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的水哗哗作响。安然不动声色地从床头柜底层掏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子,就是她从美国带回来的那只。一把古铜色的小锁吊在上面,锁住了盒子,也锁住了过去的三年。这盒子里,没有别的,只是一些写满了字的纸张,一页又一页。安然望望卫生间紧闭的门,朦胧的磨砂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安然打开盒子,成熟婉约的字体跃入眼帘,这真不像是男人写的字。安然随手拾起一页,孟子,同样的署名写在信笺的页尾,墨水渗透纸张,最旧的已有三年之久。没有第三个人读过这些信,包括傅君泽,这是安然对孟子的承诺。

君泽泡在热水里,回忆那晚他帮安然收拾行李时的情景。

“这是什么?”君泽从包里翻出一只木盒子,“还锁着呢!”

“秘密。”安然从君泽手里抢过盒子,仔细检查了那把锁,然后塞进床头柜的底层,“答应我,永远不要打开这个抽屉,永远不要打开这只盒子,永远不要再问我,这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好吗?”

“为什么?”君泽绕到安然面前,“究竟是什么事,对我也不能说?”

“你真能把姐姐彻底忘了吗?”安然突然冒出来一句。

君泽一怔,不知道安然到底怎么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把安静扯了进来。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但我也相信,在你心里的一个角落,永远都会有姐姐的存在。”

“我不能抹掉你姐姐的存在,跟你不能抹掉她的存在,是一样的。”君泽诚实地说,“这与爱情无关。”

“我留下这只盒子,跟孟子留下蝶姐是一样的,”安然平静地说,“这与爱情无关。”

与爱情无关。君泽重复地回想这句话。想起那只古怪的木盒子,想起安然那个要求,想起下午咖啡厅里的偶遇,想起两个人的一同归来,君泽第一次,开始隐隐质疑安然与孟子间似实似虚的关系。

如果没有安静,孟子与安然将是两条平行线,抑或是存在于两个平行面上的直线。安静,就像是一条公垂线,将两个人牵拉在一个世界里。仔细回想,除了机场的错认,除了未完成的手术,孟子与安然,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只是算漏了,两人离开香港的三年。

君泽从卫生间出来,安然已经睡了。他偷偷瞥向床头柜的底层,没有上锁的抽屉里,藏着一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她的秘密。她说过,这只木盒子与爱情无关。但她没有说,这只木盒子与孟子无关。可惜,他答应了她,永远不拉开这个抽屉,永远不打开这只盒子,永远不问她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夏冬雨从电梯里出来,径直走出大楼,顶着深黑的夜色,迅速地消失在灰雾之中。值班室的老李瞅瞅她的背影,露出不屑的笑。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同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匆匆走进电梯,又在深夜匆匆离开。她上的是六楼,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所。一梯一户就这点好,谁找谁,看电梯上的数字,就一清二楚。老李摇摇头,颤悠悠地打杯热水,值班室的电话响了,他抱着杯子转过身,接起电话。这一整夜,除了这声电话响,老李就再没被打搅,直到第二天早上,一个女钟点工狂喊着救命敲响值班室的窗玻璃。

司徒直接从家里开车到了现场,君泽已经在那儿了。这小子老跟他抢。

“这回出大事了。”君泽迎上去。

“都死人了,还不是大事?”司徒觉得君泽有些过分紧张,故意调侃道。

“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谁啊?”司徒边问边观察尸体,脖子上的那道勒痕特别刺眼。

“燕君山。”君泽把初步的验尸和询问笔录递过去。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司徒挠挠头,顿时恍然大悟,“孟子的上司!”

“他们医院还真是事多!”君泽的脸色不好看,“都三年了,怎么案子还老围着孟子转,真是个灾星。”

“灾星来了!”司徒指指前面,孟子正狂奔过来。

“情况怎么样?”孟子气喘吁吁地。

“谁通知你来的?”君泽奇怪,他们也才接到命令,他怎么就知道了?

“那个女钟点工,是我介绍给院长的,她一早就打电话给我,说院长自杀了,我就来了。”

“是不是自杀还很难说。”司徒严肃地。

“那个钟点工说院长是上吊死的。”孟子说。

“但值班的说昨天晚上还有人来找过燕君山,而那个人离开的时间,与燕君山的死亡时间相当接近。”君泽解释。

“别吓我。”孟子一副心慌慌的样子。

“还有更吓人的,”君泽拿着刚送来的拼图报告,“拼图出来了,这就是昨天晚上来找过燕君山的人。”

“夏冬雨?”孟子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呢?”

“你是觉得夏冬雨不可能来找燕君山呢,还是觉得她不可能是杀害燕君山的凶手?”君泽问。

“两者都不可能,”孟子摇摇头,“在我的印象中,夏冬雨跟燕君山除了医学上的问题,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平时也不见他们交流。”

“跟院长保持距离,不像是医生会做的事。”君泽质疑。

“她不是跟院长保持距离,她是跟任何人都不会走得太近。”

“跟你也这样吗?”司徒问到点上。

“在医院之外的场合,我们从不单独见面,你们可别被我跟她谈话时的样子给骗了。”

“也许她来找燕君山,就是讨论医学问题呢?”司徒说。

“夏冬雨的习惯,是从不在私人场合谈公事,”孟子认真地说,“何况是在晚上。”

“那如果是谈私事呢?”君泽制止要反驳的孟子,“别那么武断,这里的保安已经证实,夏冬雨不止一次来找过燕君山,而且都是在晚上。”

孟子无语,他不愿意相信,也无法相信,夏冬雨和燕君山竟有这么不同寻常的交往。

“我看,夏冬雨和燕君山的关系,应该不止是工作关系这么简单。”司徒说,“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想封死一切可能性。当然,到底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只有问过夏冬雨本人,才能知道。”

司徒和君泽完成现场勘查回到警局,等了三个小时,却等到一个无法判断的死因报告。

“什么,无法判断?”司徒对着验尸报告满脸郁闷,“这怎么可能呢?”

“法医说死者被勒断喉骨,最后窒息死亡,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眼中也有充血点,尸斑也集中在脚部及下半身,完全符合上吊死亡的生理特征,而且没有被强迫的痕迹。”君泽说。

“难道真是自杀?”司徒锁紧眉头。

“未必,如果死者是在昏迷状态下被人设计成上吊的姿势,结果也是一样的。”

“可是,死者体内并未发现催眠类药物的成分,头部、肩部,都没有被硬物击打的痕迹,口鼻处也没有堵塞的痕迹。”司徒看着报告。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死者是被谋杀,那么凶手是如何将死者弄晕,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呢?”

“催眠术,”司徒说,“只要凶手懂得催眠术,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催眠死者,然后伪装自杀。”

“不用那么麻烦,”君泽解释得更彻底,“他可以直接催眠并控制死者,设计一场真正的自杀。”

“自杀是需要动机的,如果我们找不到动机,我们自然就会怀疑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司徒说。

“还有,如果燕君山是自杀,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自杀前接待夏冬雨呢?”司徒奇怪。

“夏冬雨找到了吗?”君泽想起这个重要的人物。

“正在手术台上,我们的人已经去医院了,手术一结束就带她过来。”

“sir,发现点东西。”7768进来,“燕君山可能真的是自杀。”

司徒和君泽一阵激动。

“sir,有发现!”7769也跑进来,“燕君山很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司徒和君泽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呀?

“你说燕君山是自杀,理由是什么?”司徒问7768。

“我查到燕君山曾经多次出入澳门赌场,欠了高利贷400多万元。”

“债台高筑,无力偿还,不是没可能。”君泽思忖,看向7769,“你说他被谋杀,原因呢?”

“我查到燕君山生前曾经买过一份巨额人身意外保险,保单受益人就是……”

“就是谁?”君泽显然对这个推论更感兴趣。毕竟自杀,没有他们警察的事。

“是夏冬雨。”

夏冬雨?司徒和君泽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却立刻又不约而同地暗下去。

“这不对,撇开其他不说,自杀是拿不到保险金的,如果凶手是为了钱,她就不应该伪装自杀现场,而是尽量让警方以谋杀结案。”司徒说。

“你们不觉得这两条线浮出得太早了吗?”君泽突然说,“我总觉得,在燕君山身上,还有许多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比如呢?”

“比如,他为什么会在保单受益人一栏上填上夏冬雨的名字。”

“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跟夏冬雨,到底是什么关系。”司徒笑着说。

“不光是保单,”莫非突然走进来,“就连他的遗嘱上,也指明了夏冬雨为其所有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司徒和君泽怔住。这样一来,即使为保险金杀人的动机不成立,为遗产杀人的动机,倒是成立了。只是,燕君山现在的财产,基本上全成了负数。夏冬雨背负的,不再是丰厚的遗产,而是沉重的债务。这一点,在她的计划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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