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星期四,大约中午时分,有客人到访。我刚从银行回来,把一大笔,也是一大堆钱存进账户,此时正坐在我的桌边,琢磨是否下午看场电影,稍稍放松一下。沃尔夫坐在他的椅子里,也许是在考虑午饭的菜够不够。

弗里茨来到门口说:“有人找您,先生,保罗·蔡平先生。”

沃尔夫微微睁开眼,点点头。我噌地把椅子转过来,站起身。

瘸子拐着腿走进来。外面阳光明媚,耀眼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使我比以前能更好地看清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颜色并不像我先前以为的那样浅,差不多是暗铅色,肤色也没那么苍白,更像是退色的皮子,看起来很糙。拐杖重重地敲在地板上,他走到沃尔夫的桌边,只是很快地瞟了我一眼。我给他搬来把椅子。

“您好,蔡平先生,”沃尔夫几乎睁开了眼,“您不想坐?我恳请您……谢谢。看到别人站着,我真的很不舒服。您气色不错,请允许我为此向您贺喜。我要是像您似的,在‘墓地’监狱待上三天,那得成什么鬼模样,一副空壳而已。饭菜如何?我想,没法儿说吧。”

瘸子耸耸肩,又放下。从他的坐姿来看,他并不想聊天。他坐在我给他搬来的椅子边上,拐杖直直地立在面前,双手握住拐杖头,铅色眼睛流露出的眼神和铅通常流露出的一样。他说:

“我坐下是出于礼节。为了使您不难受,我只坐一会儿。我是来拿您从我的盒子里取出的那副手套的。”

“啊!”沃尔夫的眼睛全睁开了,“这么说您的宝贝是有数的。真是这样!”

蔡平点点头。“万幸。我能拿走吗?”

“我又失望了,”沃尔夫叹了口气,“我以为您大老远地过来是要感谢我使您免收电椅之刑。您,当然,心存感激喽?”

蔡平的嘴唇扭曲了。“您希望我多感激,我就有多感激,因此我们不必在这上浪费时间。我能拿走手套吗?”

“可以。阿奇,请你去拿手套,给我。”

我从我的抽屉里拿出手套,递给沃尔夫。他在椅子里,向前探了探身,好把手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两只手套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很平整。蔡平死死地盯着手套。沃尔夫靠在椅背上,又叹口气。

“要知道,蔡平先生,我根本就没用上这副手套。我从您的盒子里取出来,是想在星期一晚表明鲍恩先生几乎能戴上这副手套,以此来证明我的一个观点,解释朵拉·蔡平——您妻子——有可能把鲍恩先生的手套误认为是伯顿夫人的,但他就像烂了根的石斛兰似的凋萎了,没派上用场。好了,”沃尔夫摇了摇食指,“我想您不会相信,但我的确想到了您对盒子里的宝贝了如指掌,少了什么都会发现,因此我故意没还您手套。我留下了,因为我想见您。”

保罗·蔡平一言不发,一只手松开拐杖去拿手套。沃尔夫摇摇头,把手套往回拉了拉。瘸子仰起头。

“少安毋躁,蔡平先生。我想见您,是因为我要向您道歉。请原谅我模仿了您的签名。”

蔡平扬起眉。沃尔夫转向我说:

“自白书的副本。阿奇。”

我走到保险箱旁,拿出自白书交给他。他打开自白书,递给瘸子。我坐下,对沃尔夫一笑,但他假装没看见。他向后靠,双目微合,十指交叉在肚子上,叹了口气。

蔡平读了两遍自白书。第一遍只是毫不在乎地浮光掠影,很快就看完,然后他斜眼看了看沃尔夫,嘴唇微微扭曲,又读了遍自白书,这次要慢些。

他把自白书扔到桌上。“太棒了,”他宣称,“写得平实而直白,真是太棒了。不是吗?”

沃尔夫点点头。“我突然想到,蔡平先生,为了少之又少的一点儿效果,您可真是不辞劳苦。当然,您明白我要这份文件是为了打动您的朋友们,我知道我无法说服您签名,因此只好我来执笔。我就是想为此道歉。您的手套,先生。我想这意味着您已接受了我的歉意。”

瘸子拿起手套,摸了摸,放在胸前的内兜里,抓住椅子扶手,把自己撑起来,靠拐站着。

“您知道我不会在这样的文件上签名?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读过您的书。我见过您。我熟悉您的——就算是坚韧不屈的精神吧。”

“有别的说法吗?”

“多着呢。您可怕而幼稚的倔犟。为此您瘸了一条腿,为此您娶了位太太,为此您还差点儿得到两千伏电流。”

蔡平笑了。“您还真是读了我的书。接着读下一本吧。我要把您写进去——主角。”

“当然了,”沃尔夫睁开眼,“而且我肯定死得很惨。我警告您,蔡平先生,我讨厌那样,非常讨厌。我对任何形式的暴力都深恶痛绝。我要尽我所能劝您——”

他没了听众,至少,只是在对着瘸子的背影唠叨——他正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到门口后,蔡平转过身,这一刻长得足以使我们看到他在笑,听到他说:“您死定了,先生,而且是以这个可怕而幼稚的脑袋所能想到的最恐怖的方式。我保证。”

他走了。

沃尔夫靠在椅背上,合上眼。我坐下。过了一会儿,想到沃尔夫即将经历的多命运,我才微微笑了,但我的思绪很快回到了星期一下午,仔细回想各个事件的细节。我记得我去见伯顿夫人时,他正在和弗里茨讨论苏打水,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车也不在了。但他没法去“墓地”见保罗·蔡平,他就没离开过这房子。轿车又回了车库,沃尔夫拿着外套、帽子、拐杖和手套,回自己房间了,在他的安乐椅里喝啤酒。差一刻四点,他是在他房间里给我打电话,让我把盒子送给蔡平夫人,他好有机会假装是从外面回来。当然弗里茨也参与了,他也骗了我。而希巴德被赶到三层,消磨整个下午…

好啊,他们把我当猴耍了。

我对沃尔夫说:“我本想午饭后去看场电影,但现在我去不了了,我有事要做。我得给保罗·蔡平的下本书提些建议。我满脑子都是主意。”

“真的?”沃尔夫魁梧的身躯向前探了探,以便能按到铃要啤酒,“阿奇,”他很严肃地冲我点点头,“你满脑子都是主意?这可真罕见,太让人高兴了,这样即便我暴毙身亡,又算什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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