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国一早就出了家门,他感到心里很慌,总是觉得胸口里空落落的,像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是的,他缺少了一个女人,是突然缺少的。

欧阳梅,一个对他无限崇拜的女人,即使只是在表面上看去是对他无限崇拜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看了晨报上的新闻,他不由得感觉心跳加速,眼前一片漆黑。所以他连何姐做的极品煎蛋都没吃,就急匆匆地蹿进电梯直下地下二层取车去公司。

一路上,他两眼直视前方,手掌机械地操纵着方向盘。两只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般,上下牙齿紧紧咬合,脸上的肌肉僵硬地隆起,像是枯死的树根一样盘踞在面庞上。

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心里老是想着欧阳梅。那个无限温软如玉的身躯,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的身体下疯狂地扭动,像是水蛇一般。可现在却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太平间里那同样冷冰冰的白铁柜中。他无法想象那具已经冷却了的身体竟然再也没有了知觉,不知不觉中,他竟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生生地发涩。

沈建国在方向盘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支眼药水,一边开车一边给自己滴上了一滴。还好现在是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前后也没有什么车。

昨天一晚,沈建国也一直在做噩梦。

他不停梦见了欧阳梅,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但梦中的欧阳梅,忽然推开了沈建国,转身向远方走了,身影渐渐模糊,她要离他远去。沈建国高声呼喊着欧阳梅的名字,欧阳梅缓缓回过了头,又重新走了回来。

当欧阳梅走到沈建国面前,她的脸蓦地变了颜色,变成了尸体般的死灰色,没有一点光泽。脸颊上的一块块肉扑簌簌地向下掉,露出了皮肤下鲜血淋漓的肌肉,还有森白的骨骼。她张开了嘴,一股腐尸与白铁混合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向沈建国扑面而来,令他禁不住想要呕吐。即使是在梦中,沈建国也无法抑制自己的这种感觉。

他禁不住将头缩回了几公分,更清楚地看见了欧阳梅充满诱惑的身体,却有个形如骷髅的头颅。他无法确认自己是身处梦中,或是在现实之中。

欧阳梅脸上的肉还在继续掉落着,就像干透了的面粉。转瞬之间,欧阳梅的头颅已经变成了一颗滚圆、骨质暗灰的骷髅。

沈建国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管变得狭窄无比,气流冲出时,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却语不成声。这是梦魇吧?沈建国对自己说。可这腐尸与白铁的气味就近在眼前,直冲鼻孔,却又如此真实,不像是梦境。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头,拼命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可那股腐烂尸体与白铁混合的气味却愈发炽盛。他想叫出声来,梦魇的感觉却又来了。他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

这是无法呼吸的感觉。

一整夜,沈建国辗转反侧。在梦中,欧阳梅不停从美丽的女子变成灰色的骷髅,又从骷髅变成温软如玉的娇躯。两个形象在沈建国的眼前不停变换,相互交织,令他不知道是在梦中,抑或是在现实中,让他无所适从。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沈建国刷的一声猛然坐起,浑身被冷汗浸湿。

他身体不住地战栗,看了看身边躺着的谢依雪,还是依然熟睡。

沈建国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他披上一件衬衣,走到阳台上吸起了烟。在黑暗中,烟头像是一个妖冶的红点,熠熠发光。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他正开着银灰色的帕萨特向公司驶去。他看了看路边,行道树越来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怎么了,他竟在恍惚之间,将车开到了郊区。这条路一直这么开下去,会开到邻省去的。

他连忙调转了车头,向市区疾驶而去。

自己的国风医药公司办公室设在了市区中心,那是在一幢四十层豪华写字楼的三十三楼,租了整整半层,装修时连通到了一起,完全欧陆风格,一看就给人一种有实力的感觉。

这家医药公司是自己和战友吴庆生一起开办的。

吴庆生和沈建国有着过命的交情。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们还在内蒙古的大草原当兵。他们两人同岁,那时都是二十三岁。

那是一个飞雪连天的夜晚,凌晨三点的时候,是内蒙古最冷的时候。那时突然响起了紧急起床的号声,营部发了命令,急行军五十公里。沈建国那个晚上本来就睡得很晚,大概是一点的时候才睡的。

这么晚睡的原因,是因为沈建国去搞了点夜宵。他把附近老乡的一只狗弄来做了叫花狗,和几个朋友一直吃到了半夜,肚子撑得够戗。

急行军才慢跑几公里的时候,沈建国就落在了最后。与他跑在一起的就是吴庆生,吴庆生是广东人,体格瘦小,体力在整个班里也是最差的,所以跑在了最后。沈建国突然觉得肚子很难受,一阵阵的疼痛,仿若刀绞一般。他的脸上渗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脸上的肌肉凌乱地挤在了一起。

吴庆生一看,就怀疑沈建国可能是得了急性阑尾炎。他马上背着沈建国折回了营部,然后求来了营部的吉普车送他去了邻近的城市。还好,送得及时,当时的医生说,如果送晚了一个小时,脓就穿孔了,到时候就只有收尸了。

这事被上级知道了后,查出了沈建国偷打老乡的狗,还私自开火,于是给了他关禁闭的处分。可这事却让沈建国与吴庆生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复员,沈建国进了一家工厂在保卫科里做了保安。接着是结婚,生女,丧妻。改变来自于十年前,当时沈建国很意外地接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的遗产,有了资金,想做点什么。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联系吴庆生。

那个时候,吴庆生正在广东的一家药厂做业务代表,接到沈建国的召唤后,立刻赶到江都市。他建议沈建国拿这笔钱开个医药公司,沈建国听从了他的建议。那个时候是药品生意最好做的一九九五年。

正在沈建国回想当年事的时候,忽然听到车后有喇叭在使劲地叫着。他瞄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有辆挂着邻省牌照的小轿车正不耐烦地叫着,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车速实在是开得太慢。

沈建国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开车太快,于是扭了一下方向盘,将车慢慢移向路边,他将左手伸出窗外做了个请超车的手势。

后面的小轿车猛一加速,就超过了沈建国的银灰色帕萨特。就在这时,公路前方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与急刹声。沈建国一抬头,看见一辆空载的公共汽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冲了过来。

在沈建国的尖叫声中,那辆超车的邻省小轿车迎头撞向了急驶过来的公共汽车……

沈建国使劲踩着刹车,终于没让自己的银灰色帕萨特撞过去。但是,那辆邻省的小轿车在巨大的冲撞下,被挤到了路边的悬崖下,发出了轰然一声巨响。而那辆空载的公共汽车,在刹车与冲撞的作用下,在原地打了个急转后,撞在了路边的一棵巨大的黄桷树上,挡风玻璃被击得粉碎。

沈建国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嘴里喘着粗气,喉咙管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感觉到窒息。

如果他不让后面这辆外地牌照的轿车超过去,那么现在被公共汽车一头撞上的,就是他自己的车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建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不停起伏着。他感到了一阵阵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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