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史远不及前人之严谨,著文又没有大家之手笔,我们后世一些无聊的酸文人,在女人面前抑或遇到女人的话题,就失去了语言的风度和方寸,也失去了写作的理性。这似乎成了一个通病。我们怎么就把赵姬胡编乱造得面目皆非,怎么就把个赵姬的衣裙撕碎成一片狼藉,怎么就把个赵姬浑身上下剥得一丝不挂。意淫别人?还是欲望自己?我们真是粗鲁而又野蛮,胆大而又妄为,轻薄而又卑鄙,贫乏而又苍白。我们的确需要从历史简要的叙述以及简略的笔墨中真实再现属于真实历史的那个好女人赵姬,从而看看我们到底有多么无聊,及至无耻。

当然,我们现在不必过多费尽心机一定要考证出赵姬就是赵奢的孙女,但她出生在赵国富豪之家是已经被证明了的。赵姬是吕不韦娶其为妻后给她起的名字,一个“姬”字,便让我们把她与歌姬、舞姬甚至歌妓、舞妓联系在了一起。

姬,是古代对妇女的美称,进而也常常用以称自己的妻妾。而我们许多人真是望文生义,贻笑大方,因为一直有文章就竟敢说赵姬是吕不韦在邯郸众多名妓中选中的一个,继而编造说这个叫赵姬的,生得袅娜娉婷,楚楚动人,而且人又聪明,内慧外秀;还说吕不韦不惜花费巨资,为她赎身,纳她为妾。云云。

司马迁没这么说,包括冯梦龙带有演义性质的《东周列国志》也没这么说。我们稍作分析便知,吕不韦是个精明精细的成功商人,后来又完全表现出是一个理性理智的政客,这种性格的人,从来都不会去不计成本花费巨资去为一个即使是袅娜娉婷楚楚动人的名妓怦然心动为其赎身。再说,吕不韦经商走遍天下,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什么样的商场市场交易场风月场他没经历过,也可谓曾经沧海,一览众山。在女人那里,他比一般人更能限制、克制以致强制自己的欲望和行为。果然他娶赵姬为妾,我倒以为他看中的首先赵姬很美。既是大家闺秀,清水芙蓉;而又能歌善舞,聪明伶俐;其次赵姬的娘家如司马迁所说是赵国有相当名望的富豪之家,如果她是妓,必然命运漂泊,生若浮萍,那她在生下秦始皇时正是秦攻赵急,以致后来吕不韦与子楚逃出邯郸后,赵姬带着孩子何处依托藏身,谁个与她亲和往来,基本的生存生活都成问题,那哪还有秦始皇,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说赵姬是赵妓的人,真是荒唐。

最初,吕不韦得知了子楚的身份后,想经营他为日后为王,绝非是个政治图谋,而更多的怕还是经济目的。固然吕不韦后来终成政治大家,但相信他当初还是没有那么深谋远虑。

赵姬怀孕后,理论上讲,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把赵姬献给子楚,进而作那个还在胎腹中的婴儿遥远梦想的打算。当然事实是在子楚见到赵姬后,提出要他把赵姬让给他,吕不韦答应了。其原因主要是子楚的身份决定的,秦国的王孙提出的要求,吕不韦如何拒绝得了。同时那时妇女的地位极其低下,经常像一件普通的物品,说让就让了,这就根本不存在吕不韦把自己的天大秘密政治图谋说给赵姬听,更不存在什么赵姬在子楚面前卖弄风情。以致杜撰出吕不韦在子楚酒中下了春药,并于席间故意离开,让赵姬酥胸微露,笑语盈眸,频送秋波,百般挑逗;说彼时的子楚欲火中烧,难以控制,举步上前将赵姬一手搂定,将嘴儿对着美人的樱桃小口拼命交吻,并急不可耐地就要与之交欢。这时吕不韦进来了,煞有介事一番恼怒,云云。胡编乱造之拙劣,令人震惊。

其实,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胡编乱造的还有,如上文提到的,一是赵姬怀孕后嫁给子楚,又一年后生产;历史上为把秦始皇说成是吕不韦的儿子,不惜让赵姬怀孕十三个月,违背了基本的科学常识。因此近年有人提出,秦始皇可能就是子楚自己的儿子。二是嬴政生于秦昭王四十八年。秦昭王是嬴政的曾祖父,中间隔着祖父秦孝文王、父亲秦庄襄王即子楚。在赵姬刚怀孕时吕不韦就计划让这襁褓中的胎儿将来登上大秦皇帝的宝座,那么他必须首先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其次知道子楚过继给秦庄襄王一定成功并立为太子;再就是知道这孩子的曾祖父死后,祖父和父亲都是短命鬼。吕不韦假如能有这么高远的预测,想必已非人类,而是神仙。否则,按一般规律,待秦始皇即位时,吕不韦骨头都沤烂了。

始皇即位,拜吕不韦为丞相,并尊为“仲父”。这时赵姬与吕不韦旧情复发,二人私通,并闹得纷纷攘攘。我觉得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赵姬从当初不解风情到风情万种完全是吕不韦给开发出来,子楚固然对她爱不释手,如漆似胶,赵姬总是忘不了她与吕不韦新婚燕尔时的那种亲密、亲切和亲热,那是一个女人最初的也是一生的刻骨铭心的美好时光与岁月记忆。那种肉体与感情的重温,更令人激动激奋,也更惊心动魄。赵姬这个时候对吕不韦是一种痴迷,一种投入,一种给予,一种奉献,故我以为赵姬对吕不韦完全出于感情而非肉体的放纵和淫荡。进一步分析,是不是吕不韦更为主动一些,也不得而知。后来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吕不韦毕竟是丞相的身份,他与赵姬的私通在宫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而且小秦始皇已经长大成人了,并显示出强权帝王的风采和气象,这对于吕不韦这么精明精细的商人、理性理智的政客来说,他知道他从现在开始就应该悬崖勒马当机立断了。

关于嫪毐,我以为司马迁错了。说吕不韦决定悬崖勒马当机立断之后,为满足赵姬的勃勃淫兴,便要找一个替代他的人,据说他发现了嫪毐。嫪毐的阳具粗大坚壮,经常在街市中表演,将阳物插于车轴中能推着车轮转动,市人皆称奇不已,掩口大笑。按司马迁的记述说,吕不韦就把嫪毐进献给了赵姬,进献的方法是先治嫪毐的罪,然后施以宫刑,就是对嫪毐进行阉割。只是在阉割时,吕不韦让人做了手脚,拔了嫪毐的胡须像个宦人摸样,其实男人关键的东西一概保留,以掩人耳目。

我说司马迁错了,原因就是赵姬是吕不韦深爱着的女人,他无论如何是个精明精细的商人、理性理智的政客,他也不会把这么个实在有点让人恶心的家伙送去玷污他心爱女人的身体。如果司马迁没错,那就是吕不韦错了,而且是个没有人性的恶徒和混蛋!在嫪毐爬到赵姬丰韵的胴体上时,吕不韦心会痛出血来。而事实是嫪毐果然就占有了赵姬,据说二人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就连著名《历朝通俗演义》的作者蔡东藩也概念化得不能脱俗,在描写到此处时,也为之添油加醋,说嫪毐入侍太后,即引登卧榻,实地实验,果然坚强无比,久战不疲。

嫪毐与赵姬通奸的事实,我们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大肆渲染,客观上我以为是嫪毐人性粗暴的结果,是赵姬深宫环境孤独的促成。主观上是赵姬旺盛的年轻生命也许需要一种抚慰和发泄,赵姬天赋的艺术潜质也许需要一种激发和释放。这时,除了一个具体可感的这么一个叫嫪毐的男人外,还有谁呢。

赵姬的无奈是她一旦被这个嫪毐占有,一切都身不由己了。先是怀孕问题,那时是没有避孕措施的,赵姬私下与嫪毐生下了两个儿子。后来便是嫪毐的贪得无厌,司马迁说是赵姬对嫪毐的赏赐,其实是嫪毐的有恃无恐。这个时候的嫪毐已不是在街市上恬不知耻做阳物表演的嫪毐了,他用他的无赖不仅得到了赵姬的大量钱财,还逼赵姬去秦王那里为他要封赏,以致后宫的一切事务都由他决断处理,养家僮数千人,为谋职求官找他疏通进而成为他门客的多达千余人。

看着嫪毐的欲望和权势如烈火般疯狂蔓延,赵姬已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了。嫪毐甚至对赵姬说,王若死了,我们的儿子继位!赵姬大惊失色,果然是养虎为患,而这只虎凶恶而且残暴,兽性而丧人性。

嫪毐作为赵姬一生中最后一个男人,无论怎样,他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男人。而他一步步发展嚣张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赵姬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包括与吕不韦的纯真,与子楚的热烈,与嫪毐的荒谬。

秦王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结果,嫪毐被诛灭三族;他与赵姬的两个儿子皆被杀死;嫪毐的全部门客被抄家,迁徙蜀地;赵姬被迁到秦都咸阳外西北的雍宫;吕不韦由于有人说情,保全了一条性命,但免去了丞相的职务。问题是一年后,竟有无数的各国宾客使者络绎不绝去看望他,这让秦王最后下定了除掉他的决心,遂给吕不韦写了一封信:

你如果还明白的话,你就用你商人的方法好好为自己核算一下,你的账面上显示你对秦国有什么功劳?而秦国竟封你为文信侯,食邑洛阳十万户!

你如果还明白的话,你就用你商人的方法好好为自己盘点一下,你的账面上显示你和秦国有什么亲缘关系?你竟号称仲父!

你如果还明白的话,你就用你商人的方法好好为自己决定一下,你的账面上显示你现在应该与你的全家一起迁徙到蜀地去居住!

吕不韦知道天下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真正意义上的商人要的不是盈亏的结果,而是盈亏之间充满冒险刺激、智慧谋略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没有几个商人能像他这样奇异丰富地全部拥有了。

吕不韦端起那杯鸩酒,快乐地一饮而尽。

赵姬在雍宫暗无天日,以泪洗面,吕不韦死了,子楚死了,嫪毐死了,与他生的两个儿子也死了。他们因她而死,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死了。她作为这人世间的一个平凡的女人,是什么改变了她平凡的生命,是什么让她不能平凡地去爱去恨去歌唱去舞蹈,而让她有这么多不平凡的承受和承担。那么女人的美丽是一个错误么,女人的青春是一个错误么,女人的浪漫是一个错误么,女人的多情是一个错误么,女人生命力的光辉与性的灿烂是一个错误么。其实赵姬要问的和我们代赵姬要问的太多了,这关乎中国古代妇女的地位人权命运等等,我们都不能给予回答。

秦始皇是理解母亲的,不过现在他觉得这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契机。开始时,为母亲进谏的都让秦始皇杀了,并把进谏的大夫陈忠剥去衣服,置于蒺藜之上,活活打死,然后陈尸关下,作为警示。但还是有人为母亲进谏,最后整整杀了二十七人。秦始皇果真不怜惜母亲,果真狠心杀他的大臣们么,我想答案是否定的;秦始皇一定知道他现在所处的是一个非常时期,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手软,更不能心软,他正交织承担着国家和母亲的双重危难和艰险。他还是要母亲暂时委屈一下,他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契机。

一个过程过后,我们知道,那个沧州人茅焦来了,并带来了秦始皇所要的那个契机。茅焦一到咸阳,就四处张狂大造声势,说儿子囚禁母亲,天翻地覆了!对他住宿的店家说,给我准备温水,我要沐浴更衣,明天一早我要面见秦王!同屋一客人说,已经死了二十七个人了,且都是秦王的亲信重臣;你一介布衣平头老百姓,你算什么。茅焦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杀到二十七人,事情停止了,这说明事情有了转机;若杀到二十八人还不能止,事情就复杂了,我来的正是时候。同屋那客人说,不怕死,那你就去吧。

二日一早,茅焦让店主弄了好饭食,急急用过后就出门去了。店主不忍心让他明明送死,就扯了他的衣裳不让他走,茅焦顺势让店主把他的衣裳扯了下来不要了,义无反顾,挺身而去。一屋人都以为他这一去必死无疑,一边叹息着,一边把他的行李很伤心地给瓜分了去。

茅焦行至关下,高声大呼,齐人茅焦,要进谏秦王!秦王让内侍传话,说让他先去看那些进谏者的尸体。茅焦回答说我看过了,天有二十八宿,那才二十七个,尚缺一人,我来看看能不能凑足这个数目。秦王一听,说来者不善啊。给我当庭支起大锅,把水烧开了,我要生煮这第二十八个,凑足他说的那个数目。于是召茅焦入殿,进来烹煮。茅焦听见了,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迈着小碎步往宫里走,内侍催他,茅焦生气了,说我见秦王即死,我走慢一点拖延一点时间,不就是想多活一会儿,这不行么?

——这时我们知道了,这个可爱的茅焦原是个幽默的人。行至宫廷阶下,茅焦向秦王叩头,奏曰:我听说,是生者从不避讳死亡的话题,是国家就不避讳灭亡的论说;避讳灭亡的论说,恰恰不能得以长久;避讳死亡的话题,恰恰难以有所生存。这其中深刻辩证的生死存亡的思想、哲理、规律、法则,只要是英明的君主都是要潜心进行研究,我真不知道大王你想不想听听。

秦王说,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话题。

茅焦说,忠臣不进阿谀之言,明主不能倒行逆施,君主要是倒行逆施而臣不说,是臣有负于君;如果臣说了而君主不听,便是君有负于臣了。

秦王说,我怎么听着这有点像是在说我。

茅焦说,大王高明,就是说你。大王你如今倒行逆施不自知,朝臣忠言相劝你不听;一家之主不听,殃及一家;一国之君不听,危亡一国。秦国大难临头了。

秦王

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总是先来一番危言耸听,有话快讲!

茅焦说,好,那么我问一句,大王还以天下为己任么?

秦王说,鞠躬尽瘁,矢志不渝。

茅焦说,好,秦国在当今天下的威望威严,大王在当今天下的威信威风,绝非强盛国力强大武力的压迫与征服得来的,而是忠臣烈士都英勇聚集在秦国的旗帜下的感召。可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令人胆战心寒,你车裂仲父,有不仁之心;俱杀二弟,有不友之名;拘禁生母,有不孝之行;诛杀谏臣,有暴政之治。你又口口声声以天下为己任,且大言不惭鞠躬尽瘁矢志不渝,你的所作所为,怎能让天下服。历史上这样正反的例子不胜枚举。茅焦说到这提高了嗓门,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听说了,我来时我就知道我必死无疑,我只是怕我作为第二十八个死了之后,会不会有第二十九个来向你进言。如果从此民怨沸腾,忠臣缄口,众叛亲离,诸侯谋反,那么真是令人痛惜了,垂手而得的大秦帝业,竟在你的手里毁于一旦!哦,对了,我说完了,你可以烹煮我了。这茅焦真是幽默得很,他话一说完,就解自己的衣裳,并表现出十分悲壮的样子大义凛然地朝当庭的那口大锅走去。

秦始皇心下笑了,这个茅焦,跟我玩这一套,我就看你怎么跳到那开水锅里。正想着,谁知那茅焦还真要往那开水锅里去了,秦始皇就慌了,迅速从大殿上走下来,上前把茅焦拽住,对左右说,还不快把那锅给我撤了!

茅焦说,不能撤,你已经张榜下令拒谏,你不烹我,你就失去了王威。

秦王说,还不快把那榜文给我揭了!

茅焦说,你不烹我,我对于你也没什么用了。

秦王说,你只给我提出了问题的严峻,没告诉我怎么解决这些问题,你还不能死哩。

茅焦说,请速备驾,往迎太后;关下尸骨,全部厚葬!

秦王小声对茅焦说,你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要你说出来,我是王,不是普通群众。母亲一生的是非坎坷,我最理解。我这话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啊。

茅焦也小声对秦王说,你当我不知道啊,你拘禁生母,诛杀谏臣,一片苦心,而我最理解。你以为我真不怕死啊,我这话你可也不能和别人说啊。

吕不韦给我们留下的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只一部《吕氏春秋》就够我们享用不尽了,应该说,吕不韦为这部历史的皇皇巨著费尽心机倾尽心血用尽心智。全书共二十六卷,内分十二纪、八览、六论,共一百六十一篇(今存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内容以儒、道思想为主,兼有法、墨、名、农及阴阳家言,也涉及天文、历数、音律等多个方面。

《吕氏春秋》作为先秦的一部重要典籍、杂家的代表作,其在先秦及秦汉思想史上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对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发展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但不知什么原因,在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吕氏春秋》的思想价值和历史地位长期不被看好,研究者寥寥无几,直到进入二十世纪,这种局面才有所改变。有学者著文对二十世纪《吕氏春秋》研究状况进行了综述,划分其研究过程先后为朴学一统(一九〇〇年至一九三〇年)、新学初拓(一九三一年至一九四九年)、承前继进(一九五〇年至一九七三年)、扭曲回复(一九七四年至一九七九年)、全面发展(一九八〇年至二〇〇〇年)五个阶段,并由此完成了由传统研究方式向现代研究方式的学术转型。进一步分析指出,随着现代学科分类的日趋细密,在《吕氏春秋》研究领域内,文献考据学、哲学、政治、军事、经济、农学、法学、医学、管理学、教育学、心理学、逻辑学、语言学、文艺学、文学、美学、音乐、人类学等诸多方面快速滋生,延展构成二十世纪《吕氏春秋》研究的庞大框架。壮观的研究队伍,不同的学科视角,多样的学术方法,为《吕氏春秋》研究注入了生机和活力,形成全面开拓、迅速发展、成果丰硕、空前繁荣的全新局面。

但也有学者除充分肯定《吕氏春秋》巨大的学术价值外,也为其研究的长期冷落与萧条伤心不平,并作了个大致的统计,指出从二十世纪初到二十世纪末,一百年间,《吕氏春秋》的研究论文不足二百篇,出版注释和研究性著作仅仅十余部,论及《吕氏春秋》的中国哲学、中国文化、中国思想、中国政治等方面的通史、简史或断代史著作,也只有十余部。

学者们这么一伤心一不平,我注意到了。

我们先来看,如《周易》、《尚书》、《诗经》、《春秋》、《左传》、《国语》、《竹书纪年》、《世本》、《战国策》、《天文星占》、《甘石星经》、《山海经》、《扁鹊内经》、《黄帝内经》、孙子的《孙子兵法》、孙膑的《孙膑兵法》、李耳即老子的《道德经》、孔丘即孔子的《论语》、墨翟即墨子的《墨子》、孟轲即孟子的《孟子》、屈原的《楚辞》、荀况即荀子的《荀子》、韩非的《韩非子》、庄周即庄子的《庄子》等等这些先秦典籍,原著论著,文言白话,精装简装,正版盗版,铺天盖地,汗牛充栋,有些是我们从小学到大学,从少年到老年,都必修的课程和研究的课题。令人惊奇不已的是唯《吕氏春秋》例外,这是我们和吕不韦都始料不及的。当年吕不韦在书成后,将全部文字刊于秦都咸阳的城门之上,并悬挂千金,昭示各路诸侯、游士宾客、学士文人,若有人能在原文上增减一字,即赏千金(成语“一字千金”出处)。可见这部所谓“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欲以并天下”的奇书,不仅出自一流大家之手,而且精雕细镂字字珠玑。政治家兼商人的吕不韦该是如何的精明,他这样做,兴许有着他当时志得意满、权倾一时的心态,但没有滴水不漏的自信与把握,他钱再多,也不会随便把黄金拿去打水漂的。

这部集中了上千人智慧,汇合了先秦各派学说,取精用宏,融汇百家,基本代表了秦国当时最高学术水平的巨著,一直不受重视,我想不外乎是吕不韦富于戏剧性生涯,一生极尽显贵,最终又归于悲剧结局的一个意外。再加上还有那个说不尽的赵姬,使人每多把他们不乏恶意渲染极尽细节的床笫猎奇,或以政治道德油彩重加涂抹甚至丑化,令其文化形象大失其真,连他组织撰写的文化经典也不屑一顾甚至有某种概念化意识形态上的文化心理的排斥了。其实,从秦庄襄王元年(公元前二四九年)起,到秦王政十年(公元前二三七年)免职,吕不韦在秦为相国,专权十二年。而这一历史阶段,正是秦国军威大振、统一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期,应当说,秦实现统一,在吕不韦专权时就大势已定。无可否认,后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的秦王朝建立,吕不韦是当之无愧的奠基者之一。而就《吕氏春秋》的重要文化价值而论,也突出表现了撰著者有意在大一统的政治体制即将形成的时代,为推进这一历史进步进行着的一种文化准备;在政治文化的总体构想方面,吕氏为秦的最高统治者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并且体现了一个伟大时代和王朝相当开明的政治意识。

《吕氏春秋》是战国百家争鸣时代最后的文化成就,同时作为文化史即将进入新阶段的重要标志,可以看作是一座文化发展的高大而厚重的里程碑。尽管吕不韦在秦王朝建立时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然而《吕氏春秋》的文化倾向对秦政依然有一定的影响。或许可以说,《吕氏春秋》一书的文化内涵,甚至体现了吕不韦较其政治实践更为突出的历史贡献。

这一点,我不想做太多的评价和论述,我则更有兴趣关注《吕氏春秋》的文章体例和表述语言,简明扼要,清爽干净,充满论述的哲理美感,叙事的亲切朴素,精确的词语愉悦,果然是增删一字,即成缺憾。与其简单工整的体例形式,可谓浑然天成,相得益彰;飘逸洒脱游刃有余如咏汉朝大赋,通畅晓白简洁雅致如读明清散文。而先秦大多的其他诸子百家,往往著述行文晦暗艰涩、拗口饶舌、空泛玄虚以及只言片语的不着边际,如果没有工具书的帮助,那就如读天书,真是让我们吃够了苦头,有着无尽的烦恼。建议大家抽时间静下心来读读十分好读的《吕氏春秋》,你会获得非常的快乐。

关于《吕氏春秋》的价值和意义,有当代学者这么概括:纵观大秦王朝,最后在极短的时间里,统一六国,形成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为中国文化的一统,准备了前所未有的政治上的条件。而秦王朝又专以法家思想为其统治纲领,实施了一系列的统一文化的措施,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等,最先以制度文化的形式被确定下来;这样的制度文化,极大地促进了思想文化的趋于统一,从而使整个中华文化共同体真正建立在一个统一政治背景之下。自此以后,文化的统一与政治的统一互为因果,互为表里,构成中华文化顽强的再生机制:统一的政治为文化的统一提供前提,一旦政治分裂,统一的文化则表现出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其走向统一。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都不可以对吕不韦和他的《吕氏春秋》有一点点的轻慢、轻蔑和轻视。我们应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重新审视客观评价他的政治实践和文化倾向,还吕不韦和他的《吕氏春秋》应有的历史地位和风貌。至于他的闹得沸沸扬扬的情感风波,以及赵姬与子楚与嫪毐宫闱淫乱,都被我们的无聊无耻而无端无限地夸张渲染放大了。让传统史学家也以艳市俗,令诸多旧文人也以媚取悦,把吕不韦的政治形象、生命形象、文化形象全部进行了阴险奸诈淫乱污秽的扭曲,真是不好。

至于赵姬,无论历史怎么演绎,她都是个好女人,是我们从内心喜欢不已的好女人。美丽而不美艳,风情而不风骚,多姿而不多事,轻盈而不轻浮,浪漫而不浪荡,专情而不专横,失度而不失真,无聊而不无耻。

她用她优秀的身体孕育了中国最伟大的人物秦始皇帝;她用她女人的宽厚和善良抚慰了子楚一直以来的孤独和绝望;她用她女人的奔放和激情鼓舞了吕不韦对时代的热烈投入,并奉献出一部先秦思想文化的经典之作《吕氏春秋》;她甚至用她女人的无奈和忍受,一定意义上也给了嫪毐人的尊严和自信。

殊不知,我们在用龌龊肮脏的揣度想象的文字出卖赵姬身体的时候,也出卖了自己灰暗的灵魂写真与文化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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