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这次尸骨鉴定工作的人员很多,几乎来自于与此事相关的所有职业。

建筑工人、科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甚至是牙医,应有尽有!而法医也不只是大周一名,当然作家只有我一个人(稍显多余)!

大家在这片山间忙碌着,都在为这些尸骨的最终确认付出着自己的努力。

而还有一些工匠们,在一片空地上打造着简易的棺材,因为这些尸骨,一旦被确定身份,都需要入殓,随后进行一些简单的仪式祭奠他们。

通过遗骨身上的军装、他们手头的武器、或是身上的一些能够证明其身份的资料,部分尸骨尚可以分辨出其所属的建制,这便可以成功的入殓。

但,遗憾的是可以被装入这些棺材里的尸骨少之又少!由于岁月的侵蚀,更多的遗骨都已经变为细碎的枯骨,军装已经完全腐烂,而身旁多是各种枪械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他们只好被贴上标签,堆放在那个仓库里。

在这一刻,我才觉得,任何战争都不是以停战作为结束的,因为战争的终曲是要伴随着一切问题的妥善解决而结束。还好,还有这么多愿意为这些战士做最后送别的人!

随后,鉴定工作展开了,大周一如既往的善待着在这里发现的每一块骨骼,不管这些骨骼再怎么细碎,他都抱有着一种尊重的态度去对待。

“鉴别这些尸骨,也需要有步骤和流程吗?”我看着这些忙碌的人们,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守在大周身边提出各种各样的疑问。

“当然了!其实,这种工作我国已经有了很完整的一套工作流程,解放后的朝鲜战争、自卫反击战我们都曾经派出过综合性的团队,去鉴别那些死在异乡的中国战士。近些年来,甲午战争的战船打捞和尸骨鉴定工作也已经展开了,还有抗日战争期间到缅甸支援的中国军人的遗骨接收工作也即将开始了。”

“那这种大型的尸骨鉴定工作,首先应该干什么呢?”

“筛选!筛选出不同种族的尸骨来。像咱们亚洲人的头骨类型就叫做东南亚蒙古利亚人种。不过这种骨骼的筛选用在朝鲜战争中还是比较合适的,因为联合国军人的头骨基本属于欧美版图,跟咱们亚洲人的尸骨有着很多区别。可这次不一样,日本人也属于东亚人,有时真的很难分辨。”大周一边进行着标签整理一边说道。

“不是说日本人很矮吗!小日本,小日本的!不能用身高去分辨吗?”

“日本人摄入西方现代化的文明比中国要早,他们牛奶和营养物的摄入量,较之当时的中国更加丰富,我曾经对抗日战争期间的日本人和中国人骨骼做过对比,发现大多数成年的中国人骨骼有骨质疏松等症状,而日本人却很少有。至于个头高矮的问题,说实话,我觉得那只是我们用来贬低日本人的一种说法,至少我在做抗日战争期间两国成年男性的身高对比研究中,并没有发现双方有多大的差别。”

“啊!看来我又被不准确的信息误导了!那样的话,这次鉴别的难度岂不是大了很多?弄不好就拿那帮日本鬼子,当成咱们的烈士了!”

“所以,才从全国各地请来了这么多专家,我们必须要对这里的每一具尸骨进行会诊才行!”

用了两天多的时间,尸骨整理才基本完成。

随后,这些专家便被分为了几个组。每一个组都由一名法医负责领导,而给每名法医配备了很多辅助的人员,比如人类学家、牙科专家、还有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当然在大周这个组里还有我这个作家!

大周是这个组里最年轻的人,但他是这个组的组长,其他的专家、教授、学者都要听他的指挥。

实事求是的说,很少会有只通过人类学家单方面鉴定便可以确定某一位军人身份的情况,再加上这次要鉴定的尸骨中全部都是亚洲人种,所以人类学家的存在就略显得有点多余了。

不过,还好!在我们组里的人类学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是某大学的知名教授,腿脚已经不便,大周很照顾他,总是安排他在山中临时搭建的实验室中休息。老头儿当然也乐于接受这样的“优待”。

这种年代并不久远的尸骨,他们的牙齿,是鉴定的重要依据。而牙科专家的工作,显然比其他专家都要繁重,我们组的牙科专家是个跟大周一样帅气的中年男人,姓胡,是山西本地人,他唯一让我有点反感的就是他那种带有点酸气的“老西儿”口音。

但这个胡牙医干起活来,可一点都不含糊,第一具尸骨的身份确定,正是拜他的专业判断。他在这具尸骨的牙床上,发现缺失了三颗牙齿,经过他的判断,其中有一颗是自然脱落的,而另外两颗是被拔掉的。这具尸骨的牙齿上,还有很严重蛀牙,很多牙齿受到了侵袭。

这个特点被完整的写在了鉴定报告上,大周看后很满意,然后又补充了这具尸骨其他的特征,那是大周的工作范畴。通过鉴定,大周把该尸骨的年龄状况也填写了清楚,那是个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的老兵,在右腿处曾经受过很严重的枪伤,虽然已经痊愈,但依然在腿骨处留有很深的痕迹。死者的致命伤是左胸中弹导致的,子弹的碎片卡在他的胸骨上造成了断裂。

这份报告经过整理后,被送到了历史专家的手中,历史学家根据已经发现的军服,找到相关部队建制的资料,并且查阅大量的资料,寻找各地汇报的失踪者信息。很快在该建制中,发现了和这具尸骨相吻合的信息资料。

好在当时山西省的失踪人员资料保留的相当完整,资料很多是解放前由士兵家属提供的,而在一个晋绥军中尉军官的档案中,发现了其妻子提出的相关资料,在战争前他的丈夫拔过牙,还脱落了一枚牙齿,牙齿脱落的位置和尸骨的牙齿脱落位置完全相同,他在抗日战争爆发前,与红军交战中右腿受过重伤。此名军官失踪时三十七岁,年龄上也十分符合,再加上各方面的特征比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具尸骨就是那位晋绥军军官的。

工作至此皆大欢喜,工人们忙着把这具尸骨装殓了起来,但是大周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因为像这样特征明显,且资料齐备的尸骨只是少数,他还要面临着更多的挑战。

在长长的标签单上,大周用铅笔划去了第一个,而后边的尸骨标签还是长的让人头痛。

除了这些专家外,我还要佩服那些活跃在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们,如果说之前的仓库只是他们信手而建的话,那么在这片山中临时搭建的研究室,就是他们真正实力的体现。

由于尸骨数量实在是太多,而这片山脉又离具备相关鉴定条件的地区太远,所以上方决定把所有的鉴定工作都安排在这个山区内展开,而这就必须建造临时的鉴定机构,以供专家们使用。

最开始的时候,众多专家还对在这样的地方搭建简易的研究所表示怀疑,认为这根本不能满足科学鉴定所需的基本条件,但随后他们很快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因为他们惊奇的发现,在这个临时研究所里几乎拥有着国内,乃至全世界最先进的鉴定设备。

这间临时研究所被设计成两层,全部用铁皮搭建,整间建筑里没有设置窗户,这当然是出于保密的需要。

研究室的门口立着牌子,“工作重地,闲人免进!”

不过,通过大周的斡旋,我还是顺利的进入了这间面积庞大的研究室内部。这间研究室的两层楼中,摆放着三十多张解剖台,上面全部摆满了白骨,白骨在没有被检验时,都被白布罩着,每个解剖台上都吊着无影灯。虽然有白布覆盖,但尸骨凸起的棱角,再加上灯光的照射,它们的轮廓让人还是觉得有些恐怖。

实验室另一边的实验台上放着各种的检验仪器,双筒的显微镜则是最常见也是数量最多的工具,显微镜的旁边放着各种的记录本,里面记载着各种各样的尸骨信息。而这些实验台的旁边是几间简易的房间,里边装着一些大型的X光和核磁检验设备,这些设备并非从某个研究所搬来至此,而是特意为此次鉴定订购的。而这些房间的墙是否具有防辐射功能,我不是很清楚!

这还不是这个研究室的全部,在每一层还有一些被隔断出来的小房间,这里边是做各种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的地方,每间屋子里都配备有高性能的微机和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实验设备,甚至连DNA的提取和比对这种复杂的工作,都可以在这里完成。

实验室的供电由两台大功率发电机完成,它们靠柴油作燃料,临时研究所的供电正是靠他们昼夜不停地运转。如果它们出现意外停机,备用的高效应急电池便会启动,丝毫不会影响到鉴定工作。

在这次鉴定中,虽然有很多尸骨都散落在地表,但是也有部分尸骨、残肢由于各种原因被埋在地下。

所以,临时研究所里还配备有一种尸骨探测雷达,这种雷达的原理是通过一个传输器或天线向地面传输超声波信号。当信号深入地下后,超声波会被埋在地下的尸骨反射回来,超声波回来后,会被天线捕捉到,而被捕捉到的信号,会在雷达屏幕上显示出不同颜色的光带,专家们凭这些光带,便可以轻易判断出,哪些地方可能还有一些零散的尸骨存在。

连大周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法医都在赞叹,这里的设备和先进技术比他所在的研究所还要强上百倍,可以说在中国能被利用到的先进鉴定设备都已经被搬到这里来了。

硬件齐全,让专家们再也没有了任何抱怨的理由,专心的投入工作,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

大周也丝毫不敢懈怠,但即便是拥有这些高科技的设备,但困扰他的问题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到来。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显而易见,这样数量庞大的尸骨数量,鉴定工作是不可能在几天内就完成。往往是专家们刚刚发现了一个新的尸骨线索要展开进一步的认证,但更重要的线索也会随之浮现,他们必须先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解决更为棘手的难题。

有时,甚至还有一些专家有鉴定之外的工作需要完成,所以鉴定工作时常被中途打断,还有一些专家甚至一天要往返于其他的考古现场或工作地点,这样的工作效率令大周十分恼火!

而即便是完成了一具尸骨的完全鉴定!其实也不代表着这项工作的结束,因为审核相关的鉴定结果也是个复杂且废事的过程。

大周当然是第一层的审核者,他会把相关的资料汇总,并把自己组内的专家意见和鉴定结果汇集成一个完整的报告,然后参加整个鉴定团队的论证后才能交给上方。但是就是这样被众多专家联名签署的报告,也时常会遭到上方的质疑!他们总会提出一些意见来,让专家组做出解释。

即便是第二层的审批通过了,这份报告还会被传送到北京去继续审核,而最终确定这份报告是否要向战争中的遇难家属公布,决定权在北京!

得到一份完整的批复,我只是指那些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批复,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大多数鉴定报告则被附上了上方的专家们的审核意见,某项某项不同意之类的批复!

要知道,大周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具有各行各业的权威资格的!质疑他们的鉴定结果,那无疑就是对他们专业技术的一种“蔑视”。

所以,专家中一直弥漫着一种不满的情绪!

而有好几次,北京的专家们直接推翻了大周等人作出的鉴定报告,并且提出了他们的新观点。而这些所谓的质疑,在大周的专家团看来,都是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我亲耳听到有个老专家向大周诉苦,说如果上方不挑出点毛病来,就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意义之类的话。大周对这位老专家说了些安慰的话,却也没有反对这种意见。

但不管怎么说,令人欣喜的是,还是有为数不少的遗骨,被签发了死亡证明书,并且死者的后人或者亲属们在这份证明书上签了字,确认了亲属的身份,他们可以顺利的领走尸骨,把它们进行重新的安葬。有的还被国家授予了烈士证书,对家属发放了抚恤金!

有些无法找到亲属却被确定了身份的尸骨,则会就近安放在抗日战争烈士陵园中,接受后人的哀思。

无论怎么说,虽然时间拖得很久,但能够最终看到这些尸骨找到他们的归宿,这无疑是大周这些常年接触尸骨的法医,最欣慰的事情!

既然是各个行业里的精英人物,则彼此间的分歧当然不会少。

在另一个组里,组长是一位姓黄的法医,他在上海工作,同样富有相当丰富的法医鉴定经验。据说他曾留学英国,是一位拥有着医学和哲学双硕士学位的超级学者,年龄四十多岁了,却依旧未婚。

他身上带有一种跟大周相似的绅士气质,却比大周多了几分统治力,身上保持着特有的独立性和果断的作风!很有领袖的风范。

虽然在尸骨鉴定的现场,分为不同的组别,进行鉴定,但是

最终的第一层审核是要几个组的组长进行讨论并且通过后,才能汇报到上级进行审核的。

而我经常能在评审会上听见,大周和黄法医针锋相对的争吵。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尸骨应该早一点得到安息吗?”黄法医简直是用咆哮的口气跟大周喊道。

“当然应该令他们安息,但是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不明不白?你凭什么说不明不白?”

“在没有得到完整的证据链的情况下,你就这么轻易的下结论,难道这样便可以令这些死者安息吗?”

“轻易地下结论,难道你没有仔细的阅读我的报告吗?这些尸骨,有谁能够百分之百的确定他们的身份呢?难道你行吗?”

“我不能确定的尸骨,我绝不会下结论的,因为我们都要对那些死者的家属负责,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

“好吧!小周,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请你在报告上填上你的意见即可,我不想跟你讨论我们的职业操守!我只是坚持我的意见。”

“好吧!”大周面无表情,语气中听不出来他是在生气,还是也在坚持他的原则。

两人每次见面无不是以这种不欢而散的方式结束,而每次在他们争吵后,我也试图去劝解大周。

“其实黄法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尽可能快的让这些在这场战争死去的无名战士的身份得到确认也是很重要的!”我有点试探性的说道。

“作家!你不用劝我,我明白他的意思。黄法医是我见过的最专业的法医之一,其实他作出的鉴定,已经十有八九的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我也明白他心中的所想,其实这些尸骨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只是一种归宿的寄托,难道这一堆白骨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都是埋葬在坟墓里,供后人祭拜,寄托哀思。这跟凶杀案中确定死者的身份的确有着本质的不同。”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找他的麻烦呢?”

“因为那是法医必须要遵守的道德规范,必须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宁缺毋滥!”

“其实我也明白,很多事情都要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如果由于你们的大意,而使得一具日军的尸体,跟我们的烈士尸体进行了对倒,那岂不是我们要世世代代的供奉着这些仇家的尸体。”

大周点点头,“其实我们在穷尽着我们的智力,做着这些与世隔绝的工作!难道就是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吗?我觉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荒谬了!”

大周和黄法医的学术纷争一直延续了几个月的时间,那是很令大家纠结的几个月。这事最终传到了上方的耳朵里,而最终上方也给出了解决方案,黄法医被调离了研究组,因为似乎上方对他的某些带有瑕疵的判断也有着一定程度的看法。

在黄法医临走的那天,我听到了他和大周做了最后一次谈话,那是两个人唯一没有争吵的一次谈话。

“你知道吗?小周!我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黄法医语气中少有的带有一种柔和的语调。

“我知道,我看过您的很多论文和法医鉴定案例,您是一位十分令人尊重的法医。”大周这次用了“您”这样的敬语,这在他对人的称呼中十分少见。

“法医是一个必须冷酷无情,做出最为精准判断的职业。但是你知道吗?法医判定又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达到完美标准的作业!可能你并不愿意接受,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有时你得到模糊的答案,远比你得到所谓的确切答案要来得实在!或许那样会更加的真实!”

“对不起黄法医!我是个十足的完美主义者!如果想要让我做出那种判断!我做不到!”

“也许吧!希望你一切好运,也希望你的完美主义不要给你带来麻烦!”说完黄法医伸出了右手,这是英国绅士的做派,作为前辈必须要先伸出手,才算是对晚辈的尊重。

大周也笑着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摇了很长时间。

通过DNA比对和面部颅骨复原等众多先进的手段,大周他们随后获得了更多的尸骨信息,并且通过这些鉴定完美的确定了更多尸骨的真实身份。

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日军的尸骨如何处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次战斗中,中国军人表现得十分英勇,阵亡的中国士兵和日本兵几乎一样多。由于是肉搏战,日本兵的尸骨跟中国军人的尸骨搅在一起,有的根本就难以分辨出来了。

对待这些日军的尸骨,其实众人是抱有着不同的态度的,那些活跃在现场一线的工人们,一开始便企图对这些尸骨进行报复似的打击,但这种苗头很快就被制止了。

上方为此还特意召开了会议,让研究组的成员们一定要端正思想,即便是日军的尸骨也要抱以最起码的尊重,因为躺在人们面前的不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而是毫无生气的尸骨。

所以,大周对这些尸骨采取了一视同仁的态度,都给与了细致的勘查。

日本接纳日军尸骨的团体也很快秘密到达了中国,大周负责相关的接洽活动,我当然作为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也随行接待。

日本人的彬彬有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代表团团长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矮小的男人,他姓宫部,态度十分客气和谦逊,就是在他的脸上从来找不到哪怕是一点点的笑容,也不见他对这场战争发表任何的看法。

很明显,日本派出的也是十分懂行的专家组,他们仔细阅读了大周作出的各项鉴定报告,并且对这些已经被确定了的日军尸骨进行了观摩。随后,他们便开始了自己的工作,这简直就是对大周他们之前所做出的工作的一种重复,很明显日方并不十分相信中方鉴定人员为此所做出的努力。

这令在场的很多专家,感到了郁闷,但是日本人的认真是世间共知的,所以也没有多做计较。

当日本人的基本鉴定结束后,为首的矮个子宫部,向大周深深鞠下了一躬,他似乎要以这种方式,表示对中方鉴定人员的认同和感谢。

日本人的尸骨,中方只是做了最基本的鉴定和分类。日本人很奇怪,并没有将它们直接运送回国去,他们向中方提出了集中火化这些尸骨的要求,最后只是将骨灰运了回去。

在这种尴尬、怪异的气氛下,中日间很快完成了骨灰的交接,当然他们的离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送行!

但是,当日本人行将离开的时候,大周还是做出了一些质疑似的提问。

“宫本先生,你怎么看待你要领走的这些骨灰!”大周的表情比起宫部来还要凝重。

通过翻译,宫部做了简单的回答:“我们都是法医,在你我面前的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尸骨而已,它们都是战争的牺牲品,一群可怜虫!对于它们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能做的只是带他们回家!”

“你知道吗?其实在中国,有很多人憎恨它们,无论它们曾经是尸骨,还是现在已经变成了骨灰。”

“你觉得那是我们法医应该直面的事情吗?”

“我觉得那是每一个经历战争的民族都需要直面的事情!这个不分职业的!”

“对不起!我来到中国,并不是要对那场战争发表我的看法,也不是要对中国人道歉,我只是想领走日本人的尸骨,感谢你们善待了这些尸骨!”说完,宫部又把身子弯成了九十度,但是我却在他的弯曲中,看到了他那瘦小身躯的颤抖。

站在一旁的我,说不上对眼前的日本人有多忿恨,但也绝不喜欢他们,战争的创伤,不是一个或几个世纪的时间就能愈合的,不论是侵略者,还是受害者,他们的创伤会随着自己的血液,向下一代继续繁衍下去。

大周在这次尸骨移交活动后不久,便被研究所召回了,我俩一起经历了将近六个月的尸骨鉴定工作,这期间我只是坐车返回了两次家,而大周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至此,尸骨鉴定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当我们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迎接我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一件跟我俩有关的惊天大案,想起那件大案,我至今还心有余悸。而这次大案最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包括大周的!还有我的!

2008年8月7日,我市再次出现了恶性案件,这是我市有史以来最令人发指的罪行。

隋朝的大运河,跨过历史的尘埃,依旧保留到了现在,贯穿我市。运河的水本已干涸,但是这些年由于市政府的规划改造,已经将这条运河修缮,并重新开挖河渠,最终形成了环绕市区的城市内河。

但是,由于周边的居民或游客总是把生活垃圾扔在河面附近,风一吹,河面上每天都漂浮着很多的塑料袋之类的无机垃圾。

为了保持河水的清洁,每日必须都有很多水上清洁工,划着小舟,在河面上打捞白色垃圾,这几乎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大景观。

就在临近中心市区的运河上建造着一座石桥,每日桥墩下都会拥堵着大量的漂浮物,那是清洁工们重点要“照顾”的地方。

这日,两个清洁工,在桥墩下打捞起了众多的垃圾,而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漂浮物,这两个塑料袋中明显装着很有分量的东西。

而当他们把这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到船板上的时候,两个球状的物体骨碌了出来,当两个清洁工看到这两个物体后,立即吓得全身瘫软了下来。

原来滚出来的是两颗人的头颅,从发髻上来看,是女性。它们的面目已经腐烂的难以分辨了,但是他们的眼眶中是深深地血窝,眼睛已经被人剜出,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警方立即赶到,封锁了现场,大周和我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到达了现场,大周用手握着两颗头颅看了又看,眉头一直紧皱,我很少看见他的表情里带有着如此紧张的情感。

“身体的其他部位呢?还没有发现吗?”大周用焦急的语气询问着身边的刑警。

“正在积极的在运河沿线搜查,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发现。”

大周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现场,我们一起回到了研究室,他一言不发的翻着之前的案件资料。

“到底怎么了?很少看见你这样啊!回研究室连咖啡都不冲,就开始埋头工作!”我在一旁,有意无意的打趣。

“作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案件的严重程度恐怕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你遇到的每一次案件都是恶性案件!严重程度都超出了想象,至少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话有些像安慰。

“你知道只从那两个头颅上,我发现了什么吗?”

“他们的眼睛被剜去了!”

“还有,他们的头颅中极少发现血液凝固!很可能是他们的血在他们死亡前就已经被抽干了!”

“请你等一等!我好像从哪里听过这样的事!”

“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贩卖器官的集团引诱妓女上钩,抽干他们的血,然后在这些女人身上攫取他们需要的器官。”

“对!对!你还说过那个因为犯了错误,而走上歧途的眼科医生!你觉得是他又出现了?”

大周依旧翻着资料,但是嘴中却继续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我的额头冒了汗,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医生就是一个死神。

“等!只有等!”

“等什么?等到新的尸体出现吗?”

“不是尸体,而是等警方找到那两个头颅所属身体的其他部位。”

坏消息不断地从警方那里传来,警方先后在运河里打捞出了两幅躯干,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身体的头颅和四肢都已经被削掉了,他们被裹得很严实,也被套在了一个较大的黑色塑料袋中。

随后,运河沿线的岸边发现了两条胳膊,要特别提到的是胳膊从关节处被切成了两截,没有手,很显然手被硬生生的切掉了。然后两条腿在下游的岸边被发现了,但腿也被截成了四节,在脚踝处依旧是清晰地切口,两只脚也不见了。

大周看到了这样的暴行,用力拍着桌子,他的头发已经凌乱,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处于深度的绝望之中。

几乎一个下午,研究室的气氛都是压抑的,大周一直死死的盯着这些被陆续送来的人体碎片,但他只是盯着,却什么都没做。

直到晚上,大周才跟我又交谈了起来。

“作家,你知道吗?法医最不能容忍的犯罪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我即便知道答案,此时也不想回答他任何问题,因为我知道这时的大周需要发泄。

“是分尸!你知道吗?用大卸八块来亵渎一具尸体,这样的兽行,无疑是对法医的一种最大的挑战。要知道人类不是卡通片里的机器人,四肢能随便拆卸,然后再装上去,依旧完好如初。”

“我当然知道!不过现在不是诅咒凶手的时候,必须尽快的帮助警方找到凶手才行,否则很可能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受害者。”我知道我的话很无力,但是此时我提不出任何更好的建议来。

大周看了看我,似乎还是很难平静下来,但是他终于还是用手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走到了解剖台前,开始了他的工作……而案件正向着更为不可思议的方向上发展,在运河沿线的村庄上有个村民突然来报案,说他家养的大黄狗一大早就在啃着什么。当他走过去看的时候,吓坏了,原来狗啃的是一只人的脚。

因为农家都很穷,不舍得像城市里一样,给宠物喂食肉类,所以农家的狗见了肉可绝不会嘴软,当农家轰走自家的狗的时候,才发现那只人脚上的肉几乎都被它吃光了。因为农家的狗都是散养的,这只人脚到底是大黄狗从哪里叼来的,他们也不清楚。

而110的报警电话随后被打爆了,十几块人类的软组织在全市的各个地方被发现,那都是从人的身上切除下来的。

然后是一只手被发现在闹市区的垃圾箱里,发现者是一个在垃圾箱里捡一些汽水瓶去卖的孤寡老人,但手只有一只,而更为让人郁闷的是,竟然发现的只是一只手掌,而五指全部被切掉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罪犯怕警方通过指纹确定死者身份,而故意耍的一种小把戏罢了。但是很快我发现,我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因为这起案件并非是我想像的那种单纯的刑事犯罪。

警方焦头烂额,已经没有办法再封锁消息了,市民们的恐惧很快弥漫开来,他们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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