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别动!”

小关朝助手抬了抬手,另一只手捏着下巴。小吴那时正弯身蹲在地上,手电照着地面上的许多散乱的钮扣。

“不要捡,保持原样!”小关又叮嘱了一句。

小吴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有什么问题么,头儿。”

小关问:“死者住宅谁来勘察的?”

“我和老李,你忘了?”

“你们来时有这个么?我是说……地上的钮扣?”

小吴略微想了想,很坚决地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见鬼,你是不是说……”

小关抬头看天,道:“嗯,有人来过,就在今天!你看门把手上那根丝线——”

是的,门把手上轻飘飘地垂着一根丝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地上的钮扣是从那上边散下来的。准确地说,应该楼板上、楼梯上,以及天井的地上——到处都是钮扣。

小吴默默不语,他明白队长的意思。确实可疑,今天黄六指死了,他这里却来过人。

那么,这人到来的时间可以确认是凶案发生后至此刻的这段时间。

小关抬腕看看手表:凌晨两点多一点。

小吴是处理完松林公园那一摊子事情后,来这里勘察,他说那时地上绝对没有钮扣。

小关问:“小吴,你和老李离开这里的最后时间是什么时候?”

“晚上19点,大约。”

小关算了算:从晚上19点,到现在凌晨两点——7个小时了。就在这7个小时里,有人来过黄六指的家。来干什么?

“小吴,你分析一下。”小关指了指满地的钮扣。

小吴其实已经在想了,于是说:“有若干种可能。”

“说说看。”

小吴道:“也许是一般的人来找黄六指有事,比如裁衣裳、讨债、没事说一说闲话等等。因为毕竟知道黄六指被杀的人极少。再一种可能就是和此案有关的人来销毁证据或线索。”

小关点点头,表示认可:“哪种人可能性大些。”

“当然是第二种人。”

“为什么?”

“因为第一种大体是闲人,喊一两声听不见回答就会走掉。而且晚上19点正是各家都在吃晚饭的时间。第二种人就不同了,他们第一不会大喊大叫,第二一定很急很紧张,这正符合扯断丝线这一现象……”

“慢!”小关又抬了抬手,他让小吴用手电照着那丝线,“我已经看过了,这丝线并不是扯断的。你看你看,这是解开的。小吴呀,要解开这样细的丝线,肯定需要很从容的心态的!你认为呢!”

小吴哦了一声,无话可说,剩下的只是钦佩。

“一个很从容的知情者!”小关道。

这句话既肯定了小吴的合理分析,又否定了那人很急很紧张的说法。

这是无懈可击的分析:一个从容的知情者!

“小吴,关键在于这人是从哪里进来的?你们勘察完总不会大开着院门离开吧?”

“那是当然!”小吴道。

小关点点头,引着小吴下了楼梯:“看来咱们先要找一找那人的入口才行了,他总不会是飞进来的吧!”

二人小心地躲避着从楼上落下来的一些钮扣,不多,多数都散落在楼板和楼梯上。

从院门开始,一点点地搜索着。院门肯定是不行的,左右两边的墙壁有可能翻进人来,他们分析了一阵,记住了这两侧。再找,南墙往纵深越六七米的样子,很牢固。墙上甚至弄了些玻璃茬子防盗。

小吴说:“那边是肉类联合工厂的钱经理,平时和黄六指不太友好。”

“所以在墙上插了玻璃尖。看看那堵墙——”

二人来到东边的墙前,见那里竖着一些废旧的竹竿。小关问:“墙那边的人恐怕和黄六指很友好,你看墙上没有玻璃。”

“那边的人过去是一位老师,夏天分了单元楼房,早搬走了。”

小关闻听哦了一声,快步上前拨开那些竹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步就能迈过去的豁口。全明白了,人是从这里出来进去的。

“不要过去,不要把你的脚印留下!”

小关拉着小吴出了院子,很快就来到了搬走的那位老师的院落。院落的大门没了半扇,院里零落杂乱。人百分之百是从这里进出的。

可以肯定,此人十分熟悉环境。

他们回到黄六指的院子,绕开地上的钮扣,二人再次上了小楼。小关默默地看着门把手上的丝线和地上那些散落的钮扣,说实话,他此刻完全无从理解这个现象:一个谨慎的、熟悉环境的人,在小吴和老李离去后悄悄由邻院的豁墙处进入,小小心心地解开了雕花门把手上这串钮扣,使其散落了满地……

总该有用意吧?

根据门锁以及其它痕迹,统统没有被动过。也就是说,此人就是为了钮扣而来的!

不可思仪!是不是大脑有毛病。思维停在了这里,小关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大脑确实有毛病的人——疯女人雪姑!

“来吧,小吴,把门打开!”小关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要看一看黄六指的窝。

要是没有“钮扣现象”,恐怕已经勘察结束了。他们尤其想不到的是,那个名叫铁铲的男孩子,那个打死黄六指的人,就在方才,险些和他们“碰撞”在一起。

“什么都不要说了,该死的小鬼!”胡伯的暴怒终于平息了,但眼睛里火气犹在。他大口地喘息着,拳头把桌子上的茶碗震掉在地上粉碎。

青萍默默地望着,默默地收拾着。

被擒回的铁铲沮丧地蹲在墙角,手里攥着干面包。胡伯承认他早就知道铁铲的藏身之处,指的是工棚而不是货场车皮。胡伯同样承认和警察小关分手后便去找他,这也正是铁铲听到的沙沙声。胡伯甚至猜出了他要去哪里。他最愤怒的是,这孩子为什么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

“坏蛋,小坏蛋!你要知道,我这样包庇你已经等于犯法啦!我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你能逃走吗。结果倒好,你先生反倒回来了!”

胡伯背着手快速地在屋地上走动着,青萍无声地看着两个人。铁铲已经把三个干面包吃进肚子里去了。青萍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不要给他,渴死他!”胡伯低声咆哮着,“你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返回来!你要明白,你打死人啦懂不懂!”

铁铲推开了青萍递给他的水。还是一言不发。有什么可说的,胡伯的话句句都对,都是为了自己好。胡伯不是说了么——包庇自己已经是犯法了。

“胡伯。”他叫了一声,“你把我交出去吧!交给警察把我枪毙算了!”

“放狗屁!”胡伯非常不客气地给了铁铲一个耳光。青萍嗷地发出一声尖叫。

屋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前后左右没有住家,都是些店铺,倒是不担心有人听见。

“我晚了一步,小坏蛋!就晚了一步呀!”胡伯坐了下来。面对着铁铲不解的样子,胡伯便把下午看到贾一夫以后的情况说了说。

“我看见姓贾的跟着雪姑,就没有再盯梢。等我觉得害怕返回来时,你先生已经把黄六指打死了!唉,我要是不离开就好了,晚了一步!”

铁铲这才知道了下午的整个情景,也想起了当时黄六指往一个方向看,原来是发现了贾一夫。

胡伯的脸伸了过来:“你告诉我,你动手的前前后后到底有没有人发现你。”

铁铲说不清楚,他说他当时正在写字,听见脚步声便藏在了墓碑下边,然后看见了那根钢钎,于是就……

胡伯又朝他举起了巴掌,但没有打下去。青萍尖叫了半声便噎住了。

“你去睡觉!”胡伯轰赶着青萍。

青萍小声道:“我不睡。我要看着你,不许你打他!”胡伯不理侄女,目视着铁铲:“你这个不镇静的家伙,事情就是这样搞坏的。你看看,现在黄六指完蛋了,任何线索也吐不出来了,你找小虾不是更难了么!”

铁铲的眼泪滚了下来,他突然伤心了。

胡伯叹息着:“唉,不说这些了。关键是当时有没有人发现你,有没有!”

铁铲抬起脸来,道:“胡伯,有没有不是一样么,警察找到了地上的写了字的纸,还弄到了钢钎上的手指纹,另外还有我的脚印……”

“咦,你原来比我还明白哩!”胡伯十分惊讶地看着他,“是的,是的是的。你既然这么明白,你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铁铲道:“我……我没办法。我想只有就去公安局认罪了!”

“你不能去!”青萍叫道,“你会被枪毙的!”

屋里又沉默了。

前景确实可怕,确实不妙!胡伯说枪毙倒不一定,因为是一时冲动,而且黄六指十之八九就是拐卖小虾的那个人。判刑的时候会考虑的,但是蹲监怕是要蹲。

“妈妈的,等你出来的时候,恐怕胡子都长得三尺长了。”胡伯的声音透出了伤感,紧接着就瞪圆了眼睛:“不行,我绝不能让你被抓!你留下,就住在我这里。咱们看看声,找准机会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一定送出去!”

铁铲不加思索地摇头道:“不,我不住在你这里!我不住!”

胡伯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青萍也上来给了他一巴掌。

“你想死吗,住我伯这里有什么不好,我们家后屋难道藏不下个你吗!你是不是喜欢被枪毙!”

铁铲推开青萍,小老虎似地窜到了门口:“不,我就是不住!我不想给你们惹麻烦!”

胡伯想冲上来挡着他,铁铲的手却快得像闪电,拉开门栓就冲了出去。

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门外站着两个警察。

铁铲怔了一下,嗷地一声冲进了黑暗里。小吴想追,被小关拦住了。屋里的灯光照在两个警察的脸上,小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胡伯,我早就知道你不老实。刚才那个孩子是谁?”

胡伯不理小关,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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