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西继续盯着自己的膝盖,刚才听我述说我的逃亡经过时,她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克里斯汀已经停止哭泣,坐直身子专心聆听。阿黛尔则努力记下笔记。我说完后,她还在疯狂地书写。

四周死寂一片,我只能等着,不知道自己这样解释是否能让特雷西理解我为何没有先回去救她们。她会相信我真的尽快去求救了吗?我又默默地等了一分钟,只听见阿黛尔的钢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

接着,特雷西看着我的眼睛,用非常轻的声音说道:“阿黛尔,把你那该死的笔放下。”

阿黛尔停下笔,抬起头。我吁了口气。

特雷西虽然说得不多,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到欣慰。

“对不起。”阿黛尔说着放下笔。

“这有什么差别吗?”我平静地说,“现在我们还是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特雷西说。她眼中突然冒出希望的火光,“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我们只是需要知道更多事实,阿黛尔需要说实话。”

特雷西起身转向阿黛尔。

“阿黛尔,你以前来过这里,对吗?无论你向我们隐瞒了什么,你现在必须告诉我们。你也许不知道你掌握着让我们逃离这里的关键线索,或许你已经意识到了。我们需要知道还有谁参与进来?那些信是谁送来的?是谁给我们设了陷阱?谁为我们布置了这栋房子?谁丢出了诱饵?杰克毕竟还关在牢里,他肯定有帮手。”

这时,我们听到脚底传出一个噪声。这次千真万确,是重击的声音。大家同时警戒地坐起来,探身仔细聆听。重击声再次从地窖里传来。这下不可能被忽略掉了。

“是什么声音?”克里斯汀首先问道。

众人同时起身,朝通往地窖的门走去。阿黛尔满脸恐惧地跟在我们身后几英尺处。

我们站在地窖门前的走廊里,密码锁还在,门却虚掩着,好像有人想要我们下去,好像这栋房子本身就在诱使我们下楼。我们又听见那个声音了。

特雷西深深吸口气,拉开门,朝楼梯踏出一步。当她的脚踏上第一块楼梯板时,克里斯汀突然止步不前。

“我没办法下去,真的,我真的做不到。”她后退到图书室门口。

“你可以进图书室,却没法下地窖?没道理啊。”特雷西沮丧地低声说。

“别逼她,我也有同感。可是我们必须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声音,或许克里斯汀可以留在楼上望风。”我示意特雷西继续走。特雷西摇摇头,但接着还是继续往下走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那些梦魇中熟悉的嘎吱嘎吱声,弄得我神经紧绷。我本能地数着楼梯,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大声数。特雷西转过头来瞪着我,我才停下来。

但是,在我们俩的目光相遇的瞬间,我们一起待在地窖的那些年从我脑海中闪过,模糊地变成一片灰暗的记忆。所有痛楚、悲伤、懊悔突然在我体内奔涌,融合成对过往生活的强烈回忆。然而,特雷西这位对手、死敌,这个百般折磨我的人,却也是唯一能与我分享此刻的人。在那一瞬间,我们成了为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的、疲倦不堪的战友。

我们都认识到了穿梭在我们之间的强烈紧张情绪。那是一种沉重的心情,是从喉咙涌上的恐惧,是掠过心头的邪恶影子,也许只有我们才能理解这种能量、这种涌流、这个鬼地方。我和特雷西同时别开目光,无法继续承受这种情绪。

进了地窖后,我感到胸口发闷。地窖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如既往的浓烈,链条虽然已经不见了,但安在墙上的铁环仍在,显出一如往昔的威慑力。箱子仍然在原来的角落里,紧紧闭着。地窖里没有人。

一看到那个箱子,我的胃又像拳头一样紧握起来。是的,一切都是真的。是的,我确实失去了詹妮弗。木头、钉子与痛苦全部呈现在眼前,难以想象,却也不可否认。

接着,当阿黛尔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时,那声音又传来了。这次我们听出声音是从那个箱子里发出来的。我的脑子立即努力检测起声音的模式来,就像那些年我聆听詹妮弗的声音时一样。

阿黛尔一听到声音,连忙转身冲回楼梯上,但她还没跑到一半,便被特雷西一把抓住胳膊。

“噢,不行,阿黛尔,你现在必须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她说。

这时楼梯口有身影晃动,是克里斯汀站在那里。她拼命地握紧扫帚手柄,紧张地看向我身后角落里的箱子。

“我也要下来。”克里斯汀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小心翼翼地下楼,好像一直在屏住呼吸。

我指向箱子,大家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朝箱子移动。在昏暗的地窖里,我们一寸寸靠近我们绝不想再看到的那个东西。

箱门用一根细绳捆绑着,打了一个精细的结。特雷西是唯一敢径自走到箱子旁的人,其他人都停在了离它几英尺远的地方,站在特雷西身后,举着临时代用武器。我们定定地等了片刻,再次聆听箱子里的声音,没有人想去碰它。它就像存在于我们过往炼狱生活中的一只野兽,一只活生生的危险孤兽。

特雷西似乎鼓起体内最后一丝勇气,伸手够到箱子,突然抓起绳结,挤眉咬牙发疯般地解绳。那是个环环相扣的拜占庭式绳结,十分复杂,最后终于被解开。特雷西迅捷地将门打开。

箱子里有个男人,身上绑着关箱门用的绳子。我们都倒抽了口气。我靠上去仔细看。那男人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且害怕到满脸通红,但我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雷?雷?”我震惊地说。

男子点了点头,无法说话,因为他嘴里塞了块破布。他满脸惊惧,等他的眼睛适应光线,看出是我们后,他才松了口气。特雷西靠过去打算给他松绑,却让阿黛尔抬手拦住了。

“这不会是个陷阱吧?他有没有可能是杰克的同伙,等我们放开他,就会立即翻脸对付我们?”甚至阿黛尔的声音也慌乱了。

“我们给他个解释的机会。”特雷西扯出雷嘴里的布,没给他松绑。

“水。”他声音嘶哑地低声说。

我点点头。

克里斯汀回楼上的厨房拿来一杯水,将玻璃杯递到雷的唇边。雷饥渴地喝完,又要了一杯。又喝了两杯水后,雷才终于能说话了。

“谢谢你们。”雷说,“能给我松绑吗?”

“我们得先谈谈。”阿黛尔说,“是谁对你干的这件事?”

雷看起来又要哭了,仿佛一想到要告诉我们发生的事情,就让他痛苦不堪。

不过他还是说了,只是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是西尔维娅,西尔维娅把我关起来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是真的!”

“我下班回家途中经过镇上,看见她离开邮局。或许那样跟踪别人是不对的,尤其是跟踪一位年轻女士。但我只是想……想看看她是否没事。

“如你们所见,这事说起来很丢脸,我跟踪她一路来到这里,我打电话给瓦尔留了言,告诉她我会晚点回家。我应该告诉她我在做什么的,但我知道她肯定会认为我这个老头子在干蠢事。我想——我的确干了蠢事。”

雷停下来,又要了杯水,接着继续说:“当我明白西尔维娅要去哪里后,我好害怕,我知道这是杰克·德伯的老窝,但我想看自己能否帮西尔维娅……而且老实说,我其实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房子的门开着,于是我就走了进来,我在图书室找到了她,并向她坦白自己一路跟踪她。我告诉她,我很高兴能见到她,因为我很为她担心。

“没想到她竟然面无表情地对我摇头,说我不该跟踪她,她觉得非常抱歉。然后她走到我身边,掏出一把枪,再度表示抱歉,然后强迫我下到地窖,将我捆绑起来,然后她——”说到这里,雷开始哭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把我丢在这里等死,丢在这个狭小的箱子里,那个西尔维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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