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狗摇摇摆摆地朝前走,后边跟着一群小狗,也摇摇摆摆地朝前走……

铁铲写完这些歪歪扭扭的字后,就把那块纸撕了,大大小小一共撕成了19片。现在,这19片纸头落在了警察手里,并且被严丝合缝地拼回了原状。

警察小关说:“没错,就是一个孩子的笔迹!”

现场遗留的一切都证实,这里曾来过一个孩子。这孩子用一根一点六直径的钢钎子打死了眼前这个男人。男人趴在地上,姿势极为古怪,像一只僵硬的青蛙。当然了,最古怪的是他的左手,那手上长了六个手指头。现在,这只触目惊心的左手平平地贴在青石板上,被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得惨白惨白。六根指头看上去真是挺可怕的,因为它太与众不同了。

死者是个又细又瘦的家伙,焦黄的指头证明他烟瘾极大。他有一个很斯文的名字,叫黄可欣。但凡是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黄六指。

黄六指无业,他会裁缝,但他不靠这个为生。他靠什么为生无人知道,因此他显得很神秘。有人说他干过拐卖儿童的事,于是,神秘中又透出些恐怖。

如今,黄六指被一根一点六直径的钢钎打死了。

“这个孩子估计有13至15岁。”警察小吴同意小关的说法,“从脚印的大小所反应出的身体高度上可以认定。”

“我倒是更重视钢钎上那些指纹。”小关说,然后他转向那位报案的胡伯,“胡伯,你印象里有没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子,13至15岁上下。”

胡伯看看不远处趴着的那具尸体,同时看看正在忙于勘察的警察们,然后他慢慢地扭头面对小关,很坚决地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

胡伯在撒谎,他认识铁铲。

他在第一次见到铁铲时,还异常惊讶地问:“这难道是你的名字么——铁铲!你们家乡真奇怪,莫非再找不到更好的名字啦!”

铁铲告诉他:“铁铲还是好听的呢,我们那里还有人叫电灯,还有人叫电筒,还有人叫畚箕呢!不像你们城里人,名字叫得不好懂。”铁铲当时告诉胡伯:“我已经吃14的饭啦!”

由此看来,警察小关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的。13至15岁上下,确实很准。

铁铲这时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发案现场,已经穿过了城郊往货运场方向去了。十多天前他从乡下进入城市,就是扒了一列货车在那里下的车。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晚上,当他跳下装焦炭的那节车皮时,顿时就被眼前的城市之夜照耀得激动不已。

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城市呢!

他向往城市就像许多孩子向往星空一样,不是有那样一句话吗:我要到星空里去遨游……不用问,到星空去遨游的孩子一定是城里的孩子。类似于铁铲这样的乡下男孩,顶多也就是向往着到城市去遨游一下罢了,星空对他们来说确实遥不可及!

但是,铁铲第一次进入城市,却不是来遨游的,他是来寻找丢失的小妹。小妹叫人贩子拐卖了。

那是春末夏初的事。

那个原本应该很美好的季节,由于小妹的丢失,变得如同恶梦,如同世界末日。在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寻找而一无所获后,铁铲终于离家进城了。有人说某某家的孩子被人贩子卖到了城里。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必须进城,他不想说爱不爱这样的话,自己的妹妹怎能不爱呢。

妹妹有一个及其好听的名字——小虾。

在这大海一样的城市里,他要找到自己的小虾。

那个晚上,铁铲望着繁星般的城市灯光,在心里喊了一声:小虾,哥哥来啦!他甚至相信,说不定在哪盏灯光下就有小虾妹妹。她恐怕在哭——铁铲的心难受地揪紧了,而后便沿着凉凉的铁轨朝灿烂辉煌的城市走去。

谁能想到呢,此刻铁铲正是沿着十多天前进城的那条铁轨出城。不但没找到妹妹,而且打死了一个人!这真是做梦也无法想到的结果,打死了一个人!

铁铲现在依旧在发抖呢,只是无人注意他就是了。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朝铁道旁卸木头,哐哐的声音震的心一颤一颤的!

一条大狗摇摇摆摆地朝前走,后边跟着一群小狗,也摇摇摆摆地朝前走……铁铲记得很清楚,他当时正面对着自己写的这两句话发呆,他没有看见悄悄出现的黄六指。当然了,黄六指也没发现他坐在那块石碑的后边。

谁也没看见谁。铁铲觉得自己写的内容有些不对劲儿:一条大狗摇摇摆摆地朝前走——这好象还对头,肥一些的大狗,走起路来可以摇摇摆摆。不对劲儿的是那群小狗,是的,小狗走路从来不是摇摇摆摆的。小狗走路很没有规矩,就像小孩子一样。

他是乡下长大的,很了解这一点。

写错了,描写不准确。想到这里,他就把那块纸撕了。

也许是撕纸的声音被黄六指听见了,他朝一棵树后躲。

不小心踩碎了一块瓦片,铁铲蓦然看见了他。

铁铲觉得黄六指的目光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看,于是身子一沉,就势躺在了石碑的死角那里。数天来他一直在和此人周旋,有那么两次他几乎坏在了黄六指手里。这个坏蛋,两只阴森的眼睛看人时,真的令人毛骨耸然哩!铁铲在妹妹丢失以后,问过几乎所有能问的人。他那时差不多急疯了,眼睛像兔子似的总是红的。那时候妈妈已经病倒在床,爸爸约了两个亲戚去南方了——听说人贩子总愿意把孩子往南方卖。

铁铲在了解的内容中,有一点似乎被人多次提到过,那就是小虾丢失的那一天,那个偶尔到乡间来做活的六指裁缝来过。铁铲深深地记住了这一点。六指裁缝,他有印象,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六指裁缝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次到乡间来,做一些不太讲究的衣裳裤子,挣一些钱走。

六指裁缝,他又来了!铁铲的大脑离留下了这个疑问。不过,由于当时了解的东西太多太杂,他没有把这个线索往深处想。接下来,那个漫长的夏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失望中过去了。爸爸由于奔波,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有一次为了一个渺小的希望,爸爸孤身一人竟去了云南。他见了一个很像小虾的女孩子,他硬说那女孩子是小虾,结果那女孩子的父母把爸爸当成精神病给交到了公安局……

一个毕生难忘的夏天呀。

铁铲进城的时候,节气已经是立秋了。当他扒上货车的时候,脑子里再次冒出了关于六指的说法,他觉得此人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目标。

可是此刻,浑身发抖的铁铲只有一个念头还在脑海里徘徊着:我把他打死了、我把他打死了……

小虾没有找到,“目标”却死了!就在他写完那张“大狗小狗”的纸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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