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独自回到了深圳。深圳依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城市,比一年前更繁华了。名爵俱乐部关门了半年之后,重新开业,更名为“保罗皇家俱乐部”,照样对原来的VIP会员开放。新老板又开发了新客户,生意丝毫不输给张婉柔时代。张婉柔神秘失踪的事情没有人再提,这个风华绝代的女老板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出了。对这些夜夜笙歌的人来说,要记住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深圳的夜场每天都涌出这么多新面孔,让人目不暇接,三个月不露面的人那就是过气了。波仔接到陈娇的电话又惊又喜,他说自己正在深圳,把地址告诉陈娇,让她立即打车过来。陈娇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波仔激动地迎上来,连声叫她晓露。听到这个名字,陈娇心里有些别扭,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叫了声:“波仔!”

“你终于出现了!”波仔说。

波仔的样子与一年前有了明显的变化,由风流倜傥的小生变成颓废熟男,还蓄起了胡须。

“是。幸好你的电话没变。”

陈娇说。

“不敢换号码就是为了你能找到我啊。”

波仔道。

“好了,现在先不说了,进屋再说。”

波仔住在一幢单元楼房里,两室一厅的格局。波仔说这是他朋友的房子,借给他住的。

“房主是我老友,这段时间很少来深圳,你也可以住在这里。”

波仔道。

陈娇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波仔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问:“告诉我你这一年干什么去了?”

“你猜我干吗去了?”陈娇没有正面回答波仔的问题,反问他。

“我当然能猜出七八分。张婉柔出事了。我听说那天名爵俱乐部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还发生了枪战。之后张婉柔和你就失踪了。我到处打听,都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下落。奇怪的是电视报纸也没有关于这一事件的报道。江湖上有许多传闻,但不知真假。”

波仔道。

“都传些什么?说来听听。”

“张婉柔是毒枭。这我相信,靠名爵俱乐部她维持不了这么大的排场,做娱乐行业的养几个打手也就算了,没必要配备冲锋枪吧。她的俱乐部估计被警方调查很久了,拿到证据后一举歼灭。”

波仔说着仔细观察陈娇的脸色,过了一会儿问,“有人说张婉柔逃了,更多人说她死了。她到底是死是活?”陈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色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正好不在深圳,张婉柔派我到广州办事去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俱乐部被警察包围了,我直接从广州坐车走了。在老家吉林待了一年才敢回来。”

“幸亏你运气好。以你跟张婉柔的关系,要是被警察抓住,不管你有罪没罪,都要关一阵子的。”

波仔道。

“是啊。”

陈娇点点头,关切地问,“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我嘛,还能怎么样?你不在了,我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混日子吧。”

波仔挠挠头说。

“不在澳门赌场干了?”陈娇问。

“早就辞了。听说名爵俱乐部出了事,我就回了深圳,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波仔道。陈娇心里有些感动,柔声问道:“你还和洪哥他们混在一起吗?”

“忘了告诉你,洪哥半年前遭人暗算,腰部中弹,下半身终身瘫痪。他带着老婆躲回乡下苟且偷生去了。和香堂已经换了堂主,新堂主和我尿不到一壶,我已经很少掺和他们的事了。张婉柔失踪后,朱哥也进去了一段时间,不久又放出来了。他把明星朗的股份全转让了,到东莞重新开了一家,还叫明星朗娱乐城,听说生意还可以。”

波仔道。

“这一年多,大家的变化都挺大的。”

陈娇感叹道。

“物是人非了。江湖不好混啊,风险太大,如果能躲过去,还是不要再参与江湖纷争了。”

波仔说。

陈娇点头表示同意。

“饿了吧,我去做饭给你吃。”

波仔道。

“你还会做饭?”陈娇意外地扬了一下眉。

“小瞧我!一个人住,学会做饭省得顿顿到外面吃。今天为你接风,不能太简单了。我去准备一下,然后再下楼去买点熟菜上来。”

波仔笑着到厨房去了。波仔买回了烧鹅和五花叉烧,把它们放在盘子里,又做了个芥菜汤,最后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两人把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开了电视,开始吃饭。

陈娇和波仔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不少了,但每次都是在酒楼饭店里吃。在陈娇的记忆里,她还是第一次和波仔这样自己做饭吃。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异样,也有一点新鲜。

“波仔,你是什么血型?”陈娇装作不经意地问。

“O型,万能血型。你呢?”波仔问。

“B型。”

陈娇答。

“以后需要我输血我可以输给你,我们O型血是最无私的血型。哈哈。”

波仔笑道。

“波仔。”

陈娇看着他,鼓起勇气说:“我生了一个O型血的女儿,已经半岁了。”

“啊?”波仔愣住了,嘴上挂着半块烧鹅没吞进去。

“你说什么?”

“我生了一个O型血的女儿,已经半岁了。”

陈娇又重复了一遍。

“半岁?那么说我当爸爸了?”波仔把那块烧鹅吐出来,看着陈娇认真地问。陈娇点点头。波仔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一秒才绽开笑容一把抱住陈娇:“真的吗?你真的生了个女儿?难怪我看你的样子有点变了,又说不好变在哪里,原来是当妈妈了。”

“生了孩子是不是变丑了?”陈娇问。

“不是,怎么会变丑了呢。是没有了原来那种锐气吧,变得平和温柔了。我原来以为是在老家躲了一年的结果,没想到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有孩子的相片吗?给我看看。”

波仔道。陈娇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果果的相片递给波仔。波仔接过相片,终于相信陈娇有了孩子这一事实。

“长得还蛮秀气的。是有一点点像我。”

波仔看得很仔细,用手轻轻抚摸着相片上孩子的脸。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抬头问道。

“知道怀孕时,胎儿已有三个月,已经过了打胎的最佳时机。我很矛盾,因为不敢和你联系,不知道你的态度,我不想生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打掉,心里又舍不得,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加上心里恐惧,担心引产会很痛。就这么犹豫来犹豫去,胎儿越来越大,我最后决定把她生下来,自己抚养她。可看着越长越像你的女儿,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好。”

陈娇将事先编好的话说了一遍。

“当然应该告诉我,我有权知道自己做了父亲。”

波仔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陈娇问。

“结婚,我们都有孩子了,当然要结婚。”

波仔毫不犹豫地说。

“我早就想娶你了。”

波仔搂过陈娇的肩膀,含情脉脉地说。

陈娇的心一下就放松了,她温柔地说:“结婚后,我希望过平静安稳的日子,我去找一份正当的工作,你也不再出去赌博了,好吗?”

“好呀,我已经戒赌了,你要再发现我出去赌,我就把手指剁了!”波仔举起手发誓。

“我相信你。”

陈娇按住波仔的手,想了想说,“或者我们可以自己做生意。”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帮人家打工总归是没出息的,不如我们自己做老板。现在做电器生意好赚钱的,从广东批发,卖到内地去,利润可观得很。我的几个友仔就是做这个发了财的。”

波仔兴奋地说。

“电器生意?这生意不错,现在最紧俏的就是VCD,只要能搞到货源,我负责销售。”

陈娇也兴奋起来。

“没问题,我明天就去东莞跑一趟,搞一批货来。”

波仔拍着胸脯说。

饭吃完了,波仔和陈娇开始喝酒。大事已定,两人的心情都放松下来,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冰镇啤酒。陈娇有一年多没喝酒了,有些不胜酒力,两罐啤酒下去,便有了醉意。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波仔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按照两人商议的结果,波仔第二天一早便去了东莞,晚上回来说货源找到了。广东与香港合资生产的VCD影碟机,出厂价只有市场价的一半,但一次至少进300台。

“300台,大概要多少钱?”陈娇问。

“30万多一点。只要一出手,我们一次就能赚30万!”波仔道。

“好呀,你有多少钱?”陈娇问。波仔面露难色。

“你不在这一年,我也没心情做事,坐吃山空,兜里也没剩几个钱。”

“一点钱也没有?”陈娇不相信地问。

“前一段时间我爸爸病了,我把钱都给他做手术了。”

波仔回避了陈娇的眼光,支支吾吾地说。

“骗人!你是赌光了吧!”陈娇问。

“你走后,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波仔赧然道。

“你呀!”陈娇恼怒地用手点了一下波仔的脑门。

“你可是发过誓的,再赌就把你的手指剁掉!”

“是,是是!以后再也不赌了!我要对你和女儿负责,一定再也不赌了!”波仔再次举起手发誓。

“我相信你一次。你跟我回吉林看女儿,顺便联系买家。”

陈娇拍了波仔一下。

“遵命!”波仔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波仔跟着陈娇回到吉林,见到了陈大龙和女儿。

陈娇事先已经给父亲打过电话,告诉他果果的亲生父亲不是阿荣,而是一个叫波仔的香港人。陈大龙对女儿的话很是吃惊,但自觉没有资格对女儿的事情作出评判,默默地接受了女儿简单的解释,表示会和小美沟通好,在波仔面前绝口不提阿荣和兰姨家的事。在回吉林的火车上,陈娇告诉波仔,她的本名叫陈娇,张晓露是广州养父母起的名字。

“你叫我阿娇吧。家里人都这么叫。”

陈娇现在很不愿意听到张晓露这个名字,如果可能,她希望这个名字随着过去那两年的记忆永远被埋葬。

“阿娇?我喜欢,比晓露好听。”

波仔笑道,连叫三声,“阿娇,阿娇,阿娇!”陈大龙很客气地在家里接待了波仔。他对这个香港人有疏离感,波仔蹩脚的普通话他听得很费劲,他的吉林口音波仔也几乎听不懂,两人沟通起来很困难,好比鸡同鸭讲。为了避免尴尬,两人便尽量少说话。波仔的到来让妹妹小美很兴奋。对小美这个在闭塞的林区小镇长大的姑娘来说,香港人就像外国人一样神秘。受香港影视剧的影响,她对那个地方的人物都充满了好奇。波仔送给她一套全是英文的化妆品,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礼品,她便接受了这个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的香港人,开口叫波仔“姐夫”。

波仔看见果果时,眼里露出笑意,他把果果抱起来,亲了一下。果果这时已经开始认人,除了姥爷和小姨谁都不让抱,刚被波仔抱起,便大哭起来。波仔见状,立即把果果还给了站在一旁的小美。在家住了两天后,陈娇和波仔去了一趟长春。通过叔叔介绍,顺利地找到一个做电器生意的亲戚,亲戚表示300台VCD他可以全部接下来,为表诚意,当场付了5万元订金。拿到定金的陈娇和波仔高兴地回了家,开始筹剩下的25万元。不到一周,钱便筹齐了。陈娇自己有10万元(这是真正属于她的钱),陈大龙拿出3万元,这是他的全部积蓄;剩下的12万元是向亲戚朋友借的。陈娇打了借条,一个月之内还清,月息百分之十。陈娇曾想把这30万元存到银行,带汇票回广东,波仔以银行手续麻烦为由阻止了她。

“我们两个人还看不好这点钱?你的武功没废吧?我们直接去东莞,交了钱就提货多爽快。”

波仔道。陈娇与波仔一人拿着一只皮箱踏上了回广东的火车。陈娇拿的那只装着30万元现金,波仔拿的那只装着两人的行李。以前跟着张婉柔挥金如土,陈娇从未把钱看得有多重,30万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目,但现在不同了,她手里拿着的是她的全部身家,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能有半点闪失。在火车上,波仔不断地和陈娇畅想未来。

“晓露,唉,我怎么又忘了,阿娇,这单生意做完,我们差不多可以赚30万。有了这30万本钱,我

们就可以注册一家公司,你来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好不好?”

“这钱有15万是要还给亲戚朋友和爸爸的,哪里能赚30万?不过,就算只赚十几万,也够注册公司的资金了。现在全民皆商,大把生意可做。”

陈娇道。

“是啊,等我们发了财,在深圳买一栋大别墅,把果果接过来,我们一家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波仔说。

“当然。这也是我的梦想。”

陈娇将头靠在波仔肩上,温柔地说。

三天后的清晨,他们终于到达东莞。波仔下车后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对陈娇说,朋友去广州了,下午才能回来。他们先找个宾馆住下,休息一下再说。

波仔原来打算住进一家星级宾馆,被陈娇否决了。她说住普通的旅馆就行了,没必要浪费。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节俭了?”波仔问,“我们现在不是还处于创业期吗?花每一分钱都要有计划,不能再大手大脚的了。”

陈娇说。

“好,听你的,老板娘!”波仔笑道。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价格适中的旅馆。房间很小,沙发和窗帘都已经陈旧,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还有两个不亮,但还算干净。陈娇四下看了看,高兴地说:“这不蛮好嘛。就住一天,还是这种小而整洁的宾馆划算。”

“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了。我无所谓,比这更差的房间我都住过。”

波仔道。

“这你别担心,我的适应能力特强,虽然住过千万豪宅,但在蜗居鸟巢里一样安之若素。”

陈娇道。

“好嘛,看来我找了个好老婆啰。”

波仔道。他打开门后面的壁柜,对陈娇说:“你把箱子放进来吧。拎了三天三夜了,现在不用担心有人抢了。”

“这箱钱装着的是我们的未来,我当然得小心了。要是丢了,我们俩就得喝西北风了。”

陈娇过去把钱箱放进壁柜。

“旅馆也不安全的,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一定把它盯牢了。任何时候两人都不能同时离开房间。”

“那当然,这钱可是我们的身家性命,提着它走了几千里,都到这儿了,还能让钱丢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这箱钱离开我的视线的。”

波仔说完,过去抱住陈娇,作势要亲。陈娇推开波仔,“火车汽车接连倒了三天,全身都脏死了。”

波仔放开陈娇,闻了闻自己的衣领,也说:“我也臭了,好好洗洗,睡一觉再说。”

波仔打开行李箱,问:“我俩谁先洗?”

“你先洗吧,男人洗得快。我要连头发一起洗,时间比较长。”

陈娇说。

“好。”

波仔从箱子里找出替换衣服,进卫生间时说:“最多等我十分钟。”

波仔洗澡的时候,陈娇又打开壁柜,把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的钱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她合上箱子,重新锁好,把钥匙小心地放进裤子口袋。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陈娇打开电视,半躺在床上用遥控器调台,这个时段也没什么好节目。不到十分钟,波仔就洗好出来了。他一边用毛巾用力擦着头发一边说:“轮到你了。这家旅馆的热水水量够大,洗得舒服。”

陈娇应了声,找出自己的洗换衣服进去了。打开水龙头,热水量果然很大,陈娇解开头发,先洗头。头发一年多没修剪过,已经长过肩了。头还没洗完,隐约听到波仔在门口说了声:“阿娇,我去楼下买包烟,马上就回来。”

陈娇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到关门的声音。陈娇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不见波仔的身影,她也没在意,回到浴室把两人的衣服用手搓洗干净,晾在卫生间里。做完这些,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没见波仔回来,陈娇有些不悦,拿出手机拨打波仔的电话。拨电话的时候,陈娇看了一眼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头上包着白毛巾,脸庞被水蒸汽熏得红扑扑的,裸身围着一条浴巾,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妖娆。她对着镜子微笑了一下,调皮地眨眨眼睛。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随后再拨。”

手机里传来一个客客气气的女声。陈娇愣了愣,重又拨了一遍。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陈娇合上手机,大脑有几秒钟短路,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行李箱打开着,波仔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叠好,胡乱地堆在最上面。桌子上放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陈娇打了个激灵,猛地跳起来,冲到门口,打开壁柜。壁柜是空的。皮箱不见了。装着30万元现金的皮箱不见了!陈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不,不,不!波仔,你不是这种人,快回来,快回来!!!”陈娇发狂地不停地拨打电话。每次听到的都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直到她将手机的电池耗尽。陈娇把行李箱拖过来,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把充电器找到了。只找到一个,波仔那个不见,看来他把钱箱拿走时也没忘记把手机充电器带走。陈娇刚把手机与充电器连上,手机突然响了,她用发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话键。

“阿娇……”波仔刚叫了一声,便被陈娇迫不及待地打断,“波仔,你在哪里?是不是你把钱箱拿走了?”

“是,是我把钱箱拿走了。”

波仔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异样。陈娇心里平静了些,问:“你拿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晓露,哦,阿娇,你听我说,先别急着打断我。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

波仔说。

不祥的预感强烈地袭来,陈娇稳住了身体,尽量平静地说:“出了什么事,你说。”

“我对不起你。这30万我拿走了。因为我比你更需要它。我欠了赌场的高利贷,今天是最后期限。我骗了你,把钱偷偷拿走了。”

波仔说。

“你混账!你明明知道这钱有一半是借别人的,不全是我的,你全拿走了我拿什么还给人家?”陈娇尖声叫起来。

“我知道。你这么能干,总会想出办法的。那些人都是你的亲戚朋友,晚点还钱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而我今天不把钱还上,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波仔说。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耻!”陈娇气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我要报警,你逃不了的!”

“你最好不要报警,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吧。作为交换,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波仔不慌不忙地说。

“什么秘密?”陈娇反问。

“张婉柔是你害死的。那天你喝醉了,自己说过什么或许已经记不清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确切身份,但也能猜出七八分。所以我知道这笔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向亲戚朋友借钱不过是演戏给我看。不管你对我有几分真情,我们总算是好过一场,这次就算你借钱给我救命。我郑立波感激不尽。”

波仔说完没等陈娇回应,便挂了电话。陈娇仿佛被电击中,一时失去了知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陈娇穿好衣服,疯了似的冲出门,向旅馆外跑去。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此刻她的大脑混乱,如同塞满了荆棘、乱麻和煤渣,失去了理性。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只是不停地跑,跌倒了,爬起来又跑,直到筋疲力尽,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在手心里。夜幕降临了。已经在街头踽踽独行了大半天的陈娇,又饿又累。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江边找了个石凳坐下。被江风吹拂了很久,头脑渐渐开始清醒。陈娇开始回忆自己去深圳找波仔到今天他卷款逃走的经过,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郑立波欠下高利贷,躲在朋友家里,正走投无路,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到希望,设计了这场骗局。现在回头想,波仔的话里有许多漏洞,只可惜自己没注意。其实并不是自己没注意,而是自己对世俗的安稳生活过于渴望了,对波仔的漏洞有意无意地选择忽略。陈娇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生活满是苦难,看不到一点光亮。陈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惊惶。她体会到张婉柔临死前的绝望,那种被最亲密的人背叛的心情。这是报应吗?婉柔早就提醒过自己波仔不可靠。她并没有见过几次波仔,就能洞悉其奸,但却没看出与之卿卿我我的自己是卧底。所以,她死了。说谎的人终被谎言欺骗,害人者再被人害。这便是游戏规则。生活已经失去目标。还能到哪里去,又能够见到谁,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质疑和绝望再次汹涌而至。她看着闪烁着寂寥灯火的江水,产生了幻觉。这条江应该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一头扎进去,所有的痛苦便会终止。

她慢慢地站起来,准备向江里走去。

“贝贝,慢点跑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陈娇回头,看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从自己的背后跑过。小女孩只有一两岁的样子,刚学会走路不久,跑得摇摇晃晃的,非常可爱。她的父母跟在后面,妈妈不放心地追在后面叫。小姑娘回了一下头,咯咯笑着,继续往前跑。爸爸三两步便追上去,把女儿高高举起,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女儿高兴地拍着爸爸的脑袋,一家人继续向前走。这一幕看得陈娇落了泪。她想起了果果。她的父亲在最后的临别电话中对她只字未提。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骑在父亲的肩上嬉闹。陈娇突然冷静下来。自己并不是为了波仔而生下果果,她注定不能得到父爱。若自己离世,果果就成孤儿了。还有父亲,把全部积蓄都给了自己,若自己就这么死了,让他如何应付前来讨债的亲朋?不,我现在不能死。不能把果果一个人留在世上,不能让父亲陷进无义的境地。即使我的生命充满着痛苦折磨,我也要活下去。这是我的宿命。张婉柔、陈娇、郑立波,这孽缘一定带有前世的因果。不管谁欠了谁的,总有一天要全部偿还。人终有一死,这是谁也逃不掉的命运。既然如此,死便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反正随时都可以去死,死之前先完成自己的未尽之责。陈娇在江边伫立良久,转身离去。在街口的糖烟店,她买了一包绿摩尔,站在路旁抽烟,看街景。夜市大排档上,正展开着一场场人间烟火的筵席。摊贩们在摊位上陈列着各式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有。油烟翻滚,人声和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食客们围在简易圆桌前,喝酒聊天大快朵颐,地上堆满食物的残骸。临街的店铺灯火通明,音像店里传出最新流行的香港粤语歌曲。这人世间繁华热闹的景象,在陈娇眼里,如一场浮世残梦。肚子咕噜响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粒米未进。在一家小吃摊坐下来,她叫了一碗云吞,狼吞虎咽地吃完。付钱时,她看到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霓虹灯招牌不停地闪烁,她看清了,上面写的是“明星朗娱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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