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目光放到鲁国。在前面我们说过,鲁隐公的父亲鲁惠公,本没有嫡出的儿子,而鲁隐公也就是当时的公子息,是宠妾生的,由于是长子,就成了太子。后来太子息被鲁惠公抢了老婆,鲁惠公因此新立了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允。这样允由于是嫡出,就取代息成为太子。可是鲁惠公死的时候,允还太小,也就由息暂时继位,这就是鲁隐公。

鲁隐公当了11年国君,鲁国上上下下还算是安稳。安稳日子过久了,有些投机钻营的小人就该露头了。鲁国大夫公子羽父就是这么一位。

眼看着鲁隐公在位日久,公子允也一天天长大了。公子允一旦成人,两个人的矛盾就不可避免地要爆发出来。公子羽父觉得这是一个趁机捞取政治资本的好时候。

公子羽父对鲁隐公说:“公子允已经长大了,我怕到时候他会不利于您啊。要是他和您争夺国君的位子,那可就麻烦了。我想替您把他干掉,您的君位就高枕无忧了。只要您能任命我做太宰,我保证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给人留下什么把柄。”按照《周礼》记载,太宰应该是一国的最高执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国务院总理。当然,不同诸侯国的情况各有不同。

鲁隐公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把耳朵捂上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当年是因为允年少,所以我才暂时代替他摄政。他现在就要长大成人了,我已经打算退下来,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允。我在菟裘(地方名,今山东省泗水县)建了养老院,回头我就去那养老了。”

羽父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讨了个无趣,赶忙退了出来,心里一个劲地鄙视国君: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当了国君居然还想把位子让出来?现在不是尧舜那个时代了。

转念又一想,坏了,这件事自己做得可不怎么光彩。要是以后国君真的让位给公子允,那我就麻烦了。现在这个国君虽然是个厚道人,可是保不齐到时候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允。我还想做太宰?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呢。

羽父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一狠心,干脆我到公子允那去告状吧。但愿国君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我就先下手为强,把公子允直接扶上国君的位子。于是羽父连忙赶到公子允的家里,一进来就煞有介事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啊,你要大祸临头啊!”正在家里喝酒唱卡拉OK的公子允,被他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疯啦?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哪有什么大祸?”

羽父说:“你糊涂啊,你忘了当年应该继位的是你?后来因为你年龄小,所以国人才拥立公子息来摄政。现在你也长大了,可是息想继续做国君,并传之后世。不杀你,他怎么继续做国君?”

要不怎么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呢。羽父这么一煽呼,还真把公子允吓得够戗,把羽父当成自己的知心人,忙问:“那我该怎么办?”羽父说:“还能怎么办?抢先动手,把国君杀了,我就带着大伙拥立你为国君。你本来就是先君的太子,正应该继承君位,国人都会支持你的。”

公子允早就被羽父给忽悠住了,自然相信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就和羽父谋划,找了一个机会,在公元前712年11月,杀害了鲁隐公。

隐公死后,公子允自然是继位为君,这就是鲁桓公。倒霉的鲁隐公,想做厚道人,却被小人算计了。看来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这是真理啊。当然,这个问题也要辩证地看,想做厚道人,首先要学会做聪明人。鲁隐公要是有足够的警觉性,并和公子允加强沟通,应该也不会性命不保。可惜后代的君主们从这个事情上得到的启示却是,厚道人不能当,而且周围的人都不能相信。

鲁隐公的死讯传到郑国,郑庄公也是大吃了一惊。这两年郑国和齐鲁两个大国关系不错,郑庄公和鲁隐公的私交也还可以。现在鲁国换了新的国君,是不是意味着其外交政策会有多改变?于是派人到鲁国去,请求重新订立盟约。

鲁桓公虽然杀了自己的哥哥,可是对于哥哥的外交政策,他一点也没有要变的意思。郑国使者一来,就约定了结盟的日期。鲁郑两国的外交关系,并没有因为鲁隐公的死而发生大的变化。

就这样,郑庄公选择性地遗忘了当年和鲁隐公建立的个人友谊,反而和杀害鲁隐公的鲁桓公把酒言欢。所以说,政治家之间的友谊,是世界上最扯淡的友谊。

鲁桓公继位的第二年,宋国也发生了弑君的恶性事件。鲁国的弑君案,是一个想当太宰的羽父干出的好事,而宋国的弑君案,则是现任太宰胡闹造成的恶果。

公元前711年底,宋国太宰华父督出门办事,看见同事孔父嘉的家眷也在出行。当孔父嘉的妻子出现在华父督的视野中时,华父督的眼睛就直了。他远远地看着这个女人走过来,走到自己面前,又走了过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随从人员一看不对劲,咱们这位家主是不是犯什么病了?走近一看,好家伙,华父督的口水都流了一地。随从几次提醒,华父督才回过神来,擦擦口水,说了一句:“美而艳。”“美”是说这个人漂亮,“艳”则带点感情色彩,大概就是说这个女人长得很能勾引人。

华父督这下算落下了相思病,天天茶不思饭不想,一闭眼就仿佛看见孔父嘉的老婆在眼前晃。可是这女子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孔父嘉可是宋国的大司马,职位虽然比自己低,也是卿一级的高级官员。又不是普通老百姓,想强男霸女还是有困难的。

华父督也是一个狠角色,有一种“我看上眼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的韧劲。他决定先把同事孔父嘉搞臭,以便给自己营造舆论优势。

宋国自从宋殇公即位以来,10年发动了11次战争,大多数战争都是和郑国打的。这样的战争频繁度,对于那个时代的生产力而言,实在是负担太重了。老百姓当然会不满意,那个时候的舆论环境比较宽松,所以大家伙可不管你是国君还是大臣,该骂就骂。华父督就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煽动大家说:“这么多年战争连连,都是咱们那个没用的国防部长造成的(孔父嘉的大司马职务,是主管军事的,所以称为国防部长不为过)。”而孔父嘉也确实在郑宋战争中表现不佳,有过大败而回的经历,所以名声也不是很好。老百姓的情绪又被煽动起来,一时间孔父嘉就成了宋国的国贼。

华父督一看时机已到,就在公元前710年春,率领自己的家兵攻打孔氏,杀了孔父嘉,霸占了他的妻子。这个恶性事件也成为“红颜祸水”的一个例证。不过说到底,真正的“祸水”还是小人的野心。

华父督的家兵,并不是后世世家大户养的家丁护院,而是国家的正规军。

在这里我们要避免用大一统的国家观念去理解春秋的分封制。在分封制下,天子把土地分封给诸侯,土地上的收益全部归诸侯所有,但是诸侯要向天子进贡,天子需要的时候,还要组织自己封地内的军队跟随天子作战。诸侯国内也是一样,诸侯国君并不会给卿大夫发工资,而是把土地分给卿大夫,卿大夫就从土地上取得收益。诸侯国要对外打仗的时候,卿大夫也要在自己的封地内组织军队出征。可以说,一国的军队,就是由国君直属土地上的士兵和卿大夫直属土地上的士兵共同组成的。所以,华父督动用自己封地上的军队,实际上就是在他的封地内组织起来的正规军。

当然,这些卿大夫的军队也只能算是“私属”,最多算是地方军。而诸侯国的中央军,一般还是由国都居民(也就是国人)所组成的。

而孔父嘉虽然身为国防部长,可是除了战争时期,是没有办法调动全国的军队的。仅凭自己封地内的军队,打不过华父督,看来官职比较高的华父督,封地的地盘比较大。

华父督杀了孔父嘉,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孔父嘉的妻子,孔氏的子孙也就树倒猢狲散了。众多的后代中有一个叫孔防叔的,逃到了鲁国,并在那里发展起来,其曾孙就是鼎鼎大名的孔子。

大司马被杀的消息传到国君宋殇公这里,宋殇公大怒,放出话来:“督(‘华父’是字,‘督’是名,直接称呼名表示对这个人的厌恶)这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国君?居然擅杀国防部长,我早晚得收拾他。”

华父督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得罪了国君。宋国一次次和郑国打仗,哪里是孔父嘉策划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宋殇公与夷的堂兄弟公子冯在郑国,对宋殇公的位子造成足够的威胁?你煽动老百姓说要和平不要战争,那不就是在打国君的脸?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华父督发挥了其狠人本色,趁着宋殇公还没有动手,干脆向国君进攻,在乱军之中,杀了宋殇公。

宋殇公一死,华父督就派人到郑国,去迎回公子冯做国君。郑庄公刚刚处理完和鲁国新君的会盟,一看宋国那边又出事了。公子冯长期在郑国流亡,把他送回去当国君,自然对郑国是大大地有利。这也是压服宋国的最好机会。

于是,郑庄公号召齐国、鲁国、陈国的君主一起在稷(属于宋国,在宋都商丘附近)会盟,一致同意立公子冯为宋国国君,是为宋庄公。而华父督则忙着四处张罗,给各国都赠送财物礼品,以为外援。参加盟会的各国国君一看,这小子还真会办事,就别计较他弑君的罪过了(何况被他弑的那个家伙,还是个挺讨厌的角色),还让他给宋国新君辅政,这样也能更好地巩固与各国的友好关系嘛。

就这样,宋国的内乱也被妥善处理了。弑君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能安安稳稳地继续执政。至于死去的宋国先君,也就给他一个“殇公”的谥号,聊表安慰吧。

这里我们再强调一次,文中所有类似“郑庄公”、“齐僖公”、“周桓王”之类的称呼,都是谥号,也就是在这个国君死后,由后人对他一生的功绩、特点等给出一个评价性的称号。一般来说,像“文”、“武”、“成”、“庄”、“桓”、“惠”、“宣”,等等,都是带有表扬性质的;而“厉”、“灵”、“幽”、“戾”、“躁”,这些都是带有批评性质的。至于“殇”、“怀”、“悼”、“愍”、“哀”等,则是带有同情色彩的,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就不得好死的国君,一般就起这类谥号。

我们作为后人,称呼某君主时可以直接称呼其谥号,但是在该君主活着的时候,称呼谥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该君主不可能知道他自己的谥号是什么。除了君主之外,王后妃子大臣甚至有点名气的平头百姓,也可以有谥号,反正都是死后别人给他起的,代表一种评价而已。所以前些年某历史剧中出现“我孝庄”这样的台词,就为很多人所诟病,成为一个大Bug。

宋国的内乱,对郑国持敌视态度的殇公GameOver,亲郑派的宋庄公上台,再加上一个“量宋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执政者华父督,算是给郑庄公送了一份大礼,帮助郑庄公彻底解决了宋国的问题。现在,中原地区的主要诸侯国,除了盟友,都被郑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打遍河南无敌手的郑庄公,俨然成了诸侯的领袖。所以后人认为春秋的第一个霸主应该是郑庄公,于是就有郑庄公“小霸”的说法。

当然,那个时候周天子的威望还在,诸侯们恐怕也没有称霸这样的概念。古时有“方伯”的概念,就是指在天子领导下,一个方向上以一个大诸侯为首,带着一群小诸侯国。这个大诸侯就被称为“方伯”。小说《封神演义》中提到的“东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崇禹、北伯侯崇侯虎”虽然不见得符合历史记载,但是大概能反映出古代的“方伯”概念。但是,即使是方伯,也不同于春秋时期的“五霸”。春秋时的霸主,是天下诸侯之领袖,其地位要得到天子和诸侯们共同承认,负责帮助天子管教所有诸侯。郑庄公确实在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过论起影响力来,他还达不到这个水平。

郑庄公的威望,更多的是靠着他身为王室卿士这一便利条件。可是,王室对于郑庄公,一向是不那么喜欢的。郑庄公采取的无非就是一种走钢索的政治游戏:他利用周天子的名义,可以鼓动其他诸侯跟着自己作战,提高自己的威望;而他的威望越高,取得的成绩越大,周天子越是不敢收拾他,只能任由着他继续拉大旗作虎皮。这样,在周桓王看来,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郑庄公的威望只能越来越大,而王室对于郑国也越来越软弱。

终于,周桓王不能忍受了,他要奋起一击,彻底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郑寤生,让王室重振雄风。郑庄公又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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