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殿臣躲入天坑销声匿迹,血蘑菇仍不踏实,因为纸狼狐还封在他身上。相比金王马殿臣,纸狼狐才是心腹之患。别人看不出什么,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纸狼狐只不过一时受困,迟早还得出来,在此之前,一定要找到除掉纸狼狐的法子,给老鞑子、白龙、婶娘他们报仇,不然的话死不瞑目。无奈他对纸狼狐所知有限,只是听老鞑子说过,纸狼狐借宝画灵气成形,乃奇门神物,能够潜形入梦,驱遣纸狼狐会折损寿数。他为此上山求教过萨满神官,得知纸狼狐是关家老祖宗供奉的奇门神物,按老时年间的说法,地仙会跟有缘弟子订立契约,或助弟子积德行善,或保家门兴旺平安,但是你许给它的事,也必须做到。比如血蘑菇答应金灯老母,不把调耗子兵拿疙瘩的法咒说出去,否则金灯老母就可以任意祸害他。至于老祖宗跟纸狼狐究竟约定了什么,又是如何订立的契约,这个世上已没人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血蘑菇曾火烧关家窑,毁了纸狼狐容身的古画,纸狼狐当然会报复他,可又不能把他整死。因为血蘑菇是关家老祖宗的后人,如今这家人都死绝了,纸狼狐只能入他的窍,并设法占据他的肉身,有心同归于尽也没用,因为他就这一条命,他一死等于又把纸狼狐放出去了。又经多方打探得知,从来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以对付纸狼狐的唯有宝画《神鹰图》。相传当年皇宫中的《神鹰图》,乃神鹰鲜血绘成,也是一件奇门神物,后世落入民间,几经辗转,最后为三闯关东的金王马殿臣所得。

血蘑菇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实不该逼得马殿臣躲入天坑大宅,如今再想找《神鹰图》,可比登天还难!据说马殿臣避祸的天坑在长白山,但是山连着山、岭连着岭,莽莽林海无边无际,上哪儿去找这个天坑的入口?血蘑菇心生一计,又放出风去,说马殿臣留下一句话——什么时候宝画中的神鹰飞出来,金王的宝藏方可重见天日。这一下引来许多人去找马殿臣的天坑大宅,可都一无所获。他也是认了死理儿,一条道跑到黑,仍带着金匪钻山入林,到处寻找天坑,却只对手下一众金匪说,追踪马殿臣的下落,是为了大宅中的吸金石:“马殿臣毁了金灯庙,抢走吸金石,害得我等再也拿不到疙瘩,岂肯与他善罢甘休?”

他们一年到头在深山老林中找天坑,外边可是翻天覆地了,日寇已经占领了东三省,建立了伪满洲国。由于担心遇上关东军讨伐队,血蘑菇和他手下的金匪轻易不敢下山。而这一年冬天冷得出奇,风雪肆虐,飞禽走兽绝迹,金匪的粮食全吃光了,躲在山洞里忍饥受冻,苦不堪言。别的还好说,到后来没有白货了,也就是咸盐,黑货大烟土也快断了,这可要命了。盐是百味之祖,又不仅仅可以调味,如果一个人十天半个月不吃咸盐,定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两条腿发软,脚底下如同踩了棉花套,站都站不住。这两样东西对金匪至关重要,平时都用油纸包裹着,各人分头携带。没了黑白二货,金匪根本无法在山里存活,血蘑菇迫于无奈,只得率领一众金匪下山砸窑!

这伙金匪在山里都是步行,因为钻山入林骑不了马,而且森林中的蚊子太厉害,一团儿一团儿的,冷眼一瞧,像扬起的谷糠,叮一下一个大血疱,有如锥子扎、刀子剜,在马身上一落就是一层,马尾巴怎么甩也不顶戗,除非用烟熏着,否则一宿过去,马就让蚊子咬死了。血蘑菇带着二十几个手下,顶风冒雪翻过荒草顶子,直扑山下一个地主大院。这家地主姓荣,少爷给伪满洲国当官,称得上有权有势。荣家窑周围有一千多垧良田,一年下来收的庄稼能堆成山。当时已经用上火犁耕田了,火犁就是日本造的拖拉机。又雇了十多个炮手看家护院,垒着两丈多高的拉合辫墙,那是用草绳子浸透黄泥砌成的土墙。关外人常说“黄泥打墙墙不倒”,坚固程度不次于砖石。一前一后两道大门,一尺多厚的木板门包裹铁皮,比县城的城门还结实。金匪以往不敢打“荣家窑”的主意,但是天寒地冻,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荣家窑又有粮囤又有烟土。血蘑菇本想借着风雪的掩护,趁着天黑翻墙进去,万一守卫严密,还可以用金疙瘩买通炮手头子,换些粮食烟土出来,最好有小米,黑话叫“星星散”,因为小米容易熟,下锅就断生,还格外顶饿,也便于携带。怎知整个大院套子漆黑一片,大门半掩,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二十几个金匪进了荣家窑,把桌子底下、门后头、炕洞里面,犄角旮旯搜了一个遍,什么都没找到。看情形是举家迁走了,不仅没有烟土,骡马牲口、猪狗鸡鸭、金银细软、皮袄被褥,乃至于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也没留下,腌咸菜的大酱缸都是空的。

二十来号金匪有如一群饿鬼,个个饥肠辘辘,见到牲口圈前的猪食槽子里,还有半下子冻成了冰疙瘩的猪食,忙不迭把猪食槽子架起来,点火将冰坨子烤化,仍请大杆子先来。血蘑菇抓了一把吃下去,其余的金匪才动手,风卷残云一般,把半槽子泔水塞进了肚子。那个年头兵荒马乱,家里有一两头猪的老百姓,都称得上富户,但也顶多用野菜喂猪,因为人都吃不饱,哪儿来的剩菜泔水给猪吃?荣家窑家大业大,吃喝不愁,猪食槽子里的残汤剩饭油水挺大,关键在于有咸淡味儿。可这半槽子泔水,哪够二十几个金匪充饥?一众金匪垂头丧气地出了荣家窑,走到林子边上,无意当中惊出一头犴达罕。这个野兽头上生角,颈下有鬃,身长足有七八尺,毛色棕黄,不惧严寒,关外人俗称“犴子”。有一个金匪手疾眼快,抬手一枪放倒了犴达罕。众人一拥而上,就地扒皮放血,点上一堆火,插在松枝上烤着吃。一头犴达罕能得两百多斤肉,尽管没有盐,去不掉兽肉的腥气,那也跟吃龙肉一样。此时风雪已住,天色刚刚放亮,众金匪狼正吞虎咽地吃着犴子肉,忽听马蹄之声大作,他们以为是关东军的骑兵到了,纷纷割下犴子肉,准备往林子里撤。金匪并不怕关东军骑兵,因为骑兵部队的马比人金贵,折损了马匹,士兵会受到严厉处罚,而且山深林密,骑兵追不进去,所以说有恃无恐。可是他们很快发现,来的不是关东军骑兵,而是猎林队!

关东军占领东北以来,为了讨伐山林中的反满抗日武装,在北满成立了白俄步枪队,在南满成立了一支猎林队。白俄步枪队全是流亡东北的沙俄老兵油子,装备俄国造水连珠步枪,战斗力十分强悍。猎林队的成员,则是关东军用烟土、快枪、烈酒收买的森林猎人。当地的猎林人以部落聚居,狩鹿打熊为生,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茹毛饮血耐得住苦寒,猛如虎狼、捷似猿猱,炮管子直溜,彼此间以鹿哨呼应联络,擅长骑马滑雪,无论昼夜,都可以在密林中来去如风。猎林人的首领叫莫盖山,人称“莫老盖”,四十来岁,体壮如熊,常年披散着头发,满脸连鬓络腮的胡子,一双眼黑白分明、锐利似电,棕褐色的皮肤又糙又厚。自被伪满洲国收编以来,他带领猎林队充当关东军的爪牙,到处追击抗联游击队,割下人头去换烟土。早期的抗联队伍虽然人多,但是人员复杂,除了一少部分东北军,再有就是县城的警察大队、由农民组成的大刀会和红枪会、抗日的绺子,以及喝过洋墨水的青年学生,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凭着一腔热血跟日本人拼命。打到后来,尽管人越打越少,可是能在枪林弹雨中坚持下来的,几乎都成了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老兵,枪支弹药也比较充足,只不过缺少重武器,在与人数对等的关东军战斗中,往往不落下风,却没少吃白俄步枪队和猎林队的亏。因为猎林队皆为同宗同族的森林猎人,常年在莽莽林海中游猎,力敌虎豹、枪法奇准,以前用的都是炮子枪、火绳枪、猎刀、地箭,放铳打猎还得支枪架子,而今装备了快枪快马,等于是猛虎添翼。关东军骑兵的东洋马,皆为欧陆血统,体形高大匀称,特别机灵,但是很娇气,不啃野草,必须吃专门配给的饲料,耐力也不行,中看不中用。猎林人的坐骑却是清一色的蒙古骒马,骒马即母马。蒙古马中的公马好斗,两匹公马离近了就互相踢,还容易受到枪炮惊吓。骒马则相反,个头儿不高,四肢粗壮,头大颈短,皮厚毛长,看着不咋的,但吃苦耐劳,天寒地冻的时候,它能用蹄子刨开冰雪自己找草吃。众金匪远远望过去,见来人均穿倒打毛的皮袄,坐骑全是蒙古骒马,为首的头顶白狼皮帽子,就知道莫老盖带着猎林队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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