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四喜的车停在暗影里,跟他来的那个四川女子紧靠着他。他熄了火,很没心思地和那女子揉搓了一阵,低声并且挺烦地说:“我今天没心思,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

女人搂紧他,哼哼着。他塞了两张票子在她手里,这才把女子请出了车。他默默地点上支烟抽着,,脸孔被烟头弄得一明一灭,形如厉鬼。

突然车玻璃被弹了几下,他抬起头。

他以为那女的嫌钱少,又来缠了,决定出去扇她几个耳光解气。可马上,他怔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姐夫单涛。

他拉开车门想下车,单涛却推了他一把,自顾坐了进来。他被推到副驾驶的位置。车子轰然响着朝后退了退,吱一声拐出了花园小区。夜挺深了,路上的车辆不多,因此单涛把车开得极快。尤四喜颤声叫了好几声“姐夫”,单涛屁也不放一个。街灯闪烁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给人以严峻甚至严酷的感觉。

尤四喜越发颤抖了,他早就听说过,自己这位姐夫在自卫反击战中曾经用枪把子和大石头劈死过敌人,不是一般的角色,今天晚上看这架势,是不是要把自己劈死呀。

车子开出郊外,四周渐渐开阔和疏朗起来。单涛把车开上一条不太宽的土路,颠簸着往前冲。尤四喜喊了一声“姐夫”,单涛抬手用手背给了他脸上一下,尤四喜马上禁声不语了。

车子终于吱的一声停住。单涛摸烟点上。

“刚才有车跟着,知道么?”单涛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尤四喜吓哆嗦了。

“什么,我们被盯上了!”

“狗杂种,你他妈在我面前装老实,我还真信你了!”单涛又用手背扇了尤四喜一下,“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你他妈的恐怕卷到案子里去了!”

“没……没有!”尤四喜叫起来,“不可能有车盯着我呀姐夫!”

单涛抬起手吓唬了他一下:“老子当过六年侦察兵,还不明白这个,不然我干嘛把车开到荒地里来。”

尤四喜看看窗外黑色的旷野,终于接受了单涛的说法。是的,车子开到这里,跟踪者就无法靠近了。

单涛推门下车,蹲在土路边默默地抽烟,尤四喜迟疑了一下,也下了车。单涛让他过去些,他不敢。单涛又说了一遍,他才在距单涛一米多远的地方蹲下了。单涛扔给他烟盒儿。

“我不想绕弯子,四喜。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卷进路大明的案子里去了?”

“路……路大明?他有什么案子?”尤四喜的声音像在打摆子。

单涛沉默了一会儿,像自语一般:“路大明家出事了,他杀了个所谓的贼,自己也伤的够惨。”

“这我知道……”

“闭嘴,我没问你!”单涛狠盯着他。

单涛叹了口气,道:“开始的时候我信任你,让你帮着了解一下路大明和什么女人来往多,因为你一直和他们没断了往来。别插嘴,听我说……你以为我不掺和你的生意就什么都不知道么?我他妈知道,我他妈甚至知道你在深圳搞的那个公司也有路大明的红股。王八蛋,你玩儿我还不是对手!”

“姐夫……”

“闭嘴,别叫我姐夫!”单涛站起来,在尤四喜面前快步的走动着,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你干你的,我本来就没有兴趣管。我只不过让你帮我了解一下路大明和什么女人来往密切。两天了,你连半句回话也没给我!”

单涛在尤四喜的屁股上给了一脚,踢得尤四喜蹦了起来。两个人像两头公牛似地对视着,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但最后还是尤四喜不行,癞皮狗似地蹲下了。

“姐夫,我……我把这事儿忘了!”

单涛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斗,长叹一口气:“又是假话!”

沉默,四野万籁无声。

“姐夫,我实说吧。”尤四喜站了起来,“我不是不想帮你,因为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可是……我没办法呀,因为、因为路大明那杂种和好多女人都有往来……”

“那怕什么,你把所有和他来往的人都给我弄清楚,一张纸总写的下吧?”单涛走动着,看着尤四喜,“你是不是还有不能说的东西?是不是!”

面对着那对犀利的目光,尤四喜脑袋垂得很低。少顷,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单涛没有再问他。

不料,尤四喜突然冲上一步:“可是姐夫,你……你让我说实话,你能不能也给我一句实话。你这么关心路大明的案子,你图的什么?”

一句话反倒把单涛打哑了。他看见尤四喜的俩眼珠子在夜色里闪着贼光,知道这个小舅子的确在琢磨和分析自己。是的,自己的行为的确太不好解释了。但是,他决不想把郭子豪的事说出来,至少现在不行。

远处,郊区公路上不时有车飞驰而过,天地亮一下,就迅速沉入黑暗。那些来来往往的车里,估计就有跟踪他们的车。很显然,公安局比自己更了解眼前这个小舅子,已经进入盯梢状态了。啊,这混蛋!

可是单涛脑子再好使,也无法一下子理清小舅子尤四喜如何进入了公安局的视野。作为社会人,路大明接触或者关系密切的对像一定不会只有一个尤四喜,甚至尤四喜在路大明的圈子里连根草都算不上。可他却被公安局盯住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单涛迅速得出了答案:经济上的事儿!

因为尤四喜不可能和经济以外的事儿沾边儿。难道不是么,路大明可以和社会上的种种名流往来结交。学者、艺术家、企业家、教授等等。跟什么人交往便有跟什么人交往的道理。而跟尤四喜这种人交往,关系单纯的真是一目了然了,一个字:钱!

想到这里,单涛冷着似的颤抖了一下。发觉自己尽管早就想到了种种可能,并且相当明确地提醒了郭子豪,却不成想:公安局的人丝毫没有慢于自己,思维的聚焦点已然瞄准了“这里”。

钱!毁人呀!

他的目光收回来,再次停留在小舅子的脸上:“你让我给你一句实话,那好,你听着,我不希望你再进去,三年大牢还没蹲够么!路大明这人很险恶呀笨蛋。”

他当然不可能把郭子豪拿出来说。

尤四喜没有听出姐夫已经躲开了主要问题,道:“当然知道,我比你还知道路大明有多险恶,可是他到底不是平头百姓,对我的经营有好处!”

单涛心想:果然就这样的层次,说深了他不会理解。于是道:“好处何在?你这一年亏多盈少,以为我不知道吗?”

尤四喜道:“经营不善,这是正常的,安达信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这里已经引到了很具体的问题上,单涛让尤四喜把安达信的基本经营情况说说。尤四喜居然说‘不清楚’。可他还辩解道:“路大明给我们撑着呢,大问题总不会有吧?”

单涛真想骂一声“猪”,他凝视着他:“事实上我只听说你在亏!而且亏得挺狠。”

尤四喜哑了。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感到了一丝凉意。他们钻进汽车里,各自点上一支烟抽着。单涛把话题拉回最初那个问题上:“四喜,说吧,你这几天一直没给我回音,干嘛去了?”

尤四喜举到嘴边的烟停住了,表情犹豫不决,最后低声道:“我在盯一个人。一个女人。”

“谁?”

“叫丹娅,玛蒂亚夜总会一个歌星。”

“这人和路大明……”

“对,”尤四喜看着姐夫,“她和路大明来往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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