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会议室,十二月二十八日)

“搜查会议开始,”体态微胖的刑事组组长高钦福,穿着一件充满褶皱的衬衫,头发斑白凌乱,“益强先报告。”

吕益强起身,接过高钦福手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说明文字。

“根据我连日以来的侦询结果,目前所发现的疑点主要有两点。”吕益强列出小笔记簿上所做的整理要项,首先,第一个疑点是命案现场的情形,各位可以参考黑板上所画的教室简图。

“系馆的管理员特别提到,他在二十四日傍晚六点将一零四室锁上,隔日清晨六点才将门锁打开,而且钥匙是特制的,也不可能由校警或管理员以外的人持有。换句话说,在这段时间内,现场无法自由出入。

“然而,管理员于次日清晨打开门时,却在里面发现了死者吴雨净。这显示不论本案是自杀或他杀,都必然需要一个进出教室的方法。

“根据现场搜证,现场与系馆的其他教室格局大小相似,并无任何特殊结构。另外,系馆内每间教室的门锁,锁头虽然在这学期换过,但基本上还是一般的喇叭锁,在上锁的时候,只要将门钮按下,门关上后就锁住了。

“仔细勘验过门锁的状况,我们发现锁头本身没有遭受过撞击,锁孔周围也没有新的金属刮痕。因此,利用铁锤将门锁击开,或以铁丝把门锁撬开的可能性很低。到此,现场搜查小组所得到的结论是:不可能以机械性的方式进入现场。

“最后经过讨论,小组的成员一致认为要突破这层障碍,只有一种可能性——利用教室里的讲桌。管理员在将门上锁的时候,一定会稍微巡视一下是否仍有人在教室里逗留,确定没人后才会把门锁上。但是,如果在上完课的五点半到上锁的六点之间,先把讲桌移到墙角处,躲到里面去,那管理员是根本不会特别去检查讲桌后是否有人躲着的。等管理员把门上锁后,自然可以等待适当时机从里面再把门打开,这样教室的锁就被打开了。

“后来,我们询问过管理员,在舞会当天,他锁门时确实有模糊的印象,看见一零四教室的讲桌是靠在墙角旁的。”

在场的警员无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抱臂沉思的高钦福此时提出问题:“既然都已经有办法进入上锁的现场了,那这个地方还有什么疑点呢?”

“是的,组长。我解释一下。”吕益强放下粉笔,“此处令人费解的地方在于,此人为何要把门锁上?吴雨净的死亡时间是在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到五点间,而这段时间,舞会人潮已经散去,位于校园边陲地带的系馆,而且校警并未巡逻,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发现尸体。

“亦即,尸体一定要等到管理员开锁时才会发现,那为什么这个躲在讲桌后的人,案发当时于一零四室内杀了人布置好现场后,还要把门锁上?管理员本身就有钥匙了,清晨发现尸体时,现场即使不上锁也不会对案情造成任何影响。那凶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原来如此。”

“照常理推断,此人只要在离开现场时将门关上——或许连关都不必,他根本无需锁门,这是我们无法明白的一点,目前只能暂且猜测此为无意义的动作。”

“那如果按照这个‘讲桌诡计’,能够推论出特定的嫌犯人选吗?”高组长又问。

“毋庸置疑,‘讲桌诡计’与命案绝对有关系。这是不倚靠钥匙而能打开教室的唯一方法。我检查过讲桌,抽屉下的空间不大,因此,约略可判定凶手的身材并不高大。

“事实上,二十四日的讲桌会这样摆,是因为那堂最后一节课要放投影片,原本放讲桌的地方要放投影机。这里出现了奇妙的巧合:搬移讲桌的人居然恰好是死者的两位室友!她们在搬运投影机还给器材室后,并未回到教室将讲桌归回原位。

“当然,只要在学生下课后,到管理员锁门前,任何人都有机会搬动讲桌,并且躲在里面。那段时间,学生急于参加圣诞舞会,早就跑光了;而管理员在器材室登记投影机归还事宜,当然不可能立刻下楼锁门。”

环顾过会议室里面的所有人,吕益强下了结论:“总之,这是一段非常微妙的时间差!”

“那么,第二个疑点是什么?”

“是吴雨净十一点以后的行踪。”吕益强拾起了粉笔,一边振笔疾书,一边继续说明。“根据柯仲习的证词,她在舞会结束后就进入女生宿舍了,与室友们喝过菊花茶,随即就寝。

“整串证词,听起来都很合理。我们很容易判定,吴雨净是趁着两个室友入睡以后,才又起身离房,为的就是赴那桩由‘同·学会’所邀请的死亡约会!

“不,我认为并非如此。各位还记得吗?吴雨净的体内含有安眠药成分。根据法医的鉴定,她是在安眠药即将失效时死亡的。那么,她究竟是何时服下安眠药的?深思这个问题的意义,就会发现本案中最大的矛盾!”

“什么矛盾?”高钦福倾身急问。

“吴雨净期待圣诞舞会已久,但柯仲习却因为他与校友会学长的纷争,而临时要求她提早离开会场。而吴雨净回到寝室后,居然马上就入睡了。

“这完全不合理。学校圣诞夜的气氛浓烈,吴雨净的情绪因为舞会而亢奋,根本不可能睡得着。除非,当时她已经服过安眠药!

“这解决了我们的一项大问题——吴雨净是什么时候被约出去的?事实上,我认为她根本没有任何约会,因为她希望整晚留在舞会。这么一来,吴雨净睡前所喝的菊花茶,就变得非常可疑了。亦即,徐稚瑜很可能就是犯人!

“也就是说,二十四日傍晚,徐稚瑜和詹世洁搬移投影机到三楼后,两人分手,她便偷偷躲到一零四室的讲台后,使用刚才所说的‘讲桌诡计’;舞会时她也到现场去了,目的不是为自己让吴雨净等太久而道歉,而是确认她回到寝室的确切时间。

“这样,徐稚瑜才能在适当时机将詹世洁引开,也就是等到十点二十分时,徐稚瑜借口身体不适,请詹世洁替她清理垃圾。她在詹世洁离开寝室后拿出茶具泡茶,并在茶里加入安眠药,让回来的吴雨净喝下。

“詹世洁回来也喝了茶。所以,寝室在十一点后就熄灯了。徐稚瑜静待时间流逝,待舞会结束的凌晨三点以后,将沉睡的吴雨净置于大垃圾袋,放在手推车上,伪装运往垃圾场。我想她先前做过调查,知道那天晚上校警没有巡逻。

“徐稚瑜的目的地不是垃圾场,而是中文系系馆。她将手推车推进一零四室以后,布置好现场,在吴雨净苏醒之前割开她的手腕,确认无误后才将门锁上离开,并将作案用的大垃圾袋小心丢弃。

“综合前面所述,徐稚瑜若是遂行杀人的凶手,那么她应是利用宿舍工读生的职责,以三次倒垃圾的机会进行。选择圣诞夜动手,可能也是为了掩饰清理宿舍垃圾过于频繁的行动。她第一次实行了‘讲桌诡计’;第二次,将詹世洁引离女生宿舍,泡茶下药;第三次则是搬运尸体,布置现场。”

“这项推论听起来,的确使真相昭然若揭。”高组长颔首,“不过,你并没有提到徐稚瑜的杀人动机,也没有掌握到实质的决定性证据?”

“是的。原本徐稚瑜畏缩、内向的个性,曾一度令我将她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不过,因为她跟吴雨净认识的时间早于其他关系人,所以我特别打电话到高雄去,侦讯徐稚瑜的家人,以及她以前的同学、老师。结果发现了令人震惊的内情。

“徐稚瑜曾经有个姐姐,名叫徐稚玲,在两年前自杀身亡。经过调查,徐稚玲和吴雨净在高中时就读于同一所女校,两人是同班同学……”

“徐稚玲的自杀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询问吴雨净的高中导师,我发现她和徐稚玲曾经是情侣,也就是同性恋关系……不过,老师却告诉我这无须大惊小怪,尽管刻意忽视、尽量绝口不提,但这种情形在女校不算少,她们的个案并不十分特殊。

“总之,她们两人在高中时十分要好,逐渐地发展成恋情。后来,吴雨净在高三时上了补习班,认识了外校的男生——也许她就是导师口中无须大惊小怪、‘暂时性’的同性恋。总之,吴雨净开始‘冷落’仍然爱着她的徐稚玲……徐稚玲的个性据说也非常封闭,她显然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受不了打击之余,不久就自杀了。”

“这就是徐稚瑜杀死吴雨净的动机?”

“徐稚瑜的母亲早逝,她一直很依赖自己的姐姐。尽管当时女校的处理方式非常低调,但徐稚瑜跟姐姐感情这么好,获知自杀事件内幕的机会很大。

“所以,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她跟吴雨净成了同系同学,更巧合地共处一室。于是,为了替姐姐报仇,她伪装自己,成了吴雨净身边的跟班,但却秘密地构思了这个杀人的计划……”

然而,吕益强还记忆鲜明,高钦福似乎没有被他的推理说服。

“益强,推测很精彩,但全都是情况证据。既没有茶具上残留的安眠药,也找不到沾上血迹的垃圾袋。还有动机的部分……知道真相跟决定杀人,距离是很遥远的。”

吕益强的双肩下垂,吐了一口气。

“组长,你说得没错。我的推论只是逻辑正确,目前还找不到物证。”吕益强举起板擦,用力将黑板上先前自己所写的字全部擦掉,“而且,詹世洁的证词跟我的推理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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