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很好。

“喂,老铁,起来了。”

武泽摇醒睡在旁边的老铁。拿英语辞典当做枕头的老铁,在射入天鹅肛门的朝阳中翻了个身,不情不愿地支起上半身,皱着眉说:“好疼……老武,你背后不疼吗?”

“疼啊。不知道这样子还要多少天。早点找个住处吧。”

“找到地方之前,至少找个旅馆住吧。”

“手边的钱不多,别那么奢侈。”

“打倒奢侈!对了老武——”

老铁的海豚嘴大大张开打了个哈欠,一边哈气一边伸懒腰。

“打算在哪边找住处?”

“还没决定——嗯,还在这附近的话不太好吧。突然碰上公寓的房东可不好办。火还烧着就跑掉了。”

“是啊。而且弄不好还会遇上更可怕的家伙。”

“谁?”

“井口。”

“火口。”

武泽尽力不去想这件事,打断老铁的话,站起了身子。老铁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钻出天鹅的肚子,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罐装咖啡。

“老武,这次去荒川那边怎么样?靠近河边的地方。”

“哪边?”

“喏,足立区南边。有好几条电车线。”

“哦,那边啊。”

那边也不错吧。房租好像也比较便宜,是常盘线还是京成线来着,反正不用转车就能到上野了。对于挣零花钱来说,上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先去看看吧。”

两个人商量着,吃过早饭,立刻乘上电车,稍稍绕了点儿路,首先去了上野,然后换乘常盘线。下行电车很空。武泽把皮包放在膝盖上,老铁把工具箱、杯子和英语辞典都抱在怀里,跟着电车摇晃。过了隅田川。开满樱花的隅田川河岸尽情承受春天的朝阳,那幅景色简直可以直接拿来做成明信片。

“哎呀,真像是旅行啊。”

两人在北千住站下车。这个站名经常听到,总觉得会有很多不动产商的感觉。

车站里面,上班族、OL等等一个个争先恐后,像在赛跑一样。武泽他们选了个不妨碍上班族的地方,总结了一下对住处的需求。租金八万以内。带浴室马桶。马上可以入住。合同上要填的工作单位之类的信息全都只能乱写,所以需要尽可能选择审查松懈的不动产商。如果没能通过检查,就换下一家。

“对了,这次要用老铁你的名字借房子了。”

武泽手上的中村某某已经不能再用了吧。有过公寓火灾的经历,不晓得再用的时候会遇上什么麻烦。反过来说,如果是老铁的名字,就没什么问题了。在搬进那所公寓的时候,老铁并没有特意把住民票从原来的住所迁过来,所以谁都不知道老铁和武泽、或者说老铁和中村某某的关系。武泽这么向老铁解释,老铁点头不已,好像完全没有意见。

“不动产商是咱们两个一起去吗?”

“嗯,我想想啊……分头行动效果更好吧。然后再把各自找到的房子汇总,你看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中午的时候还是在这儿碰头?”

“嗯,中午在这儿。”

武泽感觉老铁好像总有点想要甩开自己的意思,便装成离开的样子,偷偷潜回来窥探老铁的举动。只见站前广场的一处角落里,在一张刚好照到阳光的长椅上,老铁抱着膝盖像只鸡蛋横躺着,仿佛很幸福地闭着眼睛。

“老铁!”

“啊……”

武泽朝老铁怒喝了一声,然后再次离开车站,去找不动产商了。

上午武泽基本上没有什么成果。跑了五家不动产商,看了八处房子,没有一处满意的。要么墙太薄,要么距离路口的警局太近,都是不方便做生意的房子。

过了中午返回车站的时候,老铁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你一直就站这儿的吧?”

“我可是刚刚才到,跑了不少地方。”

“开玩笑的,别当真。”

老铁有点不高兴。武泽问了问情况,他看的房子数目和武泽差不多,但情况更糟。

“第一家房子只有一扇窗户,正对着旁边一家的窗户,只有四十厘米的距离。你知道窗子里能看到啥吗?是个肥肥的中年男人,只穿了件背心,大声打哈欠,伸懒腰,隔一会儿擤一下鼻子。绝对是故意的。不想让人搬到窗口正对的房子里住。第二家更糟糕,地上全是死蟑螂。一个个肚皮朝天,跟花样游泳似的。第三家只是从黑蟑螂变成大蟑螂而已。第四家最糟糕,连想一想都——”

武泽双手拦住越说越激动的老铁。

“还有下午。咱们先找个地方填肚子。”

站前大道的前面有个中华料理的招牌,两个人朝那边慢吞吞地走过去。

“对了,老武,昨天那场大火,报纸上只写了五行字。”

“那场火也没烧太大吧。”

“嗯,好像只烧了那一间房子。”

武泽稍微放心了点儿。

“起火的原因是怎么写的?”

“这个啊,好像还没弄清楚。只写着‘调查中’……不对,好像是‘检证中’。”日语中,“检证”为法律用语,而“调查”没有这层含义。">

“是吗……”

武泽低着头,盯着脚下的柏油马路往前走。一片片樱花花瓣袅袅飘落。抬起头,只见樱花花枝正探出一家小冰激凌店的矮墙。

“对了老铁,你在哪儿看的报纸?”

“在不动产商那儿。店主去拿车的时候,放在事务所杂志架上的。”

说完这句,老铁似乎有点儿生气。

“你又觉着我偷懒了?”

“明明早上不是偷懒的吗。”

“我那只是打算休息几分钟。”

“嘿。”

两人走到中华料理店“马马亭”的门前。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店里面的人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大概是和店名描述的一样,价格和味道都是马马虎虎吧。武泽和老铁在角落里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拿起放在一次性筷子旁边的菜单看了看,上面用大号手写字写着“特制豆芽面”,两个人便都点了这个。

“对了,老武,来点儿酒?”

“别说蠢话。”

武泽喝了一口端上来的水,大大吐了一口气。走了一上午路,脚底板痛得要命。桌子下面的架子上放着一本周刊,武泽把它拿起来翻了一会儿。

“轻信的老总啊,巨款被骗向谁诉?”——这个标题一下吸引了武泽的眼球。遭遇建筑材料订货诈骗的建筑公司社长,以怒火满腔的语调回答记者的采访。不知道是不是感觉露脸很羞耻,社长照片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被遮住了,一眼望去简直像是诈骗犯的照片一样。被骗总额约六千万。

“世上还真有人能干出大事业啊。”

订货诈骗的手法很简单。先提走订货,然后人就玩消失。具体做法也是基本固定的。开始几次少量订货都是现金支付,取得对方的信任,然后再以票据形式订购大量货物。接着赶在票据兑现日之前,把订购的商品全部换成现金。如果有伪造文件的手段,即使一个人也干得了。

“我们也得干点这样的大事业才行啊。”

武泽把杂志放到桌上,扭扭脖子。

“是啊。不过,大事业需要有大经验啊。”

“是吧。经验,还有胆量。”

“啊,不过仔细想想,老武,咱们说不定也能行啊。你看,半年前的时候,不是也有新闻报道过某公司被骗了好几千万吗?那个好像也是家建筑公司吧。这一行说不定还真有下手的机会。咱们也干他一笔——”

“说的就是那件事。”

武泽把杂志的封面拿给老铁看,手指指向印在下面的出版日期。正是半年前。

“你傻了吧。”

“哦……”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顾客的说话声。碗筷的声音。粗声咳嗽。

武泽偶然一瞥,看见桌边的墙上有张小小的海报,拿透明胶粘了四个角贴在上面。看起来很便宜的黑白印刷。好几个人排成一排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日期、时间,还有电话号码。看起来像是剧团公演的宣传海报。照片不是很清楚,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七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五官端正,长得很是好看。相比之下,男人这边就是群魔乱舞了。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满脸横肉的肌肉男,大眼睛的矮子,大脸男人,高个子,还有个脸长得像是冰激凌勺一样的无精打采的老头。海报最上面,用粗大的横排圆字体写着“游戏”。

“老铁,‘’是什么意思?”

“fidence的缩写。就是设套骗人的意思。”

老铁凑近海报。

“写了剧目的内容啊。‘有着黑暗过去的诈骗犯。悲哀旅途的尽头,与首次信赖自己的朋友不期而遇。一个和他们命运与共的美女。此刻,为了清算各自的过去,战斗开始了!’——哈哈,这故事似曾相识啊。”

“是么?”

“特别是前半段。”

“我倒是期待中盘的美女。”

“特制豆芽面。”

店主端上来两个散发着蒸腾热气的大碗。这个店主和豚豚亭那个形成鲜明对比,是个脸颊消瘦、鼻子下面留了一撮小胡子的男人。店主朝墙上的海报撅了撅下巴,打量了武泽他们几眼,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兴趣,就开始自顾自说起来。

“那是个小剧团。说起剧目内容,因为有点超现实主义,一直没什么人气。不过我是很喜欢啦。那场戏昨天公演结束,也很有趣……不过没什么观众……那个剧团快解散了吧。”

店主抱起穿着罩衫的胳膊,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您二位也不妨去看看吧。”

“我们可没有那个时间看人家诈骗。”

老铁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店主显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点头不已,但似乎心中不以为然,转身回厨房去了。

“嗯,是啊。”

武泽也点点头。的确,自己可没有欣赏他人诈骗的闲暇。“游戏”这个词也不喜欢。自己干的可不是游戏。

两个人各自取了筷子。特制豆芽面的味道果然一般般。

原本以为遥遥无期的找寻房屋,却在这一天下午早早结束了。老铁找到的一处破旧房子,武泽非常喜欢。租金七万八千块。带浴缸马桶。当场入住。并且不是公寓套间,而是房子西侧有个小小斜坡的两层独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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