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蕾让彭跃跟去,安慰她几句,自己则对若林道:“我知道你想替姐姐分忧,查明喜儿的死因,不过这府上已经够乱了,就不要再无是生非,找出些事来了。”

她此言分明话中带话,周忘杨也不介意,装作无知,道:“何夫人说得在理,既然施公子安然无恙,今夜之事就先告一段落。”他说完,拽了若林就走,仿佛这大院是他家一般。

处在姐姐与周忘杨之间,若林感觉自己两面不是人。出了长廊,走至前院,他见周忘杨若有所思,便问:“你之前如此斩钉截铁,要叫玉珠宽衣检查,怎么后来只是掀了她的袖子,就确定犯人不是她了?”

周忘杨侧目,长发随风而起,道:“遭人从背后勾住颈部,被袭者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双手伸向咽喉,企图松开束缚。施笙受袭时间之短,不可能与对方发生打斗,他抓伤了犯人,伤口不在别处,只会在前臂上。”

想起玉珠光洁无伤的手臂,若林又问:“既然只需撩袖就可得知真相,你怎么又提出要她解衣?”

周忘杨哈哈一笑,“我见那丫头模样不错,想借机饱饱眼福。”

见若林表情抽搐,周忘杨摆摆手,“戏言罢了。先前你们还未赶到,我让玉珠姑娘宽衣,意在吓她,方寸大乱是正常举动,倘若对答如流爽快答应,反倒是值得怀疑。后来你们几人赶到,我见人多,就顺便试试大家。”

看了看若林,他又问:“你可还记得之后来的几人里,谁的反应最为反常?”

“我姐姐?”

忆起惠蕾提着竹篮经过时,眼里闪现的诧异与犹豫,若林微微一惊,“不会是她!彭跃都说一路看着她从街上回到何府了。”

“你别这么急着下结论,行不行?”周忘杨一斜眼,“我只问谁反应最为反常,何时又说你姐姐袭击施笙了?”

若林仍显着急,“要不是这意思,那你刚刚那一问不就没什么意义嘛?”

“意义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见分晓的。兄台切记,心急喝不了热汤。”

见周忘杨拂袖走开,若林又跟去,在后道:“只要先生能查出喜儿的下落,在下万死不辞。刚刚玉珠误会了你,先生可别放在心上。”

前方那人驻足笑了笑,“被女子说了几句,何必无痛呻吟?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这时,身侧的月亮门外传来声响,随后就见何福松被彭德海扶着进了院落。若林见到姐夫,赶紧把周忘杨带去,道:“姐夫,我请周先生来一同调查喜儿的事。他头脑聪慧,胜过常人,一定能找出真凶。”

何福松像是喝了不少,带些酒气却一脸哀愁,他看了一眼若林身边的俊朗青年,低语一句:“有劳周先生了。”

周忘杨低声说道:“何老爷请节哀。”

“老爷思女心切,借酒消愁,喝了许多,先让他回屋里歇息吧。”彭德海搀扶着何福松说道。

何福松苦笑一下,转而又对周忘杨说:“先生替人办事,定金素来不低,不知这次开价多少?”

周忘杨道:“我这回并非受何老爷之托,关于报酬一事,你从若林那里打听到,我无从阻拦,不过直接问我,就实在不便道出。”

此话被若林一听,立刻暗骂自己糊涂,怎么光想着找真正的喜儿一事,忘了问周忘杨要多少报酬?

酒气泛上来,何福松干呕了一声。彭德海立刻道:“老爷,还是先回房里喝些醒酒汤吧。”

何福松点点头,又与若林周忘杨说了几句,便由彭德海扶去了厢房。

若林叹了口气,岔开话题,“先生要不要先随我去前厅用饭?”

“不必了。”周忘杨挥手谢绝,“我一到何府就有人被袭,看来事情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我需检验一下那位假小姐的尸首,不过此事须先知会一下衙门的人,明晚我再来何府。”话一说完,也不等若林多问,他便风风火火地离去。

彭跃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并没有去找玉珠,而是进入了何家大小姐的灵堂。

一个时辰前,他塞给看守的仆役一坛好酒,此刻那人已斜靠在门边酣然睡去。彭跃唤了他几声,那人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依旧昏睡。

绕过那人,彭跃进入了灵堂,在一口小小的棺材前,点燃了带来的纸钱。火光下,彭跃的眼波动荡,低低哭了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彭跃一颤,赶紧擦了擦脸,向后看去。

走进灵堂的人是何福燕,她走来,拉起蹲在地上的彭跃,道:“阿跃,我们走吧,离开何府,离开洛阳。这些年来,我攒的钱足够我们这辈子丰衣足食了。”

彭跃一愣,侧首看向边上的棺材,低道:“可我岂能让她死不瞑目?”

何福燕急了,拉着彭跃的胳膊摇晃,“但总不能因为喜儿,我们一辈子就耗在这个鬼地方吧。我已经一天也等不下去了,我们去江南或者去京城也行……”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的计划,却被彭跃生生打断,“你怎会如此薄情?躺在棺材里的可是你的女儿啊!”

何福燕顿了一顿,道:“我的女儿叫了我整整十年姑姑,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彭跃,我长你三岁又是你的主子,按说是一百个不可能,但我偏偏给了你,你以为这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看彭跃不出声,何福燕的心又软了下来,捧起他的脸一阵亲吻,道:“随我走吧,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彭跃回过神来,一把推开她,“不行,我不是你!不能看着我的女儿被人害死而无动于衷!”

“你的女儿?”何福燕冷笑,“傻小子,十年前你不过十三四岁,还真以为那事儿就一次一个准?”

“什么意思?”彭跃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小姐其实不是我的女儿?”

被他慑人的眼神一惊,何福燕向后退了一步,继而道:“我一时千头万绪,前言不搭后语,喜儿她……的确是你的女儿……”

见对方没再反问,何福燕趁胜追击,“我用你我的女儿换走了亲嫂嫂的孩子,把何家真正的大小姐寄养给路人,如此偷天换日,还不是为了让我们的女儿过得好一点儿?可她死了,不容更改了,我们还必须活下去。我知道何福松的秘密,他不敢拿我怎么样,趁现在赶紧走吧……”

像是没听见何福燕的话,彭跃张开嘴,木然问道:“我问你,我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伴随着剧烈一颤,何福燕险些站不稳,她看着眼前的彭跃,他不再有过往的温柔,整张脸阴沉无比,一双眼睛变得格外犀利,这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她不禁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别走!”

彭跃抓住何福燕的手,却听门外传来看守仆役的呵欠声。趁他失神之际,何福燕迅速抽出手,逃了出去。

这一夜,何府大宅内除了何福燕与彭跃彻夜难眠外,若林也是整个晚上不曾阖眼。周忘杨走后,他便到前厅用了晚饭,准备回房就寝。

走过重重回廊时,整座府邸死寂无声,寒风掠来,若林微微一颤,隐约看见长廊的尽头像是蜷缩着一个活物,正在蠕动。

“嘿嘿……”

伴随着一个可怕的笑声,若林的心也被悬了起来。他清楚地听见那声音源自他的前方,带着些许阴森,一时辨不出男女。

难道是袭击施笙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整条长廊别无他人,若林不敢向前,只觉脊背冰凉。

僵持间,一个人形物什突然从长廊的尽头匍匐爬出,渐渐逼近。眼看此景,若林被惊呆在原地,竟忘了后退。

虽是爬行,那东西的速度却十分惊人,转眼便到了几丈之外。若林这时才得以看清,那东西确实是个人,只是贴地爬行。

“你……是人是鬼?”鼓足了勇气,他颤声问道。

匍匐在地的人形支撑着站了起来,它站得如此吃力,两条前臂已扭曲变形,从手肘处反方向支出,站立的双腿同样无法并拢,像个极丑的“八”字。

看了那人的面目,若林又是一惊,正是他在何府两度看到的小丫头!

那丫头抿唇笑了笑,莫名地,若林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见过这女孩。她应是无法直立行走,最多只能艰难地站着,向外支出的四肢已成了爬行的有利工具。

见她这般凄惨,若林顿生恻隐之心,一时竟忘了害怕,问:“你的手脚怎么会这样?”

丫头不说话,只是瞅着若林微笑。她头发蓬乱,脸颊肮脏,身上却穿了身极好的花袄。若林正要再问她话,那丫头却突然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来。

迟疑了一下,若林还是接了过来。那是一个普通的布包,包身上却绣了一个“翎”字。

翎?

若林蓦然抬首,难不成这是彭翎的东西?他正想细问那丫头从哪里得来这布包,她却已趴回了地上,飞快地爬走了。

一切突如其来,要不是手里真真切切拿着那布包,他真要以为自己做了场梦。若林迅速返回厢房,坐在油灯下,将那绣有“翎”字的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把铜制的工艺梳,那梳子应是作观赏之用,做工极其考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若林把玩了两下,发现梳脊上有条细缝,他试着拨了拨,那铜梳竟像盒子一般分成两半,从中又掉出一把金灿灿的梳子。

这莫非是金子做的?

若林心中念叨,拿起仔细端详,相比外壳,这金梳的做工更是精益求精,极细的梳脊上竟还雕出数十朵绽放的牡丹,梳柄上还嵌有数颗璀璨宝石。

那个四肢畸形的小丫头究竟是谁?她怎会有彭翎的布包,又为何要将这把金梳拿给他?

脑中瞬间膨胀出多个问题,若林思前想后仍一片茫然。

东方破晓,一夜飞逝。

若林以手支腮昏睡桌旁,微一颤动,醒了过来。厢外传来说话声,他便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

院落内站着何福松夫妇与施笙,若林手握布包,刚想把昨夜遭遇畸形女孩的事告诉他们,脑海里却突然掠过一双有神的丹凤眼。

不知为何,忆起周忘杨的谨慎作风,若林话到了嗓子眼又吞了下去,他将那布包往袖子里一塞,才上前与几人打招呼。

何福松昨夜喝酒甚多,看起来还没休息好,此刻一脸疲态,精神不济。

惠蕾劝他:“你一个晚上也没睡上几个时辰,我才要差人再准备些醒酒汤,你怎么就起来了?”

何福松苦笑,“不碍事,我还赶着去知府衙门去见李大人呢。”

所谓一物降一物。若林见姐夫没了往日的富商气度,对姐姐倒很是恭敬。施笙问何福松是否要他陪同前去,何福松摆了摆手,自行离开。

惠蕾看了看若林,道:“近几日发生太多事,姐姐无暇与你多聊。你已经长大了,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可有意中人?”

若林心跳应言一急,答:“还没有……”

“哪里没有?夫人有所不知,在老家,有好些个姑娘中意若林,不过他只对穆清素情有独钟……”施笙原想接着说,因被若林死死瞪着而放弃。

“穆清素?”惠蕾重复道,“这姑娘家世如何?喜欢的话,我请人去说就是。”

施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支吾道:“她……她是个唱曲儿的……”

“那不行。”惠蕾斩钉截铁,对若林道,“你的婚事定要好好斟酌,不论门当户对,就说这才子佳人的韵事,世间又有几对能白头偕老?”

瞅了一眼嘴快的施笙,若林不愿在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上兜圈子,说:“若林还不想考虑成家之事,姐姐不必为此操心。”

惠蕾还要说话,却见彭德海领了一人步入院中,那人面如寒霜,略带一丝清高自傲,不是周忘杨还能有谁。

“夫人,衙差今早已来通报,称周先生也要参与大小姐一案。”彭德海佝偻着背,说明情况后,请示惠蕾道,“那我现在就带周先生前去灵堂?”

周忘杨道:“验尸尚不忙,要等衙门的仵作到后一同进行。我今日来,主要是为追查到底是何人袭击了施公子。”

提及此事,惠蕾想起昨夜与若林说的最后那几句,矛头却是指向周忘杨的。此刻,她微带歉疚,道:“真是劳烦周先生了。”说罢,她一侧身,见若林打了个呵欠,问,“你怎么也是一脸憔悴?也睡得不好?”

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若林惦记那把金梳,愣了下才道:“若林不累,倒是周先生从昨天起就为喜儿的事奔波,他一直作息规律,还是让他去我房里休息下吧。”

熟识周郎的人都知道他性情古怪,有时会冒些无名火,闹个小别扭,说话也直来直去,扎人得很。如果惠蕾不在场,周忘杨或许会直接回若林一句:你怎就知道我作息规律了?

好在他还有所顾忌,只道:“惠兄说笑了,我这人越是碰

上悬案,反倒越是精神,就算三天三夜不阖眼也无碍。”

他刚一说完,忽听花园边门外暴出吵闹声。门外那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又是捶门,又是大喊,听声音估摸来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

“开门开门,快还我大哥大嫂!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若林很是不解,疑惑地看向惠蕾,只见她柳眉紧皱,脸上带了些怒气。

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响,惠蕾实在听不下去,大喊道:“隔三岔五就要来闹一次,给他银子也打发不走,实在是太过缠人。人呢?人都去哪儿了?彭管家!”

语落,彭德海立马来到她跟前。

惠蕾吩咐道:“你出去应付,好好与石松说说,他大哥很早以前就带春枝离开了。至于他们夫妻到底有没有回老家,这已与何府无干,劝石松别总来此死缠不休。”

彭德海听了吩咐后,点了点头,迅速向边门走去。

大门开启后,外面即刻传来推搡的声音。叫作石松的男孩很是激动,几次欲冲进府来,不过渐渐地,冲突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完全安静。不久,彭德海又折了回来,说是已经把事办妥。

若林忍不住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蕾叹气:“春枝原是喜儿的乳娘,几次与我提出要辞工返家。我见喜儿与她也有些感情,一直没同意,直到半年前,春枝的丈夫石山从开封找来,硬是把她接走了。”

“可他们夫妻离开东家后,家里人却左等右盼,不见人归,所以才找来了何府?”周忘杨照着思路说下去。

惠蕾轻声说是,接着道:“我猜是他们嫌老家太穷,另寻地方过日子去了。可现在倒好,反而弄得我府上不得安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忘杨暗忖这何府实在是个是非之地,非但有这离奇自尽夜半闹鬼之事,现就连出了这宅子的人也不得太平,居然会在半路上失去了音信。

天已大亮,惠蕾让若林先去洗漱,吩咐彭德海把周忘杨施笙带去前厅用早饭。

周忘杨推却说已经吃过,惠蕾知道他性情别扭,只得改口,“招待不周,那就请先生过去喝杯清茶吧。”

到了前厅,早膳当前,施笙坐下后赶紧动箸吃饭。

待若林赶到后,见周忘杨坐在桌前若有所思,自顾自喝茶,本想与他借一步说说那布包之事,却又觉得时机不对,无从开口。

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点心后,若林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先生今日都待在何府里么,还要不要去衙门?”

脑中思绪忽被打断,周忘杨有些不耐烦,道:“暂时不用过去,我说过我白天时间自由,不爱受人干扰,雪月楼抚琴的工作也是到了晚上才做。”

想要表达的意思丝毫没有说清,边上施笙也已吃完早饭,催促他一同去店里当班,若林无奈,只得再找机会与周忘杨细谈。

第二日当班,若林依旧清闲得慌。整个商行里,就属他这账房形同虚设,因为他是老板的亲戚,大伙待他都带了些敬畏,除了掌柜的有时过来与他客套上两句,其他人几乎都不与若林说话。

浑浑噩噩地耗至傍晚,他仍然站着,无所事事。睡得不好加上工作无趣,使得整个人昏昏欲睡,若林百无聊赖,反复摆弄账台上的纸笔。

他想起惠蕾诉说遭遇时悲痛的神情,想起何福燕尖酸的话语,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生死未卜的亲外甥女……究竟在这偌大的深宅内,还隐藏着何等凶险的秘密?

思绪神游之际,若林隐约感觉有人步入了店堂,站到了他的账台前。

来者问:“你们这店里可有春秋时的酒樽?”

若林心不在焉,没有抬头,直接道:“春秋的已无存货,汉代的倒还留有两对。”

“汉代的不必看了,我只对周天子时代的东西感兴趣。”

这客人很是偏执,语气像极了那个霸道专制的周郎。若林心情颇为不好,本想几句话打发走那人,可当他抬头一看,整个人即刻愣了愣。

“当班才两日,怎么就无精打采的?”

视线前方,一双深不见底的丹凤亮目正望着自己,若林没料到周忘杨会来,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个所谓的账房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是不是闲职,就看做事之人的态度如何。”周忘杨并非为开导若林而来,说了那一句后,他又道,“就快打烊了,你可否随我回雪月楼一趟?我几天前收到书信,我的一位故友说要来洛阳,估算一下时日,今天应是到了。”

此去正好可与周忘杨讲那绣有彭翎名字的布包,若林立即答应,又问:“被先生称作故友,只怕也是位能人贤士吧?”

周忘杨的目光原还停留在店内的器皿上,听他一问,视线相对,道:“你可听说过关中总捕头冰龙?”

“龙捕头?”若林连忙点头。

传说八百里秦川之上有位龙姓捕头,此人办案铁面无私,当年他的结发妻子杀了人,最终也被他绳之以法。百姓为赞扬其如寒冰般透彻的处事作风,敬称他为“冰龙”。

“冰龙与我认识多年。”周忘杨道,“十年前,何府管家彭德海的长子彭翎上吊时,他正好身在河南,对此事略有耳闻。过了五年,我来到洛阳,他曾对我提过此案。”

“五年前?”若林插话,“先生初到河南时多大年龄?”

话被打断,周忘杨瞥他一眼,“那时候刚过加冠二十,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若林赶紧摆手,心中不免又对周忘杨多了些敬佩,想不到他在二十岁时,就已游走于外了。

遇上冰龙,无疑对寻找喜儿一事有所帮助。若林精神为之一振,“这一整天,先生在何府有何发现?”

周忘杨答:“正午时,衙门的仵作也到了何府,同我一起检验了何喜儿的尸首,发现是有,不过还不到时机告诉惠兄。今日与人赔了半天的不是,嗓子都说得有些疼。”

看若林满面疑惑,周忘杨接着说:“昨晚,我刁难了玉珠姑娘,让她受了委屈。若不尽早与她讲和,只怕以后要不到她的真话。”

任何一起案件都有相对应的证人,不过想要套得证人真正的言辞,有时却并非易事。周忘杨明白,像玉珠这样长期待在何府的佣人,是寻找真相的一大突破口。

很难想象周郎低声下气与人道歉的样子,若林暗暗一乐,大着胆子向掌柜的请示,是否可以提前离开。掌柜的乐得若林不在店里,听他要走,立马说好。

两人出了店堂,到了雪月楼门口,那里仍是一派蝶飞莺舞的景象,女人们依旧浓脂艳抹,站在楼前搔首弄姿。

周忘杨发现若林有些不自在,他是一个清贫的读书人,实在难以适应这类场合。没有多说什么,周忘杨只是举步绕离了正门,就连若林在后叫唤,他也没有回头。

眼看到了雪月楼正门口,却见周忘杨调头而走,叫他又不得回应,若林无奈,只好跟去。前方那人已驻足停下,若林抬头一看,竟已到了雪月楼的侧门,比起先前的情景,这里明显安静了许多。

若林不解,问:“先生为何要带我绕个圈子?”

“往这里走清静些,没人叨扰。”周忘杨说着,便推门上楼。

若林没想到仅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个神情,就已有人猜到他的心思。望着周忘杨清瘦的背影,他不禁微微一笑。

周忘杨先至二层,刚一转入走道,就被人猛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小童,问:“什么事毛毛躁躁的?”

小童本是一脸着急,见到周忘杨,立即展颜,“我正要去找先生!先生的师妹托友人捎来话,说她在四川办事,突然接到师门之命,要她立刻赶回苏州,问先生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长眉一挑,周忘杨未答,只问小童:“红蝎的朋友走了没?”

小童点点头,“来了一会儿见先生不在就走了呢,不过她说会在洛阳城待上一段时日,晚些再来拜访先生。那姑娘原在一楼等,无事可做就抚了一段琴,她的琴声同样也是出神入化,连东家都被引出来了。我请她留下姓名,她说她姓穆,叫作穆清素。”

“穆清素?”一听这名字,若林的心顿时轻颤了一下。

弱水三千,穆清素便是那与众不同的一泓秋水。

若林还记得在家乡的茶寮里与她的初次邂逅,仅是那一曲歌谣,几句谈笑,就已让自己心神向往,倾慕万分。

身侧,周忘杨听若林那一声反问,猜出他与师妹的朋友有些渊缘。他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又问小童:“冰龙到了没有?”

小童一拍脑瓜,说:“就顾着说刚刚那事,我倒忘了冰龙捕头了。他刚到不久,就在房里等先生,他这次来,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周忘杨不再多言,直接向最后一间雅格走去,门被推开之际,正巧与坐在房中的冰龙对上目光。看到故友两鬓微白,极显沧桑,周忘杨不禁有些感慨,走进屋里,道:“大哥这些年在外餐风饮露,确实辛苦。”

冰龙年逾不惑,气魄非凡。他起身,走至周忘杨面前,道:“我日夜在外奔波,可比不得小四你这般闲暇的生活。”

若林跟在周忘杨身后,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关中总捕头,只觉浑身似被一种强大的气势压迫着。

冰龙,这个足以震慑半个中原的名字,果真配得上眼前这名非同一般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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