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黄江水伸了伸懒腰,走出了屋子。外面,天高地远,干净透彻,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雨水洗了一遍似的,碧蓝无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感觉昨晚的阴霾都随着这口气散得一干二净。东屋的门突然开了,这是几天来老头第一次出门。

老头像个贼似的,探出脑袋来,左看看,右看看,视线落在了凉棚下正在洗菜的陈麻子老婆身上,他很不礼貌地吼道:“喂,你过来!”

陈麻子老婆怔怔地望着老头,又望了一眼黄江水,这才丢下手里的活,钻进了东屋。老头又把大门关上了。黄江水的好奇心,在那一刻,再一次爆发,可大白天的他又不好意思去扒墙根,只好悻悻地去找陈麻子吃早饭了。刚进屋坐下,陈麻子老婆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擦了擦手就要出去。

陈麻子喊住老婆:“你干什么去?不吃饭啊!”

陈麻子老婆早就出了屋门,一边挥手一边说:“不吃了,我有事!”

两个男人吃饭很没劲,陈麻子和黄江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自觉地便聊到了昨天晚上那场罕见的大雷雨。说到这里,陈麻子怪笑起来:“兄弟,知道吗,昨天大晚上有人敲门,是个女的。”黄江水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显得有点错愕:“你听见了啊?”

“听见了。不就是嫂子她表姐嘛。”

“是她是没错。”陈麻子笑得更古奇怪了,“第一个是她,可后来又有人敲门,你没听见吧?”

“又有人?”黄江水确实没听见,他睡了,“谁啊?”

“一个女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陈麻子咂了咂嘴巴,“我老婆回来后跟我说的,说是大晚上要借宿,一个人迷路了。不过,我老婆没答应,她说她看那女人有点古怪。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这西郊村来,让人心里发慌,她就把她打发到别家去了。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见?”黄江水也跟着乐。

陈麻子叹了口气:“你在这住这么久了,还不清楚我那老婆,什么人都能住,男的老的少的,可就是女的她看得严。为什么?还不是妇人家那点醋意,她啊,是怕我近水楼台先得月。特别是漂亮的年轻女人,你没来之前,她拒绝了好几个租户了。后来我问她是什么人时,她只说是个女的。那点心思,我懂。”

黄江水打趣:“麻子哥,那你除了嫂子以外,有别的女人吗?”

“当然没有!”陈麻子惧内的本质又表现了出来,极力否认,“肯定没有!”

两个男人荤味儿的闲聊,很快就被匆匆赶回来的陈麻子老婆打断了。她一回来就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上,也不吃,也不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咬嘴唇。

黄江心见状,问道:“嫂子,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老头给你说了什么事了?”

陈麻子一听,也忙问:“怎么了,你这副模样跟见了鬼似的。”

“可不就是见鬼了嘛!”陈麻子老婆拿起筷子,又丢在桌上,“刚才师傅把我叫过去,你们猜他跟我说什么了。他说那天的阴亲之所以没有结成,是有个女鬼抢了我侄女的道,来搅乱来了。他刚才对我说,让我赶紧把这事告诉我表姐去,打听一下这村里最近有没有年纪轻轻、刚刚过世的姑娘。”

“有这事!”陈麻子搓了搓下巴,“没听说啊,咱们村子里的人大概都认识,除了一些租住户,基本上谁家有个红白事的,大家都知道啊。”

陈麻子老婆点头:“是啊,不过,还是问一问比较稳妥,师傅的话不能不信啊。”

陈麻子也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又满脸无奈,“不过,老婆,那师傅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我这几天心慌得厉害。你侄女那亲不然就算了吧,实在不行,到别人家去你看成吗?”

“你以为我想啊。”陈麻子老婆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粥,“师傅说了,像结阴亲这事必须有始有终,不然容易出大事,请来了你就得安安稳稳地给送回去,事答应了就得有个结果。师傅说,这几天他正在想办法,要是他走了,万一出什么脏事,怕咱们两个可应付不来。”

听到这话,陈麻子反而有点怀疑了:“他有那么神吗?”

陈麻子老婆斩钉截铁:“不管怎么样,这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这世上有好多事情,在没有得到一个结果之前,都是如此。尤其是我们无法触及、无法了解的事情,它好像盘旋在我们头顶,高深莫测,我们抬头看时,明知道那仅仅只是蓝天白云,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偏偏又一而再地告诫自己,千万小心,谁晓得那云彩里会不会突然霹下一道闪电来,把你霹得灰飞烟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有些事防不胜防,我们谁都无法预知没有发生的事情。

吃过饭后,陈麻子老婆便和陈麻子一起出门了,现在,这门阴亲已经不仅仅是陈麻子表姐家的事了,也成了他陈家的事,甚至是有关生命、关乎福祸的大事,他们必须让它有个善终,不然,按照师傅的话说就是谁都安省不了,谁都别想过好日子。

轻则灾祸不断,重则殃及性命。

他们去别人家打听死人的事了,院子里只剩下了老头和黄江水两个人。

老头走出了屋子,搬了个矮脚椅子坐在了门前,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天,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水烟袋,塞上烟丝,点燃,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地抽。那烟味很呛人,略微有一丝臭味,一丝一缕地飘进了黄江水的鼻子里。他盯着那老头看,老头也盯着他看,无语。

气氛有点尴尬,黄江水是个很会圆场的人,他走过去,蹲在老头身边,掏出一颗卷烟来递给老头:“师傅,抽这个吧。”老头看了看那颗烟,没有接,也没有说话,态度有点傲慢。

他一点都不怯场,继续说,“师傅,你干这行多久了?”

老头开口了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揣测什么:“好多年了,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师傅,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黄江水忍不住问道,下意识地朝东屋望了一眼。东屋的门关的并不严密,露出了一截缝隙,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那两个靠在墙根排排站的纸人,他们的罩头已经被拿了下来,机械地对着门缝外的他笑着。回过头时,他吓了一跳,老头正盯着他看。

那目光锐利而冰冷,像刀子一般。蓦然,老头乐了,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有些东西你可以不信,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我今年七十多了,走南闯北地也走了大半个中国了,见到的怪事多了去了,若是写出来,能出一本书。只是我懒得跟别人讲,讲了别人也不信。”

“那你给我说说吧。”黄江水来了兴致。

老头挪了挪屁股,又望向了天边,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许久,才缓缓开口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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