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新宿之家的九〇二室,门已经开好了。进去看看,房间是2DK的格局。因为里面完全没有家具,看起来地方很大。

“暂且泡杯咖啡什么的吧。我把旅馆的速溶咖啡拿来了。还有纸杯。”八寻悠然说道。

“水电煤气都不能用。我以为你知道,不用专门说吧。”

武泽的话让八寻“啊”的挑起眉毛。

“那,晚上怎么办?”

“带了手电筒。”

“洗澡呢?”

“一定想洗的话,可以去附近的澡堂洗个桑拿什么的。而且也可以回旅馆那边洗,反正又没退房。”

“想上厕所呢?”

“去就是了。在那儿。”

“可是没有冲的水吧?”

“水箱里还留着能充一次的水吧。不够的话就拿带来的塑料瓶里的水冲。”

“喂,贯贯,晚上要是冷了就抱在一起吧。”

“唉……是。”

贯太郎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膝盖弯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梦。他把买来的食物和饮料并排放在地上。

“贯太郎,那么排了也没意义吧。”老铁困惑地说。

贯太郎微微点头,又开始把排出来的东西放回塑料袋里。看到那个样子,武泽也忍不住又一次问:“我说贯太郎,你这次真的——”

“不是说了没问题吗?我干。”

那是从未见过的尖锐眼神。贯太郎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又耸耸肩垂下目光,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哎呀,没关系。”

武泽从包里取出接收机,打开电源。他转动旋钮,逐一调整接收频率,依次与十部窃听器吻合。但是听上去全是噪声。这也是当然的,因为窃听器应该还没送到那些家伙的房间。

“快递指定上午,快的话几点能到?”

“最早八点半吧我想。”

真寻一边说,一边看看果菲的手表。

“至少还有三十分钟哟。”

武泽挑了一个窃听器的频率调好,放在地上。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听到了最初的声音。一直持续的噪声出现了变化,紧接着噪声又渐渐变轻。一开始武泽还在想接收机是不是电池没了。但是不对。代替噪声的是一些不同的声音。那是吱、吱这样飞快而又规律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嗯?什么奇怪的声音——”

嘘的一声,武泽把手指竖在嘴唇上,让八寻不要说话,耳朵凑近接收机。吱、吱、吱、吱……消失了。然后是一阵无声的沉默。接着又是吱、吱、吱、吱……的声音。

“是在开车吧。带着箱子。”真寻第一个低声说。

是的,一定是的。这是窃听器在箱子里摇晃的声音。

“快递好像来了。”

五个人的头一起聚到接收机旁。吱、吱、吱、吱……咔嚓、咔……

“快递。”

开门的声音。请求签字的快递员的声音。然后又是手机在箱子里摇晃——扑通一声,粗暴地扔在某处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地传来箱子的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野上,来了。”

整理人的声音。被喊做野上的一个声音回答:“先检查一下看看吧。”

低沉粗犷的声音。昨天傍晚的时候,透过电话听到也是这个声音,单凭声音虽然无法判断,但也许正是那个和整理人坐同一辆轿车的猩猩。

“真寻,录音。”

听到老铁的指示,真寻把准备好的录音机凑近接收机,按下录音按钮。就是分钟的磁带转了起来。

竖起耳朵听。事务所里人声嘈杂、全是声音。从那声音的数量判断,事务所里除了整理人,至少还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年轻的声音,临近中年的声音,还有听上去很上年纪的声音。

“你是借了吧?”

“说好明天的吧?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吧?”

“你耍我?”

“不还钱就是诈骗哟。”

威胁、恫吓,忽远忽近,混杂在一起传来的那些声音,硬生生地让武泽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些日子。自己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有这样的电话打来。然后,在受组织驱使之后,自己也曾目睹过许多次这样打电话的现场。充满烟味的房间。埋头打电话追迫债务人的那些家伙的脸。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武泽把接收机的频道调到另一个窃听器,传来的声音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再调到下一个窃听器的频率,还是一样。十部全都确认过了,每一个都在正常运转。听到最后一个窃听器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铃声,听上去是哆,咪,唆,哆的旋律。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零九分——”

某个人——似乎就是整理人——正在报时,好像是在检查手机好不好用。大概是偶然使用了武泽正在窃听的电话,声音传到这边来了。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整理人的声音。

“都是好的。”

“先拿几部用用。拿这些新手机给不接电话的人打。”

名叫野上的男人下了某种指示。武泽一听就明白了。债务人被每天重复催促的电话惹烦了,最终会不接某个号码打来的电话,甚至所有不显示号码的电话都不接。武泽也清楚记得,之所以不接电话,不是装作不知道,恰恰相反,是因为太害怕了而无法按下通话键。每到这时候,当看到有新号码打来的时候,虽然头脑中依然盘踞着被催促的恐惧,但在心底也会有些许毫无根据的期待,盼望能是某个好消息——于是就接了。

接收器里传来大声的按按钮的声音和紧接着的拨号声。似乎那边拿了武泽他们正在窃听的手机,向某处打电话的样子。终于,一个微弱的女性声音带着不安接通了电话。

“……喂?”

“这不是在家吗?”

女性仿佛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刚才不接电话,啊?”

“啊,不,没有。”

“喂!”

听不下去的武泽换了个接收机的频率。

总而言之,现在武泽他们需要的情报之一,是那些家伙用于回收债权的银行账号。知道得越多越好。

继续坐在地上,武泽他们无言地窃听着。每九十分钟,真寻便飞快地换磁带。那是意气消沉的时间。预备肚子饿而买来的食物,谁也没有伸手去拿,虽然也不是完全不饿,但没有吃东西的心情,没人喝水,也就没人去上厕所。一直听着接收机传来的声音,时不时里面会有人说到银行账号,这时候五个人就会迅速记在准备好的记事贴上。五个人同时记,同样的记事贴分了五份,这是为了防止听错账号,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防止事务所里两个以上的人在同一时间报账号。每逢这种时候,武泽就会飞快地小声指示分头记录,尽可能没有遗漏地记下来。

银行账号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多,不过还不至于不可胜数。写记事贴的途中,也有发现曾经记过的情况。但还是决定以后再检查,武泽五个人只管埋头增加记载号码的记事贴——事务所里的那些家伙对工作异常地热情,催促和威胁的电话连接不断。时不时会有人拿起当前正在窃听的电话用,这时候武泽就会立刻调整接收机的频道,换到另外一台上。不然打电话的声音太大,会盖住周围的声音,不过偶尔也会换到正在被用的手机,刚刚换好的频道,也会从接收机的扬声器传出怒吼的声音。

到了下午,不知道是不是都出去催款了,事务所里听到的声音的数量渐渐少了,但又时不时会突然多一阵。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终于感到肚子饿了。先是真寻从塑料袋里拿出饭团开始吃。就像是暗号一样,武泽他们也无言地向袋子伸出手,开始吃东西。不过注意力并没有从接收机上移开。每当对方有人报银行账号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正在吃的东西记录账号。

从接收机听到的声音,之后也没什么大的变化。没听到什么重要的对话,火口也没有来事务所。确定组织的账号这一首要目的,差不多可以认为结束了。对方报出来的银行账号,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全是记过的了。

终于到了傍晚,床上贴的报纸渐渐发暗。很快房间里就彻底黑了,虽然准备了手电筒,但也没有打开的必要,五个人就在黑暗中度过。只有接收机的指示灯和偶尔八寻抽烟时发出的微弱的光,在黑暗之中,接收机里传来的声音一个个减少,终于,催促和威胁完全都听不到了。时间是下午七点三十分。

“这是——下班了吧?”

对于老铁的问题,武泽摇摇头。

“现在是债务者从上班的地方回家的时间,大概是去直接施加压力了吧。”

七年前,从公司回家的时候,停在住处附近的陌生车辆。让自己折回去多少次啊。

“野上……晚上干什么?”

传来整理人的声音。

“今天没什么指示,去歌舞伎町?”

“是吗?啊,还是先联系下火口比较好吧。”

“那你联系啊。”

无声持续了半晌。好像是整理人在给火口打电话。

“……不接啊。”

“等会儿再打,走吧。”

“对了野上,那件事呢?那个,叫武泽的那家伙?”

大家全都绷紧了身子。

“那个也等火口的指示。昨天我也问过,火口只是说‘让我想想’。”

“但是那家伙逃跑了,对吧?家里都空了。火口还打算继续找他吗?”

“谁知道啊。说不定是要我们去找。”

“这回要做侦探啦?”

“放火、杀猫、做侦探……还真是什么都有。”

真寻想说什么,八寻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唉,就算是让我们找,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啊。”

“我也只知道武泽一个人的长相。而且也只是放火的时候看到了跑出来的人才知道。啊,那个时候还看到一个人。小个子,长得很奇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家伙……忘记是在哪儿了。”

整理人好像想了一阵老铁的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其他还有几个人吧,住在一起的?”野上问。

“好像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火口自己去干就好了。搜索也好,收拾也好。那个人啊,有点那个,太使唤部下了。”

“下次请直接对本人去说。”

“我先写好遗书再去。”

低低的笑声从两个人嘴里发出来,混着仿佛听天由命的情绪。然后是脚步声和关门声,接着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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