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可夫一回来,就被晏子昭叫去了。

当他闪进晏子昭的办公室的时候,隐约觉得斜对面那扇房门动了动。他估计自己的行为被那个可怕的女孩子看见了。但是没办法,这个时候退出来,只会更加被动。

果然,白可夫刚进屋,斜对面的门缝处就出现了江宁那张娃娃脸。只见她警觉地向左右看了看,而后快步来到晏予昭的经理室门侧。

突然,一只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江宁险些个叫出声,同头看时,竟是苏经理。那张灰扑扑的瘦脸离她很近,嵌在深眼窝里的目光锥子似地把她看慌了神儿。

“到我这儿来!”苏经理用不容分辩的口气小声命令了一句,扭头走了。

江宁没有任何选择,她回头望那扇紧闭的房门,贴着墙根跟上了前边的苏经理。苏经理一进屋就开始咳嗽,他让江宁把门别上,躬着身子挪到沙发前,好歹坐下了。江宁想帮他捶捶背,苏经理推开了她的手。

“给我茶杯里兑点儿热水。”

江宁提起水瓶晃了晃,要去水房打开水,苏经理说算了,你坐下。江宁老老实实地坐下了。苏经理把凉茶喝下去半杯,喘着大气抹了抹嘴。

“你刚才干嘛呢?”

那对锥子似的眼睛盯着她。

江宁现出些许慌乱:“没…没干什么。”

“江宁!”苏经理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枯瘦的手在眼前挥了挥,“别嘴硬了,我看得一清二楚。江宁,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坐下来谈谈了。今天我豁出去什么也不干,定要和你说说。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苏经理,你……”

“我肺上有东西,虽说还没确诊,仳我知道是什么!江宁,就冲我这病,你也要对我说几句实话。”

“我……”

苏经理欠起身,声音里充满了哀伤:“宋凡死了!挺好挺好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死了!江宁,你们俩可都是我一手拉扯起来的!对了,还有李邑。你们三个…让我怎么说呢?”

苏经理动了真感情,摇晃着脑袋说不下去了。江宁默默地望着这位慈祥的长者,不知如何是好,她又起身去提水瓶。

“坐下!”苏经理低喝道,“现在我问你!李邑是不是还活着?”

沉默。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在目光中穿梭着。最后,江宁先招架不住了,愤愤地别过头去,恶狠狠地说:“不!他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

“看着你就看着你!”江宁倏地转过脸来,“您倒底想知道什么?就准备问我这个么?那我再说一遍,他死了!”

一股无法克制的悲哀顷刻冷彻了苏经理的周身。他预感到这次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四年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有关李邑的各种消息。他记得非常清楚,在噩耗传来的开始几天,江宁曾经闹得要死要活的,但是就像突然间拉闸断电,女孩子一下子就不闹了。这异常明显的变化,在苏经理心中留下了个巨大的疑问:“李邑真死了么?”

可以这么说,苏经理从那时开始,就对李邑的死作出了否定的猜测。只是不对任何人说而已。他认为,这个猜测一旦成立,就终有一天会闹出点儿事来。巨款失踪案发生后,他亲眼目睹了事情处理的全部经过,对最终的处理结果毫不奇怪。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晏子昭呈送的那份汇报材料不是真的。

苏经理是个谨慎的人,很能沉得住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用沉默和搪塞对付着与此有关的各种反映。他明白,能说清这个案子的人只有李邑,江宁都不行,因为她不是当事人。那种近乎于幻想般的等待是相当折磨人的,而且其中还有个类似于肉中之骨般的东西存在着,即,不排除李邑真是罪犯的可能。

这个思维现象是相当理智的。假如从感情出发,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宋凡、李邑、江宁三个年轻人都是好孩子!

江宁的平静一天天地在印证着他的猜测,尽管他不曾在收发室见到寄给江宁的信什么的,他仍然在等。

对宋凡,他采取了更为小心谨慎的态度。她的神经所受的打击太大了,不留神会把事情搞糟的。在仅有的几次谈话中,宋凡没有谈出什么新东西,差不多都是汇报材料里那些内容。这本身恰恰说明了宋凡的诚实与善良。

不容置疑,所有问题的核心,就集中在李邑是否犯罪上。晏子昭之流也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李邑是罪犯。在这里,支撑着苏经理全部信念的,是他对李邑的基本认识。

对一个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基本认识,与其说是一个作领导者的工作方法,更不如说是对未来负责。因为,稍有偏差就可能断送对方的一生。

遗憾的是,年轻人很难体会到他的苦心。以江宁为例,她现在的处世态度就很让人担心。那种只相信自己和处处设防的行为,实在是非常令人痛心的。导致这一现状的因素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最后说到晏子昭和白可夫,那很简单,他不喜欢这两个人,尤其是晏。此人永远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深潭似地摸不到底,而且极为自私。可就是这种人,因了一张上挂下联的关系网,竟然处处吃得开,玩得转。两百多万元的——姑且称其为失误,就像掸掉桌面上的灰尘似地,轻轻琳,就屁事没有了。

他不否认对晏子昭的怀疑含有私人感情的成份,但他知道如何把握自己。

只要李邑还活着。

也许多数人都把那两百多万元的失踪看作对李邑最不利的东西。但苏经理明白,比钱更不利的其实是那儿张单据。这是一把双刃剑,足以将李邑和宋凡同时致于死地!

这个推测久久地蛰伏在苏经理那不算十分有力的心里,倍受煎熬。李邑不活着回来,他这块心病就抹不去。

在这种状态下,可以想见桑楚带来的消息是何等的震撼人心。要不是终年养成的沉着,他或许会掉下泪来。尽管那瘦老头是来“找”李邑的,他所触动的征兆仍然像惊蛰的早雷那样动人。不知晏子昭是什么心情?

总而言之,好戏就要来了!

他相信,只要李邑肯“现身”,下头的形势将急转直下!万万想不到,李邑还没露头,宋凡却自杀了。

直到此时,缜密而沉着的苏经理才明白,自己少想了一步棋:今天的李邑和四年前的李邑完全不一样了,他不但不会抹去自己那块心病,反而会给他带来新的心病!

他是在最后一霎那封住自己的口的,照说他现在比准都需要支持。可是,当那位姓桑的老警察打算和他深谈时,他一下子犹豫了。“不信任症”在毫无觉察间,竟然把他也传染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才封住了口。

他必须先见到李邑!摸清底细再说其它的。要知道,李邑正在做着掉脑袋的游戏!

可是,江宁一开口就把话说死了。

“你听着!”苏经理觉得有必要将话点透一些了,“其实我有些话早就应该对你讲了,由于一些不便说的原因,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现在宋凡死了,我的病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江宁,你究竟相不相信我?”

“当然相信。”江宁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听我告诉你。”苏经理果断地把憋了多年那句话说了出来,“从四年前出事,到如今,我没有一天不在琢磨。坦白地说,我确实怀疑过李邑,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李邑的人品我知道,他决不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换句话说,他不可能是携款失踪的罪犯!”

江宁的脸无法克制地变了颜色,双眼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憔悴的老头子。

苏经理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江宁,你可能想象不出来,这个想法把我搅得有多苦!”

“你……苏经理,这话你对其他人说过么?”江宁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没有,对谁也没说过。”苏经理摇头道,“在李邑归来之前,这话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不是我胆小,是因为说了也没用,甚至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等等!”江宁道,“你为什么说‘在李邑归来之前’?”

“因为我相信他还活着!”

房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双方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剩下的只有自己去想了。

江宁不吭气,苏经理也没有再催问,他知道,欲速则不达。稍微沉不住气,前头的话都等于白说。

“苏经理。”江宁终于开口了,“他如果真能回来的话,就不是罪犯了么?”

“是的,他不仅可以洗清自己,而日可以指出真正的罪犯!”

“您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我对李邑的了解。”

“您不觉得这么想问题太简单了么?社会其实比您说得复杂得多!”江宁的口气听上去像个老于世故的人。

苏经理反倒被问住了。这霎那间的迟疑,使女孩子把刚刚萌生的震动收了回去,眨眼间重又变得冷漠下去。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信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江宁在老头子面前踱来踱去,“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一万个相信您,李邑还是死了!除非出现奇迹!”

“那我就等着这个奇迹!”苏经理悲哀地说,“但愿不要太久!”

江宁被触动了,在苏经理面前停住步子,弯腰望着老头那蜡黄的瘦脸,最后拍拍他的膝盖,默默地走向房门。

“等等!”苏经理叫住她,“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话:留神背后!”

“谢谢!”江宁去了。

不行!得找人说说了。苏经理起身拿过了电话机。他不能再让宋凡的悲剧重演!那个姓桑的小老头跳进他的脑海。桑什么来着……对,桑楚!

“老白,你昨天晚上给没给宋凡打过电话,”晏子昭立在窗前,头也不回地问了这么一句。

白可夫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搞懵了;“打电话?我给她打电话干嘛?”

晏子昭猛地转回头,用那对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白可夫的脸。白可夫一把扶住了身后的墙,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老晏,你这是怎么了?”

“别问我怎么了!应该问这个话的是我!”晏于昭抬手指着白可夫的鼻子,“昨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你那声音就不大对头。你是不是吓破胆了?”

白可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话塞在嗓子眼儿里就是出不来。他无法否认,昨天晚上的情绪确实很紧张,可是,晏子昭问的显然是另一回事。什么宋凡?什么电话?

“你别过来!有话坐下说。”

晏子昭没理他,几步来到跟前,一把薅住了白可夫的衣领:“浑蛋!你把事情搞砸了知不知道!”

“我干什么了?”白可夫推开对方那只手,“你他妈疯了!劈头盖脸的说些什么鬼话!”

晏子昭甩甩两只手吭哧了两声,终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了脑袋。

白可夫怀疑这位先生真的疯了,他抻抻衣领,在对面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发现晏子昭在发抖,这可是从没见过的情景。

“老晏,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说,你真没打过那个电话?”晏子昭瓮声瓮气地问。

“什么电话?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

“你没给宋凡打过电话?”

“没有!当然没有!”白可夫拍拍人腿。

晏子昭缓缓地抬起脸来,那张脸比死人的脸还难看:“老白,这可是咱们俩的事,你要是干了就说干了,千万别懵我!”

“我懵你于嘛?”白可夫也急了,“你至今没把话说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凡自杀了,据说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白可夫险些没从椅子上出溜下去,顷刻问天旋地转。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连最起码的思想准备都没有。他用力抠住椅背,才把身子稳住。

“明白了,你以为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要是你打的就好了。不过,究竟是不是你打的?”

“我没打!”白可夫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

“别叫!该死的。”

“我真没打!你别想把宋凡的自杀扣在我头上!”

“坏了!”晏子昭的脸色越发难看,“看来真坏了!你也没打,我也没打,可却有人打了,你想过这个后果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可夫渐渐地醒过神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晏子昭点上支烟,边吸边把桑楚的二度光临,桑楚的身份,以及宋凡自杀的情况转告给他,最后道:“明白吗?宋凡一死,公安

部门就有了立案侦察的权力,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糟糕的,有人开始行动了,这个人很可能知道内情!”

“会不会是李邑?”白可夫道。

晏子昭喉结滚动了一下,道“我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可现在,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占解释了。”

一个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阴影,终于降临在两个罪犯的头上。在过去的几年里,事情毕竟像冰层下的暗流,以表面的平静在悄悄地运行着。如今,坚冰突然问破碎了,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种新的现实。

不幸的是,他们的同盟并不神圣,或者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同盟,或者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同盟,连接他们的那条纽带,只不过是由金钱拧成的一种奇特的利害关系。这种利害关系是最不可靠的。

大概也就在白可夫明白了这一铁的事实的同时,他心里升起了和晏子昭方才那种穷凶极恶十分类似的念头:电话难道是那个老浑蛋打的么?

简直妙不可言,以往是白可夫认定李邑还活着,晏子昭却不完全相信,至少表面上不完全相信。现在老杂种终于相信了,他白可夫却又把怀疑的焦点由虚无飘渺的李邑身上,转向了对面这位同谋。

电话为什么不能是他打的。

基于此种心理,在接下来的密淡中,白可夫便抱定了怀疑的态度说话。尽可能多听对方的分析,尽可能多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个字的漏洞。他心里最明白,在那件要命的案子中,晏子昭的主犯地位是改变不了的。即使最终东窗事发,他也要多掌握些主动。

窗外的天色由灰白慢慢地变成了灰黑,最后全黑了。两个人谈得口干舌燥,渐渐没了力气。烟缸里的烟头儿堆成了小山,谈话的结果却和没谈差不多。

“李邑!一定是李邑!”晏子昭眯缝着两只凶恶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窗外。

天似乎又开始阴了,对面老旅馆的客房已逐渐亮起了灯光。在有限的视野内,墨色的天空被切割成大小差不多的两块多边形。

“是他,我早就说过这个话。”白可夫顺着对方的话嘟哝了一句。

“没法落实这一点!”

“怎么落实?你说。”

晏子昭朝前倾了倾身子:“别忘了,明天就是九号。”

“我懂了,体是说……到公墓去打埋伏?”

是的,讹诈信里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北郊的那块公共墓地。具体说,指的就是李邑的墓碑和墓室之间的那条寸余宽的缝隙。白可夫每次把钱送去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仿佛那墓室里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毫不留情地拉向地狱。

“这是个机会,你说呢,”晏子昭的脸上还剩下最后一线轮廓。

“就这么着吧。”白可夫道,“不过老晏,你发没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以往都是咱们俩分头去送钱,这回却有点儿不一样。”

“带上家伙!”晏子昭也解释不了这个问题,而且他似乎更关心自身的安全,“带把刀什么的。”

“不可!万万不可!”白可夫用力挥挥手,“咱们的目的不是干掉谁!”

“不不,还是带上!一旦需要正当防卫,也好有件顺手的东西。”晏子昭有意在正当防卫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白可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家吧。”晏子昭站了起来。

白可夫也站了起来,回声似地应了一声:“回家回家。”

两个人先后从两侧的楼梯下了楼。下班后的大厅空寂无人,正门已落了板。两个人绕过楼梯侧狭窄的通道,顺着后门出去了。保安小车正在收发室里百无聊赖地用纸牌给自己算命。待那二人出了门,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桑先生吗……对,他们出门了。”小伙子拨通电话,压低嗓音说道。

这是一条古老的小河,据说元朝时候就有了。据史料记载,元代的古城比现在小,这条河似乎是当年的护城河。

不过,白可夫活了四十多年,这河一直是眼下这样子。元朝对于他来说毕竟太远了。依稀记得过去有半截子旧城墙,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意思。城墙拆掉后,路面拓宽了些,不久便林立起一溜在当年还算得上高级住宅的筒子楼。而今那些楼还灰不溜秋地立在那里,天放晴时,各家窗户外头全晾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跟万国旗似的。

河与楼群中间隔着一条马路,走公共汽车。河的这一边,就是白可夫每天上下班必走的那条水泥小道了。清早的时候,这小道上是小贩聚集的早市,一过上午十点,小贩便鸟兽散,扔下一地的乌七八糟烂菜帮子。余下的时问,就顶多看得见几个捞鱼虫的老头儿了。晚上没人。

白可夫当过兵,又是大老爷儿们,平时从不怵这条路。可今天却反常了,一骑上那小道,腿肚子就不太听招呼了,上牙和下牙开始打架。他有心绕回去走河对面的马路,笼头刚转了一半,就连人带车翻在地上。手巴掌按在个烂西红柿卜,馊臭的汁液滋了他一脸。

膝盖好像磕破了。他扶起车,双腿夹住前轮子,正了正笼头。就在这时,背后河堤处传来了脚步声,竟是那见过一面的小老头,好像叫桑什么。

“哟!栽啦?”

“是您?”白可夫明白装傻是没用的,用晏子昭的话说:那老家伙浑身上下都是眼睛。

“记性还行!”桑楚走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车把,“你让我在这儿等了两个多钟头!是不是业务太忙了?”

他不想把小李捎出来,更不想让白可夫知道他在保险公司斜对面的咖啡馆里吃了三份儿火腿三明治。现在这肚子里还撑得慌呢,用对桌那小妞的话说:“这老头回家准拉稀!”

小妞的男朋友说他整个儿一个陈奂生。

桑楚心话说:“我在巴黎吃烧牛排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绝对不是对那三明治有多少感情,而是等小李那个电话。坐那儿不能白坐,你嘴里总得吃点儿什么才成。不然老板就该轰人了。

他没想到晏子昭和白可夫会聊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抓瞎了。

问题就出在这两个人身上,特别是晏子昭。起先他是想上楼去见白可夫的,后来想想又改了主意,还是来个冷不防为上。

苏经理那欲言又止的行为,使桑楚越发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程度。还有老康。是的,面对这类牵扯到上头的案件,他一向是很谨慎的。过去的许多经验证明,此类案件非有铁一样的事实才能一举瓦解,靠通常那种对待青皮无赖的办法很难奏效。就算你认准了是谁都不行,这些人都是久经风霜的,非常他妈的不好对付!当然,要能找到李邑就不愁了。

可李邑至今还像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

“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桑楚点上支烟,又给了白可夫一支,“事情全都知道了吧?”

“是是!宋凡太想不开了。”白可夫机械地应着,连他自己都明白,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非常不自然。

“我想和你聊聊巨款失踪那件事。”桑楚直戳要害。他不指望白可夫能说什么实话,把对方堵在这儿的全部目的,无非是进一步印证一下那个感觉。看看此人心里的鬼倒底有多大。

“我想想行么?”

“不用想!”桑楚果断地说,“我要是经了那么件大事,少说能记半辈子。”

白可夫被桑楚这咄咄逼人的架势镇住了。发觉这姓桑的确实厉害。你哪儿软他就捏哪儿,叫你没话可说。

“好,我这就说。”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便把出事的前前后后叙说了一遍。

桑楚静静地听着,什么话也不插。和预料的一样,白可夫的叙述毫无新意,你说他是照着词儿背下来的都成。

“我说什么来着,根本就不甩想。”桑楚又递给他一点烟,“现在你告诉我,宋凡的死是否和那件事有关系?”

“这我可说不准。”白可夫道,“因为携款而逃的是李邑,不是宋凡。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交易就难说了。”

“可你方才分明说李邑是被洪水冲走的。我想一般的犯罪分子是不会拿着性命作赌注的,宋凡真是他的同谋,大概也不会同意这么干。”

“是的,您说的自然有道理。”白可夫犹豫了一下,“您是不是想说李邑不是罪犯?”

桑楚摆摆手:“不,这是上头定了性的,我没有理由推翻。但是,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是否也有道理?”

“那是那是。”

“好,咱们进一步说,李邑要是没淹死泥?”桑楚紧盯着对方的眼。

白可夫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个问题再可怕的了。所以,尽管他使出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没能控制住紧张情绪。

桑楚觉得这两拳打得别提多瓷实了,不偏不斜,全打在了对方要命的地方。适可而止吧,目的完全实现了。白可夫已成了惊弓之鸟,引而不发,这是下一步的策略。

“走吧,白先生!从对面的马路上走。”他拍拍自行车坐垫,自顾往前走去。04

白可夫机械地推着车跟在后边,脑袋里空空如也,连东南西北都忘了。一直走到路口,桑楚才站住,转同头来:“我所以问你这些情况,白先生,主要是考虑到你是巨款失踪案的当事人。而另一位当事人宋凡,莫名其妙地自杀了。为了弄清基本情况,我有必要请你谈谈,体可以把它看作例行公事。如果想起了什么新东西,随时可以和我们联系。”

“我可以走了?”白可夫颤声说。

“当然可以,请吧——噢!顺便问一句,你听说过一个叫李再兴的人么?”

“李什么?”

“李再兴。”

“没有,从没听说过。”

不像是装的,桑楚想。随即抬了抬手,快步穿过了马路。没走多远,就听见远处叭喳一声,白可夫又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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