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国不想招惹太多的麻烦,没有打电话报警,也没有下车看看。他驾驶着帕萨特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搁在路边的公共汽车,然后一溜烟离开了这条公路。

一路上他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着他心爱的帕萨特,刚才那突然发生的一幕,令他的胸口突突直跳。在车经过公共汽车时,他真切地看到了,挡风玻璃完全破碎,那个中年司机的脸上划过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司机从挡风玻璃这里冲了出来,摔在一片泥地里,墨镜耷拉在一边,伤口从左边耳朵一直向下拉到右边的嘴角,鲜血正汩汩地向外流淌着。司机的眼睛半睁着,当他瞧着沈建国驶过时,眼睛突然睁得圆圆的,全是乞求,又或全是愤怒。而在他的嘴里,还有几只扭动着的蚯蚓正蠕动着向外爬出。

沈建国不敢多想,他只顾着开车。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远处的天空闪了一下,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帕萨特的雨刮来回刷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幕,刷的一下划开,雨水又像帘子一样合拢,再一下,又将帘子刷得支离破碎。

好不容易进了市区,沈建国透过朦胧的挡风玻璃,看到了办公室所在的帝景大厦。

帝景大厦地处江都市的中心,足足有四十层,建于四年前。当时这座大厦建成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这是当年江都市里最高的建筑物。不过,到了现在,却又不是了。在帝景大厦的斜对面,也是同样的市区最繁华地段,新修了一幢更高的建筑物,有四十四层,而且采用了最新的建筑设计方案,看上去比帝景大厦更加豪华与时尚。

在新大厦的比较之下,帝景大厦就显得矮小与形秽,就像跟着老大哥混的小弟一般,不招人喜欢,不招人爱。不仅仅来租写字间的单位没以前多,更多已经搬进来的公司借口光线被对面大楼挡住,纷纷提出要迁走。

不过,作为国风医药公司来说,办公地点倒是无所谓。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就是出外销售,很少有客户会到公司来看看。趁着混乱时,与帝景大厦的投资商谈判后,租金竟少了百分之二十。这让沈建国出乎意料地高兴,于是将省下的钱为公司重新做了个装修。这装修不是给客户看的,而仅仅是为了沈建国与吴庆生两人工作时看着愉快。

经过十年的奋斗,现在国风医药公司终于在业界大有名气了。而沈建国与吴庆生的关系却还和当兵时一样,好得令人怀疑他俩是不是同性恋。当然,答案是否定的。沈建国有娇妻、女儿,吴庆生虽然一直没成家,但是也常常带几个不固定的女友到公司来玩。特别是最近,他常常带一个叫小魏的女孩来公司,据说这次吴庆生是真正动心了,他已经准备和这个叫魏灵儿的女孩结婚了。

吴庆生善于交朋友,待人实诚。和他交上朋友一般都可以做上一辈子的朋友。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业务,所以他向来都是和医药公司的上家——各家药厂打交道,他也联系来了不少独家代理品种,价低质优,为国风医药带来了滚滚财源。

沈建国性格外向,社会上的一套手腕用得出神入化,业务上的工作一般由他来开展。拓展医院、联系客户是他最擅长的事。而在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他和江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李汉良是极好的朋友。而说起他与李汉良结识的过程,那还颇有一番渊源。

沈建国将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后,上了电梯。

电梯还是五年前流行的那种全封闭的电梯,墨绿色的厢体,沉重的关门声,总是让沈建国觉得心里沉沉的。人家对面那幢高楼,早就用上了可以顺带观光的高速电梯。不过看在百分之二十的房租优惠上,沈建国忍了。

电梯门“咚”的一声关上,在向上运行的过程中,电梯总是响着“喀喀”的声音,还伴随着微小的震动,这让沈建国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自己说,今天大概是太紧张了。那起车祸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发生的,来得如此突然。那个中年司机在他离开时,那双幽怨的眼睛一直在沈建国的脑海里盘旋着,令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停了下来。

看了看,电梯是停在了一楼。沈建国是在地下二层上的电梯,所以电梯在这里停下也是很正常的。可是电梯“刷”的一声打开后,却并没有人进来。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小孩按电梯开关玩,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着,沈建国一边等待电梯门关上。

这段时间,这幢大楼的租户越来越少,听说有这么一个传闻,在大厦的十三层,有一个女人上吊死了,魂魄却没有离开,一直在这大厦里游荡,寻找替身。真是无稽之谈。这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呢?不过帝景大厦的人为了求个心安,干脆将十三楼弃用了,电梯也不会在十三楼上停靠。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里还是只有沈建国一个人。他斜斜地倚在电梯壁上,想摸支烟出来点上。可这是在电梯里,是不允许吸烟的。于是他只把没点的香烟含在嘴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变换上升着的数字发愣。

电梯到十三楼的时候,忽然一阵轻微摇晃,然后身体一轻,竟停住了。

不是说十三楼放弃使用了吗?怎么在这里居然停下了?沈建国忽然觉得心里忐忑不安,没来头的慌乱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绪。

电梯门慢慢地拉开,发出嘶嘶的齿轮咬合声。在这声音中,沈建国竟莫名其妙地觉得全身冰冷,像是跌入了冰窖之中一般。

十三楼因为放弃使用的原因,连走廊上应急灯也没有点上,只有一片死一般的黑暗。

电梯门缓慢地拉开,门外的黑暗像水一样慢慢侵蚀进来,淡淡的影子拉长了,渐渐占据着电梯里的有限空间。

潮水一般不期而遇的恐惧,突然之间向沈建国袭击了过来。

他探出头去,外面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电梯间正好在楼层的死角,见不到半点阳光。废弃的十三楼楼道像是张着一张大嘴的怪兽,等待猎物的自动投案。

沈建国不知道自己的担忧是从何而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远远超过了自己平时可以承受的程度。他觉得喉管正在慢慢变得狭窄,越来越窄,气流无法顺利通过。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除了在梦魇里曾经遭遇过,二十三年前的那次夜行军他也同样遇到过。

那次夜行军紧急集合时,他慌忙穿好裤子冲到操场时,就突然心慌意乱过。那个时候,他感觉到莫名其妙而来的心悸,心脏剧烈跳动,越跳越快。喉管急剧收缩,让他难以呼吸。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于是他继续参加了夜行军拉练。刚走出五公里的时候,他的阑尾炎就发作了。现在想起,当时的心悸正是症状的预兆,是一个不好的预感。

可是,为什么心悸的情况在这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不会再是阑尾炎发作吧?人的一生只会得一次阑尾炎。阑尾割了后就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这么说,这样心悸的征兆并不是生理上的变故。

那么,是心理上的吗?如果是这样,又预示着会发生什么呢?

沈建国不敢再多想了,他慌忙使劲地按着电梯关门的按钮。也许只是一秒钟,电梯大门就合上了,可这一秒却让沈建国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一般漫长。门合拢的一刹那,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顿时平稳了。

看来真是心理上的问题,一定是今天太紧张了。沈建国安慰着自己的同时,电梯终于在三十三层他的办公室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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