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伯。”警察小关有些急了,因为天色正慢慢地暗下来,“胡伯,你这么固执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们都了解了,你的确认识一个孩子,岁数和我们估计的一模一样。胡伯,你要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胡伯蹲在地上抽烟,烟屁股已经有六七个了。那是一种很过时的手卷烟。听见“人命关天”这几个字时,他似乎颤抖了一下,但是依然摇头:“不,我不认得什么男孩子。你们硬逼着我说,那我只能说谎。”

小关指着不远处的石碑道:“胡伯你要知道,那个石碑下的各种线索多得不得了,我们通过技术处理,找到那个孩子是很简单的事情。还有那件凶器,上头有指纹!”凶器指的自然是那根钢钎。

胡伯仿佛被触动了一下,翻着眼皮看了小关一眼。他扭头朝现场看,见那个六指已经被一块白布盖上了。胡伯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什么凶器不凶器,这里总能看见生锈的钢钎子,难道都是凶器么?”

小关非常生气,但是不好朝眼前这胡伯发。是的,这里过去曾经是建筑部门的料场,建筑部门转移后,剩下许多这一类的东西,比如钢钎子。小吴等人已经找到七根了。

“胡伯,您说这个很没有意思。我相信您懂,致人于死地的任何物件都属于凶器!好了,不管叫它什么,关键是它的上边有指纹,懂不懂胡伯,指纹!”

胡伯的目光停在了小关的脸上,明显是认真了:“这么说,你……你们真要法办那孩子?”

小关松了口气,心想:胡伯到底承认了。这就好,这孩子的存在无疑是事实了,老头要保那孩子是无疑的!

“小吴,你们把尸体先运走,各种线索资料今天晚上一定要弄出来,我再和胡伯谈谈。”他递给胡伯一支烟,并替胡伯点上。“胡伯,法办不法办,那是法院的事,我们只是要弄清案子本身的来龙去脉。说不定这孩子属于正当防卫呢,你说对不对?”

“正当防卫是不是无罪?”胡伯急切地问。小关点点头。他知道,现场情况不存在防卫不防卫的问题,那是很单纯的击打,钢钎打在黄六指的后脑上。

是的,没有搏斗痕迹,便也谈不上防卫不防卫了。

这是松林公园的尽北头,十分荒芜。有一条弯弯曲曲时断时续的小矮墙把松林公园和外界隔开。外边是一片缓坡,有油菜地和更远一些的开发区。

发案现场就在小矮墙以内的这片区域。这个地方有一个挺象丘陵的东西,其实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坟墓里无疑埋着一位历史上本地的名人。石碑也非常巨大,犹如一堵墙壁。上边的字早就斑驳难辨了,因此铁铲至今不知道这坟墓里是个什么人。

他当时就坐在那石碑的下边,黄六指出现时,他便就势躺倒。石碑前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环形小径,往南延伸向公园方向。在石碑前,小径朝两侧分开,如同伸开双手环抱似地绕向坟墓两侧。

黄六指就被打死在左侧,六根指头的手平平地放在青石板上。铁铲“干完”事情以后就逃之夭夭了,根本没有去想黄六指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警察们根据黄六指的鞋底花纹,很容易地弄清了这家伙的“行踪”——他并不是来自公园的青石小径,而是由那断断续续的矮墙豁口进入这里的。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铁铲没有发现他的原因。

事实上当时铁铲正坐在石碑这一侧写字——一条大狗摇摇摆摆地朝前走……

然后黄六指踩碎了一块瓦片,再然后铁铲就发现了他。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铁铲在石碑下歪着身子躺了一会儿,他利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黄六指活动了,很机警的样子。铁铲微微欠起身子,想把那家伙看清楚些。

咦,他无意间看见了那根钢钎子!至于为什么要摸上去给六指那一下子,基本上不用解释,因为他确信这人就是拐卖妹妹的坏蛋!在他找到黄六指的这些天里,两个人甚至可以说巧妙周旋险象环生的。六指有两次差不多把他逼入了绝境。

他今天仅仅是先出手罢了……

钢钎打在人头上的感觉极可怕,也十分奇特。铁铲眼睁睁就看着黄六指“上演”了最后一幕。就见他双手舞蹈般扬了起来,身子朝后仰了一下。那感觉就像电影中的人挨了一枪在后背上!他朝前踉跄了一步,仿佛要回过头来似的……

遗憾的是,他终究没有回过头,然后便重重地扑倒下去,摔在了青石板上……

当啷,铁铲手中的凶器落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很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没命地逃掉了。如何逃掉,从哪一个豁口逃掉,他一概忘记。

地上的脚印证明,他是窜过矮墙逃跑的,笔直地穿过了一片油菜地,然后“消失”在柏油公路上。

“胡伯。”警察小关委婉地问道,“我很想知道您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这里平时简直没有一个游人呀!”

既然胡伯已吐露出他认识那个孩子,小关便不想继续把对方逼入死角,他换了一个问题。

确实如此,这里已经是松林公园的尽头,基本上是没有游人的。胡伯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胡伯如果不到这“人迹罕见”的地方来,他就不可能看见发案现场,也同样不可能报案呀。

胡伯听了小关的问话,嘴角叼着烟眯缝着眼不吭气。他目光望着正南,也就是松林公园方向——这是一个很没有特色的公园,就像这座城市很没有特色一样。尽管铁铲几乎把这座城市看成了天堂,本市人却始终认为自己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松林公园所以荒芜,正是因为本市人觉得它没有意思。

这是依丘陵的走势“弄”出来的一个公园,搞了一些小亭子,搞了一些石凳,又搞了一些根本就不稀有的动物关在笼子里,然后就卖票了。对了,公园靠西一些的地方挖了个小小的人工湖,放了几只长相很像鸭子的“鸳鸯”,而且取了一个非常不伦不类的名字:鸳鸯湖。

不如就叫野鸭湖。

“胡伯,这难道还用想么?”小关催促道,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胡伯突然便提高了声音:“谁想啦,我在看远处的湖呢。你顺我的手指头看……看见没有……对,看见没有,那里有人在打鸳鸯!”

小关果然看见几个男孩子在用弹弓打鸳鸯。他朝小吴指点了一下,让小吴去干涉一下。而后望着胡伯。

“胡伯,你是不是可以谈一谈。你是现场的第一个发现者,不谈是不行的,这是必须要履行的手续!”

胡伯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说不谈呀。我只不过……唉,这不好开口哇小关——我真是吃多了,管这些事情干吗呀!”

“什么事情?快说!”“哎,真是倒霉,我管这些事情干什么呀!”胡伯用力拍着大腿,“这事情本来是和我没有关系的!”小关一言不发地看着胡伯的脸,这是一张很苍白的脸,皱纹密布,有层胡茬。

“你应该知道那个雪姑吧,那个女疯子。”胡伯问。

小关点头:“知道知道,不就是王雪曼么?怎么又生出一个人来?”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胡伯的神情郑重起来,“还有搞电脑的那个贾一夫!生出两个人来。咳,很复杂呢,你听我从头跟你说好啦。我呀,也是多余管这些事情。可是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好打个报不平。小关你恐怕听到别人说吧,这黄六指一直对雪姑没安好心哪,那雪姑疯疯颠颠地往这个地方来,我就知道那黄六指也要来的,结果真的让我猜中了!”

“你是说……雪姑来过这里?”

“对,刚才你的手下不是说矮墙外边有赤脚的脚印子么。那就是雪姑留下的!”小关很惊愕,是的,那矮墙的外边的确有一串赤脚的脚印沿围墙远去了。可是那脚印并没有进入矮墙之内呀。

“胡伯你接着说。”

胡伯把烟蒂弄灭在地上,继续道:“雪姑和黄六指一前一后往这里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你知道黄六指那人的德行,什么坏事都可能干出来的。噢,你听说过他贩卖人口么……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这么说。言归正传吧,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松林公园方向来了,我心里不安,也就跟了上来。你可以去了解,我当时正帮着茶叶店的人在鉴别茶叶等级,我对茶叶店的人说:‘不对头,我要去看看’!茶叶店的老孙还说了一句气话,他说‘要不要找人把六指的腿打断一条’。你们看,黄六指这人名声很臭!”

小关记住了“茶叶店老孙”,心想:看来黄六指跟踪雪姑往城北来是不会错了。但是还有一个人呢,贾一夫!“胡伯您接着说。”

胡伯点点头,抬手朝矮墙一指:“我原以为那女疯子是来松林公园的,可她没进公园,却是从公园的外边绕到这个地方来了。反正谁都知道这个疯女人,也就没有在意。再后来就出了一件挺奇怪的事情,雪姑一直沿着矮墙走了下去,这黄六指却突然由矮墙的豁口跳进了公园里去了!”胡伯嘿嘿一笑,表情格外神秘。

小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就往隐蔽的地方躲闪。啊哈,你猜我看见了谁,我看见了贾一夫!他在后头跟着呢!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贾一夫也发现黄六指的行踪了。”

小关心想:这回真有些热闹了。

胡伯道:“我看见贾一夫来了,也就无心跟踪了。贾一夫这人我不喜欢,因为这人很阴险。但是我知道他对雪姑很好,早先的时候他还打算娶雪姑呢!反正他来了,我就不必多操心了!我就往回走了!”

后边的情节胡伯说得很简要,他说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开始不放心了,因为贾一夫无疑是恨黄六指的,他为了雪姑难道不会干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么……

小关听到这里,就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人抓了一把。哦,明白了——胡伯明显在暗示,那黄六指不一定是男孩子打死的!这里冒出个贾一夫!

“喂!”小关朝他的手下喊道,“保护现场的每一个脚印,一定要保护好!有没有另一双脚印?”

“有,是胡伯的。”

“还有么?”小关问的当然不是胡伯的。“没有进围墙。”

“继续找!”小关吩咐了一声,随后盯住胡伯,“也就是说,您走到半路又返了回来!”

“对,不错。你说到脚印就会看到我的脚印。我返了回来,结果……”胡伯望着小关的眼睛,“结果我看见黄六指被打死在这个地方——”

他朝黄六指趴倒的那个地方努努嘴。

小关没有看死人趴过的地方,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胡伯:这个胡伯,他显然在不遗余力地要把那男孩子“洗”出来呀!太明显啦!

可他恐怕忘了,那根钢钎上只有男孩子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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