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漫天金黄。

湖心的凉亭上,红蝎正靠在亭柱上,低低唱起那支《越人歌》,曲调悲怆得令人窒息。

“为何不带衙差来?”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她沉声问。

好似周忘杨生来就有一股逼人的傲气,遥不可及,虽然站得如此之近,红蝎却依旧觉得隔了千山万水。她清了清嗓子道:“平阳子苏醒,左梦霜自尽,这些惠若林都已告诉了我,他劝我去官府自首。现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师父与弘静大师,是被谁所伤?”

静静回味那个声音,红蝎闭上限,记不起是在何时,耳边萦绕的都是周忘杨的声音,他的一言一行则无数次浮现在梦中。

“是江霆。”

红蝎转身,动荡的眼波中跳动着周忘杨的身影,道:“是我利用江霆想得到‘浴火凤凰’的贪念,诱骗他以针刺死穴的方式逼平阳子与弘静说出药的下落。江霆之所以能脱离你侍童的监视,是因为我把‘摄神散’给了他,此药常人一闻便会昏睡过去。江霆套不出那两人的话,只能返回客厢,你那童儿一觉醒来,看他人还躺在榻上,就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小盹儿。”

周忘杨想起,来凉亭前,若林曾向他提起,在义庄时,曾亲眼看见红蝎使用‘摄神散’,把受伤的轿夫迷晕。

微风轻拂,掀起红蝎的衣角,她道:“我告诉江庭,无论能否问出药的下落,必须在‘摄神散’药效消失的半个时辰内回到客厢,之后的事,就由我来安排。想必他太想得到‘浴火凤凰’,竟是拖到了最后一刻,然而平阳子与弘静却真是到死也不肯告诉他,才让他气急败坏之下匆忙离去,竟未觉察出平阳子没死。”

“你可知师父和大师为何没有抵抗?”

红蝎不语,周忘杨不容她避退,同一句话又再度问了一遍。

“因为他们杀了我娘。”泪光猝然消失,一抹残忍从红蝎的眼中掠过,“我娘死的那天,我偷偷跟着她来到寒山寺,见她进了禅房,就躲在窗外的树丛中守候,是我亲眼看见平阳子与弘静替我娘疗伤后,反让她口吐毒血而亡。想他二人医术超群,要不是故意为之,怎会让她毙命当场?唐门造就僵尸,罪孽深重,任谁都想杀几个唐家人以泄愤恨,但我娘根本不曾参与其中……”

一册陈旧的手札递到红蝎面前,周忘杨打断她的话,“你娘写的制毒密方,你怕是早已看了千遍,她的笔迹应当十分熟悉。这本手札也是她的遗物之一,原本是托桑茵保管,我现在转交给你。”

红蝎狐疑地接过手札,颤着双手翻启书页,一目十行。

一旁,周忘杨继续问:“桑茵之所以会死,是不是你告诉了江霆,‘浴火凤凰’其实一直在她手里,才使他迫不及待地将她绑走?”

目光像是被锁在了那本手札上,红蝎答也未答,一双手却是越颤越猛。

眼中忽有怜悯闪过,周忘杨道:“以死尸制毒,是为控制活人,你虽恨唐门,却为其重抄旧业。红蝎。控制人心真有这般重要?”

另一面,红蝎像是没有听见,她战栗着翻阅手札,直至完全拿捏不住,致使手札飞落,她也像失了灵魂般跌坐在地。忽然间,她抬首大笑,笑声凄厉,末了,她望着周忘杨说:“你可知‘周郎顾’的典故?”

也没管周忘杨到底知不知道,红蝎自顾自说下去:“传说周瑜文韬武略,相貌俊美,还奏得一手好琴。无数女子为博他一顾,故意弹琴拂错调。唐门制毒,是为掌控人心,号令天下,而红蝎制毒,却只是为了一人……”

红蝎从怀中取出一只剔透的琉璃瓶,将它握在掌心,道:“我娘在手札中写道,她千方百计得到‘浴火凤凰’,想要复活我爹,发现了此药的真谛后,最终决定放弃。现如今,操纵活人的毒药,我已炼制而成,却深知虽可带走周忘杨的身,他的心却仍高高在上,永远触及不到……”

“去自首。”

上方那人的话重重打在红蝎的心头,她勉强直起身。低问:“如果我不曾手沾鲜血,如果我可以正常长大,你会不会……爱上我?”

“永远不会。”周忘杨背过身,语气冷得犹如坚冰。红蝎大笑,笑得痛断肝肠,撕心裂肺。

早知自己到死也不会在他的心中留下丁点儿痕迹,早知自己不配拥有“去爱”的权利,却还是像飞蛾般扑向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如今,哪怕是他付出那么一点儿惋惜,一点儿垂爱,一点儿虚情假意……自己都不至于如此绝望。

砰!琉璃碎片四溅,绚烂的红色毒液洒了一地。

红蝎掷碎了那瓶可以操纵活人的毒药,一步一步,缓缓向凉亭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身后,周忘杨在问。

“你放心,我不会逃走。”红蝎紧握手札,边走边道,“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完我娘的手札。”

眼眶中再也涌不上泪水,这只会徒增可悲,红蝎头也不回,却不见周忘杨紧握双拳,手心因深陷入掌指甲,而殷红一片。

从衙门归来后,梁胤平已是两天滴水未进。现今,真相大白,然桑茵已逝,却不容更改。若林包了几块糕点,走去洞房,本想劝梁胤平吃些东西,不料在外叫了几声,里面却没传出任何动静。

若林一急,干脆推门而入,谁料房门一开,就见一条白绫系绕梁上,而梁胤平则摇摇晃晃地垂在了眼前。

手上的糕点掉了一地,若林赶忙冲入房中,扶起踢倒的圆凳,踩上去,手忙脚乱地把梁胤平解下。

由于来得及时,一阵拍打过后,梁胤平一口气喘了上来,他一撇头,晃荡的视线内映出站在门外的周忘杨,一时千头万绪,无地自容,只怪若林道:“谁让你来救我?”

“你要是死了,哪怕真到了酆都极乐,桑茵也不会原谅你。”

听到此话,梁胤平呼吸一室,抬头望向若林,等他开口。

若林叹气,随后道:“桑茵对我说:‘若林,你还年轻,不懂情为何物。你可知道,我这一生做过最错的事是什么,做过最对的事是什么?最欣慰在何时?最伤心又在何时?’…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说我不知道。’桑茵笑了笑,她道:‘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事就是误了忘杨,让他错解了我对他的感情:做过最对的事,是我接受了胤平,找到真爱。最欣慰的是成亲三起三拜时,我把自己完全献给胤平,此生此世,除他以外,不会再有他人;最伤心的,是胤平误以为我与忘杨曾有旧情,丧失自信。他不知,桑茵早已心系夫君,哪怕是往后我死了,也希望他能活得快乐,又怎会钟情别人?’

“‘浴火凤凰’虽能重生,但因它而死的人却不计其数。桑茵是为了不让你牵连其中,才选择把秘密永远封存。”若林说着,把梁胤平扶坐而起,从怀中取出一只玉鼎。

“没有桑茵,如果你无法独活,何不试试用‘浴火凤凰’让她复生?”

“若林?”

洞房外,周忘杨的声音赫然响起。他已通本看过唐嫣青的手札,深知“浴火凤凰”的用药后果,不料,若林一挥手,意在让他不必多说。

周忘杨长吁一口气,竟也没再多言。

“浴火凤凰”,药如其名,用药后,会如凤凰般展翅重生。据手札中记载,此药不须口服,不必针扎,所谓“浴火凤凰”实质上是一种薰香,用药时,必须是死者生前的挚爱之人与死者同处一间密室,点燃后,历经一个时辰,等到玉鼎内的薰香彻底燃尽即可。

周忘杨征得了知府齐愈安的同意,令衙差们先将其余尸体移去别处,腾出尸房,让梁胤平对桑茵使用“浴火凤凰”。

梁胤平进入尸房后,周忘杨步到齐愈安身侧,道:“多谢齐大人鼎力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况本府也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的神药,是不是真能让人起死回生。”齐愈安静候了一阵,又侧了侧身,对周忘杨道,“昨日,本府接到朝廷官文,称敬阳殿下已从京城起程,推算时日,半个月内就将抵达苏州。此次,四皇子造访,想必是有什么大事。”

齐愈安低咳一声后,又道:“冰龙今早前来与我辞行,称他已向朝廷递交了带罪辞官文书,赴京受审,要本府向你道一声珍重。”

若林站在周忘杨身侧,忆起昔日冰龙与周忘杨一同破获奇案时的意气风发,不禁感慨。

“左梦霜已死,虽是阴阳相隔,但冰龙不必再为其遮掩身份,可以告知天下,独为她一人至死不渝,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周忘杨负手而立,无奈道,“只可惜,对于有的人,哪怕有再严谨的推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他,却一样束手无策。”

意识到周忘杨在说江霆,若林疑惑道:“怎会毫无办法?只要红蝎肯指认是江霆为夺神药,杀害了道长和大师,而后又派人挟持桑茵,不就可以定他的罪了?”

边上,齐愈安也是无奈一叹,“惠兄弟怕是还不清楚江家在江南的势力,只要他肯下重金,就会有许多人为其作证,甚至还有人为了偿清赌债,甘愿替他顶罪。届时,指证他的证据在大量人证面前,反而会显得微不足道。”

若林愤慨道:“这等败类,难道真就让他逍遥法外?”

“想要扳倒江霆。除非他得罪更大的势力,但这概率微乎其微。”周忘杨自嘲地笑了笑,“除了天谴,确实没有更可行的方法。”

他语落,枝上的鸟儿呀一声飞散而去,空剩下一树的绝望与寂寥。

许久过后,尸房内始终没有传出一点儿声音,齐愈安令人在外摆了几张坐椅,以便休息。日落西山,一个时辰转眼飞逝,衙差们纷纷点上了火把。

齐愈安问:“周先生,你师兄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周忘杨闻言,看向若林,而他却已经起身,拿了火把,径直向尸房走去。

到了房前,若林犹豫了一下,随后推开了大门,其他人跟着围聚而来。点有烛灯的尸房内,桑茵依旧卧于长案上,墙角处,玉鼎内的薰香已经燃烧成灰。在她身侧,梁胤平伏在案边,面色迷茫,犹如刚刚苏醒,他疑惑地看了看桑茵,转而又面向众人,开口说:“请问,这是哪里?这位姑娘怎么了?”

众衙差一片唏嘘,有人窃窃私语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能让死者复活吗,怎么人还躺着?”

“奇怪?这人说话为什么颠三倒四的,难不成是失忆了?”

“这里是苏州知府衙门,你叫梁胤平,是我师兄。”周忘杨从人群中走出,站到梁胤平面前,“师兄擅长丹青绘画,在江南远近驰名。上个月,扬州一位员外为其千金招婿,特地请你前去作画,画像一出,就引得远近数十位乡绅前来提亲。师兄功成身退,却在返回苏州的途中遭遇劫匪,重伤之下晕死过去,后被路人发现,报了官才被抬入衙门。”

梁胤平听得似懂非懂,又去看周边的几名衙差。

他们大多领悟了周忘杨的意思,纷纷搪塞道:“是啊是啊,梁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帮劫匪已被统统擒获了……”

目中仍有疑问,梁胤平转向桑茵,问:“那姑娘为什么躺在案上?她也遭遇了劫匪吗?”

“她是我的表妹。”若林接话而上,“本是来苏州探望姨娘一家,与梁公子同搭了一辆马车。想必是歹人觊觎她的容貌,然她性情刚烈,为保清白毅然咬舌自尽……”

梁胤平步向桑茵。静静地凝望她的面容。莫名地,一阵极大的悲伤涌上心头,竟觉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

真是奇怪,明明素不相识,为何自己会如此伤感?

“今妹坚贞不屈,实为女子楷模,还请兄台节哀顺变。”转过身,梁胤平安慰起若林来。他随后又问周忘杨:“你说我们本是师兄弟,我受了伤,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我们在苏州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周忘杨淡笑,“我与师兄、师父同住水榭,师父平阳子共有你我两名弟子,师兄习的书法绘画,忘杨学的则是奏琴拂弦。”

“忘杨?”梁胤平回忆着这个名字,接着道,“经你一说,我似乎有些印象。”

沐浴烈火,方得重生。

世上并无起死回生之药,所谓重生,指的是对生者的一次救赎。“浴火凤凰”的真谛在于它能抹去生者对死者的依恋。

忘却便是重生,放下即为再世。没了痛苦,没了回忆,便会迎来一轮新生…周忘杨突然明白,当年唐嫣青之所以没使用“浴火凤凰”,是因为她不想忘记余少毅。如果梁胤平知道真相,他也会断然拒绝吧。

只是……他默默地望向案上的桑茵,在心中轻道:以你的个性,定是乐意胤平好好地活在世上,对不对?

苏州郊外的茶寮内,一名头戴斗笠的大汉正坐在木桌旁饮茶。小二见他杯中茶水快干,赶紧上前沏茶,问:“这位客官,这是要赶

往哪里去?”

那大汉压了压斗笠,喝道:“倒你的茶!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被他一斥,小二满腹委屈,本要提壶就走,无意间,却发现那大汉的手上被抓出了几道印记,忍不住又道:“客官手上这抓痕是怎么回事?莫非在家与婆娘打了架?”

不料,大汉听了这话,起身一把拽住小二,“给老子闪到一边,再要多话,休怪对你不客气!”

谁知那小二竟也不怕,突然抬手,掀开他的斗笠。

没了遮掩,那大汉的面容暴露于外,只见他惊愕的脸上布满红斑,细细一看,竟连留有雷电疤痕的脖子上也长了一些。

下一刻,五六名捕快装扮的人突然逼向茶寮,小二立即跃入他们之中,高声道:“鄂虎!你为虎作伥,受江霆之命,绑走医女桑茵,期间你被她抓伤,感染天竺黄,浑身起斑。现要将你带回衙门,例行审问!”

众衙差身后,一个俊秀的身影缓缓步出,鄂虎一见,立即咬牙切齿,“周忘杨!又是你!”

此刻,周忘杨气定神闲,他道:“齐大人早已安排了多名衙差,分守在苏州的各个出入口。我查出你祖籍陕西,江霆要是让你离开苏州,必是西行,就同他们一起在城西等你。真可惜,你不过是江霆的一条壁虎之尾,他可以成功脱身,你却要遭受严刑拷打,不死想必也要半废。”

鄂虎闻言,青筋暴起,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

众衙差正要一拥而上,谁承想,又有数十名黑衣人从外围包抄而来。鄂虎见状,立即满面兴奋,“少爷!是少爷来救我了!”

哪知他刚要再喊。咽喉就被一把长刀割破,随后几名黑衣人围着鄂虎一人一刀,片刻就把他捅得浑身飙血。

“江霆!你……你竟要杀人灭口……”鄂虎口中涌血,跪倒在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衙差们眼看黑衣人纷纷逼来,立即分出一人,先行护住周忘杨。

那人道:“周先生,想必这些都是江霆雇来的杀手,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心狠手辣,我们不宜正面与之交锋,先行退避为妙。”

周忘杨亦知情况不妙,跟随衙差步步后退。

前方,黑衣人们目露凶光,犹如群狼般慢慢逼近。随后,一顶八抬大轿落至茶寮正前方,江霆摇着折扇步下,他悠然踱步,跨过鄂虎的尸体,直视周忘杨,“小四,想你聪明一世,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非要找人为她陪葬?鄂虎的命,即便是要送给你,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代价是你也必须葬身于此!”

说罢,江霆一收折扇,前方的黑衣人刹时纷纷跃起,朝周忘杨等人飞扑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几只铁钩横空而来,直接勾住黑衣人的颈项,将他们齐齐拖拽在地。

形势骤变,江霆一惊,蓦然回头:“谁?是谁敢和我作对?”

话落时,一阵青雾突然铺天盖地笼来,周忘杨心知不祥,想要掩面,眼睑却已沉重得无法抬起。耳边,其他人相继倒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他挣扎着走了几步,仍是晕厥了过去。

青雾散去,一双黑靴步到周忘杨身侧,一只修长的手伸来,试了试他的鼻息,确定没有大碍后,又向江霆走了过去。

迎面的一桶冷水今昏迷的江霆猝然醒来,睁眼之即,他顿时一颤,只因上方的那张脸戴了一张骇人的雪白假面。

那张假面做工十分诡异,除了双眼的位置外,其余地方一片雪白,应是嘴唇的地方凹陷而下,形成一弯长长的弧线,看似笑得十分阴森。

江霆起身,只见那假面的身侧站了四名青袍男子,襟前、袖口均刺有飞鱼、流云,人人腰上配了一柄铁钩,钩爪仍在滴血。江霆随之环视一周,发现其他人都已昏迷倒地,唯独他的杀手个个颈项爆裂,横死当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江霆试着找回先前的气势,却苦于浑身无力,连话也说得十分含糊。

“富甲一方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假面一开口,那声音竟是十分耳熟,江霆努力回忆着,突然间,他面带诧异地瞪大了眼,“你是?你是……”

话未说尽,心口刹时多了一柄铁钩,江霆来不及呼喊,只见一颗跳动着的活物从自己的胸膛被硬扯而出。

心脏?他被活生生地掏出了心脏!

坠地那一瞬,江霆圆睁着双眼,耳边依旧回响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杀人掠财,叱咤江南都不是你的错,我要是你,家中堆有金山银矿,想必还要变本加厉。你错就错在有眼无珠,不识时务,周忘杨的性命岂会了结在你的手里?”

周忘杨?他到底是谁?

最后一个疑问从江霆脑中闪过。越来越多的血正从胸口的大洞中涌出,很快便漫了上来,遮住了他的面颊……眼看江霆与他的手下都已死绝,一名青袍男子走到假面身侧,轻声道:“魏大人,敬阳殿下几日后便会抵达苏州,想必也是来寻周忘杨的。”

不远处,一节枯枝的断裂声蓦然响起,另三名男子闻声而动,不出片刻,就逮回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女孩。其中一人低首道:“大人,是个小丫头,如何处置?”

雪白的假面缓缓侧来,隐藏在后的那双眼睛幽幽地望着那女孩,道:“杀了,她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

听到那声音,红蝎顿时愣在当场。先前她站得远,只看见那人的手下杀了江霆,却没能听见他们说话。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她早就料到江霆会对周忘杨不利,就一路跟到城西近郊,果真发现这里暗藏埋伏。红蝎本想在暗中以毒镖飞射江霆的杀手,谁知螳螂摘蝉,黄雀在后,危难之时,竟有人出手相助,但现在看来,他们也绝非善类。

望着假面背后四人的装扮,红蝎惊问:“流云、飞鱼……你们是大内的人?”

假面仰头大笑,“不愧是唐门后人,果真比一般人要有见识。”

再听他的声音,红蝎豁然睁大了眼,此时一柄铁钩已经捣入她的体内,翻搅一阵,随之连肉带血地硬扯而出。“是你?!竟然……是你!”如厉鬼般伸着如爪的五指,红蝎想要去揭开那张假面,手却慢慢垂了下去。

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渐渐有了知觉,周忘杨听见有人正在焦急唤他:“先生?先生,你醒醒!”

长长的凤目微微睁开,入目是若林满是担忧的脸。昏迷前的景像一一跃入脑海,周忘杨猛地坐起身,四下一望,只见几十名衙差正在清点死者,原先与他一起吸入青雾而晕倒的弟兄也都苏醒了大半。

“先生,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适?”

若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周忘杨望向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林答道:“今日,分守在城西的衙差没能按时回来复命,齐大人料定必是有事发生,立即派遣其他人赶来。我也是接到消息,刚刚赶到,来后就见这里死尸遍地……”

一匹白布蒙上了江霆扭曲的脸,周忘杨看着衙差将之抬走,问:“江霆死了?”

若林点头,“经仵作初步检验,他是被利器掏了心。先生,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天谴?”

像是没听清他之后说了些什么,此刻,周忘杨已站了起来,目光全然落在前方一具娇小的身体上,他踉跄而去,蹲下身,难以置信地轻唤:“红蝎……”

脑中像是缠了一团乱麻,周忘杨想不出她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浑身是血?

他颤着手启开红蝎的眼睑,还好……瞳孔还没有放大,她应该还活着。

刺目的光线令红蝎渐渐有了知觉。

终于,她终于留了一口气,等到了现在。

在望见周忘杨的一刹那,红蝎试着努力张口,唇齿之间尽是鲜血。她颤抖着抓住周忘杨的双臂,艰难地说道:“四哥,你……要小心……要小心他……”

最后那几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插在咽喉,红蝎无力再说,使劲向上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后方,她的眼角流下泪来,而这泪竟是血红血红的。

所有的怨恨与责怪,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剧痛袭上周忘杨的胸口,他抬手,轻轻合上红蝎的双睑,转过头,望见若林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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