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恢复精气神,与特雷西谈过之后,我拨通客房服务电话,点了花草茶来喝,然后开车回到基勒镇,去诺亚·菲尔宾的新办公室拜访他。通常,我不喜欢想法极端偏激的人,直到那时,我在生活中一直努力避开这类人。狂热分子、神秘主义者和极端分子都有做出非理性和意外举动的倾向。统计数字并不能保护你免受那样的威胁。

我希望人们的实际情况与人口统计学数据相吻合——年龄、教育和收入水平。这些事实应具有可预测的价值,如果没有,我对人际的解读和与人的关系则会出错。正如詹妮弗和我经常说的那句话,到时候任何事情皆可能发生,而我对太多类别的“任何事情”都不喜欢。

虽然我租来的车还未消耗到一半的油,但我还是在途中将车停在加油站加油。那是一个坐落于镇外的异常古朴的英国石油公司加油站。我很高兴地发现,服务人员被锁在牢不可破的树脂玻璃后,与我妥帖地隔离开来。如果每个人都能如此,那该多好啊。

我轻松地找到了购物中心,将车开进了靠近超市的停车位。购物的人进进出出,推车碾过崎岖不平的路面,发出响亮的嘎嘎声。我在车里坐了一分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从袋子里摸出手机,以一贯的神经质作风查看着。看到满格电池的图标和五个信号格向我辐射开,我倍感安慰。我的肩膀也随之向下放松了半英寸。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是,想到接下来的任务,我好想跳出车外,快速奔回纽约,将这档事统统忘掉。我只需按照吉姆希望的那样,出庭作证即可。他们绝不会放杰克·德伯出狱的,假释听证会只是俄勒冈州例行的行政程序。我根本不需要做这件事。

可是,万一假释委员会把他放出来了呢?

根据我对监禁条款的了解,他是有可能被放出来的。刑事司法制度不会按犯罪的轻重来公平、均衡地判定刑期。有人可能因藏有一克可卡因而在牢里待一辈子,但是强奸犯、绑架犯和儿童猥亵犯也有可能一分钟牢也不必坐便脱身。也许俄勒冈州政府已经觉得关他十年足够。如果陪审团相信他有了宗教信仰,他可能被假释。我知道,他在牢里的表现一定无可挑剔。听说他甚至在里面为其他狱友教课。该死,我必须跟诺亚·菲尔宾谈谈。

购物中心看起来比我预想的引人注目,大楼涂着鲜艳的色彩,正面墙上还有巨幅彩虹壁画,是当初这里还是社区中心时留下的。透过玻璃前门,我看到内部左侧有一间办公室。里面的工作人员是一男一女,正坐在那里忙着将文件分类,两人看起来都不到二十五岁。他们穿着整洁,工作勤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邪教徒,倒更像是基督教青年会的。我感觉自己焦虑起来。

我重新鼓起勇气,拉开办公室门,走了进去。那位年轻小伙子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我。他看起来似乎再正常不过,但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夸张热情令我稍感不安。我犹疑起来。

“欢迎来到圣灵会。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小伙子愉快地问道,语气夸张。

我深呼吸一下,然后尽量客气地解释说,我想找诺亚·菲尔宾聊一聊。小伙子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猜测,前来拜访诺亚·菲尔宾的人肯定不多。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呃,请稍等一会儿。”小伙子离开,留下我和那个女孩在办公室里。女孩也对我笑了笑,但不像小伙子那么热情率真。接着,她又埋头继续安静地处理文件。我知道,任何正常人在此时都会主动找点话说,打声招呼,或者至少聊聊天气。但我早已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事情。于是,我只有立在那盏坏掉的日光灯下,尴尬地打量房间四周。

几分钟后,小伙子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高高的男子,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应该就是诺亚·菲尔宾了。因为他不仅戴着牧师领,还穿着没过脚踝的黑色牧师长袍。他那蓬乱的金发已部分变成灰色,刚好齐肩长。他朝我走来。他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他的面色极端冷静,仿佛戴着一副面罩。

然而,当他从办公室里经过时,却咧嘴一笑,向柜台后的那个女孩打招呼。女孩羞涩地转过头去,好像有些不自在。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寒意,心想,这太令人毛骨悚然。但我还是强迫自己笑脸面对走过来的诺亚·菲尔宾。我尝试向前跨出一步,但双腿颤抖,不听使唤。

就在诺亚·菲尔宾向我伸出手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大概是西蒙斯医生打来的,因为今天是她定期问诊的日子。我没有理会电话。

诺亚·菲尔宾顺着声音低头看向我的裤子口袋。

“你需要接电话吗?”他对我咧嘴露出同样的笑容。

“不用,没关系。”我把手伸进口袋,关掉铃声,“菲尔宾先生,我——”

“请叫我菲尔宾牧师,你是……”显然该我说话了,但我站在那儿愣了整整三秒钟,理解力稍显迟钝。他耐心地等我说明来意。

“我叫卡罗琳·莫罗。”我终于挤出话来,“很高兴您在这儿,我不想打扰您,但我在找我的一位老朋友。她叫西尔维娅·邓纳姆。我知道她是你们……贵教会的会员。”我看看办公室的那位女孩,她仍然在埋头处理信件,那个小伙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接电话,两人似乎都没在听我们的谈话。

诺亚·菲尔宾扬起一道眉毛。

“有意思。”他瞥了一眼前门,思索着我的话,然后说,“我们去我的办公室谈吧?”

他说着用拇指指向大厅尽头的一扇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大厅尽头的办公室,尤其不会和这个家伙一起进去。事实上,我不会跟任何人进去,因为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挤出甜美的微笑,指向大厅入口的长椅。

“噢,我不想打扰您太久,或许我们可以在这儿谈谈?”

他再次耸耸肩,对着长椅抬起一只手,说道:“随便你吧,你先请。”

我缓缓在椅子上落座,同时紧盯着他的脸。诺亚·菲尔宾依然站着,我立刻后悔坐了下来。他双臂交叉靠着墙,他旁边的公告板上印着“欢迎与我们一起礼拜”的彩纸被他说话时搅起的气流吹了起来,他没去理会。

“你怎么认识邓纳姆小姐的?”他问。他仍然懒懒地咧嘴笑着。

“我从小就认识她。我刚好来这里出差,听说她是你们的教友。”

“是的。”他双眼直直地盯着我。显然,他不打算主动透露任何信息。

“我想找她,但她好像不在家。我想她所在的教会可能会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再次以假装的轻松语气说道。我可真不是当演员的料,想到自己拙劣的演技,我的脖子都快红了。

诺亚俯过身来。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一丝威吓,但我告诉自己,那只是我的幻象。现在,他的笑容已经收起。我倚靠在坚硬的长椅上,几乎快被他的眼神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他站直身子,再次露出微笑。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他对我产生的影响。

“不知道,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看见她了,缺席……缺席礼拜通常不是她的风格。只有上帝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呃……如果你打听到她的消息,请告诉我一声,好吗?正如你所说,我非常关心我的教友,很想知道她在哪儿。”诺亚靠回墙上,身体放松下来,神情冷若冰霜。

“当然,当然,我一定会告诉您的。无论如何,谢谢您!”

他的眼神中有某种东西令我的胃紧缩起来。我开始冒冷汗,感觉胸口憋着气。我体内的某一部分咔嚓一声,变成一种自动装置,一种我非常熟悉的装置。我清楚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出于某种原因,我打死也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出我的惊慌失措。我几乎是本能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门口走去,边走边伸手掏口袋里的车钥匙。

当我推开朝向停车场的玻璃门时,我不得不用力地眨眼,抑制住眼中的泪水,羞怯地笑着点头道谢,还半心半意地挥手道别。办公室里那两个年轻人仍然没有抬头。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幻想,但我转身离开时,好像听到了诺亚·菲尔宾的大笑声,而且那声音非常冷酷、粗暴、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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