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行动恐怕只有这一项收获,确认了六指裁缝在这个院子里住——就这些。接下来那个姓贾的搞电脑的人就非常不是时机的出现了,使“行动”无法进行。而后是胡伯的到来。

那一天铁铲能记住的只有两扇雕花的窗户,山羊所说的雕花门是第二天晚上才见到的但是经山羊一提醒,铁铲的记忆迅速地清晰了,是的,雕花门的把手上确实系着一串钮扣,钮扣下边是一束布条……

那是一串五花八门,各形各色的扣子,用很结实的丝线串着,系在门把手上。记得那是第二天行动时的所见。第一天让贾一夫和胡伯搅了。

为了避免第二天再出现同样的情形,山羊说第二天的行动应该定在晚上,铁铲同意了。

山羊让他拿上件顺手的东西以便防身,铁铲就捡了块鹅蛋大小的石头,在乡下他打石头一向很准。

他们从城北出发,绕过松林公园的外围,又穿过一条十分热闹的夜市,不久便摸近了铜锣街。时间大约是晚上吃过晚饭以后。

他们两个像两只小鬼似地溜进了那条巷子,窜到了那棵歪脖树后。两个人同时下意识地往背后看,生怕再无声无息地冒出个人来。

第一天就是这样,搞电脑那家伙是突然间出现的,弄得两个孩子措手不及。

记得那姓贾的当时很阴险地把黄六指从X楼上叫了下来,他冲上去恶狠狠地揪住六指的脖领,双目凶光毕露。他们好象为一个叫雪姑的女人争执,姓贾的还给了黄六指一个耳光。黄六指的瘦脑袋像瓜架子上的瓜似地摆动了一下,脸整个侧了过来。

他就是那一刻看见树边的两个孩子的,但是还好,从他的目光中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或者警惕。是的,因为那时黄六指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铁铲这是在妹妹丢失以后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观察自己的仇人。在此之前他已经千百次地思索这个人了,并且胡伯也同他一起分析了与黄六指有关的所有情况——是他干的,肯定无疑。

铁铲觉得当时自己的目光一定很特别,因为黄六指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了几秒钟。接下来贾一夫又给了他一拳,打在腮上。

此后黄六指便没有再注意铁铲二人了,因为他被打倒在地上。

两个男人在石板铺就的道面上打成了一团,毫无体面可言。贾一夫口中不住地恶骂,黄六指没有还嘴。由当时的情景分析,没有理的一定是姓黄的。

第一天行动就在这里被阻碍了,再也无法进行下去。铁铲看着那恶斗的场面,竟表现得像白痴似的不知所措。假如仅仅为了报复一下,他可能会扑上去帮贾一夫把黄六指打出稀屎。可事情毕竟不是这样,他是找妹妹来的!

他和山羊就这样看着,看两个男人打得像两条狗似的不顾一切。巷子里人家很少,没人听见似的。直到后来出现了那个叫雪姑的女疯子。

女疯子后边奔来了胡伯,铁铲就这样暴露了。那场恶斗怎么结束的,铁铲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黄六指被胡伯用力推到了墙角,脸上脏兮兮的五颜六色。他骂了一句什么,随即因为肚子疼是裤裆的某个部位受伤了,很痛苦地蹲了下去。胡伯训斥着贾一夫,说他没有想到一个知识分子竟会如此内行地打人,然后他让贾一夫把疯女人雪姑领走。

铁铲很清楚地记得,雪姑光着两只白白的脚。他很奇怪,因为当时他还不知道那女人是疯子。

“她的孩子小小的就被拐走了,于是她就疯了。噢,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没说那一定是黄六指干的。”

胡伯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铁铲拉回了自己那个山货铺子,青萍给他泡了一碗很甜很甜的冰糖茶。山羊被胡伯非常不客气地赶跑了,他不许铁铲和这种“社会渣子”混在一起。山羊好象用半块砖头狠狠地砸在胡伯的门板上。

第一天的行动就是这样。

他知道了一个搞电脑的贾一夫,知道了一个同样丢失骨肉的疯女人雪姑,尤其在非常近的距离内观察了仇人黄六指。但是胡伯说的对,如何对待寻找妹妹小虾这件事,打上门去是没有用的。

“你不要乱跑了,就住在我这里。”胡伯说,“怎么行动我还要好好想一想,不可胡来懂不懂!”

青萍也说:“就是的铁铲,你住下来吧。”

最终铁铲还是没住下,他不认为山羊是社会渣子。再有就是一些不好说的原因——他不喜欢胡伯那山货铺子里的各种味道。尤其是蜂蜜的味道,很古怪!

“铁铲,我就是为了那串钮扣特意跑回来的。真的!”

山羊的声音在黑暗中咕哝着,自然很真诚,“你狗日的好好想想,那串钮扣里有没有你妹妹的扣子!”

铁铲现在已经理顺了那两天的情况,思维同样集中在钮扣上。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山羊的意思:“山羊,你的意思是说,人贩子把我妹妹的扣子串在了那一串钮扣里?”

山羊用力点头:“就是,干什么的都有很特别的习惯。比方说六合,每偷到一个钱包就会拔一根头发夹在钱包里扔掉,当然,钱是留下了。再比如胡老东西说的那个贾一夫,不是每次见到疯女人时都会两眼放光么。对不对?”

“啊,原来你在偷听,你在哪里偷听的!”

“嗨,这还不容易,爬上房顶就听得一清二楚了。告诉你,胡老东西很坏,他把我归到社会渣子里去了,事实上我是出胶(污)泥而不染!”

铁铲让山羊用手电照一照他的大腿,说大腿上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山羊弄亮手电去照,就见铁铲的大腿外侧出现了一个红疙瘩。

“没有办法,跳蚤。”山羊灭了电筒,“注意,我觉得附近好象有人!”一句话把铁铲说得惊叫了一声。

“你怎么啦,好象一直紧张得要命。也可能是风吹草叶的声音。”

铁铲这时其实已经浑身是冷汗了,他这时的心态确实就是逃犯的心态。山羊不知道而已。

“接着说吧山羊,你说黄六指把钮扣串起来,是记录他一共贩卖了多少人口么?”

山羊道:“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告诉你铁铲,我觉得那是黄六指的一种特殊习惯,他不是裁缝么?这种习惯对他来说太可能了!”

铁铲哦了一声,惊讶无比:“你是说,他贩卖了那么多人口!”

在铁铲的印象里,雕花门把手上的那串钮扣足有上百颗之多。

山羊道:“那倒不一定,但你妹妹的扣子估计就在那里。我问过你,你说你给小虾钉过扣子。你想一想可不可能找到线索。”

刚说到这儿,铁铲一把捂住了山羊的嘴:“别出声,好象真的有人在附近!”

两个人马上摒住了呼吸,倾听着。哦,是的,工棚外边果然有沙沙的声音,悉悉索索,时断时续。山羊悄悄缩动着身子离开了草堆,无声地摸到了门前。一声野猫的叫声可怕地响起。

山羊拾起块木头疙瘩大骂着打了出去,野猫的怪叫远去了。山羊回来倒在草堆上,打着哈欠说:“你想想铁铲,我记得你说过你给你妹妹钉过钮扣……”

铁铲事实上已经开始沉思了,他当然记得自己给小虾钉过钮扣,不但钉过,而且,由他钉了钮扣的那件衣裳,正是小虾丢失时穿在身上的那一件。山羊开始打呼噜,说睡就睡着了。

外边的夜风确实在吹,工棚的廊沿处发出呜呜的声音,时高时低。铁铲紧张地听着,用耳朵搜索着哪怕一星反常的声音。这就是逃犯的心态,不奇怪的。他甚至担心突然间随着一片呼喊冲进许多人,是的,无数手电光束射在脸上,无数枪口对准了自己。人一旦犯了法,心灵就永不安宁了——铁铲像作文似地冒出一句话。

他可能想不到,这是一句非常具有哲理的话。

好一阵没有动静,恐怕是草木皆兵了。铁铲听着山羊睡着了,便悄悄地坐起身来。一个很可怕也很大胆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头脑:去看看那串钮扣,必需去看看!

山羊说的哪怕不对,哪怕纯粹是一种胡乱猜想,自己依然要去冒这个险!道理很简单,就因为它是到目前为止唯一具有说服力的、可行的寻找方法!

数天来一直苦于没有方法呀,包括胡伯那样的大人!山羊却冒出这样一个方法,可行!

铁铲把怀里那塑料布摸出来,轻轻盖在山羊的身上。而后便灵敏地闪到了工棚的门口。

他仔细地倾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认为没事了,才轻轻地闪身出去,隐没进不是很黑的夜色里。

是的,妹妹小虾是穿着那件藕荷色的夹衣“消失”的。夹衣是旧夹衣,钮扣却是新钮扣。那是铁铲去乡里的商店亲手买的,后来亲手钉在了妹妹的夹衣上。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种墨玉色的钮扣,黑黑得透着晶莹,扣子的表面烙着梅花印。妈妈告诉他钮扣有假冒的,让他一定看看钮扣的背面,真品的背后有虎头商标。

铁铲买的当然是真品,墨玉似的,背后有虎头商标那种。他亲手把五颗这样的钮扣钉在了小虾的夹衣上……

此刻,他潜行在夜色里,远远地绕过了下午打死黄六指的地方。但他还是神情紧张地朝那里望了几眼,脑海中浮出黄六指倒下去之前那舞蹈般的姿势。

接着他看见了远处隐约的鸳鸯湖,有一些波光在闪。铁铲循着黑暗的地方前行。脑子又回到了妹妹的黑钮扣上。不错,第二天行动时他和山羊摸进了那个院落,摸到了那扇雕花门前。铁铲当然记得自己伸手去拉那门把手,那串钮扣就荡在他的眼前……

可当时他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串钮扣会成为线索,此后的许多天也没想到这一点。啊,山羊真够朋友,为了这个线索特意返了回来!

不管山羊的话是不是有道理,一定要看看的!铁铲越想越清晰了,他的确记得哪串钮扣的下边还飘着一束布条儿。

哦,不好!附近好象有动静!是沙沙的声音!铁铲急速闪进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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