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受公孙滑挑唆,和郑国叫板,最后却向郑国服软,弄得很没有面子。作为卫国国君来说,名义上还是向周天子服的软,说出去也不算丢人。可是在好战分子州吁看来,向同为诸侯的郑国低头认罪,实在是难以容忍。何况从爵位上看,卫国在刚刚建国的时候,就是侯爵,后来又被王室提升了等级,变成公爵了。无论是公爵还是侯爵,都要比郑国这个伯爵的地位高。州吁觉得自己的那个国君哥哥,实在是太窝囊了。

在周公定下的嫡长子继位制度之下,像州吁这样庶出(正妻所生称为“嫡出”,非正妻所生称为“庶出”)的公子,从一出生就没有继承君位的权利。以我们现在观点来看,这肯定是不公平的。择优录取、竞争上岗才是选拔人才的原则,哪能凭出身就定了一生的命运呢?

但是今天是今天,春秋是春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观念,我们不能用今人的观点去强求古人。你如果不是嫡长子,要想继位为君那可就非常困难了,这等于挑战天下人的道德价值观。我们今天强调平等,可是古代恰恰强调人要分等级,等级就代表社会秩序。等级一乱,社会秩序也就乱了,比如周天子和郑庄公交换儿子做人质这事,在史官看来,那简直要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同理,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共叔段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却仍然斗不过郑庄公。等级秩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足以左右一个政治人物的成败,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特点。

州吁从小被娇生惯养,向来不服气自己这个当国君的哥哥。当国君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在州吁看来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憧憬。但是,野心也是需要发芽的土壤的。卫桓公虽然比较软弱,但毕竟是正统国君,如果不是发生什么特殊事件,州吁是难以实现自己的野心的。

机会总是会有的。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去世,周桓王继位。

天子去世、新天子登基,这是天下的大事。作为诸侯,要尽可能有所表示。公元前719年初,卫桓公就准备亲自去洛邑一趟,一是为周平王吊丧,二是给周桓王祝贺。红白喜事一起办了。

石厚赶紧找到州吁,说:“机会来了,国君出行,正是咱们做大事的时候。咱们可以借给国君送行为名,派人埋伏在宴席上,把国君杀了,您不就能继位了吗?”州吁一听,好主意啊,于是依计而行。

过程我们就不必多说了,有了很多古典小说中的类似鸿门宴的描写,我们尽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外乎酒过三巡、摔杯为号、甲士尽出、刺死桓公这样的情节。历史总是有相似性,同样的一幕我们可以看到很多。

其实,州吁的这点伎俩,和郑国共叔段如出一辙,都是在国君外出的时候,趁机举事。只是郑庄公是老虎,卫桓公则是绵羊,所以结果自然不同了。郑庄公当年对卫桓公的警告,也不幸应验了。

州吁杀了自己的哥哥,就让人把尸体运回国都安葬,对外就说是暴病而亡。暴病而亡没有什么了不起嘛,堂堂大周前太子狐不也是暴病而亡的吗?

然后在石厚的安排之下,州吁顺利登基,成为新一届的卫国领导人。

可是当上国君之后,州吁又觉得不那么舒服。他总觉得人们对于他这个新君有点不服气,好像都在传说州吁弑君什么的,唧唧喳喳的让州吁很别扭。弑这个字,就是杀人的意思,一般指地位低的杀地位高的,比如,臣子杀了君主、儿子杀父亲、弟子杀老师等,都可以用这个字。

州吁问石厚:“国君我是当上了,可是大伙都不服我,这可怎么办?”石厚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作出点功绩来给国内的人看看了。”州吁说:“那就打仗吧,开疆拓土,那是多大的功劳啊。你看咱们打谁合适?”石厚说:“先君,也就是您哥哥,也太会做人了,周边国家就没有跟咱们闹事的,这还真不好办哪。要说起来,也就是前几年郑国因为公孙滑的事情打到了咱们的边境,这也算个耻辱吧。”州吁一拍大腿:“就是它了,许他寤生派兵来打咱们,就不许咱们打过去吗?”于是,战争这么大的事情,就在这一对胡闹君臣的对话当中,被定下来了。

不过石厚的脑子还不算太糊涂,他建议州吁不要以一国之力进攻郑国,怎么也要拉几个国家做同盟。在石厚看来,异姓诸侯当中,宋国的爵位最高,同姓诸侯当中,鲁国的地位最为尊贵。如果得到这两个国家的帮助,那声势就大了。

鲁国的情况我们前面已经介绍过了,那么宋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诸侯国呢?宋国是商朝的后裔,创始人是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商朝的国王们都姓“子”(我们今天看古代的一些姓氏,会觉得比较奇怪也是正常的),所以宋国的国君当然也姓“子”。周武王灭商以后,为了安抚商朝的遗老遗少,就让微子启带着这些人,居住在睢阳(今天的河南商丘),成为一个诸侯,称为宋国。它的统治区域是在今天的河南东部,以及江苏、山东省的一小部分。在众多诸侯国中,宋国的法律地位最为尊贵,爵位是最高一级的公爵。因为对于周天子和各诸侯国来说,它相当于客人。主人对待客人,当然要尊重一些了。

恰好宋国的国君宋殇公和郑国之间,本就有一些小矛盾。宋殇公名叫与夷,他的父亲是宋宣公。宋宣公临死的时候,并没有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儿子与夷,而是给了弟弟宋穆公。宋穆公对于哥哥宋宣公的恩情很是感激,所以死后又把君位传回到宋宣公的儿子与夷那里,这样宋殇公才当上了国君。我们前面说过,宋国是商朝的后裔,而商朝的王位继承制度,是兄死弟继和父死子继相结合。虽然宋国基本上也在采用周朝的嫡长子继位制,但是一直到春秋时期,老传统仍然时不时发作一下。

这样就出来一个问题,宋穆公自己高风亮节,把君位还给了哥哥的儿子,可是宋穆公自己的儿子公子冯可是早就做着当国君的梦了。而宋殇公,也对自己这个堂兄弟不怎么放心。公子冯知道,在堂兄的眼皮底下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于是就出逃到了郑国。

卫国州吁就利用这一点,派人蛊惑宋殇公出兵:“攻打郑国,杀了公子冯,您的地位就高枕无忧了。”宋殇公一听说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头脑一热,就答应了州吁的要求。

州吁又派人到鲁国去煽动,鲁隐公问大夫众仲:“你说州吁能成功吗?”

众仲说:“州吁杀了国君自立,本来国内就不服他。他不说好好安抚国内,反而想通过战乱来巩固自己的位子,那不是胡闹吗?”鲁隐公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就没有答应州吁。

州吁又拉上了陈、蔡两个小国(这两个国家都在今天河南省的中南部),和宋国组成联军进攻郑国,于公元前719年春,包围了郑国国都的东门。郑国早有准备,也不出战,只是据城坚守,于是联军暂时退回。这就是所谓的东门之役。

到了这一年的秋天,四国军队再次进攻郑国,州吁又力邀鲁隐公出兵。鲁隐公还是不肯,不过手底下的人坐不住了。鲁国大夫公子羽父不听隐公的命令,强行出兵。五国军队声势浩大,一路气势汹汹,杀奔郑国而来。

郑庄公一看,州吁又来了,而且四国联军变成了五国联军,声势还真是不小。郑国的卿大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向郑庄公请战。也是春天的时候,这几个国家的军队就过来打过一次了,那次没理他们,想不到没过一年,这些家伙又来了。

不过郑庄公可不是好战分子,他的脑子是非常清醒的。所谓五国联军,其实鲁国军队是没有得到国君的命令私自出兵的,所以只要和鲁国国君协调好,这个不难对付。宋国是冲着公子冯来的,那把公子冯处理好了也就没事了。陈蔡两个小国,本来就是凑热闹的,没有大国撺掇,他们自己也就没有劲头了。

于是郑庄公派人把公子冯送到长葛(大概在今天河南的宛陵县以北),然后给宋殇公去信,说:“公子冯已经被我们送到长葛了,你要想抓他就去那边吧。”宋殇公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所以马上带兵去了长葛。五国联军变成了四国联军。

鲁国的军队由公子羽父率领,本来就是违背国君的命令才出来的,现在一看宋国走了,也就不敢贸然行动了。陈蔡两个小国,是跟在大国身后捡便宜的,宋国一走,他们自然也无心作战了。

州吁一看这不行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石厚说:“没办法,咱们必须得打一仗了,要不联军就得散伙。”于是石厚带着卫国的军队,向郑国挑战。

郑庄公对公子吕说:“带着步兵出去会会石厚,别带战车了,出去打个照面就回来。”公子吕很奇怪:“跟他痛痛快快打一仗,教训他们一下,不是更好吗?咱们还至于怕了州吁小儿?”郑庄公说:“不是怕他,是给他个台阶下。州吁的国君之位来路不正,他是想通过这一战来压住国人的不满情绪。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他。他打了胜仗,还不乖乖回去?”

公子吕带着一队步兵出击,和石厚的战车部队碰到一起,乒乒乓乓打了几下,公子吕就撤退了。而石厚也不追赶,带着大军回营了。

州吁问:“咱们打赢了,怎么不乘胜追击?”石厚说:“见好就收吧,国内局势不稳,咱们得赶紧回去。打了个胜仗,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州吁恍然大悟,于是宣布大胜郑军,全军凯旋。为了表示自己的战果辉煌,卫军撤走时还顺手牵羊带了点战利品:把郑国边境的庄稼都给收割走了。郑庄公得知消息也就是一笑了之,公子吕、祭足等人知道,这其实是郑庄公对付弟弟的手段重演:我惯着他。

州吁回国之后,自以为功劳不小。可是让他郁闷的是,国内的老百姓似乎并不买他的账,舆论仍然不依不饶地在谈论他杀害前届国君的事。州吁很烦恼,就问石厚:“我打败了强大的郑国,可是国人还是不服气啊,这怎么办?”

石厚也没主意了,只好说:“请德高望重的老臣出来主持局面,可能会好点吧?”州吁说:“德高望重,那就数你爹石碏了。你能把他请出来吗?”石厚一听就犯了难:“我们家那老爷子,向来不喜欢咱们俩。让他出山,恐怕很难。要不,我试试吧。”

石厚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家,和他老爹提起这个事,没想到老爷子一点也不生气,还关心地给他们出主意:“要想得到国人认可,就得先得到周天子的承认。要是天子都承认州吁的国君地位了,其他人还敢说什么吗?”石厚赶紧问:“那怎么得到天子的认可呢?”石碏说:“最近陈国的陈桓公很得天子的宠,而且陈国和我们关系也不错,不如去请陈桓公代为引荐,那肯定能得到周天子的重视。”

石厚和州吁一合计,觉得石碏说得在理。反正陈国也不算远,就跑一趟试试吧。

石碏哪能真心帮助这二位少爷呢?州吁石厚准备去陈国的时候,石碏的信使早就到了陈国,给陈桓公带来了一封信:“卫国不幸发生祸乱,我这老头子也阻止不了。这两个家伙杀了我们的国君,现在我把他们诳到贵国,希望你们能帮忙处置这两个乱臣贼子。”

本来石碏就是卫国德高望重的老臣,在周边国家中也很有影响力。何况陈国跟着州吁去打郑国,耗费很多粮饷,却什么也没得到,陈桓公正对州吁不满呢。于是做好准备,等州吁和石厚一到陈国,就把他们抓了起来。这时候,州吁和石碏才知道自己被老爷子涮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陈国虽然抓了州吁和石厚,但是这毕竟是卫国自己的内务,所以要请卫国方面派人来处理。石碏就派右宰丑(名字应该是姬丑,右宰是官名)到陈国去处置州吁,同时派自己的管家獳羊肩去处置石厚。这也显得石碏公私分明。州吁和石厚两人都在陈国被杀。

卫国的州吁之乱,至此平息。石碏又做主,从邢国迎接卫桓公的另一个弟弟公子晋回国继位,就是卫宣公。

石碏为了国家大义,不惜杀了自己作乱的儿子,被人们评为大义灭亲的英雄模范。不过,到底这个“义”应该怎么去理解,也实在让人头疼。州吁是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也是卫桓公的弟弟,前一个弟弟当国君不合法,后一个弟弟当国君就合法了?

当然,这主要是怪州吁以不合法的手段取得君位,他既然杀了国君,那就要承担相应的罪责,所以他死也是应该的。至于同是桓公弟弟的公子晋即位,那是没办法的选择。也许是桓公死得太早,还没有儿子呢,国家又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也就只能立公子晋了。这件事也说明,咱们中国的古人,是很讲究权责分明的,你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责任。这可以说也是一种原始的契约精神吧!

其实,如果石碏能预知自己新立的这位国君以后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觉得还不如让州吁继续干下去呢。这个卫宣公是出了名的荒淫无耻,年轻的时候和自己老爹的宠妾私通,当上国君之后又抢自己儿子的老婆,还要杀自己的儿子,等等。不过随着卫国实力越来越弱,这些与春秋时代的大格局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我

们就不细说了。卫国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我们的目光继续回到郑国,毕竟这一阶段的主角,还是郑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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