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桑楚先生的不祥之感,在九月七日晚间尚处于相对膝胧的状态。他不会,也不可能预料到,在短短的一夜之间,事情会发生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剧变。

九月八日报:市保险公司女职员宋凡,死于其借来的那间八平米的小屋。

致死原因因为吞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室内无任何非常迹象。

死亡时间确认为七日夜十一点至八日凌晨一点之间,通常称为“子”时。

认定:自杀。

报案人是那位将房子借给宋凡住的老同学。报案时间是八日上午九点五十三分。

据称,这位姓桂的老同学早在三天前就约了宋凡去看专家门诊,久等不到才上门来找,不料见到的竟然是宋凡的尸体。

宋凡平身仰卧在床上,面色如蜡但表情安详。假如说服药后有某些痛苦的话,也被她在告别人世的最后时刻,从脸上抹去了。

现场原封未动,这是康局长在电话里下的死命令。他要把一切保留给那位差不多快变成妖精的老同僚。桑楚哇桑楚,你他娘的走到哪儿哪儿就来戏。尽管桑楚最烦这个说法,可老康不能不承认事实。

此时此刻,不管你想不想捅这个马蜂窝,都必需承认这个事实:马蜂炸窝了。

桑楚先生料事如神,可惜的是慢了半拍。

刑侦二队护住了现场,只等桑楚到来。老康不知道桑楚有呼机,只好抠胖子的机号,结果呼到了桑楚。当时他刚刚找到严学浩准备谈话,得信后立刻赶往现场。

那一刻,守电话的老太太正在激动不安地向二队的人讲昨天晚上的事。

“我估摸着就要出事,一夜没睡好。宋凡的后背老在我眼前晃悠,看那模样肯定是受刺激了,走路都走不利落。”

警察们齐刷刷地朝老太太敬礼,老太太受宠若惊地抬手比划了一下。扭头才发现,看走眼了。后边过来个瘦猴似的小老头儿。

“能确认死者的身份么?”桑楚吐掉嘴角的烟头儿发问道,那张小脸儿十分严峻,耷拉着,仿佛谁该了他几百两银子不还。

“完全可以确认!”二队长答遭,“这位是死者的同学,房子的主人,姓桂。”

“现场结果。”

“尚未勘察,康局长说等你来。”

“扯淡!都扔给我你们还想不想茁壮成长了?听着,立刻勘察现场。”

“可……我们听谁的?”二队长为难了。

桑楚戳戳他的胸口:“现在听我的!我的警衔比你们局长高,行动。”

人们这才开始动手。

桑楚默默地点上一支烟,用力吸着。抬头看看阴森的天空他的心情比天空还阴。作为一个老警察,他每听到死人,就一股一股地窜火苗子。是的,警察是个被动的职业,但毕竟有了预感。唉!一步没赶上。

“你是宋凡的同学?”他在桂小姐面前站住了。

这是个瘦小却挺有精神的女孩子,长得不漂亮,看上去基本顺眼,那身深蓝色的运动服略微显大。此刻,她正被那种正常的恐惧和哀伤所笼罩着,现出些憔悴。听了桑楚的问话,地点头嗯了一声。

桑楚垂下眼皮,也嗯了一声,随即问:“房子是你的?是不是钥匙你也有一把?”

“是。不然我怎么能进屋?”

“发现出事后,你作了些什么?”

“我吓傻了。后来想喊人。”姑娘咽了口唾沫,“但是没喊,觉得应该报案。”

“用的就是那个电话?”桑楚朝不远处窗台公用电话看了一眼。

“是的。听守电话的大妈说,宋凡昨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过后就有点犯病。”

桑楚的心头咯登一紧:“犯病?宋凡有病?”

“对,她的病比较不好说。原本我今天不会到这儿来的,就因为宋凡误了专家门诊,我才来找她。结果……”

女孩子说不下去了。

桑楚看了一眼守电话的老太太,继续问:“桂小姐,能告诉我宋凡得的是什么病么?”

“往重了说,应该是精神病。”

“哦!”桑楚若有所悟,“你说的那个专家门诊具体是哪家医院,哪个大夫?”

“人民医院,专家姓邹。”

“什么时候发现她有精神病的?”

“准确时间不好说,总归有两一年了吧。可能还要早些。不过,那时候我们只把它当成神经衰弱什么的,加上心情一直不太好。要知道,她是受过刺激的人。”

“受刺激?”桑楚作出吃惊的样子,“为什么事?”

“工作,工作上的事。”

桑楚认为这不是个细谈的环境,便绕过了这个题目,把话拉了回来:“桂小姐,宋凡属于什么类型的精神病?”

“邹大夫说,她患的是强迫型神经症和抑郁型神经症。”女孩子道。

从表情上看,她显然还不明白这两种病的危险程度。但老桑楚知道,尤其是抑郁症,导致自杀的情况不少。

好可怜的宋凡!

这两种病所带给人的精神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他决定找时间去见见那位姓邹的精神病专家,从社会学的角度了解一下宋凡的致病原因,现在能肯定的是,宋凡的送花行为与强迫症有关。而自杀(或他杀)在没有初步的法医鉴定结果之前,还不能下结论。

再说还有个“电话”问题。

这时,胖子骑了辆破自行车赶来了,显然是得了信儿。桑楚向桂小姐点点头,默默地站到了路边。胖子扔下车跑了过来。

“人真的死啦?”

桑楚嗯了一声:“假如你昨天把她找到,说不定可以避免这起悲剧。”

“得!又是我的错!”

“谁说你啦!”桑楚一下子就急了,好一会儿才稳住情绪。“谁也不怨,因为这个女人有病。走,跟我去见见那个老太太。”

“和她有关?”胖子小声问。

桑楚朝窗台上的电话机呶呶嘴:“宋凡昨天晚上接到一个可疑电话。老太太当时好像在场。”

老太太盯着桑楚走过来,一脸的惶恐。好大一帮警察同时朝这个小老头行礼,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过来,老嫂子。把昨天晚上的事儿给我学学。”桑楚在墙角的一个水泥砣子上坐下来,强迫自己朝老太太挤出了略微慈祥的笑。

老太太站得离桑楚两米多远,还是不敢过来。桑楚掏出烟请老太太抽,老太太双手接了过去,就好像他是哪国元首似的。

“说说,没关系。”桑楚吸溜了一下鼻子。

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变得结巴起来,好不容易才把昨晚上的事叨叨清楚,但准确时间她实在记不清丁。

这就是导致宋凡采取极端行为的直接原因。尽管言语不多,意思已经够了。

“宋凡说她认识那个打电话的人?”他帮老太太把熄灭的烟点上。

“错不了,那句话她差不多是喊出来的。把我吓得够呛,她说那个人‘明明死了’!这不跟闹鬼似的么!”老太太的结巴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她说那个人姓李?”

“是姓李,是姓李,我的耳朵还好使。”

“电话是您接的。”桑楚比划了一下,“那人的声音您还记得住么?”

“大概。”老太太也比划起来,“是个男的,声音有些哑,听上去挺粗。”

“带不带口音,”

“当地口音。”老太太没犹豫,说得很肯定。

桑楚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眼,发现一向神神鬼鬼的严学浩居然没跟来。在场的这些人中又没有熟悉李邑的。他估计李邑不会伪装自己的口音,因为他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进行一次奇特的报复,而且是第一次电话。

一次奏效,足见宋凡的神经已经到了何等不堪一击的地步。

他谢过老太太,叫上胖子朝现场走来。

时间的关系,围观者不多。见桑楚进了屋,除法医外,人们纷纷集中过来。勘察结果支持自杀的说法。毫内没有搏斗迹象,基本用具证明来凡除了烧点儿开水外,已多日没有开伙了。汽罐里的煤气还是满的。无指纹线索,门窗完好。

“是自杀。”法医也完成了体征勘验,“任何人也不可能强迫另一个人吞服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看,药瓶刚开封。”

桑楚接过那只百片装的药瓶,又查看了一下死者的指甲。便把目光移向死者的脸。

宋凡永远地睡着了,相貌是姣好的,若不是丧失了生命的红润,这确确实实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当然,女人的可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气质和性格,宋凡在这方面是不行的。精神病症状会使她孤僻、古怪、离群索居,这就会使她失去许许多多的朋友以及同情。更重要的是,那件失款大案给她内心深处造成的刺激,在若干年后成为她走向极端的主体条件,可是……若非突如其来的外部刺激,她不一定走得这么快。按桂小姐的说法,她还是能够配合治疗的。这样的人,经过心理及药物双重的作用,一般能够痊愈,而且愈后情况大多很好。

“尸体可以运走了。”桑楚抬抬手,“请她那位老同学提供死者亲属的地址,顺便让她进来一下。”

“是否通知死者单位?”

“这个由我来办。对了,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线索价值的东西?”桑楚打量着窗缝及插销。

有人送上几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尸体被抬了出去,很快,桂小姐走了进来。桑楚请也在床上坐下,然后摸出支烟点上,道:“桂小姐,关于她的病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落实一下。首先,你说她因为工作受过刺激,能谈得再具体些么?比方说,工作失误的详细情况?”

桂小姐摇摇头,遒:“这个问题您最好到保险公司去了解。平时,为了避免她受刺激,我从不敢问那件事。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那笔巨额保险金的事。”

“嗯。”桑楚理解地点点头,“那么在治疗过程中你也没听到什么吗?”

“没有。为这个,邹大夫和我说过许多次,说宋凡不肯敞开说,希望我们做些工作。”

“看来还是不太配合。”

“她想治病的态度还是积极的。”桂小姐好像不太同意桑楚的说法,“主要是不说心里话。”

桑楚道:“这是最糟糕的。”

“邹大夫也这么说。”

桑楚拉回话题道:“在你和她的接触中,听没听见她有什么人的名字挂在嘴上?”

桂小姐想了一阵儿:“是有一个。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好像姓李。”

“李邑。”

“啊!是的,就是这个人!”桂小姐倏地盯住了桑楚。

“关于这个李邑她都谈了些什么?”桑楚不动声色地问。

“这我就回答不了了。”桂小姐的眉头皱了起来。“邹大夫让我留意宋凡平时的言谈,我多次想把她的话引出来,可是没成功。除了那个姓李的,她似乎没有提到过其他人。至于姓李的是谁,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她一概不说。总的给我的感觉,宋凡好像对姓李的有一种负罪感。”

“好吧,咱们暂时谈到这儿。”桑楚伸出手去,“你如果想起了什么,随时可以通知我们。”

桂小姐答应着退出门去,忽然又伸进头来:“我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怀疑宋凡不是自杀的?”

“恕不相告,这是我们的规矩。”桑楚耸耸肩。

“我看得出来。”桂小姐道,“一般自杀事件是用不着惊动这么多人的。宋凡的死八成和巨款一案有关。”

这怕是相当一部分知情者的共同感觉。桂小姐走后桑楚这么想。但是,所谓知情者无非是那些听说过巨款案的人。而他现在需要的是核心人物。这个圈子就很小很小了。

桑楚转回身,把胖子和二队的头儿叫过来,道:“抓紧时间清理遗物,同时完成立案程序。”

遗物清理是个细活儿,桑楚叮嘱了几句,便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认为有必要将周围环境再过一遍。自杀与他杀之间,永远没有迥然分明的界限,尤其是这种服毒类型。说不清为什么,她总不愿意相信一个正值韶华之年的女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死去了。而这种情绪又恰恰来源于他对宋凡其人的全部感觉。是的,他至今不愿意把宋凡划入罪犯的行列里。

这自然是个十分细微的内心活动,但桑楚从不轻视这或许是纯感觉的东西。

宋凡是个弱者!

强者的最终逃避是自杀,弱者的最终逃避也是自杀。但自杀和自杀又有所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强者自杀之前很少有精神症状,而弱者大多都有。

宋凡的人格类型基本上接近清晰了,她对李邑的负罪感,她去墓地的忏悔行为,两条心理线索同指在一个点上,那就是她认为李邑的死和她有

关。

认为。一切都出在这两个字上。

尽管这两个字在眼下尚无法作出任何定性的依据,但绝对重要。它至少说明了宋凡致病的心理因素与此有关。

有必要了解一下宋凡的家族病史,因为精神病有遗传因素。

绕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出发点,从环境上看,宋凡的小屋除了那扇尘封了的窗户,只有门是唯一进出的通道。根据守电话那老太太的陈述,敲门叫人时宋凡确实是一个人在屋里,那么,真如果有人进行谋杀,他只可能在米凡出来接电话几分钟之内潜入小屋,前提还需要是宋凡忘了关房门、就现场勘察结果分析,这个可能不大。门外和室内,均无他人留下的痕迹,宋凡的确是自杀的。

一个电话解决问题。奶奶的!再没有比这一手儿更省事的了。

李邑果然是回来复仇的,宋凡成了第一个目标!接下去呢……看来,缉拿李邑已迫在眉睫。就算是遭人陷害,也不能容忍他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报复!

桑楚走回房间时,遗物清理已接近尾声了。胖子正捧着本硬壳日记本在看,见桑楚进了屋,扬起那个本子道:“所有遗物中,怕只有这个本子有点儿作用了。”

“是日记么?”

“是倒是。可精神病人的日记,看上去跟天书似的。”

桑楚接过日记本,翻了翻,揣进口袋里问:“其它东西呢?比方说遗书什么的?”

“没有。根本没有遗书。”胖子摊摊手。

“留两个人继续寻找。”桑楚吩咐道,“胖子,咱们俩走。”

“去哪儿?”

“废话!当然是去保险公司。我们现在用不着偷偷摸摸的了。”

对这位小老头的二度光临,保险公司那几位见过面的人反应很不一样。保安小李像见着亲爸爸似的高兴,晏子昭正相反,给人以强作镇静又作得不像的感觉,苏经理到市政府汇报情况去了,人不在;江宁露了下头,并且格外欣赏胖子那身肥肉,弄得胖子反倒不自在起来。她想走,让桑楚叫住了,姓白的不在,据说是下企业去了。

桑楚大模大样地在昨天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来,让人把门关上。他的身份胖子已经介绍过了,老头子也就用不着继续装神弄鬼。

“之所以把几位找来,”桑楚咳嗽了一声,把本该一句说完的话切成两截,“是因为你们共同与一件数年前的悬案有关。我相信你们知道我的所指。”

谁都不言语。

“本来还应该有一位白先生和一位宋小姐,甚至还有个叫李邑的年轻人。”他看了江宁一眼,“但是,他们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无法到场,我深感遗憾。李邑,四年前被老龙口的洪水无情地卷走了。白先生去办公务。而宋凡,我不得不通知各位,她已于昨天夜里自杀身亡了。”

开门见山,直插主题,三言两语将前后两案及五个涉案人员统统圈住。

遗憾的是,只有两位在场。

房间里眨眼变得一片死寂。震惊,这是每个人的共同表情。

但同是震惊,三个人却各自相异。保安小李的震惊很单纯,晏子昭和江宁则掺有某种杂质,或者说某种隐忍的意味。不同之处在于,江宁没能掩饰住。

晏子晤是个人物!桑楚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对这样的人他一向刮目相看。

事实也是如此,在巨款大案中,晏子昭的份量绝不比李邑差。论地位,他是当事人中最高的;论年纪,他是当事人中最大的;论主观感觉,他给桑楚的印象最次。尤其重要的是,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对不是一般办事员能作到的。

桑楚有足够的理由在此人名字下头打个大问号,不带个人感情的问号。他久久地望着那对浮肿的眼泡,以及眼泡里嵌着的两颗灰黄而浑浊的眼珠子。他承认,在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里,由严学浩而牵出的这桩旧案,以其外在的表现形式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思维,以至于抽不出时间来琢磨眼前这个副经理。现在不同了,宋凡的自杀,或者说李邑复仇的成功,使旧案重新燃起了火苗儿。晏子昭的位置不可避免地上升到最前头。

是的,昨天晚上的推断极具价值,携巨款失踪的李邑,没有理由重返故地,除非他是猪!

除非他没有携走巨款!

啊!冰山好像露头儿了!桑楚心头突然痒痒起来。再突进一步……不行!暂时还不行!老头子克制了一下。由于无法证实李邑的存在,听电话的宋凡又自杀了,手里攥着的其实只是颗没有杀伤力的“空包弹”。

悠着点儿,老家伙!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两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足有两分钟,身为副经理的晏子昭不得不说话了:“请问,她是怎么死的?”

桑楚盯着他没吭声,这是故意的。

晏子昭尴尬了一下,赶忙把目光游移开去。

桑楚又点上支烟,吸了几口,才说道:“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现在我打算和你们二位单独谈淡。”

他看了看江宁。

“晏经理,请坐过来。”人们出去后,桑楚开口了,然后示意胖子作笔录。

晏子昭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外表基本从容。

“请你先把四年前巨款失踪的情况谈谈。”

晏子昭咽了口唾沫,摸出烟盒又揣了回去,问道:“桑先生,我想知道宋凡的死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哦,这属于我们的业务内容,你还是少问。”桑楚的口气较硬,“我之所以想了解巨款失踪案,是因为宋凡和那件事有关!”

“不,您搞错了。”晏子昭道,“携走巨款的是李邑,而不是宋凡。”

“但不能说她毫无关系,其中也包括你。”桑楚望着他的脸。

“说实话,我很不愿意谈那件事,它容易使人受刺激。再说,此事已作了结论,还有谈的必要么?”

姓晏的果然不好对付,桑楚想。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你实在不愿意谈,我也不想勉强。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公安部门在调查一起命案的时候,十分重视背景的作用。懂我的意思么?”

“当然懂。”晏子昭显得很泰然,“可您不是说了么,宋凡是自杀身亡。”

桑楚轻声笑了:“我现在告诉你,她死前接过一个电话,这才是导致她自杀的真正原因。进一步说,宋凡的死也可以理解为他杀。”

“什么电话?”晏子昭略惊了一下。

“啊,这对你我来说还都是个谜。”桑楚耸耸肩,“不同的是,我们的业务内容和你不同,尤其对这种界定不清的死亡事件格外感兴趣。”

“界定不清?”

“是的,我已经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对不起,桑先生!我理解得不错的话,您要调查的是刑事案件,而不是保险上的事。这么说对么?”

“对!”桑楚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只不过在提醒晏经理,死亡原因是我们调查的主要目标。”

晏子昭站了起来,道:“那您只管工作好了,属于您调查范围的东西,我将尽力协助。但牵扯到业务,就不太好办了。要知道,保险系统是垂直领导。省市政府只在组织人事和党务上领导我们。”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桑楚也站了起来,“您要是觉得不便说的话,我们绝不勉强。对不起,告辞了!”

刚要开门,晏子昭抬起手来:“等一下!”

桑楚回过头来。

“请坐,桑先生。我可以把情况介绍给您,并希望对您的工作有所帮助。请……”

对于晏子昭态度的转变,桑楚报之一笑,重新坐回原位。

晏子昭也坐下点了支烟:“桑先生,恕我冒昧,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把宋凡的死和四年前的事联系起来么?”

“这是很自然的。”桑楚道,“因为四年前的事并不是秘密。十个人里至少有八个会这么想。”

“那好吧,我现在就把老龙口那件事告诉你。如果您有兴趣,还可以到市府击查一查我们的汇报材料。那上边写得更详细一些。因为四年过去了,我的介绍难免有什么疏漏。”

“啊,既然如此,晏经理就不必说了。”桑楚打了个手势,果决地放弃了这场谈话,“咱们何必浪费时间呢,我现在应该和江小姐谈谈了。”

晏子昭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桑楚抬抬手:“晏经理忙去吧,顺便把江小姐通知一下。”

晏子昭想问什么,最终没问出口,满脸狐疑地出去了。

胖子凑过来小声问:“你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他马上就要说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桑楚敲敲手表蒙子,“晏经理说得对,有材料嘛,何必要费口舌。别这么看着我,老子没耍什么手段。”

“我不信。”胖子道,“你的鬼肠子,康局长曾经像老太婆那么叨叨过。”

“真的,胖子!真没什么。你想么,晏经理所介绍的内容难道能超过汇报材料的范围么?取材料的事儿你去办,晚饭前我一定要看到。”

这时,门敲响了。

进来的不是江宁,依然是晏子昭:“桑先生,我想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和江宁谈什么了。”

“为什么?”桑楚问。

“因为她谈得顶多和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的详细。”晏子昭道,“不知你们是否了解,去发放保险金时,并没有江宁,她是后来才去的,纯粹的处理后事。”

桑楚笑道:“我想了解的就是这个,因为我们听说她和李邑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个人感情好像不是保险公司的业务。”

晏子昭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桑楚却提出一个和案件无关的问题:“晏经理,据我所知,自然灾害保险是桩赔本的买卖,是么?”

“不错。”晏子昭道,“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开展这项业务。”

“可那场洪水……”

“不,您可能误会了。”晏子昭望着桑楚,“我们保的是老龙口地区的烟草。那个地区是卷烟厂的烟草生产基地。”

“哦!明白了。”桑楚觉得很长学问。

晏子昭退了出去。

“热那亚。”桑楚咕哝了一声,“好像是意大利西部的一座滨海小城。”

“思想又跑马了。”胖子笑道。

“不,胖子。一千九百多年前,人类的第一张保险契约就诞生在这个地方,是书写在一张羊皮纸上的。”

“羊皮纸?不对吧,应该是牛皮纸。”

“你懂个卵子!羊皮纸就是羊皮。”

门又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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