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希望,温西,你能找点事情做。”沃特斯恼怒地说,“你为什么不去钓钓鱼,或者开车兜兜风?你走来走去让我不能很好地作画,我丧失灵感了。”

“我很抱歉。”温西说,“可是这让我很着迷。我想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游荡,观察另外一些正在工作中的人。看看那些拿着电钻机开垦伦敦的人是多么受欢迎啊。公爵的儿子,厨师的儿子,形形色色人的儿子——人们在那里一站几个小时,忍受着耳鼓剧烈的疼痛——为什么?很简单,就是你享受着游手好闲的乐趣而其他人则在工作。”

“很有可能。”沃特斯说,“值得庆幸的是,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工人们对游手好闲行为的评论。你会喜欢我坐在那里观看你查案吗?”

“这个不同,”温西说,“侦查要秘密进行。这是一项不应该有观众的工作。但是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观看。”

“很好!你先去调查,等我画完这幅画就尾随着你观看。”

“不用烦恼。”温西欢快地说,“你现在就可以观看,免费。”

“哈!你现在就是在调查吗?”

“正全力以赴。如果你现在能把我的头盖骨取下来,你就可以看到里面的齿轮正转得飞快。”

“我明白。我希望你不是在调查我。”

“每个人都会这样希望。”

沃特斯眼神锐利而不安地瞥了他一眼,把调色板放到一边。

“听我说,温西——你不是在暗示什么事情吧?我把我的一切行为都告诉你了,而且我认为你相信我。如果警察只看到表面的东西,我可以原谅,但是我想至少温西你是很有判断力的。如果我杀了坎贝尔,那么我应该仔细地为自己提供一个更加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这取决于你多么聪明,”温西冷酷地回答,“你记得坡函那本((失窃的信》里面的情节吗?一个非常愚蠢的凶手完全不会给自己找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而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凶手说:‘如果我不想被怀疑,就必须寻找一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一个更加聪明的凶手会对自己说:‘每个人都希望提供一个一流的不在场证明,但是我的证明越充分,他们就会越怀疑我。我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会提供一个看上去并不十分完美的证据。然后人们就会肯定地说,如果我犯了罪,那么会提供一个更加完美的证明。’如果我是凶手,就会选择这么做。”

“那么你或许不会有好下场。”

“很有可能。警察都很愚蠢,他们在推理过程中永远跨不出第一步。遗憾的是,你的自行车还没有找到,不是吗?”

沃特斯再次拿起他的调色板。

“我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也不想,继续画画吧。你有这么多画笔,都会用到吗?”

“哦,不会!”沃特斯讽刺地说,“我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你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个小背包里吗?就好像妇女的小手袋,十分杂乱。”

“但是只要需要,我总能找到它们。”

“坎贝尔也用这样一个小包。”

“那么我们之间还有些共通性,不是吗?”沃特斯非常不耐烦地从温西手里抢过那个小包,翻出一管玫瑰红颜料,在调色盘上挤出一些,然后把盖子拧紧,又扔回袋子里。

“你用玫瑰红吗?”温西好奇地问,“有人说这种颜色很难看。”

“有时候用起来很顺手——如果你知道如何用它的话。”

“它不是很容易褪色吗?”

“是的——我也不是经常用它。你是在上艺术课吗?”

“差不多。学习不同的方法。非常有趣。很遗憾我从来没有看过坎贝尔作画。他——”

“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喋喋不休地说坎贝尔。”

“不要吗?但是我记得非常清楚,你说如果你想的话,就可以很好地模仿坎贝尔的作品。就在他死之前——你记得吗?”

“我不记得任何事了。”

“啊,你那时喝醉了,我也没把它当真。这周的《周日纪事报》上有一小段关于他的文章。我在某个地方得到了一份。哦,是的——他们说他的死是艺术界的巨大损失。‘他不可模仿的独特风格,’——它是这样写的。我想他们不得不说点什么。‘非常独特的手法’——这是高度的赞美。‘卓越的想象力和独特的色感让他跻身一流画家的行列。’我注意到那些突然死去的人看来都是一流的。”

沃特斯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周日纪事报》上写这篇文章的家伙。汉布尔登那群人中的一个。汉布尔登是个画家。坎贝尔从他那里学了点小把戏,创造了自己的风格。我告诉你——”

这时画室的门嘭地被撞开,乔克·格雷厄姆上气不接下气地跌了进来。

“我说,温西在这里吗?对不起,沃特斯,我必须和温西说句话。不,没关系,我不会带走他的。温西!老兄,我陷入绝境了,简直太可怕了。你听说了吗?我快要被气炸了!”

“去,去,”温西说,“你听了不该听的事情。去穿上你的睡衣,看起来才不会这么苍白。我再告诉你一遍,坎贝尔已经死了,他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

“我倒希望他可以。”

“要敲门吵醒邓肯吗?最好不要。”

“哦,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温西。真的是太该死了!”

“哦,可怕,可怕,可怕。”温西继续七拉八扯地胡说,“无法言说、难以名状的恐惧。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呆头鹅的蠢相。”

“呆头鹅的评价太准确了,”格雷厄姆说,“这正是我刚才看起来的样子。”

“鹅被拔了毛,”温西机灵地眨眨眼睛,“你也是。”

“幸运的一击,你是这个意思吗?”

“到底是什么事?”沃特斯暴怒地说。

“我也不介意你知道这件事,沃特斯。”格雷厄姆说,“如果不做点什么事的话,不出一会儿整个镇都会知道的。天哪!”他擦擦额头,重重地栽进离他最近的椅子里。

“很好,很好。”温西说。

“听着!你知道这一团乱七八糟的事都和坎贝尔有关。那个治安官,邓肯——”

“我告诉过你邓肯会做什么的。”

“闭嘴!这个傻瓜过来问我周二在哪里之类的问题。你知道我从来没把这件事当真。我告诉他自己到一边儿玩去。然后某些东西就被写进了报纸——”

“我知道,我知道。”温西说,“我们可以拿出来读一读这部分。”

“好极了,总之——你知道牛顿一斯图尔特那个女人——史密斯·勒梅热勒吗?”

“我见过她。”

“天哪!我也是。她今天早上找到我——”

“乔克!乔克!”

“我开始完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向我暗示、对我微笑、郁郁不乐地看着我,对我说无论我做过什么都不会妨碍她对我的友谊,说些什么荣幸、牺牲之类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东西。总之,最后我还是从她那里得到了真相。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哦,是的,”温西兴奋地说,“所有人都知道。为了爱情的圣坛,一个女人牺牲了自己的名誉。但是,亲爱的老兄,我们不会责备你的。我们知道,与其连累一个高贵的女人,你即使上绞刑台也会骑士般地闭紧双唇,保持沉默。我不知道哪个灵魂更高贵——一个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女人——我似乎开始作素体诗了。”

“亲爱的温西,不要说你曾经相信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坦白说,从来没有。虽然我知道你做了很多鲁莽的事,但是我保证看穿了史密斯·勒梅热勒。”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很棘手,”温西说,“很棘手。你不能确切地说明自己那天在哪里,就只能接受和赞成她的牺牲。其实我想那位夫人只不过想要婚姻而已。总之,这是一件大多数人都可能碰到的事,只不过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幸免了。”

“这是勒索。”格雷厄姆嘟囔起来,“但是,我做了什么值得她这样做?我告诉你,只不过偶尔说些恭维话,我从没有——该死!”

“只不过是轻轻捏捏手?”

“好吧,有可能捏捏手,我必须说,我们都是文明人。”

“或者是一个亲吻——我没有恶意。”

“没有,没有,温西。我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我可能是个坏家伙,但是我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没有,真的。”

“好吧,不要介意。”温西安慰地说,“或许结婚会带来爱情。当你越过咖啡壶看着她,你对自己说:‘我的生命和自由归功于这个高贵女人的纯洁爱情。’你的心会因为你的冷淡而遭受谴责。”

“让生命和自由见鬼去吧!我才不要当个傻子。想象一下这有多么可怕。如果不能避免,这绝对是不人道的。”

“你拒绝那个可爱的小女人了吗?”

“是的。我告诉她不要那么该死地白痴,然后她就哭了。简直让人吃惊。不知道那里那些人会怎么想——”

“什么人,在哪里?”

“在一个旅馆。她走进去找我,而我留她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号啕大哭。天知道她会告诉那些人什么东西!我应该看着她离开那里。但我——天哪,温西,她吓坏我了。我逃跑了。所有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的人都应该被抓起来。就在她哭哭啼啼的时候,住在那里的老牧师跑过来干涉。我不得不离开那个地方!”

“看来你没玩好自己的牌。”

“我想我不得不去警察那里,向他们澄清事实。但这有什么用?没有人相信我们是清白的!”

“多么正确啊!你要去告诉警察什么?”

“啊,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在哪里。这没问题。你没看到这个女人讲故事的唯一结果就是我必须要对此作出解释吗?她绝对很了解我,老兄。苏格兰还不够大,容不下我们俩,我会去意大利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越努力证明这个故事是假的,人们就越会认为,如果我们的关系不是非常亲密的话她不会撒这样的谎。”

“生活很复杂,不是吗?”温西说,“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个人应该在第一时间把实情告诉警察。如果你诚实地对待那个积极的治安官,那么所有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我知道,但我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你看,温西,事实是,我和吉米·弗莱明到巴格勒南偷猎。那真的是非常有趣,我们就在瀑布下面张网捕鱼。”

“哦,是吗?那是加洛韦伯爵的水域。”

“是的,我们周一整晚都在那里,过得快乐极了。我多喝了点威士忌,这是肯定的。那儿只有一间小屋子——庄园里某个人的房子。我们在那里安营扎寨。周二我感觉不舒服,所以就待在屋子里。到了周二晚上,我们又去了,因为周一晚上带来的不仅是钓鱼的乐趣。我们周二的收获也很丰富,那些家伙都是该死的高手。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比我们这个所谓的阶层更多的乐趣。吉米·弗莱明是一个该死的讲故事好手。你可以听到那些令人尊敬的人的逸闻趣事!另外,这样的男人比那些普通的受教育的人,眼界开阔得多。他们不知道的鱼类、肉类和鸟类都不值得知道。他们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想到要把他们交给警察我就十分难受。”

“你真是个傻蛋,格雷厄姆。”温西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件事?”

“你不得不告诉警察。”

“哦,我知道——但这些都能得到调和。这些家伙现在准备出来作证了吗?”

“我什么都没和他们说。我怎么和他们说?该死,我真讨厌去请求他们。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来帮助我,但是我不会这样做的。不能这样做。”

温西说:“你最好去马克斯韦尔·贾米森先生那里坦白一切。他是个非常体面的人,我打赌他不会责罚你的朋友们。另外,你确定他们会为你周二和周一晚上的行为作证吗?”

“是的,周二整个早上吉米和另外一个人就在附近。但是该死,这没关系。我只想澄清周一晚上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周二早上的事警察们也会非常感兴趣。”

“天哪,温西,关于坎贝尔的浑蛋事不会这么严重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沃特斯阴沉地插话道,“我们似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格雷厄姆。我涉嫌捏造不在场证明、教唆朋友、制造麻烦。而据我现在观察所得,格雷厄姆似乎是个和我一样聪明的谋杀犯。而你就是那个能看穿我们两个的超级侦探。但是,不管怎样,我们不可能同时犯罪吧。”

“为什么不可能?”温西说,“你有可能是个帮凶。当然,这样的话就会显得你们不是那么

聪明,因为最好的凶犯不需要帮凶,但不能期望人人都完美。”

“的确,不过,温西,有什么证据表明这是谋杀?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神秘的线索,你不能从任何人那里得知他为什么杀人,什么时候杀的,或是怎么杀的等等相关的事情——根据报纸,我们只知道这是一个画家干的。证据是什么?凶手在画上留下指纹了吗,还是怎么样?”

“我不能告诉你们。”温西说,“但是,这件事取决于坎贝尔多长时间能画完那幅画。如果我计划的那个绘画大会能够举行——”

“天哪,是的!我们那场表演还没进行。”格雷厄姆说道。

“听我说,让我们现在就做吧。”温西提议,“你和沃特斯都宣称能够模仿坎贝尔的风格。现在开始画,我给你们计时。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警察局借那幅画给你们参考。虽然这两件事可能完全不同,但是能让我们有个大致概念。”

麦克弗森巡官毫不犹豫、但也毫无热情地把画布借给了他。他看起来非常沮丧,因此温西只好停下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事情。”麦克弗森回答,“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他宣称周二早上看到坎贝尔的车开上米诺奇,这样时间表就被彻底推翻了。”

“不!”温西说。

“是的。那个人是牛顿一斯图尔特路的修路工人,他看到坎贝尔开着车——至少车里的人看着像坎贝尔——在九点三十五分的时候从新加洛韦拐上了克里镇和牛顿一斯图尔特的路。他不认识坎贝尔,但是他描述了车和帽子还有大氅,他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那辆车开得太快,以至于差点把正骑着车给工头送信的他碾在车轮下面。”

“九点三十五分,”温西琢磨,“稍微有点晚。”

“是的。我们推算他是七点三十分从门城出发的。”

“哦,我并不介意具体时间。”温西说,“但他必须在格林夫人进来之前离开,还要把尸体停放在某个地方,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这是整个案件中另一个让我迷惑的地方。目前的重点是,按照修路工人的说法,他不可能在十点之前到达米诺奇。我们推算他在格文坐火车,那么他必须十一点十分出发,这样他画画的速度就要非常快。”

“就是这样,他必须这么做。但是还有更多的信息。有个人在去格文的路上遇到一个骑车人,而那个人根本不可能赶上火车。”

“别开玩笑了。”温西说,“他必须赶上火车,因为他确实赶上了。”

“确实是,他看到的肯定是另一个人。”

“好吧,那么,”温西说,“如果他是另外的人,那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要合乎逻辑。”

巡官摇摇头,这时一个治安官探头进来,说达尔齐尔警官带着克拉伦斯·戈登先生回来了,要见巡官。

“说曹操曹操到,”巡官说,“你最好听听他怎么说。”

克拉伦斯·戈登先生矮小结实,面部棱角分明,见到温西匆忙把帽子摘了下来。

“戴着吧,戴着吧,”温西亲切地说,“我想你作陈述前应该需要发誓。”

戈登先生不以为然地伸出手。

“我确信,”他愉快地说,“我很高兴能够帮助警察,我发誓会陈述事实。但是,先生们,我请你们为我考虑一下,这打扰了我的正常工作。我来自格拉斯哥,非常不方便——”

“当然,当然,戈登先生,”巡官说,“你是个好人。”

戈登先生坐下来,展开左手上四根胖胖的手指放在膝盖上,这样就可以充分展示那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他举起右手,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强调自己的陈述,开始说道:

“我叫克拉伦斯·戈登,是格拉斯哥莫斯一戈登工厂的旅行推销员——经营女士衣服和袜子。这是我的名片。我每隔一周的周一会经过这个地区,晚上待在牛顿一斯图尔特,周二下午取道巴格勒南路去格文和艾尔,在那里有一些很好的客户。上周二吃完午饭我开着自己的豪华轿车从牛顿一斯图尔特出发。十二点半的时候经过巴希尔。即将到达那里的时候我看到火车开出车站,所以会记得时间。当我穿过村庄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人在我前面骑着车快速前进。我对自己说:‘这个人很匆忙,但是骑在路中间——我必须大声按喇叭。’他低着头,从一边蛇行到另一边,你知道。我再次对自己说:‘如果他不小心点,会出事故的。’我大声按喇叭,他听到声音骑到边上去了。我经过他身边,看了看他的脸。就这样。我后来没再见到他,这是我在到达格文之前唯一遇到的骑车人。”

“火车在十二点半,不——晚一点儿——十二点三十五分离开车站。”温西说,“你是对的,巡官,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从巴希尔到格文有十二英里,那个穿灰色外套的人——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找的人——在一点零七分到达那里。我不认为他能做到。即使一个好骑手也很难在一小时内骑行二十四英里。半小时内沿这条路骑十二英里——至少安沃斯旅馆的那辆车是做不到的。要找一个经过训练的骑手骑着赛车才行。戈登先生,你确信在那条路上没有遇到其他的骑车人吗?”

“一个也没有。”戈登先生抗议地举起两只手,看向空中认真地回答,“一个骑车人也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会注意到的,我是个很小心的司机,而且我不喜欢自行车。没有,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当然,那个时候我没有把这当回事。但是周日妻子告诉我:‘克拉伦斯,无线电询问上周二巴格勒南路上的旅行者有没有见到一个骑车人。你听说了吗?’我说,‘没有,我一个星期都在路上,没有听到无线电。’然后我妻子告诉我具体情况,我说:‘好吧,如果有时间,我会去告诉警察我看到的情况。’然后我就来了。非常不方便,对生意没好处,但提供帮助是我的责任。我告诉公司——老板是我兄弟,他说:‘克拉伦斯,你必须告诉警察,这种事不能隐瞒。’所以我过来了,我就知道这些。”

“非常感谢,戈登先生。你告诉我们一些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我们非常感谢你。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看到那个人是否在这些人里面?”

巡官将六张照片摊开放在桌子上,克拉伦斯·戈登先生不确定地弯腰看向它们。

“我几乎没看清那个人,你知道。”他说,“而且他戴着眼镜,这些照片里的人都没有戴眼镜。但是,我想不是这一个。”他将斯特罗恩的照片放在一边。“这个人长得像军官,我想应该是个高大结实的男人。我记得那个人不很高大,而且没有胡子。那么这个人”——戈登先生仔细盯着格雷厄姆的照片——“这个人的眼睛很显著,但是戴上眼镜就不惹眼了。你们觉得呢?对他来说,眼镜是很好的伪装。这个人也很可能,但是他有八字胡——我不记得我看到的那人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也不很长。这个也有可能,还有这个或者这个。不,我也分辨不出来。”

“没事,戈登先生,你做得很好,非常感谢。”

“我可以走了吗?我还有公事需要处理。”

巡官放他走,然后转向温西。

“不是斯特罗恩,不是高恩,”他说,“高恩也是个很高大的人。”

“似乎根本不是凶手,”温西回答,“另一条红鲱鱼,巡官。”

“这个地方已经被红鲱鱼搞得乌烟瘴气了,”麦克弗森巡官嘟囔道,“对我来说神奇的是,那辆自行车居然自己跑到了尤斯顿,而且与这个案件没有关联。这不合理。格文那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他穿着灰色外套,戴着眼镜。但是——半小时骑十二英里——我很怀疑到底能不能做到?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像运动员那样受过训练——”

“找个人试试,”温西建议,“或许能给这些可怕的情况带来一线光明。我必须走了,还有两个画家在等着我。‘发出屠杀的号令,让战争的猛犬四处蹂躏。’真奇怪,今天怎么张口就是素体诗啊。可见我今天的脑袋有多么空白。”

返回的时候,他发现沃特斯为格雷厄姆提供了画板、调色盘、画刀和刷子,两个人正在激烈地争论两种不同画架各自的优点。

温西将坎贝尔的画支在桌子上,放在他们面前。

“就是这个东西,是吗?”格雷厄姆说,“哈!非常有性格。极端有性格,你不认为吗,沃特斯?”

“正是这个世界对坎贝尔的期待。”沃特斯点评道,“技巧退化,却用特殊风格来掩饰,他们都拙劣地强调自己的风格。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即使是柯罗国也一样。我有一次去柯罗的画展,看了一百多幅柯罗风格的作品,说实话,我接着就产生了怀疑。他‘是’个大师吗?”

格雷厄姆拿起画布,放到灯光下。他皱起眉头,沉思着用大拇指摩挲它的表面。

“很有趣,”他说,“这个处理风格完全不……有多少人看过它,温西?”

“目前为止,只有我和警察。自然,还有检察官。”

“哈!——很好!你知道,我会说——如果我不知道它本来是——”

“什么?”

“我几乎要认定这是我画的。这里有一些模仿的痕迹。而且这是一种——只看河里的这些石头,沃特斯,还有桥下的阴影。比坎贝尔平常的风格显得更加冰冷,深蓝色用得更重。”他伸长胳膊举起画,“看起来好像他正在做实验。不管怎样,不够自由。你不这么认为吗?”

沃特斯走过来,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哦,我不知道,格雷厄姆。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里和那里都有一点磕磕绊绊的痕迹。不,不完全是这样。有一点迟疑。也许应该这样说——虚假。我就不满他这一点。效果很好,但你仔细看,又经不起推敲。一幅地地道道的坎贝尔式作品。可怜的坎贝尔,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说它充满了坎贝尔风格。”

“我知道,”格雷厄姆说,“这让我想起一个好女人是怎么评价((哈姆雷特》的——里面都是引语。”

“G.K.切斯特顿说,”温西插话进来,“非常具有确定风格的人,写作的时候经常像是在进行对他自己作品的拙劣模仿。例如,他提到斯温伯恩的那句‘从美德的倦怠百合到罪恶的狂喜玫瑰’。我想画家也是一个道理。当然我不懂这方面的事。”

格雷厄姆看了看他,张开嘴准备说话,但是又闭上了。

“好吧,聊天就到这儿吧。”沃特斯说,“如果我们要拷贝这幅该死的画,那最好现在开始。在这里能看清吗?我把颜料放在桌子上。请不要像你习惯的那样邋遢地把它们扔在地板上。”

“我没有,”格雷厄姆愤慨地说,“如果我不戴帽子,我会把它们整齐地放在帽子里;如果我戴着帽子,那么我会把它们放在草地上伸手可及的地方。我才不会把它们都放在包里,和三明治混在一起。你没把颜料吃进嘴里,把熏鲱鱼糊在画板上简直就是奇迹。”

“我从来不把三明治放在包里,”沃特斯反驳道,“我把它们放进口袋里,左边口袋。一直都是这样。你可能会认为我没有条理,但是我知道在哪里找到我要的东西。弗格森总是把颜料放进口袋里,所以他的手帕看起来总是像抹布。”

“这也比衣服上沾着面包屑要好。”格雷厄姆说,“更别说那一次,麦克劳德夫人以为下水道堵了,结果闻味找到你发臭的旧画衣。那是什么?猪腊肠?”

“那是疏忽。你总不能希望我像高恩那样拿个野餐篮和素描盒,为每一种颜色都找到安身之所,再拎一把水壶到处走,是不是?”

“哦,高恩。那纯粹是炫耀。你还记得我偷了他的盒子,在里面装满小鱼的那次吗?”

“那场骚乱太棒了,”沃特斯怀念地说,“他一周不能用那个盒子,因为里面都是鱼腥味。他不得不停止作画,因为这打破了他惯有的安排——他是这么说的。”

“哦,高恩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格雷厄姆说,“而我就像一支华脱门钢笔回——在任何位置都能发挥功能。他必须等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就绪。没关系,我在这里,就像一条跳出水的鱼。我不喜欢你的刀,我不喜欢你的调色板,我非常讨厌你的画架。但你不要认为这些小麻烦就会让我打退堂鼓。你也一样。开始吧。温西,你准备好秒表了吗?”

“是的。你们准备好了吗?一,二,三——开始!”

“另外,我想你不会告诉我们怎么做才能摆脱嫌疑吧?我的意思是,我们会因为画快了被绞死还是画慢了被绞死?”

“我还不知道,”温西回答,“但是我不介意告诉你们,你们画得越快,我越高兴。”

“这不是一场完全公平的测试。”沃特斯将蓝色和白色调成早晨天空的色彩,“复制一幅画和直接画不一样。应该会快一点。”

“慢一些。”格雷厄姆说。

“反正是不一样。”

“这真是一项讨厌的技术。”格雷厄姆说,“刀工太多了,我感觉很不顺手。”

“我还好。”沃特斯说,“我自己也经常用刀。”

“我过去也用,”格雷厄姆说,“但是最近放弃了。我想我们不需要每一笔都完全精确吧,温西?”

“如果你要这样做,”沃特斯说,“那肯定是会慢的。”

“好吧,我们作点让步,”温西点点头,“我只希望你们能画出同样的效果就行了。”

两个人沉默地画了一段时间,而温西在画室里一刻不曾安宁。他把东西拿起来,然后又放下,不成调地哼着巴赫乐曲的片段。

一个小时快要过去了,格雷厄姆比沃特斯稍快一点。但比起原作,他们的画面依然不完整。

又过了十分钟,温西起身站在画家身后,焦急地看着他们作画。沃特斯有些不安,他刮掉刚画的一些颜料,接着又重新补上。他诅咒了一声,然后说:

“我希望你走开。”

“紧张会让人神经崩溃。”温西平心静气地回答。

“怎么了,温西?我们画慢了吗?”

“还可以,”温西回答,“但十分接近了。”

“好吧,我大约还需要半小时。”格雷厄姆说,“但是如果你扰乱我的话,就可能需要更长时间。”

“别介意,放手去干。即使你们颠覆了我的推测也没关系。我总能查明的。”

半个小时又过去了。格雷厄姆瞥了一眼原作说:“只能画成这样了。”他扔掉调色板,伸了个懒腰。沃特斯看了看他的作品,然后说:“你在时间上打败我了。”接着继续画。他又画了十五分钟左右,然后宣布自己画好了。温西踱过来检查成果,格雷厄姆和沃特斯也站起来一起看。

“总体上还不错。”格雷厄姆评价,他眼睛半闭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了温西的脚趾。

“你的桥画得非常好,”沃特斯赞美道,“非常坎贝尔。”

“你的河画得比我好,也比坎贝尔好。”格雷厄姆回答,“不管怎样,在这个案子里,这幅画的艺术价值并不重要。”

“并不是这样。”温西说,他似乎忽然间兴奋起来,“我非常感谢你们两位。来,我们去喝一杯。很多杯。我很想庆祝一下。”

“什么?”沃特斯的脸变得非常红,然后又忽然变白了。

“为什么?”格雷厄姆说,“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是我们中的一个?”

“是的,”温西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是谁了。我很早之前就应该知道了。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如此多疑。但现在我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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