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主任拒绝和桑楚见面,并强调昨天拿走的材料今天务必送还归档。秘书很为难地告诉桑楚,尚主任这两天心情不大好,而且确实在开会。

“他总得吃饭和撒尿吧?”桑楚坐下抽烟,并希望对方能赏杯水喝,“我等!等到铁树开花也成。你告诉他,桑先生等到鳝鱼长毛,马生出犄角,公驴下出头小骆驼。”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呀!”秘书急了。

“不是我不讲理,是你们主任不讲理!”桑楚朝门外甩甩大拇哥,“我看得一清二楚,走道里的小黑板上写着:上午八点各部门负责人集中讨论老人防工事的改造和利用。这样的事下个月讨论也来得及!可我手里却攥着一条人命案!”

这话很有分量,秘书二话不说又进去了。桑楚心话说:我就不信!

今天仍然不晴,从窗户望出去,外头的天呈铅灰色。几株垂了头的老葵花,在不远处静静地伫立着,葵花盘足有洗脚盆那么大。市府大院里就数向日葵长得好。在几十米开外处,是市委那幢灰砖红顶办公楼,楼下头有个自行车棚,拐角处是掩在宣传栏后的收发室。桑楚记得,昨天上午就是在那个宣传栏前头和严学浩分手的。

这个人一天来没有动静。

和报告“李邑出现”时的态度相比,严某而今的安静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尤其是中间发生了一起命案,这对随便什么人来说都是很惹眼的。有必要去见见他!桑楚这么想的时候,那位秘书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尚主任说了,人命案是你们的事,他确实抽不出时间来。”

桑楚倾过身:“你告诉他,我是从北京来的。”

“稍等。”秘书又进去了。

桑楚把烟缸搁在腿上,拉开了架势,不等出人来誓不甘休。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到最后都是对方哭着闹着要见他。

秘书很快又出来了:“尚主任说了,您要是北京来的还可以考虑。”

“嘿!”桑楚忍不住笑了,“我很想知道,你和你们主任究竟是谁在气我?”

秘书小小地笑了一声,坐在了桑楚对面:“我还以为桑大侦探从不会生气呢。”

“会,偶尔。”桑楚料定自己又碰上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崇拜者,“告诉我,你们主任是不是脾气一向古怪?左脚有些不利落?没事儿喜欢剔牙,此外,他可能在捣腾股票。”

秘书瞟了一眼会议室的门,眼睛突然间亮了:“桑先生,简直太绝了!”

“你说我……”

“对!太绝了!除了股票我不知道,其它几项都让您说中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

“当然。”

“当然个屁!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他的尊容都见不到,还谈什么其它的!”

秘书仍不死心,怂恿桑楚谈谈。桑楚却胡噜着小脸站起来:“对领导人的个人形象,你当秘书的还是尽可能地维护。不过,我说这么多顶个屁用,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眼下要紧的是,我要见到他。”

秘书上下打量着桑楚,脸上挂满了敬畏的神色:“您别走,再坐会儿!”

“谁说我要走了?公驴还没下出小骆驼呢!”桑楚晃晃悠悠出了门,“告诉你们主任,我在外头等他。这个大院子至少有上百年了吧?不包括市委办公大楼。”

秘书嗯嗯地点着头,似乎有些犯傻。

桑楚嘿嘿一笑,凑近他的耳朵道:“留神你们主任办公桌下那块垫子,右边磨得相当利害,而左边没事,这证明他的左脚有毛病。再看他的烟灰缸里,至少有四五根没划过的火柴,那是什么?牙签!懂么?代用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人有个爱抠桌角的毛病,凡有这毛病的人,性格多少都有些古怪。至于股票么……你看看他抠的是什么就明白了。有一个是‘沪’字,另一个抠得还不太清楚,可能是个‘深’,‘深圳的深’。”

秘书怔住了。

桑楚朝他挤挤眼睛,悠然地走向楼梯口。秘书退回办公室,贼似地来到尚主任的大办公桌前。眨眼间,他便找到了桑楚说的那几个“特征”,尤其是那个“深”字,抠得有点儿走样,不认真分辨,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浑蛋”的“浑”。

哦,老桑楚!

顺着窗户望下去,他看见桑楚的身影进了市委办公大楼。真像个精灵!

忽听背后有动静。蓦然回首,他看见了尚主任那对毫无表情的眼睛。

“你干什么呢?”

“哦!没……没干什么。”秘书莫名其妙地显出些慌乱,“我想开窗透透空气!”

“那个警察走啦?”

“没,他可能还会来。”

尚主任一踱一踱地走过来,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抽屉和桌面。而后习惯性地摸出火柴盒,取了根火柴开始掏牙。

秘书的眼睛直了。

“看着我干嘛?”

“噢噢。”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窗户,“桑楚先生抽烟很厉害。”

“关上关上!”尚主任口气很硬,“那个姓桑的好像是个人物?”

“是……是个人物。”

“按说我应该见见他,是吧?”尚主任眯起双眼,自语般嘀咕了句。

可直到吃午饭,桑楚先生再也没露面。

“你找谁?”宣传处的那个戴眼镜的姑娘歪过头来。镜片后那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这位小老头。

“严。严学浩。”小老头道。

“他没来。”

“来了。”另一个不戴眼镜的姑娘插嘴道,“来了一会儿,又走了。”

“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么?”

“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打扰了,多谢!”小老头一缩脖子,走了。

桑楚估计严学浩又去了银地大厦。他打消了和尚主任见面的念头,骑上车往城东而来。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人。该见的,或者说能见的,都见了。尽管收获甚微,也大致画清了案子的基本轮廓。现在需要寻找突破点了。宋凡不死,当然是最好的突破点。可惜,人家先走了一步。这时候,桑楚已发现了自己思维中的一个似是而非的环节,那就是宋凡的病,以及由此病所导致的精神状态。照邹大夫的说法,他没向无关人士透露过宋凡的病情,这只说明邹大夫站在医生的角度,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但精神病和其它病不一样,大凡时常见面或多加留意的人,都可以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宋凡是怎么回事。换言之,打那个恐吓电话的人其实范围相当大。他记得在和严学浩墓地见面那次,自己曾从侧面询问过对方,是否认得一位相当漂亮的年轻女人。严学浩当时表现出极大的疑惑不解。现在有必要把话说明了。一般来说,严学浩既然如此关心李邑的事,他是不可能不知道宋凡其人的。

但愿他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工地说话就到了。

桑楚把车找地方停好,绕过那片正在施工的地基,往工棚方向走。他留意着各个角落,试图找到严学浩的身影。他不否认,这么来找一个人,多少有些盲目性,但感觉告诉他,严学浩不会去别的地方。

工棚一带依然看不见什么人。他迂回到地基现场排徊了一阵儿,还是没戏。此地比较空旷,真有人不会看不见。东和南,有马路所规定的范围,北边是居民住宅区,西边是料场,堆满了沙石、红砖和各种规格的预制件,耸立着两台悬臂式吊车。桑楚往这边溜达过来。

料场里没人,有些压在下边的预制件甚至生出了苔藓,可见堆放在这儿已有些日子了。他琢磨着那个失踪了的包工头,心里打上一个很大的问号。照常规,这么大酌建筑项目是不可能会部包给专业性不强的施工队的,从预制件上的苔藓看,八成是分期进行的,将譬如下地基这类的先期工程交给包工队,建筑主体由其它大公司完成,门窗及电线等再交给另一家。这很可能!

李再兴只是个小小的包工头。按照民工们的说法,这个人失踪有十余天了。也就是说,十多天前他还在这儿。嗯,胆子确实不小!事实上,敢于故地重来,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想起了苏经理对李邑的看法及其评价,似乎能体会到这个九死一生的年轻人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重返古城的。苏经理还认为,李邑肯定申诉过,但石沉大海,这一点桑楚也同意。关键就卡在那个中间环节上。

尚主任?

李邑呀李邑!你并不是胡涂人,干嘛要干这种胡涂事呢,桑楚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舒服。他在砖堆的缝隙间穿棱着。一行业已被推倒的由红砖码成的多米诺骨牌,蜿蜒而去。是新的,新码的。沿着“骨牌”倒去的方向前行,最后竟从另一头出来了。沿前方灰蒙蒙的马路,可以回到市里。老桑楚自然无法想到,李再兴,或者说李邑,昨天晚上就在这个地方,小小地惩治了晏子昭一顿,并且朝此人头上冲了一泡臊尿。他退身往回走,因为车子还停在工地附近。就在走到半路时,他看见了严学浩。

严学浩没看见他,那时正贴着砖堆往前摸索,神色看上去尤其专注。桑楚立刻感到有戏了。他没有急着向他打招呼,而是把身子往旁边侧了侧。

严学浩躬着脊背从他鼻子前头摸了过去。

他看不见严某的脸,只能见到他屁股一侧吊着一串钥匙。待对方拐过砖堆,他跳跃着跟了上去。

严学浩正贴着砖壁往前看,顺着他的目光寻找,桑楚并没看见什么。可能是角度不对,他摸了过去。

严学浩听见动静猛回头,被桑楚一把捂住了嘴。再看时,却见远处的砖堆上坐着个人,是侧位,别的特征很一般,唯独那把大胡子扎眼。桑楚凑近严学浩的耳朵,低声问道:“是他么?”

严学浩点点头。

桑楚往四周看看,作了包抄的手势。严学浩领会了。两个人迅速地分开了去。严学浩堵在原处,桑楚顺着西南方向抄了过去。

砖堆上的大胡子站了起来。

桑楚躬身顺着缝隙往过摸,这种姿势是看不见猎物的,但能听到声音。他知道对方溜下了砖堆,正沿着左手方向往前摸。估计是发现了事情的不妙。

桑楚紧贴着砖堆不敢动,用耳朵搜索着李邑遁去的方向。从声音上判断,他是朝西边,也就是通往市内那条马路上跑了。桑楚不敢耽搁,迅速抽身往后撤。可冲出料场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严学浩。

“人呢?”

“跑了。”严学浩指指驶远了的那辆出租车。

“你干什么吃的!”

“我不敢!桑先生!”严学浩倒也痛快,“我担心他怀里掖着刀子!”

“你是怕他认出你!”

“是是,我们当过四年邻居,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怕什么?他能把你咬了?”

“桑先生,他可是个亡命徒!”

“噢,原来如此!”桑楚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可你为什么还要到处找他?”

“我这人心里存不住事,从发现他那天起,我就没睡过好觉!”

“走吧走吧。”桑楚叫上严学浩,顺着砖垛往回走,“现在说这些个还有什么用?你既然知道自己不行,就应该换一种方式方法。”

严学浩有些不乐意:“别忘了,桑先生,我一开始就找到了您。”

“是么?”桑楚站住了,“你忘性是不是太大了?当中有一次你好像单独来过一次!这次也没有通知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完全可以怀疑你想把李邑吓跑!”

严学浩不敢吭声了。

桑楚靠着砖垛点上支烟,想想又递给严学浩一支。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桑楚先开口了:“你听没听说过李再兴这个名字?”

“我是听您说的。”严学浩道,“这是李邑的化名么?”

“估计是。”桑楚叠起两块砖,吹了吹坐下了,“坐下,我有几句话需要问你。”

严学浩乖乖地坐下了。

桑楚弹去烟灰,歪眼瞟嘌旁边这个人,选择着问话的方式:“保险公司的事你听说了么?”

“您指的是不是死人那件事?”

“对。”

“当然听说了,这种消息传得很快。”

“都是怎么传的?”

“说什么的都有。多数人认为,宋凡的死和四年前那笔保险金大案有关。”

“是否都认为宋凡之死和李邑有某种关系?”

“不是说宋凡是自杀的么?”严学浩似乎还不太清楚前因后果。

桑楚不想纠缠这个细节,便咳嗽了一声道:“你认识宋凡么?”

“不认识,但我知道她。有关传达我也听过,我指的是四年前的处理结果。”

“老严。”桑楚用了个独特的称呼,以表示对严学浩的尊重,“就李邑这件事而言,你是除当事人之外最热心的一位

。而且直接找到我的原由你也陈述过。现在你着,李邑回来了,宋凡又突然自杀,这两者之间……你认为,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我相信有!”严学浩毫不犹豫地说,“我甚至怀疑宋凡不是自杀!”

“接着说!”

“我认为宋凡是被李邑谋杀的。”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桑楚想。只不过那谋杀的手段有些别致而已。最要紧的是,凶手不是李邑。

“你有什么根据么?间接的也行?”

严学浩吭哧了半天,自然拿不出根据。

“老严,你对宋凡的印象如何?”

“这怎么说呢?我和她没有直接接触过,仅仅就那件事而言,我怀疑她是个受害者。”

“这话怎么解释?”桑楚追问道。

“直感!完全是直感。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和李邑有什么关系。”

“等等!”桑楚抬起一只手,“谁说她和李邑有关系了,此话从何说起?”

严学浩扭过头来:“您怎么忘了,我可是知道李邑还活着的!杀宋凡的人还能是谁?”

“你不是凭直感认为他们之间没关系么?”

“可这并不能说明宋凡不知道内情!她假如知道李邑的某件犯罪事实,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哦!原来你这么认为!”桑楚的眉头皱了起来,“理解得不错的话,你认为宋凡不但是无辜的,而且还掌握某种犯罪证据?”

“是的!”严学浩道,“一切都集中在李邑身上,必须尽快速住这个人。”

此话说得同样不错,桑楚想。

“老严!”桑楚正色道,“你知道我来工地干什么吗?不,不是来找李邑。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他没有扯到对方一天不打照面的问题上,“老严,我认为你确实有东西掖着没说。不要否认,我是干什么的你很清楚。从咱们第一次交谈,我就产生了这种感觉,你的话并没有说完。”

严学浩的头微微抬起些,沉默地望着远方铅灰色的天空。桑楚没催他,只是等待。这等待充溢着某种看不见的压力,迫使你不得不说。

“桑先生,我不是不想说。”严学浩嘘出一口长气,“而是说不说都一样。说句得罪的话,您也不一定行!这事情毕竟拖得时间太长了。人家有足够的时间堵死所有的漏洞。”

“不!”桑楚有力地摆了一下手指,“漏洞能补上,裂纹却永远存在!何况李邑还活着。”

桑楚知道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直露,但不能不说。这个矛盾是绕不过去的,相信严学浩听得出来。

果然,对方的目光倏地转过来“什么意思?桑先生!听你这话,李邑似乎是个好人?”

“不不不,‘好人’和‘坏人’这种词只有小孩儿才用。我只是说,他还活着!”

“活着也不能证明他无罪。”严学浩表情严峻了,“除非……”

“除非什么?”桑楚紧迫一句,他知道,严学浩发现了那个矛盾。

“除非我的推断有问题!”

“不错,你的推断确实有问题!一方面,你认为李邑有罪;另一方面,你又怀疑上头的某些人。这两者中间有一块空白!”

“天呀!难道保险公司有人…有人搞了什么鬼?”

“这就对了!没有这重要的一环,你的推断就无法成立!”桑楚拍拍他的膝盖,“冷静!咱们是在凑情况,事情已经接近真相了!”

严学浩的脸白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以这个逻辑,李邑应该是无辜的?”

桑楚微微一笑:“姑且这么认为。现在该谈谈你的发现了,我是指……上头。”

严学浩久久地盯着桑楚那张瘦脸,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哦!果然是大神探!”

桑楚笑了:“一筹莫展的大神探。”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桑先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李邑!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对李邑的犯罪行为提出质疑。”

“那可不一定。”桑楚脑子里闪出苏经理的脸,但没说,“现在该你谈谈了。用这个角度重新审视你所知道的事实。”

“是的,这么一来事情就全通了!”严学浩捶着手心,“听着,桑先生!你完全可以从监察部开始了!准确地说,从监察部尚主任那里开刀!所有的疙瘩全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桑楚真想告诉他:我已经走在你前边了。甚至可以这么说,无论是受害者李邑、宋凡,还是阴谋制造者晏子昭、白可夫,及其包庇者尚主任,还有这位一知半解的严学浩,此刻都像下军棋似地翻开在自己眼前。

可谓一目了然。

遗憾的是,他面对的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面是有血有肉各怀鬼胎的活人。这盘棋谁也没法儿下!只能观察,防备出现怪招儿。

他相信此间一定有几招儿是怪棋,是棋盘上这些人都不一定知道的怪棋。

“我有足够的时间听听你印象中的尚主任。”

“这么说吧。”严学浩莫名其妙地比划着,“你可以随便拉住市府大院儿里的任何一个人,假如有一个人说他好,我甘愿把名字倒着写。”

“看来此人够呛!”桑楚耸耸肩,“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您别这么看着我,在这儿使用‘坏人’二字相当准确。”严学浩掰着指头开始历数尚某的‘坏’,听得桑楚直犯恶心。他简直不能想象,—个跛驴,居然还四处拈花惹草,妈的!

“好了,打住!”桑楚摆摆手,制止住严学浩的冲动,“其它的‘坏’接下不表,你重点说说此人在处理巨额保险金一案中干了些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严学浩一句话就让桑楚先生失望了,“这种事和捉奸一样,非得捉双才成,可恰恰在这方面,谁也无可奈何!”

“扯淡!”桑楚骂道,“我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些!那类搞破鞋的事和此案无关!”

“巨款失踪案是他一手处理的,真正的内情他肯定一清二楚。”

“问题是,老子不可能钻到他肚子里去呀!你把我当成什么啦?神仙?”桑楚用力搓着手,“狗屁!我屙出的屎照样是臭的!简直邪门儿了,是人都把我当成先知!这都是哪儿跟那儿呀!”

严学浩傻子似地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老桑楚明白,折腾了半天还在原地踏步。

在胖子的记忆里,白可夫是早晨八点出的门。由于保险公司附近已安排了眼线,他便钻到街对面的小铺吃了碗馄饨,抹嘴出来时,竟莫名其妙地发现白可夫第二次走出了楼梯口。

邪了!莫非这人又返回去一次?

不管怎么说,这回不能把人再跟丢了。他远远地注视着白可夫的举动,琢磨着方才可能是怎么回事。十有八九在自己吃东酉的时候,姓白的又回去了一趟。

龟孙子!玩的什么鬼?

由于不敢太靠近,他无法真切地察看对方的表情。但就神色而言,姓白的整个给人似弓中之鸟的感觉。一步三回头,两只眼睛就没有闲着过。

胖子坐在饭铺前的长条凳子上,留意着白某的一举一动。但见姓白的开了车锁,摁着车座试了试轮胎里的气,然后跨上车,慢慢悠悠地骑到马路边,在修车摊车前给轮胎打了些气,然后扭转车头,沿着与保险公司相反的方向骑了下去。

胖子站起来,推出自己的那辆车追随而上。他不敢太近,怕由于自己的大块头而暴露了形迹。在红绿灯处,白可夫拐上了右边那条道。胖子于是认定,此人不是去上班的。因为前头不是保险公司而是小商品批发市场。

姓白的到那儿去干嘛?

路上的人很多,车也不少,倒不必担心被对力看见。胖子慢慢地尾随着,途中还被一辆排子车挂了一下,人家还没道歉,胖子反倒先向人家赔不是。他担心把目标跟丢了。

二十分钟后,白可夫进了批发市场。只见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径直往五金摊位方向走去。胖子多了个心眼儿,沿着一溜塑料制品的通道往前蹭。他和白某之间是平行的。

白可夫来回在五金摊位前溜达着,眼睛在各种工具前扫来扫去。后来他蹲下了,拿起一把锃亮的杀猪刀在手里掂了掂。

胖子心里一哆嗦,感到了事情的不妙。这杂种,好像在挑选作案工具。这么想的时候,姓白的又把杀猪刀放下了,抓起了一柄榔头。

榔头举在眼眉前,铁是切削过的,黑的黑白的白。白可夫转动着那把榔头,好像没有拿定主意。胖子看得真切,心头涌动着一种很不吉利的感觉,他意识到,事情比预想的还严重,对方不但预见到了危险的存在,而且已经在作准备了。

这举动再明白不过了,姓白的确实产生了杀机。假如仅仅为了防备什么,可以使用其它办法。

白可夫没买那把榔头,拨弄了下杀猪刀便站了起来。只见他依然揣着手,围着各个摊位转。批发市场是个简易有大棚,卖什么的都有。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时间里,白可夫没再挑选什么顺手的东西,绕到北恻的铁门处,他转了出去。外头是个小广场,也在卖同样的东西。胖子跟出来,远远地盯着。只见姓白的往外走出去,不像要买什么的样子。

果然,白可夫离开了批发市场,打开了那根套着塑料管的钢丝锁,骑上车走了。这次他骑得很快,直奔保险公司而去。从这里出发,到保险公司,大约要横穿小半个城。胖子不敢大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远近的,可以看见保险公司的大楼了。

白可夫放慢了车速,东张西望地沿着路边往前蹬着。又是红绿灯,他下了车,笼头一提上了便道。

胖子有些抓瞎,这么跟上去很可能露自己。红转绿,他随着车流往前骑去,没敢回头。这是午十分糟糕的情况,胖子脑筋猛一阵思考,当下踅进了路边的一条小巷。

白可夫推着车走了过去。

“过来宝贝儿!”胖子叫住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从兜里掏出五毛钱,“看见没有,那个推车的,对。你跟着他!看看他想干什么?”

“你是警察么?”男孩子朝白可夫的背影看了一跟。

“不!不是。别问了,快去!”

“你得给我一块钱!”

“嘿!你倒不吃亏!”胖子咬咬牙,又给丁男孩子五毛。他不明白,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敢张嘴!个个都懂市场经济。

男孩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胖子:“那人在修自行车。”

修车?

“再去盯着!”

男孩子又去了一会儿,回来报告:“他修完车走了。”

胖子真想抽这孩子个大嘴巴!他娘的,这一块钱花得真不值。白可夫果然不见了。他把车推到车摊儿前让修车的看看车闸。那人弄了弄说车闸没事。胖子顺嘴问了句:“刚才那个人车子有什么毛病。”

“车没毛病,人家只不过换了把锁。”

“噢,换锁。”胖子恍然有所悟,谢过修车人直奔保险公司。

他的人还在盯着预定的目标,胖子问他们白可夫是不是来了。回答是肯定的。

胖子什么也没说,快步穿过马路,从保险公司的后门踅进了停车棚。立刻,他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白可夫那辆车子,果然发现对方换了把新锁,瓦亮瓦亮的很显眼。而那条钢丝锁却不见了。

是的,钢丝锁用起来原本是很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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