您比我有经验。”

随着马凯的笑声,原本沉默的会客厅里增添了几丝轻松的气氛,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显得不那么刺耳了。

三人不时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静等那个神秘电话的到来。

当时针和分针重叠在1的位置时,在国际歌的伴奏下,吴士明的手机响了起来。

马凯刚才还半合的睡眼一下子睁开了,他抢先两步将手机调到免提状态,然后递给了舅舅。

几乎同时,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吴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马凯凝神细听,但电话的背景里没有任何声音,汽车行驶声、音乐声、过路人的声音等一概全无。而他转头看毕林森的时候,毕林森也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这个男人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我考虑过了,只要你以后再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这次可以答应你。”吴士明缓缓地说。

“好的,既然吴总这么爽快,我答应你。那么什么时候将款打到我的账户上?”

“明天下午5点。”

嘿嘿两声干笑之后,电话里传出那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吴总,你这么做就没有诚意了,这么大的一个集团,难道要等这么久才能支付吗?明天中午之前我必须要见到这笔款。”

吴士明笑道:“这位先生,你可能没有从商的经验,无论哪个大集团要在几个小时以内提出一千万元的巨款都是不现实的。你要在中午之前见到这些钱,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绝对办不到。”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马凯急忙走到舅舅身边,贴耳道:“可以先给他一点甜头。”

吴士明会意地点头,轻咳了一下后冷冷地道:“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在明天中午之前,给你的银行户头上打入两百万元,剩下的在下午5点左右付清。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一番话甩过去后,电话里传出了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几秒钟之后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吧,那就一言为定。但如果明天下午5点的时候吴总爽约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电话随即被挂断,嘟嘟的声音响了几下以后,吴士明才将电话关掉。他张了几下嘴似乎要骂出某个脏字,但最后还是觉得无趣,深吸了两口气以后转头对毕林森说:“就按刚才说的,你赶快去准备吧。”

毕林森闻言,站起身来,不过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对马凯交代了一句:“明天新闻发布会上你多提醒普伊莎尽量冷静,记者肯定会提尖锐刁钻的问题,我担心以她的性格会按捺不住。”

看着马凯微笑着点头,毕林森憔悴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但他转身离去以后,马凯的笑容却渐渐消失,毕林森所说的事情也是他所担心的。不知怎么,马凯忽然感觉让这个女孩子开心、快乐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相比而言勒索电话反而并不是最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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