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只很好的皮具,没有保罗·蔡平的珍宝盒那么大,但更漂亮。星期三下午五点,我坐在桌前等着刚才打电话的人,为了消磨时光,我把我的皮夹从胸前内兜掏出来欣赏。这皮夹到我手不过两周,褐色,鸵鸟皮,外面压满了金色图案,一面压的是细致的横纹,间隔半英寸,有花朵间杂其中,是兰花;做工非常精细,你甚至可以说沃尔夫一定是给了那家伙一棵卡特米兰做样本;另一面的花纹是科尔特自动手枪,五十二把完美的金色小手枪都瞄准中心。里面印有金字:N.W.赠与A.G.。沃尔夫是在十月二十三日吃饭时送我的,我都不知道他还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我把我的警证、持枪证,还有驾照都装在里面。这夹子太宝贵了,要我出让,得给我整座纽约城,外加两个不错的郊区。

弗里茨进来说克拉默探长来了,我把皮夹放回衣兜。

我请克拉默落座,接着上楼去温室。沃尔夫正和霍斯特曼在放花盆的长凳那儿摆干紫萁根,时而弯腰闻一闻。在他的肘旁是十几盆长疯了的齿舌兰。我就站在一旁等,他的目光离开那些花时,我嗓子都干了。

“什么事?”

我咽了口唾沫。“克拉默在楼下,那个鲁莽探长。”

“他来干什么?你听到我和他通过电话了。”

“你看,”我说,“这点希望你能明白。我之所以上来,只是因为我想或许你改变主意了,想见见他。行或不行就够了。如果你要为这事儿冲我嚷嚷,纯属孩子气。你知道我怎么想。”

沃尔夫稍稍睁大眼睛,冲我挤了挤左眼,两次,又转向放花盆的长凳。我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部。他对霍斯特曼说:

“这样就行了。拿木炭来,我想,不要水藓了。”

我下楼回到办公室对克拉默说:“沃尔夫先生不能下楼,他的身子骨太弱了。”

探长大笑。“我没想着他会下来。我认识尼禄·沃尔夫的时间比你长,小子。你不会以为我打算从他那儿套出什么秘密吧?他能告诉我的已经都告诉了你。我能抽烟斗吗?”

“烦人,沃尔夫讨厌烟斗。去他的吧。”

“你们这是在给我演哪一出啊?”克拉默装好烟斗,用火柴点着,吸了一口,“你们没……必要。沃尔夫告诉你……我在电话里对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听到了,”我拍了拍我的笔记本,“都记下了。”

“你还真都记了?好吧,我不想让乔治·普拉特烦我,我太老了,不想玩儿这个。前天晚上这儿发生了什么?”

我笑了。“就是沃尔夫跟你说的那些。没别的,签个合同而已。”

“他真的骗了普拉特四千美元吗?”

“他谁都没骗。他卖东西,他们下订单。”

“好,”他吐了口烟,“你知道普拉特吧?他觉得这太好笑了,这座城市有那么好的警队,那么多有勇有谋的人在查处这种事,他却得付给私家侦探钱。他用的就是‘查处’这个词。我在场,他是在和副局长谈话。”

“还真是,”我咬住嘴唇,当我发现我在学沃尔夫时,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也许他指的是卫生部。我才意识到,警察查处。”

克拉默咕哝了一声,向后一靠,看着盛兰花的花瓶,吸着他的烟斗。很快,他说:

“今天下午,我碰到件怪事。有个女人打电话说她想让我们把尼禄·沃尔夫抓起来,因为他企图割断她的喉咙。他们让她来找我,他们知道我为了这案子在关注沃尔夫。我说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她告诉我她的姓氏和地址。听到她自报家门,你用根橡皮筋就能把我抽晕了。”

我说:“这可够刺激的,很想知道是哪位。”

“你当然想知道。我敢打赌你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两小时后,有人来找我,是我请来的,一位出租车司机。他说不论他的话和我所听到的有多少出入,他可不愿因作伪证替他人坐牢。他说她在佩里大街上了他的出租车,他看到她身上有血。我刚才打电话给沃尔夫也想说说这事,但我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他割一位女士的脖子的画面,太生动了,挥之不去。”他喷了口烟,点燃火柴,烟丝又着了,他的声音越发激昂刺耳,“听着,古德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蔡平的女人我都审了三次了,她的嘴太紧,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嘴巴一闭就走了。沃尔夫星期一晚才介入这案了,瞧瞧现在,星期三上午,她就跑到他的办公室办展览去了。他到底是怎么了,把他们惹成这样?”

我笑了。“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同情心,探长。”

“哦,是谁割了她的脖子?”

“我怎么知道?她跟您说是沃尔夫。叫他来问问。”

“是蔡平吗?”

我摇摇头。“就算我知道,也只能埋这儿。”我拍了拍胸脯。

“非常感谢。好,听我说,我可是认真的。够坦率了吧?”

“绝对坦率。”

“是吗?”

“问什么问,你当然清楚。”

“好吧。那我跟你说,我不是到这儿来显摆的。蔡平我已经调查了六周,从德雷尔死就开始了,关于他我查出了什么?一无所获。哈里森也许是他杀的,德雷尔我肯定是他杀的,希巴德看来也落在了他手里。我搞不懂他。他就像湿马路一样滑。他当庭承认杀了人,法官却以藐视法庭罪罚了他五十美元!后来我得知他此前还和出版商说过这事儿,以便炒作他的书!大肆宣扬。够滑头吧?”

我点点头承认:“的确滑头。”

“是啊,唉,我试了各种办法。有件事,我算搞明白了,他妻子对他又恨又怕,也许从她那儿我们能搞到些情报,如果能撬开她的嘴。听说她跑到这儿来见沃尔夫,我自然以为他会有所收获。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不是要插一杠子,但是不论你们从蔡平的女人那儿得到了些什么,如果和我搞到的东西对照一下,或许会更有用,我很愿意——”

“但是,探长,等一等,如果您认为她来这儿是怀着友好的目的来送情报,又怎么解释她打电话让你们抓沃尔夫?”

“好了,小子,”克拉默犀利的眼睛冲我眨了眨,“我不是说了吗,我认识尼禄·沃尔夫的时间比你长。如果他想让我以为她没对他吐露什么秘密,他恰恰会让她这么做。”

我大笑,突然想到如果克拉默继续持这种想法,也没什么坏处,于是又多笑了会儿。我说:“也许,他的确可能这么做,但他没有。她为什么要打电话让您抓他——等着我有机会告诉沃尔夫——她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她心理变态。她丈夫也是。他们俩都心理变态。疯子的公园大道。”

克拉默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词。我们有个部门——哦,唉……”

“您肯定是他杀了德雷尔?”

他又点点头。“我想德雷尔是被保罗·蔡平和利奥波德·埃尔克斯杀的。”

“不会吧!”我看着他,“这个想法没准还真靠谱。埃尔克斯,嗯?”

“是呀。你和沃尔夫不肯说。想听我说说吗?”

“很乐意。”

他又装了一锅烟丝。“你知道德雷尔是怎么死的,但你知道是谁买的硝化甘油片吗?德雷尔,当然是他。就在他死前一周,埃尔克斯打电话告诉他是假画,想把钱要回来,就是那时买的。也许他想到了自杀,也许没有,我认为没有,少量硝化甘油有很多用途。”

他深吸了口烟。“好,那么蔡平那天是怎么从瓶子里拿出药片的呢?很简单,他没拿。这些药片德雷尔已经买了一周了,而蔡平经常出入画廊。星期一下午,他在那儿待了两小时,也许是谈埃尔克斯的画的事。那时他就可能拿到了药片,然后等待时机。星期三下午,机会来了——等我说完,我知道埃尔克斯是怎么说的——星期四上午,侦探也询问了桑蒂尼,那位意大利专家,没有矛盾,但那时还没看出什么蹊跷,例行公事罢了。后来我就向意大利方面提出请求,他们在佛罗伦萨找到桑蒂尼和他长谈了一次。他说的和他第一次跟警察说的差不多,就是忘了提他们一起离开办公室后,埃尔克斯又回去了一趟,在那儿待了大约半分钟。会不会是德雷尔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完,埃尔克斯先从蔡平那里拿到药片,然后放到了酒里?”

“为什么这么做?就为整人玩儿?”

“我没说为什么。那是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事。比如,如果德雷尔卖给埃尔克斯的画是真的——那是六年前了——埃尔克斯把画收起来,以假替真,然后要把钱拿回来?我们正在调查。一但我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动机,我就给埃尔克斯和蔡平准备免费食宿。”

“您还没有证据?”

“没有。”

我笑了。“不管怎样,这么多有趣的谜团够您解的。我得告诉沃尔夫,但愿不会令他感到乏味。您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归根结底就是自杀,然后完事大吉?”

“不行呀,特别是在希巴德失踪后。即便我想这样了结,乔治·普拉特那帮人也不同意呀。他们收到了警告。我不怪他们。那些警告听起来像是真的,虽然写得花里胡哨。我想你都读过了吧。”

我点点头。他把手杵进胸前的衣兜,掏出几张纸来看。他说:“我真是个傻瓜,随身带着这些警告,因为我总有种预感,这里藏着线索,某种线索,如果我能找到的话。听听这份警告,他上星期五寄出的,就在希巴德失踪后三天:

一个。两个。三个。

我所见你们看不到:

他那血淋淋的头,他的苦难,他的眼睛

已死,只剩下恐惧和可怜兮兮的希望,

希望这最后一击,致命一击不会落下。

一个。两个。三个。

我所闻你们听不到:

他那乞求怜悯的呻吟,绝望的呼吸

透过汩汩涌出的鲜血拼命吸吮空气。

我还听到,我内心幸福的节奏,

我的灵魂幸福而骄傲地昂首阔步。

是的!听啊!他夸口道:

一个。两个。三个。

你们理应杀了我。

“我问你,这听起来像真的吗?”克拉默把纸叠好,“你有没有见过头部遭到猛击,脑浆迸裂的人?你注意过吗?好吧,听一听:‘透过汩汩涌出的鲜血拼命吸吮空气。’是这副景象吧?我认为是。写这句话的人正看着这景象。跟你说他正看着呢。所以关于安德鲁·希巴德,我只对他的尸体有兴趣。蔡平干掉了希巴德,这是铁定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把残骸放在哪儿了。还有,他也杀死了德雷尔,只是这一次埃尔克斯帮了他。”

探长停下吸了两口烟。此事办完,冲我努了努鼻子,问道:“你为什么认为是自杀?”

“见鬼,没有。我认为是蔡平杀了他。也许他还杀了哈里森,也许还有希巴德。我只是在等着看您,还有沃尔夫,还有那些会员证明是他杀的。而且,我还挺烦埃尔克斯。埃尔克斯的事你要是搞错了,那可就有麻烦了。”

“哦哦,”克拉默又努了努鼻子,“你不想让我查埃尔克斯?我不知道尼禄·沃尔夫是否喜欢这主意。我可不想找麻烦。真的。我想你知道埃尔克斯在派人跟踪保罗·蔡平。他怀疑什么?”

我微微扬了下眉,希望只有这点动作。“不,我不知道。”

“瞎说,你会不知道?”

“不知道。当然你派了一个人,我们有……”我想起来我还没问德尔·巴斯科姆那个戴棕帽子、打粉领带的探子呢,“我还以为在那儿陪着那帮男孩儿的矬子是巴斯科姆的某位专家呢。”

“你当然会这么想。你不知道从昨天上午开始,巴斯科姆已经不办这案子了。和那矬子谈谈。昨晚我和他谈了两小时。他说他有他妈的权利保持他妈的沉默。他就这么说的,真有风度。最后我只能让他滚,我要查一查他在为谁办事。”

“你刚才说是埃尔克斯。”

“我是这么想的。还能是谁?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鬼才知道。”

“好吧,你就是知道也别告诉我,我想猜猜。你当然看出来了我可不是傻瓜。你要是看不出来,尼禄·沃尔夫也看出来了。我抓过人,后来他还被定了罪,所以我才被提拔为探长。我知道沃尔夫想破了这蔡平案,好好赚一笔,因此如果我指望他把手里的牌分我几张。那我就真是个傻瓜了。但跟你交个底儿,过去这六周,我查出了蔡平不少事,可没有一件事是我不喜欢的,其实我真想活剥了他。何况,他们让我四处奔波,脚底板都要磨出泡了,日子不好过。我想知道两件事。第一,沃尔夫进展如何?当然,我知道他是天才,没问题,但他是否已掌握了足够的材料阻止那瘸子?”

我说:“他所掌握的材料足以阻止任何挑起事端的人。”我也的确这么想。

“什么时候?若是那样,我不会为他要骗普拉特四千元而睡不着觉的。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吗?有什么可效劳的吗?”

我摇摇头。“都不行。但他会采取行动的。”

“好吧。那我就接着打听。另一件事,或许你能告诉我,我发誓你不会后悔。今天上午,朵拉·蔡平在这儿时,她有没有告诉沃尔夫九月十一日到九月十九日之间,她曾在她丈夫的兜里看到过硝化甘油片?”

我冲他笑了笑。“我可以给您两种回答,探长。一种回答是,如果她说了,我会尽量模棱两可地回答您,让您无从判断她是否说了。另一种回答是我要给您的:我们没问她这个问题,她也什么都没说。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人割她脖子。”

“哦哦,”克拉默站起身,“而且沃尔夫是从背后袭击了她。他会这么做的。他就是那种该千刀万剐、背后下黑手的家伙……好吧,再会。改天再谢。替我给沃尔夫喝个倒彩,跟他说在我看来,他会拿到钱,还会得到蔡平案相关人员的掌声,越快越好。我想干别的。”

“我会转告,来杯啤酒吗?”

他说不用,随即告辞了。既然他是探长,我走到门廊帮他穿好外套,为他打开门。路边停着辆警车,是那种大凯迪拉克,还带司机。看看,我想,这才像侦探呢。

我回到办公室。屋里阴暗沉闷。快六点了,半小时前,天色就暗下来,我才开了一盏灯。沃尔夫还在楼上摆弄花草,还有七分钟才会下来。我不想坐在这儿看他喝啤洒,也没有理由认为他会说些什么与案子相关的事,因此我决定出去找块地刨上三尺,看看下面有什么。我打开两扇窗,散散克拉默留下的烟味儿,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我的科尔特手枪,放在兜里,去门廊戴好帽子,穿上外套,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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