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男人钳着,从歌舞伎町一路穿过去,进了一条暗巷中的杂居楼。心想,这人力道果然了得!就算我放开拳脚、拼死挣扎也是白费力气。说不定侥幸逃脱了反倒会给自己招来更大危险。一边顺着昏暗的楼梯往上爬,一边心下暗思量。舞厅里水泥地面积了一层沙土,看上去脏兮兮的。灰色墙面已经斑驳,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回路的出口渐离渐远。一扇没任何标牌的门打开了,进去后,里面又是一道黑森森的铁门。门刚一开,刺耳的音团伴着红色的光束兜头扑了过来。男男女女聚成堆在炫目的灯光下摇着舞着。那男人钳着我手腕,带我从人丛中穿了过去。再过去一点,咧着大嘴的女人缠着两个帅哥不放,任由他们在身上摸来摸去。柜台里走出一个侍童装扮的男孩,默默地走到男人前面做向导,仿佛周围的男男女女全不在他视线之内。地板上女人像狗一样爬着,口里不知叫些什么,一把抓住了我的腿。我挥动胳膊想赶她走,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仍旧抓着不放。赤身躺在地上的女人东张西望,还有个身材强壮的男人也同样在地板上躺倒了。一个男人扳住女人脖子,身体从女人腋下探出,任女人在身上舔来舔去。边上那个女人在自摸的痉挛中陶醉了。再往前,还有一扇门。不知为什么,脑中忽然被一个意念牢牢控制了:石川或许就在这家色情会所里!侍童开了门,走过狭窄的廊道,还是门!再打开,进去了才看清,是个窄小的包房。左右对放的沙发之间有个银色小桌。墙上挂了一幅画,草木朦胧的,一看就是印象派风格。除了这幅画外,墙上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

“喝点什么?”

男人问,仿佛全然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幕光景。

“……不必了。”

“那就拿点水过来。还有那东西……”

男人吩咐道,侍童弯腰行了个大礼,关上门走了。单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尖利的耳鸣发作了,像是有人在远方召唤。

“……这里就是色情炼狱。有趣吧。”

男人边说边从金属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虽说这炼狱里很滥,但却十分安全。因为只有那些体检合格没有性病的人才会放进来。不过一旦成了会员,人也就没救了。因为这是色情炼狱!没人能逃脱沦为常客的命运!”

叩门声响起来。侍童走进。带有螺纹的长玻璃杯,装了貌似威士忌的液体瓶,还有透明的晶光杯与盛了水的玻璃罐,都一一在桌面上摆放齐整了。侍童走出去。房间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男人脸上挂着无声的笑,开始喝起那种貌似威士忌的液体。我只饮了点水,润一润干渴得有些发痛的喉咙。男人一边用指关节叩着桌面,一边打量着我。

“是碰巧么?我怎么觉得不像。”

我开口道,喉头润过了,可嗓音还是嘶哑。两臂内侧的肌肉微微有些酸麻。

“当然不是碰巧!你回东京这消息,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立花告诉我的。唔,就算他不讲,照样也瞒不过我。因为我恰好也想找你聊聊。你今天去新宿,就是手下人通报我的。我从窗口往外一看,果真是你。刚走近你身边,你就出招了。到底是偷儿!”

“……石川在哪儿?”

“早化成灰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心口顿时像被人猛击了一拳。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还有几颗牙留了下来。身子已经火化了,连骨头都烧成了白色粉末。那几颗牙大概也散落到东京湾海底了。为了敲掉那几颗牙齿,真费了不少功夫。尸体,你是找不到了,哪儿都没埋。就像刚才我说的。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我也会这样消失?”

“不是让人给你捎过话了嘛,留你一条命下来,不光有利用价值,还能添点乐子。那小子掌握的内情实在太多了。尽管他跟你什么都没讲,可却流露过口风,因为知道得太多,想洗手不干了。没马上做掉他,仅仅是为了让他在那桩抢劫案中派上点用场。”

浑身软绵绵的,眼前一片模糊,好久才清醒过来。能感觉到玻璃杯后面男人那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我。

“为什么要让……?”

“嗯?”

“我是问,那桩抢劫案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干,非要拉上我们几个?”

听了我的话,男人抹了抹嘴唇。不知怎地,心里一时竟在琢磨:这种男人居然也会抹嘴唇?

“万一计划出纰漏,让警察看破这不是中国劫匪团伙作的案……尸体,劫匪留下的尸体……就派上了用场。让你们几个扮的,正是为此虚构出来的另一拨劫匪,看上去就像受另一个黑老大调派……和我们这一伙完全两样。当初设这个套时,就已考虑到,死者若是我这边的,警察就会顺藤摸瓜追过来。虽不至直接追到我头上,可追到我左近,总是难免。不过,假如死的是你们那拨人,警察就只能按我设的套去寻找线索了。现在,你该明白过来了吧?”

我沉默不语。

“至于为什么会圈定你们几个,是因为你们都没什么人可投靠。在这个世界上,你们都举目无亲,即便哪天你们死了,也不会有人察觉!猴年马月都未必能查清你们身份。当警察发觉眼前的尸体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首先就会奔着我设套时留下的虚假证据去追。当初做这个局时,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自由’人。唔,我说的‘自由’,当然也包括那种或许能从我掌控中逃脱的自由。”

“当初……做局?”说出这几个音节时,我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真正目的并不在打劫?!我现在总算看明白了,虽说你们需要钱,也需要文件,可你们最终目的,却是要杀人!”

“……是啊。可也不全是。”

男人喝着杯中酒,脸上仍旧挂着那副笑容。

“所以会用人室抢劫这办法,是想让社会,让传媒都以为那老头死于劫案,对老头遭遇到的不幸心生同情。不过,个别几个聪明人大概也猜得到,这幕政治家之死的大戏必是我一手导演的杰作。这才是关键所在。逆我者亡,不服就一杀了之?没那么单纯!这次劫案与通常暴力凶杀看似相似,其实不然。在电车站台把人推下轨道,或者一枪毙命后弃尸扬长而去,这类命案事发之后,难免会引起种种猜疑。相比之下,人室抢劫凶杀,现场有人亲眼见证,自然没有丝毫令人生疑之处。人死在了明处,是地地道道的事件。这才足以称为恐怖!或许有人会想,那家伙居然如此了得,连中国贩毒团伙都调动得来。还有人会想,这桩案子犯罪技巧和作案程式的设计真够巧妙,居然能让人误以为是中国贩毒团伙干的……总之,最终都会归结为,对我这个人的恐惧!”

男人含了口酒在嘴里,一边以酒润着双唇,一边用舌头翻搅口中的酒水,看上去就像从里面温柔地按摩脸颊上的肌肉一般。

“有家集团官商勾结,不少利益相关者都和这个集团捆绑在一起。那个政治家就是为这个集团幕后操纵者跑腿的。我早就觉得他碍事儿了。干掉了这个老家伙后,果然收到了预期的震慑效果,那些百般推脱着不愿和我们做交易的混蛋,都乖乖就范了,答应和我们谈生意。当然。谈生意时,凡跟那桩案子有关的事情,一个字都没人提起。彼此只是嘴上装模作样地应酬,‘批文已经下来了’,‘在商言商嘛’。不过。当场谈的这些生意,大都遇到了暗中阻力,好在我们握着那次行动搞到手的文件,其中一些阻力顺利排除了。通过这次生意场上的较量,我的想法更加明确了,有几个家伙注定得死!同时心里也更清楚了,这几个家伙一旦除掉,我们的绊脚石就会大大减少。就像拼图游戏似的。这个这么摆,那个就得那么摆。那个换位置了,这个也得跟着换。那次折腾给我们带来的好处,真不能算少。这么说你也许就明白了,给你们几个那点报酬,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光得到了好处,还增强了实力!不过话说回来,那次折腾,只能算搂草打兔子。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我干嘛要杀你?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你还有利用价值。我手下养一个小偷足矣,两个都嫌多了。假如你不掺和进来,新美也许不会死。唔,当然这全取决于我心情如何了……现在就有个活儿,等着你去干呢。”

男人说罢,盯住我的脸。我双腿运力,正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不干!”

这句话刚喊出口,喉咙就被卡住了,喘不上气来。男人轻微的呼吸声就在我耳旁。我想挺身站起来,却听那男人说:

“……最近,有个孩子跟你挺亲啊。你跟孩子他妈妈也睡过了吧?”

透过墨镜,隐约可见男人眼睛的轮廓。

“……你这种威胁手段未免有些老套了。”

“越老套反倒越见效。”

男人说时,竟笑出了声。

“你和新美两个真是一对傻帽。明明选了条龌龊的道走,却偏要装什么高尚,简直蠢到家了。你们两个要真能守本分做你们的‘自由’人,事情或许没那么糟。你可知道?新美本可以在打劫前逃走却没逃,那全都是为了你!”

“……新美,他……为了我?”

“没错。我当时指给他两条路,让他挑选:要么参与打劫,两个人都能活;要么一起逃走,两个人都得死。假如你不搅和进来,以那小子的秉性,就算明知死路一条,也会选择逃走!”

想点一根烟抽。烟灰缸里放着一根没掐灭的烟头。那男人眼睛一直盯着袅袅的烟雾。

“跟你明说了吧,你在我掌控之下。想不干?没门!你要是不干,那母子俩会死得很惨。这就是你的命运。你没觉得吗?命运这东西,与强者弱者的关系很是相像。想一想宗教里怎么说的,你就会明白。追随耶和华的以色列人为什么会怕耶和华?因为耶和华是神,有力量。信神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对神心怀畏惧。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神有力量!”

男人又喝了一口酒:

“假如那个神不是创世者,仅仅是一个具有惊人能量的超人式存在,结果也还是一样。人们照样会追随他,祭拜他,期盼他那惊人能量能给自己带来繁荣……趁我今天正好来了兴致,就再讲个故事给你听。”

男人拨通了手机,侍童应声端来了与方才同样的酒和水。我的玻璃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见底了,杯子的表面是干的。侍童面无表情地摆放好杯盏,向男人又是深深一礼,带上门走了。舞厅那边男男女女似乎还在折腾。

“古时候,在法国,那时奴隶制还没废除。有个贵族……”

男人好像有点醉了,不过浅黑的面皮没一丝变化。愉快地面对着我,靠在昏暗的沙发上,一边说一边还比比划划打手势。

“那个贵族所在的城市,来了个少年,十三岁,是被卖到这座城市做童仆的。少年长得很俊美。恰好赶上那贵族正列-人生感到厌倦,想找点乐趣。他倾其钱财,把所有能弄到手的东西都弄到手了。每天怀里搂着各色女人,要权有权,要名有名,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男人微微吸了口气。

“贵族一边看着那少年一边想:我要给这小子制定一种人生。他的命运沉浮,他的欢喜忧愁,甚至他的生死,都由我来决定。就像亚伯拉罕、摩西总是处于耶和华管制之下一样。贵族花了一年光景,观察那少年的人格和能力,最后有了大致的设想:假如这么安排,那少年就会随着如此这般……贵族拿出一张纸,花了好几天时间,开始记下少年今后的人生。这是命运的笔记。这本笔记上的内容一旦写下来,就再也无法变更了。那少年将按上面书写的那样生活下去。”

房间里橘色灯光映在男人墨镜上。聚成两个圆点,闪烁发亮。

“少年十五岁时,遇到一个心仪的少女。还没等这对少年男女两情相系,女孩就被发配到远方的领地。两个人像三流电影中常见的那样,挥泪告别。当初让少女接近少年的是那个贵族,这次让二人分手的自然也还是那个贵族。十八岁时,少年得到了一天假期,获准去探望身为农奴的父母。那天,一家人遭到山贼袭击。当然,这还是贵族一手策划的,早就在贵族那本笔记上预先写定了。少年目睹了双亲惨遭杀害的情景。据说这时贵族正坐在椅子上。心中忐忑不安。他并不是为自己策划的这桩恐怖事件感到自责,而是担心山贼错杀了少年……在失意和愤怒中,少年脸上再也看不到原来那种天真无邪的表情。贵族的私人卫队邀少年学剑法。那时奴隶虽然不能做骑士,但却可以上战场,还可以参与剿灭山贼。于是少年开始习剑。教他剑法的那个卫队长自然是奉了贵族之命行事。少年一边做童仆,一边练剑法。令他一辈子都难以消泯的精神创伤与活着就是为了复仇的信念,就这样在他心头培植起来了。少年就像那个

被耶和华玩弄股掌之上的约伯一样,从不向神追问为什么会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在贵族掌控之下。凡与少年相关的,事元巨细,贵族都预先记录下来。比如少年曾受同为家仆的女人诱惑与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险些遭管家处罚,最后经贵族恩赦才算获救。同时也因发生了这档子事,少年对贵族越发忠心耿耿。又比如,作为童仆,少年偶尔也会犯错,听到几句无足轻重的表扬也会眉飞色舞,等等。少年就这样每天过着平凡的生活,和笔记上记载的没什么出入。可到了二十三岁那年,少年迎来了人生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天。也就是笔记上说的最富于戏剧性的一幕。在剿灭山贼的战斗中,与杀害双亲的山贼狭路相逢。卫队长下令说,今天你可以手刃仇人,快意恩仇了,真为你高兴!少年流泪杀死了山贼。那以后,又过了三年,少年二十六岁,按贵族旨意与一个女奴结了婚。可那女奴人格有严重缺陷,和这种人一道生活,让少年深感倦怠。经不住诱惑,与贵族情妇私通,二人开始频频幽会。当然,这也全是照笔记上所写的贵族指令去做的。没多久,贵族的情妇怀孕了,贵族虽心知肚明,可还是佯作不知地跟少年说,在众多的子嗣中,想让这个孩子继承家业。少年为此既苦恼又害怕。甚至还出现了这样一幕:在高朋满座的贵族聚餐会上,那情妇当着正忙前忙后端饭莱的少年,险些把心头的秘密说出来,幸好中途又打消了主意。贵族开心得很。直到少年满三十岁那天,贵族这才把少年叫到房间里……”

男人讲到这儿,住口不说了。又一次感觉到了轻度耳鸣,满眼都是天花板吊扇旋转的影子。男人打手机说了句什么,随后就挂断了。我吸着烟,不过那男人却只喝酒。

“……少年从贵族手里接过细绳扎起的纸捆,打开一看,上面记录着迄今为止自己全部人生历程。笔记早在十五年前就写下了。看到这个记录,少年必是十分震惊。最后,少年获罪,要当着贵族的面处死。罪名就是勾引情妇——这原本出于贵族的唆使。少年坐在地上,思前想后。想了好久,才算理清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轨迹。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得浑身颤抖。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少年抬头望着贵族。身后站立的卫兵当即照少年脊梁一刀刺了过去……直到断气为止,那段时间少年究竟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不过,据说那个贵族快乐得浑身发抖。那种快乐在寻常的声色犬马中绝对品尝不到,简直无与伦比!贵族甚至忘了开怀大笑,只是一脸认真地享受着那份快乐。那副认真的表情,看上去就像给什么东西来了个一剑封喉!”

“……简直是疯了。”

我这时才开腔插了一句。男人依旧面带微笑说:

“没疯。那个贵族只是在仔细品尝而已。品味从人生中得到的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舍不得遗漏分毫。”

“……这故事是你编的?”

听我这样问,男人哈哈一笑:

“哪里。准确地说,是我手下一个小子喝醉了即席胡诌的。那场劫案计划就是他的手笔。”

“……是以你为模特?”

“没错。你小子脑筋转得真快。这回明白了?你今后的人生走向如何,全都取决于我。”

男人把酒一口干掉了。

“在我脑子里,已经有了一本你的命运笔记。操纵他人的人生。这事真的太有趣了。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信命么?”

“……不知道。”

“这回答可真没劲。你说那贵族真能完全掌握少年命运么?抑或被贵族掌握才是那少年真正的命运?”

敲门声又响了。男人回应了一声。身穿西装的细高挑男人走了进来,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桌面,鞠了一躬就出去了。男人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照片和几份文件。

“……现在有三件小事想交给你办。说起来,事儿的确不算大……不过,用上你。能让我们接下来要办的事干起来更顺溜。第一件,要你六天之内把这个男人的手机偷来。成功了,就把偷来的手机投进我指定的那家高级公寓信箱里。这小子家安全预警装置十分齐全,就算趁家中没人,下手也不容易。还有,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只能留活口。至于为什么非要偷手机,这是因为现在急需尽快掌握这家伙的交际网。在大街上见面去抢,这招也不是没考虑过。可这次情况有点特殊,并不想从他手里强抢。能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最好,让这小子以为自己弄丢的。第二件,七天以内,从边上这个小伙子身上再偷点随身小物件。偷个打火机之类的就好。其他东西也无妨,关键是上面要有他的指纹。要点和前面说的一样,不能让这家伙察觉被人偷了。偷来的玩意另有用场,会放到某具尸体边上。当然,目的并不是让这小子顶包。只要警察怀疑上他,把他抓起来,另外一桩事情就会连带着浮出水面。这家伙的房间和刚才那小子一样,就算没人时也不容易进去。光偷个打火机之类的,还不够,再搞几根这小子的头发过来。这条挺难,可你得做。两三根就够了。不要那种剪下来的,那种不自然。所以你得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下,挑那种带发根的搞过来。搞来的东西,也照样投进信箱里。”

男人好像游戏一般,愉快地手指照片讲解。我面不改色地听着。

“最后一件,是从一个汉子手里偷份文件。给你十天时间。我手头没有这汉子的照片。不过回头会找来给你。我曾派手下人去他房间搜过,可没找到我想要的那件东西。估计很可能在他身上,走哪儿带到哪儿。这汉子异常神经,胆子非常小。还揣了把枪。再有一点,光偷还不算完,一定要保证两天之内不被他察觉到。”

“办不到。”

“办不到你也得办。文件装在一个信封里,已经封了口。估计就连那小子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由此推测,如果开了封,那封信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我已另找了个线上的人造了封假信,你就用这假信去和那封真的调包。那家公司的秘密文件一般都用这种信封,上面加盖公司的封印。不过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调包前你最好还是确认一下……这信别投信箱里,不保险,还是直接交给我好了。”

“……如果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那你也别想活了。你或许会觉得我这人蛮不讲理,不过凡是被我盯上的人,都只有遵从,没道理好讲。哈哈,那母子俩你倒是不必担心,就算事情办砸了,我也不会杀掉他们。紧张和高度的责任心,能让一个人最大限度发挥潜能。不过施加的压力过大,或许会适得其反。这里我还得补充一句,可能的话,还是让手下少几个冤死鬼为好。死的人越多,露马脚的概率就越大。哪怕是万分之一呢。新美被杀是因为他掌握了我们的核心机密,只好干掉。我从不无缘无故杀生。不光没杀你,就连立花,虽说这小子没什么太大利用价值,可我照样留他一命。都是一个道理。不过,你要是胆敢违逆不办,那就别怪我心黑手辣了。那对母子绝对活不成。在我,增加了一道程序而已。规矩一旦立下,就再不能变更!”

男人把文件和照片装回公文包,在桌面上往我这边一推。我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

“……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在桌面上敲定了。你不觉得以这种方式君临他人之上,跟神很相像么?如果有神,那么最能品味这世界的就是这个神了。我操纵那么多人的命运,有时会自觉不自觉地与那人同化了。仿佛他们的所想所感,都进入了我自己的生命之中。这种状态很独特,复数的人的情感,同时渗了进来。你没这种体会,所以你可能不明白。在所有快乐中,这种快乐才是顶级的!懂吗?你听好了……”

男人向我凑近了一点:

“人的一生最正确的生存方式就是让痛苦和欢乐各尽其妙。所有情感都不过是你从世界那儿得来的刺激。让这些刺激在自己身上以最佳方式掺和在一起,就会花样翻新-用法大异其趣。你如果想沾染恶,就绝对不能忘记善。光知道拿愁苦的女人寻开心,这种玩法很无聊。若是看见女人愁苦,懂得怜香惜玉,甚至发挥想象力联想到她苦难身世,乃至养育了她的父母等等,一边流着同情的泪水一边给她施加更多的痛苦……那时你再仔细品味,那种感觉绝对超级棒!你小子要学会品尝天下的百味。这次即便你把事儿办砸了,也要学着品尝那种来自失败的滋味,仔细咂摸死亡的恐怖。等你掌握了这门学问,你就超越了你自己。你看世界的眼界就会与以前全然不同!我在刚刚残忍地杀完人后,会觉得眼中看到的旭日初升很美,会觉得周围孩子的笑脸万分可爱。那孩子若是个孤儿,我会心怀怜悯望着他,既有可能伸手援助,也有可能杀了他!假如神或命运也有人格、情感,我描述的那种感觉与神或命运所感觉到东西,是不是很相像?你大概会同意我这个看法。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或孩子反而得不到善终……”

男人说到这儿就打住了。那声音因酒精作用而变得黏稠了,执拗地滞在我耳中。那张面孔上,仍旧挂着永不退场的微笑:

“……那么,我就祝你好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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