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雨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正好下起了毛毛雨,灰蒙蒙的云朵浅浅地铺了一层,如同厚厚的粉妆反遮住了天空明秀的光泽。然而夏冬雨的脸上看不出阴晴,仍旧是处变不惊的,依然是镇定怡然的。她的脸就如同白纸,干净得让人不知所措,简单得让人无从下手。

古玉斋走到她面前,而她并不意外。一个肯为她准备假钞的男人来警察局接她,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他们跟你说什么?”古玉斋的开场白很可爱。

“你怎么不问问,我跟他们说了什么?”夏冬雨把问题扔回去。

古玉斋哑然。

“走吧,没事了。”夏冬雨准备离开。

“冬雨,”古玉斋拉住她,她却猛一缩手,像是哪里被弄痛了似的,胳膊也小小地抖了一下。“你怎么了?”古玉斋拉起她的胳膊,手肘内侧的位置贴着棉花胶布。“抽血?”作为医生,古玉斋有种专业的敏感。

“你很好奇吗?”夏冬雨审视他。

“先回家吧。”古玉斋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不用了,”夏冬雨再次挣脱他,“有人会来接我。”

古玉斋眉头一蹙,随后就看见一辆车停到他们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男人的面孔。

“夏冬雨小姐吗?”车里的男人说,“我是莫非。”

夏冬雨礼貌地点点头,上了莫非的车。车子绝尘而去,留下茫然无解的古玉斋。突然间,他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这是dna检验报告,”夏冬雨把文件递给莫非,“遗嘱里应该有这一条。”

“谢谢,我已经有copy了。”莫非专心开车,“顺便说一句,燕君山的遗嘱里,并没有提到dna检验的事,他很信任你。”

“警方对我仍有怀疑,这种情况下,我还可以接收遗产吗?”

“他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接收遗产。”

“你对我没有怀疑吗?”

“我是燕君山的律师,站在他的立场,我是要为你辩护的。”

夏冬雨微微一笑,“你很专业,莫律师。”

莫非回以职业的一笑,“谢谢。”

下班时间过后,莫非接到了司徒的电话,他们要来莫非家里开讨论大会,莫非飞快地赶回家,陪着安静吃完晚饭,然后把书房收拾出来,准备好咖啡和点心,等着司徒他们大驾光临。君泽先到了,还把安然带来了,正好跟安静做伴,两人躲在卧室里聊天,然后司徒也来了,看到满桌好吃好喝的,一点也不客气就动起手来。

“慢点吃,先听我说,”莫非没好气地说,“今天下午我已经宣读了遗嘱,燕君山的不动产,包括九龙和香港的两套别墅,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抵押证明已经转给夏冬雨了,还有他的现有流动资金,包括存款,也都转到了夏冬雨的名下。”

“大概值多少?”君泽问。

“抵押就快到期了,就算把所有的存款都加上,夏冬雨还倒欠银行200万,如果还不了,别墅就成别人的了。”莫非遗憾地摇摇头。

“如果夏冬雨真是凶手,那她真是得不偿失了。”司徒感慨地说。

“我觉得她不是凶手,”莫非说,“你们调查过夏冬雨没,夏冬雨可比燕君山有钱。”

“怎么会呢?”司徒和君泽吃惊。

“你们可能不知道,夏冬雨是个试管婴儿,她有两个父亲,一个是生父,一个是在法律关系上的父亲夏云坤。夏云坤在去世前留给她一大笔遗产。当时夏冬雨只有十岁,不能够亲自接收遗产,这笔钱就一直以她的名义存在银行里,直到夏冬雨十八岁才有资格掌管。也许夏冬雨更喜欢过独立的生活,这笔钱已经存在银行里快三十年了,夏冬雨根本就没去碰过它。可是现在,她从燕君山手里接了这么一大笔债务,这个账户,她想不动都不行了。”

“照你这么说,夏冬雨根本不可能为了钱去杀人。”司徒说。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莫非认真地,“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夏冬雨会杀了他。他至今单身,没有子女,父母双亡,其他亲人都不在香港,根本没有人跟夏冬雨抢这笔钱,何况夏冬雨还比他有钱,何况夏冬雨根本不是个重视物质的人。”

“难道真的是自杀?”司徒说完,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想,“如果他是自杀,那么夏冬雨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但照她的说法,她跟燕君山的谈话十分愉快,也根本看不出燕君山的情绪有任何反常,而且最重要的是,燕君山第二天还有个手术,当晚他还在为那个手术做准备,一个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些事?”

“夏冬雨没有作案动机,燕君山又没有自杀倾向,难不成是钟点工干的?”君泽的脑子快短路了。

“如果燕君山是自杀,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假设他是被谋杀,那么问题又回到原点,凶手是如何弄晕燕君山,又伪装成自杀的?”司徒苦思,“死者家中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恋爱关系清楚,劫财、情杀,都基本被排除,剩下的,就是仇杀。”

“会不会跟医疗事故有关?”君泽想到。

“不会,”莫非说,“医疗事故我都帮他搞定了,再说,这种事,找直接负责手术的医生,可能性更高。”

“我怀疑是医院的人。”司徒说,“伪装自杀并不难,难的是让法医也无法判断自杀是否是伪装的结果。不是内行人,很难做得到。死者身上没有暴力痕迹,要让他昏迷无非是依靠药物或是心理催眠,这两者,都是医生的专利。加上燕君山的人际关系主要集中在医学界,我认为,凶手是个医生,甚至就是这家医院的人,甚至,就在燕君山的身边。”

莫非和君泽望向彼此,谁也没有否定司徒的推论。医院,一个本该挽救生命的地方,为什么总会成为命案的集中营?

莫非陪安静做产检,刚出来就发现妇产科的候诊室乱成一团,原来是一名孕妇晕倒了。这时,一名护士伸出手指按住孕妇的人中,一使劲,孕妇转醒过来。安静看不见,但她听到一阵吵嚷,随后又有欷歔声,然后又安静下来。她伸手去拉莫非,莫非却发呆似的没有回应,“莫非,莫非。”安静摇摇他。

“啊?”莫非反应过来。

“出什么事了?”

“没事。”莫非说着,又望了那名孕妇一眼,她已经恢复正常了,“一个孕妇晕倒了,现在没事了。”

“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莫非笑着扶她出来。

“每次你跟司徒他们讨论案情,一有发现,声音就会走神。”

莫非感动地笑笑,这个女人,真的懂他。“我真幸运。”他拉起安静的手走出医院。的确,刚才护士救助孕妇的时候,他想到了穴位的神奇。他先把安静送回家,然后按照约好的,开车去了君泽家,司徒也会去那儿。进门刚一坐下,莫非就把猜想说了出来。

“穴位?”司徒一激动,头撞在柜子上,手里的茶也洒了出来。

“你小心点。”君泽埋怨。

“我问过老中医,点穴并不是瞎编乱造的,一旦摸准了穴位,只需要轻轻一扎,人就会昏迷。当然,下针的力道不同,昏迷的时间也各异。有时过三五个小时,穴位就会自动解开,血脉和身体器官的运行会自动恢复正常,通过检查是查不出来的。”莫非说。

“那如果这个人死了呢?”君泽意有所指。

“死了就是死了,”莫非说,“如果没有断针留在体内,就无从验证了。”

“如果有断针,法医早就发现了。”司徒郁闷地搔搔头。

“别灰心,上医院查一查,谁有点穴的本事,不就又多了一条线索吗?”莫非鼓励他们。

“谢谢了,”君泽捶他一拳,“怎么让你想到的?”

“多亏了安静,”莫非得意地竖起大拇指,“妈妈是伟大的。”

君泽和司徒一个冷战,吐吐舌头躲开了。

君泽按照莫非说的去医院查点穴高手,结果真的发现有一个人是点穴的高手。据说这个人是先学中医,后学西医,点穴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小菜一碟,简直是信手拈来。而且这个人有充分作案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足以成为头号嫌疑犯。但是偏偏,他不可能是谋杀燕君山的凶手,因为这个人,就是燕君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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