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府綦江县东溪场。

李仁洪家门前,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正发愁不知怎样安置孩子。天快黑了,没有找到过夜的地方,心里非常着急。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回过头看,是一个慈眉善眼的和尚,手里拿着化缘的钵盂,行了礼,大声说:“施主,小庙战乱中多处损坏,需要修缮,望施主慈悲为怀,结一个善缘,施舍一些钱财给小庙重塑神像。”陈雄义仔细打量和尚,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把李忠贵寄托在庙里,让他专心读书,自己单身去帮綦河上的船家拉纤撑船,按时给李忠贵送去生活所需。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钱放进和尚的钵盂,大声问:“师父,不知贵寺离这里远不远,可否带我们前去看一看?给菩萨磕几个头。”

和尚笑了,说:“施主是一个肯行善的人,愿到小寺拜佛,是小寺的荣幸,请随贫僧前往。”

陈雄义带着李忠贵跟着和尚走。东溪场背后有一条上山小道,小道旁水声潺潺,有一条小溪,伴着小溪,山道蜿蜒而上,山崖上有一个石洞,溪水从石洞口流过,流下山崖,形成了一丈多高的瀑布,水珠飞溅,水声隆隆,十分壮观。山道两边,长满粗大的黄葛树。

和尚一面走,一面介绍:“听施主口音不像本地人,小寺在万寿场,离东溪场只有一里。万寿场早在汉代就有人居住,有了集市,唐宋时沿綦河修了驿道,一些百姓沿驿道两旁修建房屋,形成了集市。因为在綦河边上,綦河水在这里刚好拐了一个弯,从东往西流,人们便把后来建成的集市叫做东溪场。”

陈雄义和李忠贵随和尚走上了山冈,路边出现一些房屋,有的房屋战乱中毁了,只剩下残破的土墙和破损的门窗;有的房屋已经修好了,住进了人;还有一些新搭的茅草房。

和尚把陈雄义和李忠贵带到庙里,果然,寺庙被烧毁,只剩下大雄宝殿和两三间残破的房屋。陈雄义带着李忠贵拜了菩萨,和尚请两位施主到殿后僧舍坐下,烧水泡茶给陈雄义和李忠贵喝。陈雄义仔细打量,屋里除了简单的床铺和煮饭的锅灶,一个木架上放着书,走上前看,是《论语》、《昭明文集》和佛家书籍,陈雄义看出和尚是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把李忠贵寄放在庙里十分放心。他打定主意,走到和尚面前“扑通”跪下了,李忠贵也跟着跪下了。和尚不明究竟,一脸疑惑,大声说:“两位施主如何行此大礼?有话请起来慢慢说。”伸手拉起了陈雄义和李忠贵。

陈雄义讲了从湖广麻城来东溪的经过情形,说出了把李忠贵暂时寄托在庙里读书的愿望。和尚询问李忠贵读过哪些文章,能不能背诵两篇?李忠贵不用思索,张口就背,背了《诗经》,又背《论语》。和尚拿出纸来,让李忠贵写两段读过的书。李忠贵背着写了《论语》中的一段。和尚看了,脸上露出了笑,大声说:“施主,这位小施主一定是一个聪明勤奋的人,读书有慧根,贫僧也曾经是一个读书人,答应他住在庙里读书,给贫僧做伴。”

陈雄义和李忠贵遇到的和尚叫普慧大师,是万寿场万年寺大雄宝殿的主持。

李忠贵留在万年寺大雄宝殿读书了,拜普慧和尚做了老师。

陈雄义在万年寺住了一晚,天明离开了,他来到东溪綦河码头。刚好,一条运货到桐梓夜郎坝的船纤夫病了,陈雄义顶了缺,当了綦河上拉船的纤夫。

綦河上当纤夫拉船很苦,綦河是大山中的一条溪流,处处是急流险滩,拉纤的人沿着两岸崎岖小道,用力地拉船上滩。有的地方水太急、滩太险,纤夫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弯下腰,身子几乎扑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把船拉上了滩,一个浪头打来,船又被冲下了滩。有时候岸边纤道太险,光光石壁上凿出几个脚窝子,稍不注意,一脚踩虚摔下崖,轻一些摔得鼻青脸肿,重的断骨折腿,成了残废。

陈雄义的肩膀敷上草药,不怎么疼了,他非常感谢唐大哥,叹着气说:“大哥,我刚从湖广麻城来,一个侄儿是读书人,要用钱,只好来当纤夫。”

唐大哥苦笑了,说:“我家里有老婆女儿,等我挣钱回家买米买盐,拉船太苦了,等到挣了本钱,或者做生意,或者开荒种庄稼,不要再受这个苦。”

陈雄义和唐大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唐大哥教给新结识的朋友綦河上拉纤的经验。陈雄义请唐大哥到码头小酒店喝了两次酒。

陈雄义挣了钱,积攒起来,船到东溪码头便上岸送到大雄宝殿给李忠贵做生活费。李忠贵看到陈伯伯干活累得黑了、瘦了,把辛辛苦苦挣到的银子送来给自己用,十分感动,读书更加用心。

陈雄义和唐大哥一起在綦河上当纤夫。有一次,船过一个险滩,纤夫们拉着船拼命往前拽,忽然,唐大哥脚下的草鞋挂在了纤道旁一个树桩上,扑的一声跌倒了,少了一个纤夫的力量,船被冲下险滩,船底碰到石头,撞了一个洞,水涌进船舱打湿了货物。船主生了气,派人把唐大哥抓到船上,要绑在船头示众。陈雄义看到船主横蛮无理,欺压纤夫,心里有了气,一步跳上船,瞪着眼睛大声说:“老板,唐大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责罚他。”

货船船主和东溪场福林山上的强盗苏老四是拜把兄弟,在綦河一带为所欲为,称霸一方,根本没有把一个小小的纤夫看在眼里,恶狠狠地骂:“姓陈的,不问一问老子是谁,想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找死!”

船主扬起皮鞭向陈雄义抽来,想不到陈雄义会武功,皮鞭抽出收不回去了,他涨红着脸想抽回皮鞭,对方松了手,“扑”的一声,跌了一个狗吃屎。

船主气急败坏,大声吼:“快,抓住这个不识时务的!”几个打手拥上来要抓陈雄义。陈雄义不慌不忙,伸手抓住一个打手,“扑通”扔到了河里,抬起脚扫去,又有两个打手下了水。船主知道遇上了高手,看到陈雄义大步走到面前,好汉不吃眼前亏,“扑通”跪下了,哭丧着脸说:“好汉高抬贵手,饶了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陈大爷,下次不敢了。”

陈雄义冷冷一笑,大步走到唐大哥面前,解开了绑着的绳子,让船主算清了两个人的工钱,扶着唐大哥下了船。

陈雄义把唐大哥带到了大雄宝殿,普慧和尚心地善良,让两人在庙里住下了。唐大哥脚崴伤了,陈雄义到附近牛心山采草药给唐大哥治伤,给唐大哥端水送药,唐大哥非常感动。

陈雄义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惩罚恶人的事在东溪场传开了,一些受够了恶人欺负的人把陈雄义说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

唐大哥的脚伤好了,陈雄义和他商议今后的打算。

唐大哥皱着眉头说:“陈家兄弟,不能再去当纤夫了,打了船主,得罪了有船的人,他们不会雇你了,当纤夫太苦太累,挣不了多少钱。”

陈雄义叹着气说:“我不怕苦和累,只是看不惯船主欺压船工的嘴脸。”

普慧大师走到两人身边插上话说:“两位施主,我想给你们指一条路,不知是否愿意?”

东溪场西南方向有一座鱼沱山,山里出产炼铁的石头。宋代起便有人采石炼铁,制成刀剑卖钱;明代时在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更多;动乱年代,乱兵攻进鱼沱山,杀了不少开采铁石的人,烧了房屋,推倒了炼铁的炉子。普慧和尚出家前曾在鱼沱山当过管账先生,知道那里的情况,建议陈雄义和唐大哥到鱼沱山采石炼铁,制成铁器卖钱。

陈雄义喜出望外,大声说:“大师,我年轻时曾在大冶铁石山采石炼铁,好!到鱼沱山去重操旧业。”唐大哥叹着气说:“采石炼铁要花费时间,我们吃什么?你拿什么东西换钱供忠贵读书,我怎样养妻抚子?”

普慧和尚笑了,说:“陈施主学过武功,一定会拉弓射箭,唐施主是本地人,认识林中的草药和山货,俗话说,靠山吃山,鱼沱山到处是宝,还愁找不到吃的和用的?至于小施主住在本寺的吃穿,陈施主放心,有贫僧吃的穿的,便有小施主吃的穿的。”

陈雄义十分感激地说:“普慧师父,你真是一个救苦救难的人。”

陈雄义和唐大哥决定到鱼沱山采石炼铁。普慧师父告诉了到鱼沱山的道路,还画了图形。他本想亲自带领陈雄义、唐大哥去鱼沱山,可是有施主到寺庙做法事,走不开,只好让两人自己去。

陈雄义和唐大哥做了两天准备,买了路上吃的干粮、挖山洞的铁铲和镐头,陈雄义还特意把铁石山老师父留给他的记载炼铁技术的本子带在身上。山里蛇多,普慧大师给了治疗虫蛇咬伤的膏药。

选好了日子,陈雄义和唐大哥清早起身到鱼沱山。他们来到东溪场綦河边上,沿着驿道往南走,到了一个叫赶水的地方。陈雄义听普慧大师讲过,赶水以前叫南平军,是宋代设立的驻扎兵马的山寨军营,曾经驻扎了不少官兵,防备周边僚人反叛,南平军长官权势很大,上马管兵,下马管民,管辖周围十几个州县。于是,南平军周围修建起房屋,形成了街道,十分繁荣。明代时南平军改名叫赶水,可是,眼前的赶水一片残破情景,一些房屋被烧,大街上长满了荒草,几十年战乱毁灭了赶水。不过,像东溪场一样,一些从湖广、贵州来的移民安了家,沿綦河修复了一些房屋,新建了茅草房,移民垦荒种地,赶水一带有了生机。

陈雄义和唐大哥按照普慧和尚绘制的地图,找到了一条由西向东流入綦河的小溪,逆着溪流前行。小溪两岸是长满荒草荆棘的山坡和密密的树林,树林深处传出虎豹的嗥叫,十分吓人。两个人拿出铁镐和砍刀,从荆棘丛中开出一条能通过的小路,十分艰难地前行。太阳升到头顶了,走得累了,肚子也饿了,陈雄义和唐大哥在小河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拿出干粮吃了,捧起河里的水喝了几口,歇了一会,继续前进。唐大哥挥着砍刀砍断一棵拦在小路上有刺的杂木,忽然大声叫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汗。陈雄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过去看,一条小碗粗细的大蛇挡在前面,昂着蛇头,吐着血红的舌头。陈雄义把唐大哥拉到身后,紧紧盯着大蛇,举起砍刀,防备大蛇袭击。大蛇被惊扰了,不过没有向陈雄义、唐大哥发起攻击,慢慢地爬走了。

陈雄义和唐大哥一面开路一面往前走,十分艰难,眼看着太阳歪到西边山头,陈雄义心里急,干脆脱下鞋袜,捞起裤腿,光着脚走进水中,在小溪中往前走。深秋季节,溪水很凉,水里有不少石头,光光滑滑的,稍不留神踩滑了,会摔倒在水里,不过,不用砍荆棘开路,速度要快得多。

天黑了,还没有走到鱼沱山,在荒山野岭走夜路十分危险,陈雄义选了一个干河滩,在岸上找来干枯的树枝,点燃了火堆,两个人拿出干粮吃了,守在火堆边过夜。害怕火堆熄了,山里的野兽要伤人,陈雄义和唐大哥不敢睡觉,说着话,摆谈着过去的经历。唐大哥是重庆府南川县人,家里有老婆和女儿,老婆种了三亩水田,动乱时逃到贵州,刚刚搬回南川不久,家里缺少买油买盐的钱,唐大哥便外出找活做,当了綦河上的纤夫。

唐大哥十分感慨地说:“陈家兄弟,碰上你是我的福气,将来在鱼沱山采出了炼铁的石头,炼出了铁,有了钱,盖房子,把老婆女儿接来,我们两家住在一起。”

陈雄义听唐大哥说起老婆女儿,想起掉进大江的罗娟和霞妹子,李仁洪在东溪场上有了新的家,娶了女人,如果罗娟活着,可以和自己结成真正的夫妻了。他心里一阵悲痛,眼里有了泪,好在天黑,唐大哥看不到。

两个人说着摆着,夜深了,唐大哥太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陈雄义不敢睡,站起来围着火堆走,他想到带着罗娟一家进四川,现在剩下李忠贵一个,李仁洪回到东溪,义兄义弟见了面,不知道该怎样向李仁洪说清事情经过……

天亮了,吃了干粮,熄灭了火堆,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小溪两边的山又高又险,有的地方,山崖陡陡的,山峰耸入了云,光光的崖壁上悬挂着一根根粗大的树藤,一些大胆的猴子爬在树藤上蹿上蹿下,非常灵活。山鸡在树丛飞,野兔在草里蹿。有的地方,两边的山峰隔得远,河岸上有起伏的山丘,小溪河床宽了,水潺潺地流着;有的地方,两岸的山峰靠得很近,只留下窄窄的天空,成了一线天,小河也窄了,河水湍急,轰轰响着从山间流过。

走了二十多里,陈雄义拿出普慧师父绘制的地图查看,知道不能顺着小溪走了,他和唐大哥上了岸,又在荒草荆棘丛中开路前进。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块平坦的坡地,残留着烧毁房屋的痕迹:一些腐烂的木头,垮塌的墙壁,杂草中还有一些人的白骨。陈雄义眼前一亮,知道已经到了鱼沱山,从草坡上残留的东西可以看出,鱼沱山曾经是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有不少人在这里采石炼铁。乱兵涌来了,抢走了财物,烧毁了房屋,杀死了不少人,剩下的人逃走了,于是,鱼沱山荒废了。

两个人在草坡四周寻找,大约一里外的山崖下有一些洞,洞口散落着红红的石头,陈雄义认出了,红石头就是可以炼出铁的石头,鱼沱山虽然没有铁石山大,但到处是铁石,可以用来炼铁。

陈雄义和唐大哥吃了干粮,正在商量怎样找人一起采石炼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的一声响,山崖上响起一个男人焦急的喊声:“小铁匠!小铁匠!你怎么啦?”陈雄义和唐大哥急忙奔过去看,一个穿着破烂肮脏衣服的年轻人躺在荆棘丛中,脸上有不少荆刺挂出的血痕。陈雄义急忙抱起年轻男子,仔细观看,大吃一惊,原来,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年轻男子竟然是被黄明星抓走、在荆州城救出走失散了的小铁匠罗锤。陈雄义心中疑惑,焦急地大声喊起来:“罗锤!罗锤!”

陈雄义抱着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小铁匠大声呼唤。唐大哥不知道陈家兄弟怎么会认识深山中遇到的年轻人,心里疑惑,不过救人要紧,来不及询问,到山坡上寻找治伤的草药去了。这时,山崖上攀着树根藤蔓又下来一个年轻人,跟小铁匠一样穿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黑灰,看到陈雄义抱着小铁匠,非常感激地大声说:“大叔,谢谢你救了我的朋友。”

陈雄义望了望陌生的年轻人,奇怪地问:“怎么,你和小铁匠是朋友,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从山崖上下来的人是陈松,他看出陈雄义不是坏人,似乎也认识罗锤,详细地告诉了一起从荆州出发进四川的艰难历程。

罗锤与陈松和王才明分了手,怕被黄明星、王秃子带的人找到抓回船上,白天躲在庄稼地里,晚上走路,饿了在庄稼地里挖出几个生红苕,或者掰几个生包谷吃,一路十分艰难。好在年轻人身体强壮,不怕吃苦,终于走到大江边上,找到一条打鱼船,哀求船主帮助渡过了大江。罗锤和陈松估计离荆州远了,黄明星和王秃子找不到了,可以白天赶路了,两个人一路向西,沿途打听有没有招募帮工干活的,慢慢走近了洞庭湖。一天,走到一个小镇上,看到一个船主正在招募纤夫,船要运货到沅江上游的路州,两个人询问了小镇上的人,到路州和进四川同不同路?一个人告诉他们,到路州和进四川本不同路,不过,路州离贵州近,到了路州可以翻大山到贵州,贵州和四川接界,继续往北就进了四川。罗锤记起霞妹子的生父在重庆府綦江县,进了四川一定能找到綦江,带着陈松上船当了纤夫。到路州要逆沅江而上,纤夫拉上水船十分辛苦,清早起床,早早吃了饭开始干活,沅江两岸有平坝,也有高山险坡,一些地方纤道修在山崖边,十分难走,中午休息半个时辰,接着又拉起纤绳上路,两个人被太阳晒黑了,瘦了。不过,罗锤想到能够到綦江找到霞妹子,再大的苦也愿意吃。他常常晚上梦见霞妹,亲亲热热谈话,相互拥抱在一起,可是,一阵风吹来,霞妹子随着风飘走了,小铁匠大声喊着,叫着,找不到霞妹子的踪影。陈松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和罗锤一起从移民船上逃出,也不怕吃苦。晚上,干了一天的活,又累又困,小铁匠想着霞妹子,睡不着,硬拉着陈松到船头摆心事,小铁匠说起霞妹子,说得津津有味。陈松不想扫了朋友的兴,陪着坐着,坐着听着睡着了。

小铁匠和陈松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货船到了路州,两个人从船主那儿结算了工钱,下船走了。

从路州到贵州要翻过高山,山势险峻,羊肠小道在大山中延伸,有时爬上险峻的山峰,有时下到深深的谷底,有时从密密树林中穿过,有时在陡峭的山壁上盘旋。

小铁匠罗锤和陈松走在崇山峻岭中,他们在路边小食店买了不少馒头作干粮,饿了拿出来吃,渴了找到山泉,捧起泉水喝,跨过了一条又一条山间小溪,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不停的走着。有时候天黑了,找不到借宿的人家,找一块空地,找一些干柴点起火堆,在火堆旁边坐一夜,天亮了又起身走。大山里有野兽,老虎、豹子、豺狼,还有猴子、山羊等等。不过,两个年轻人都会武艺,不怕老虎豹子。有一次,小铁匠用木棒打死了一只野兔子,剥了皮,去了肚肠,烧起火堆烤熟兔子肉,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铁匠罗锤和陈松在深山密林里走了十天、二十天,询问路边的人家,离贵州北面的四川还有很远的路。

有一次,罗锤和陈松在深山中赶路,天黑了,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在树林中选了一块空地,燃起火堆住下了。可是,半夜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雨越下越大,火堆被雨水淋熄了。初秋的夜晚,高山密林中很冷,罗锤和陈松冻醒了,两个人用手抱着肩,蹲在一棵大树下躲雨。雨不停地下着,又刮起了风,呼呼的,寒气逼人。罗锤和陈松冷得浑身颤抖,上牙直打下牙,两个人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陈松的身体冻僵了,走不动路了。罗锤扶着伙伴,艰难地一步一步走着,包裹里带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了,身上裹着湿衣服没有办法换。雨终于停了,可是风一直刮个不停,呼呼的,天气越来越冷。

天快黑了,罗锤扶着陈松终于到了一个深山小镇,小镇只有五六家人,一个小客店,两个年轻人住进了客店。陈松受了冻,咳嗽了,一个晚上咳个不停,天亮了,罗锤想叫起伙伴继续赶路,陈松起不来了,身上烫得像火炭。

陈松生病躺在了小店,罗锤请小店主人请郎中,小镇太小,没有郎中,镇上的人生了病自己采草药吃。罗锤向客店主人讨了一些治风寒的草药,熬成药汤喂给陈松喝了,还找姜块熬了姜水,让陈松喝了发汗。一天过去了,陈松仍然咳嗽不止,身上的烧也没有退。罗锤看到同伴病得很重,草药治不好,跑了三十多里路到一个较大的乡镇请来郎中,把脉拿药,熬药给陈松吃。

小铁匠罗锤清早起床,请郎中,到药铺买药,守着熬药,忙得没有时间吃饭,陈松的病仍然没有好。

小铁匠十分焦心,陈松在小客店躺了六天,请郎中看病,买药,小店的房钱、饭钱,当纤夫挣的工钱快要用完了,深山小镇,人家不多,没有人请帮工的。

小店里床铺不多,住了一个病人,其他客人不愿意到店里住了,小店的生意不好,店主人很不高兴,并且,罗锤为了留下钱给陈松买药,不敢付房钱,店主人天天逼着要。一天,罗锤到三十里外的场镇为陈松买药,回来时发现小店的门紧紧关着,陈松被赶出了小店,手里抱着两个人的衣服包裹。

罗锤十分气愤,背起陈松,提着衣服包裹向镇外走,小镇边上一间茅屋里住着的打猎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走投无路,让罗锤把陈松背进茅草屋,拿出了深山采来医治风寒的草药给病人吃。

罗锤和陈松在打猎人的小茅屋里住下了。吃了打猎人给的草药,两天过后,陈松的病好了,身上的烧退了,咳嗽也轻了很多,挣扎着能下地走路了。罗锤和陈松非常感谢打猎人,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要告辞起身。打猎人留他们又住了一天,送了一些肉干给两个年轻人当干粮,送罗锤和陈松离开了小镇。

山仍然很高,山路仍然很险,当纤夫挣的钱用完了,两个年轻人走得更加艰难,头发长了,衣服脏了、破了,脚上的鞋烂了,光着脚走不动路,找了一些稻草包在脚上,罗锤和陈松跟要饭的叫花子一样了。终于,两个人进了四川到了遵义府(清初遵义属于四川),罗锤想找一家需要帮工的,打工挣一些钱再往前走,可是,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又黑又脏,没有人愿意请他们帮工,没有办法,罗锤带着陈松继续走,饿了找野果子、采野菜吃,天黑了睡在田边稻草堆里、大树下和石洞中。两个人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到了綦江的地界,为了摘山崖边一棵大树上的野果子,罗锤掉下了山崖。

唐大哥找来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烂喂给罗锤吃了。陈松到不远处小溪边舀来溪水,灌进了小铁匠嘴里。罗锤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是师父陈雄义,又惊又喜,以为在梦中,两手紧紧抓住陈雄义的手,笑着说:“师父,我们一定是梦中相见了,我想念你们,想师父,更想霞妹子。”

陈雄义鼻子有一些酸,强忍住没有流出眼泪,轻声安慰说:“小铁匠,你没有做梦,你们进了四川,到了綦江地界上,我们在綦江相遇了。”

小铁匠睁大眼睛向四周打量,看到了陈松,一把拉着问:“陈兄弟,我真的没有做梦?我们真的到了綦江?”

陈松点了点头说:“刚才,你摘野果子掉下了山崖,被陈大叔救了。”

罗锤翻身坐起了,心里着急,大声问:“师父,霞妹子呢?你和霞妹子一家人进四川,霞妹子在哪里?我要去见霞妹子!”

陈雄义十分犹豫,想告诉霞妹子落水的事,又怕小铁匠听了伤心。他知道两个年轻人进四川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能坚持走进四川,小铁匠为的是和霞妹子相会,陈雄义不忍心让小铁匠伤心失望。

唐大哥听到罗锤询问霞妹子,他不知道年轻人与霞妹子深深的爱,有些冒失地说:“陈家兄弟,他问的霞妹子,是不是你告诉我的,巴东城下掉进江中下落不明的霞妹子?”

小铁匠愣住了,睁大着眼,呆呆地,过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师父,这位大伯说的不是真的,霞妹子没有落水,落水的是和霞妹子同名的女人,不是我的霞妹子。师父,你告诉我,我的霞妹子在哪里?”

陈雄义见唐大哥已经说出了霞妹子落水的事,他不想再隐瞒徒弟了,流着眼泪说:“小铁匠,怪师父没有照顾好霞妹子,我们坐的船在巴东城下大江中被撞沉了,霞妹子一家人都落了水,我只救起忠贵一个,霞妹子没有救起来,我在大江边上找了好几天,没有找到人,也没有见到尸骨。师父对不起你。”

罗锤呆呆地听着师父的话,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以为还在梦中。小铁匠听人说过,梦中的事和真正的事是反的,梦中一个人死了,他一定会活得更好,霞妹子一定没有死。罗锤希望早一些从梦中醒来,使劲拧了一下大腿,钻心地疼,不像是做梦,霞妹子真的在巴东城下落水死了?

终于,小铁匠罗锤“哇”地一声哭了,哭得非常伤心,两手蒙着眼,泪水不停地流出来。陈雄义没有劝徒弟,唐大哥和陈松也没有劝,他们都知道,罗锤是痛彻心肺的哭,没有办法劝。

罗锤大声哭着,陈雄义眼里也流出了泪,捞起衣袖擦掉了。唐大哥和陈松也陪着伤心,流出了眼泪。

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罗锤止住了哭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挣扎着“扑通”跪倒在陈雄义身前,说:“师父,霞妹子不在了,你成了我最亲的亲人。我知道,师父一直把霞妹子当成亲生女儿,爱她,疼她,霞妹子也把你当成亲生父亲。霞妹子不在了,你要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我也要像霞妹子一样爱你,敬重你,你就是我的父亲了……”

陈雄义脸上满是泪水,紧紧拉着徒弟的手说:“小铁匠,从今以后你就和师父一起,我们一起在鱼沱山采石炼铁,打制铁器卖钱,你当过铁匠,鱼沱山正缺你这样的人手。”

罗锤和陈松留在了鱼沱山。陈雄义拿出自己的衣服让两人换上,唐大哥帮他们剪了头发,两人洗干净了身子,露出了年轻人的本来面目。

陈雄义回了一次大雄宝殿,从普慧师父那里借了一些银两,在街市上买了生活用具,添制了一些开采铁石的工具,运回了鱼沱山。唐大哥回了一趟家,找来了两个愿意在鱼沱山采石炼铁的年轻人,带回了一些粮食和油盐。

陈雄义带着人们搭起了两间茅草屋,砌好了灶,安上了铁锅,六个人开始在鱼沱山开采能炼铁的石头。山洞里的铁石很硬,一铁镐挖去,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痕迹,一下、两下,有时候挖十几下才能挖下一块铁石。人们不怕吃苦,清早起来吃了野菜和着米面煮成的饭,进山洞挖铁石,一脸的土,一身的汗,一直干到中午休息。

陈雄义不仅在山洞里挖铁石,还带着罗锤和陈松到周围树林里打猎采山货,他们砍下竹子,制成弓箭,在树林里射野兽。有一次射死了一只花豹子,剥下皮,和采的山货一起送到东溪场卖,换回银钱买粮食,买油盐,花豹子肉制成肉干慢慢吃。

鱼沱山恢复了生气,响起了“叮叮咚咚”开采铁石的声音,茅草房飘出了炊烟,山谷里还常常响起年轻人的说笑声。

鱼沱山的变化惊动了附近福林山里的强盗。

强盗头子苏老四曾经是八大王张献忠手下的一个小头领,张献忠死后,跟着孙可望退到了云南,又一路杀进了四川,孙可望投降清军时被收编了。可是,苏老四受不了清军对投降士兵的严厉管束,当了逃兵,招募了一些逃兵和乡间的流氓恶棍,在綦江大山里当了强盗,抢劫驿道上过往的行人,被官军围剿退到了东溪场附近福林山。苏老四看到残破荒凉的东溪场、万寿场一天比一天有了生气,迁来了不少开荒种地的移民,心里暗暗高兴。动乱年月,东溪场、万寿场成了没有人烟的荒凉地方,没有百姓,强盗没有抢劫的对象,驿道上行人稀少,十天半月看不见一个过路的,抢不到财物,住在高山上只有喝西北风。于是,苏老四也希望周边地方多来移民,繁荣起来,他才能抢来财物,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

一天,苏老四正在为山寨粮食越来越少,不够手下强盗吃多久了发愁。一个强盗头领前来禀报:相邻的鱼沱山有了采石炼铁的人,传出了“叮叮当当”的采石声。

苏老四皱起了眉头,大声吩咐说:“带几个兄弟到鱼沱山去,敢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吃了豹子胆!鱼沱山是我的地盘,不能让外人随便占有,把他们赶走,抢了财物和粮食运回山洞。”

强盗头领带着几个小强盗去了。苏老四为什么不让外人在鱼沱山采石炼铁呢?原来他正在鱼沱山附近一个山洞里干着一件秘密勾当,害怕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人多了,他的秘密山洞不保险了。

苏老四在秘密山洞里偷偷铸造铜钱。

苏老四曾经在孙可望手下当过铸造铜钱的小头领,知道化了铜水倒进模子可以铸造铜钱。苏老四进山当了强盗,让手下强盗混进重庆府请了一个制铜模的高手来山寨制了模子,准备铸造大清朝的铜钱。

天快黑了,强盗头领带着受伤的小强盗狼狈不堪地回到强盗山寨,向强盗头子禀报说鱼沱山有几个武功高手,十来个人近不了身,而且弓箭射得准,带去的强盗被打得落花流水。

陈雄义带着小铁匠、陈松和开采铁石的兄弟们打败了前来抢劫的强盗,大家非常高兴。唐大哥伸着大拇指说:“陈家兄弟,你真了不起,把强盗打得屁滚尿流。”

陈雄义笑了笑说:“小强盗被打跑了,一定还会再来,我们要作好准备。”

果然,第二天清早,苏老四亲自带着强盗来了,不过,苏老四也没有占到便宜。有的强盗掉进了小铁匠挖的陷阱,被里面的竹钉刺得皮破血流,有的强盗中了竹林中射出的弓箭。苏老四身手敏捷,冲到了鱼沱山前,和陈雄义刀对刀地拼杀起来。不过,苏老四平时花天酒地玩女人,身体虚了。两个人拼杀了二十多个回合,苏老四力气渐渐不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雄义越斗越勇,苏老四知道拼杀不过,虚晃一刀,身子一滚躲进了一片竹林,逃走了。他手下的强盗落荒而逃。

陈雄义带着人打退了福林山的强盗,继续在鱼沱山开采炼铁的红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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