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这里就是她说的地方吗?”金问道。

“没错,就是这儿了。‘公牛和皮囊’,非常出名的酒吧,仅次于德尔夫酒吧街。”

“德尔夫酒吧街”指的是散布在德尔夫路上的六家酒吧。“谷物交易所”是这条酒吧街的开端,就在考瑞班克旁边,最后一家则叫作“安布尔科特铃铛”。成群结队的男人从酒吧街的第一家酒吧一路喝到第六家,近来,女人们也不甘示弱。他们将其视为自己的成人礼,一个劲地往肚子里灌酒。

方圆两英里内,没有哪个超过十八岁的有自尊的男士敢大方承认自己没喝遍德尔夫酒吧街。

布赖恩特敲开了亚瑟·康诺普的家门,他那冷漠的妻子告诉了他俩在哪儿能找到他。

“公牛和皮囊”是一家有三扇窗户的酒吧,配着桃花心木的桌椅,外部呈芥末黄色。

“十一点半?”金问道。在她看来,酒吧是那种出门时要把脚擦干净的地方。

他们踏进外边的门,里面是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走廊通向好几个地方。左边离他们最近的是雅座。沿着走廊的同一面墙上有几扇厕所门。门的颜色和外面窗户上的黑木很是相配,让这个小地方显得透不过气。

艾尔啤酒的恶臭味比金见过的大部分犯罪现场还要恶心。

布赖恩特推开右边通向酒吧的门。酒吧里并不比走廊亮多少。

酒吧卡座占据了整道墙的长度。室内装潢污迹斑斑。木桌摆放在沿墙的沙发长椅前,四周还放着几张凳子。

右边的角落摆着一张报纸和半品脱啤酒。

布赖恩特走向吧台,找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问话。那女人正用一张看着十分古怪的茶巾擦拭玻璃杯。

“亚瑟·康诺普在吗?”他问道。

她朝门口扬了扬头。“刚去上厕所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推开,一个身高不足五英尺的男人走了进来,边走边整理着裤子上的皮带。

“奶酪棒,莫琳。”他说着径直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莫琳把手伸进一个伤痕累累的塑料罩,摸了一包奶酪棒出来,放在吧台上。

“两镑。”

“再要一品脱苦味酒。”他往金和布赖恩特的方向扫了一眼,“条子们就自便吧。”

莫琳倒了一品脱苦味酒放到吧台上。亚瑟把数好的零钱放在一块脏兮兮的啤酒垫子上。

“我们不用了,谢谢。”布赖恩特说道。金对这句话不胜感激。

亚瑟把自己挤进木桌和长沙发之间,坐了下来。

“你俩有啥事?”看到他们在桌子另一边的木凳上坐下,亚瑟问道。

“一直在等我们来吗,康诺普先生?”

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有坐着航母来这里。你们翻遍了我干过活计的地方。跟我一起干活的家伙一个个死了,所以我猜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找上门。”

他揭开奶酪棒上的保鲜膜,现在这个时间,奶酪棒似乎是酒吧里唯一供应的食物。金立刻闻到了洋葱的臭味。一小块碎干酪掉在桌子上。亚瑟舔了舔食指,沾起桌子上那块干酪,吃进嘴里。

金猜他的那双手在刚刚的“旅途”结束之后并没有洗过,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

布赖恩特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膝盖。这次问话他显然想自己来,金再乐意不过。

“康诺普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一些幕后消息。您觉得您能提供一些帮助吗?”

“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要问就问快点,别一直烦我。”

金很想直接给他看她手机上的照片,可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伍迪给她的建议。如果你不行的话……就让布赖恩特上。

康诺普皮肤上毛细血管破裂的斑点看上去像公路地图,长期的饮酒让他肤色灰暗苍白。黄疸的颜色占据了他的眼白。他脸上的毛发几天没剃,全是白色的。前额的皱纹从未松过,根据皱纹的深度判断,金猜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生气。

他双手抓起奶酪棒,送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康诺普明显习惯一心多用,边吃边说道:“快点,问完你们的问题就赶紧他妈的滚蛋。”

他的牙齿把奶酪棒磨碎,干酪和面包变成一团混合物,金别过脸看向一边。

“关于特雷莎·怀亚特,你能告诉我们什么?”

他灌了一口啤酒,就着奶酪棒吞了下去。

他皱起鼻子。“自命不凡、大模大样的女人,却会亲自管理各种事情。她从来不和我这种人说话。要干的活儿全都写在了板子上,我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她和女孩们是怎样一种关系呢?”

“她不怎么理她们,也很少参与她们的事。说老实话,就算把那地方换成一堆牲口,对她来说也没啥差别。听说她发过几次火,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理查德·克罗夫特呢?”

“死贱人。”他说着,又咬了一口奶酪棒。

“介意详细说一下吗?”

“不介意。如果你们去找他时他还活着的话,你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他和女孩们有很多往来吗?”

“你在开玩笑吧?那家伙从来没走出过办公室和她们说话,她们也不敢去打扰他。他负责管理预算和职员的事情。整天说着什么婊干管理和讥笑指标之类的屁话。”

金猜他说的是“标杆管理”和“绩效指标”,一个打杂的决计听不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亚瑟拍了拍鼻子。“那家伙整天穿着比自己高一个档次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说他穿漂亮的衣服?”

“他身上穿的啥东西都漂亮。西装、衬衫、皮鞋和领带。靠他那点当公务员的钱怎么可能买得起那些衣服。”

“这就是你不喜欢他的原因吗?”金问道。

亚瑟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讨厌那家伙的地方多了去了,但这还不是其中一样。”他脸上挤出鄙夷的神情,“虚伪恶心的杂种。自高自大又偷偷摸摸……”

“哪方面?”

亚瑟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但我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啥一个男人要在桌子上放两台电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一进门他就会盖上那台小的电脑。反正我是弄不懂。”

“你认识汤姆·库尔蒂斯吗?”

亚瑟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奶酪棒塞进嘴里。“那小伙子不错。年轻,长得又俊。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那些女孩,比如给没喝下午茶的女孩弄个三明治。他一直勇敢面对着。”

“勇敢面对什么?”

“当然是克雷斯特伍德啊。就是这么回事,你瞧。每个人在克雷斯特伍德都有自己的目的。不管以后想干什么,克雷斯特伍德都是一块很好的垫脚石。除了玛丽以外,她那人实在太老实了。”

金又一次转过身去,心里想着孩子们被托付给这么一群人照顾,却还要给钱。最好的情况下,这些人不过是从未给过女孩们温暖、指引和真正的关心,但在最坏的情况下,天晓得他们可曾对这些女孩做过什么恶事。

“你认识威廉·佩恩吗?”布赖恩特问道。

亚瑟哈哈大笑。“哎哟,那可不是黄金大傻子吗?”他问了一句,接着又自顾自大笑起来,笑声可不怎么好听。

金转了回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酒精的作用让他慢慢卸下防备。他又猛灌一口,将面前一品脱啤酒喝光,注意力逐渐涣散。

金站起身,走向吧台。“他喝了多少了?”她问莫琳。

“双份威士忌,这已经是第四品脱了。”

“这是他平时的量吗?”

莫琳点了点头,装了满满一碗盐焗坚果,摆出来供所有顾客食用。就是拿AK47顶着她的头,金也绝不会碰那些坚果。

莫琳转过身,把空袋子扔进垃圾桶里。“喝完那一品脱酒之后,他还会再要一品脱,那时我会拒绝他。他会大叫我的花名,然后拖着身子回家睡一觉,等今晚再来。”

“天天如此吗?”

莫琳点了点头。

“天哪。”

“别感叹他了,警探。如果你想可怜谁的话,那就可怜可怜他老婆吧。

“亚瑟是一个可悲的老人家,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就没少遭罪。他不是那种可爱得让你想抱抱的老爷爷,他就是个清不清醒都一样遭人厌的家伙。”

面对这个女人的坦率,金笑了。她坐回去时,亚瑟已经把他最后一品脱酒喝掉一半了。

“娘的,他妈的整天比利这又怎样了,比利那又怎样了。谁他妈都得帮那个傻子比利干活,就因为他女儿小儿麻痹。”

金几乎想咆哮。布赖恩特朝她摇了摇头,她这才松开握紧的拳头。把亚瑟打翻在地不会有任何用处,这种人已经死性难改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要关心比利。把轻松活全给比利,烂摊子全给亚瑟吧。咱们让比利想什么时候干活就什么时候干活吧,反正亚瑟会把他的休息时间全补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他妈的难处,如果他愿意把他女儿放在家里,我们根本就不会……”

金倾身向前,近得能看清他眼珠中的最后一块清澈之处。

“根本不会怎样,康诺普先生?”布赖恩特追问道。

他摇了摇头,转了转眼珠,可最后还是拿起了酒杯。他拿到嘴边,一饮而尽。

他把酒杯举了起来。“再来一杯,莫琳?”他喊道。

“你喝够了,亚瑟。”

“死婊子。”他含混地嘀咕道,把酒杯砸到桌子上。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亚瑟,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给我滚开,我要一个人待着。你们来得太他妈晚了。”

金跟着他走出酒吧,一把抓住他的前臂。她对这个老人家的耐心已然耗尽。

一辆汽车在一旁启动,金不得不大声把话吼出来。

“听着,你知道在过去三个星期里有三位克雷斯特伍德的员工相继身亡,其中至少有两个死于谋杀。除非你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们,否则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你。”

亚瑟死死盯着金,眼神极力掩饰自己肚子里灌了多少酒。

“那就来吧,他妈的。对我来说那是莫大的解脱。”

他挣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他先是撞上了一辆停着的车,接着又撞上了墙壁,像一个弹球。

“没用的,老爹。这种状态下他什么都告诉不了我们。或者我们晚些再找他吧,等他睡一觉再说。”

金点了点头,转过身。两人朝他们停在附近的车走去。

金刚要伸手去开车门,一阵闷响传来,紧接着是一声高亢的尖叫。

“该死的,怎么回事?”布赖恩特喊道。

金没有像布赖恩特那样发问,她转过身,朝酒吧发足狂奔。

她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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