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望的花房依然保持“世外桃源”的梦幻,只是这一次,陪他享受仙境的是另一个死人费理伯。如今这孩子身上油津津的罩袍已被脱下,若望用洒了香草粉末的清水为他清洁皮肤,他雪白的手在费理伯的死灰色皮肤上缓缓移动。

门外传来阿耳斐的声音:“若望哥哥,神父大人托我来问一问,可把费理伯收拾好了?”

“还要再等一等。”若望又将手指连同拭布一同浸入冰水。

“啊?哦……”

尽管隔着门板,若望还是能听到阿耳斐的迟疑,他只得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阿耳斐穿过落英缤纷的干花花帘,走到若望跟前,看着头颅塌陷的费理伯。

“阿耳斐,在天主面前,我们是最亲密的兄弟吧?”

阿耳斐点点头,与若望一道为费理伯换好袍子,过程缓慢、艰难,却意外地平和。在亲历三次徒友死亡事件之后,他们似乎已经将恐惧驱除出了“字典”,更何况相比玛弟亚与西满被挖去眼球、绑扎头颅的惊悚,费理伯的死态已经算非常“平和”了。

“那个……有冰糖吗?”阿耳斐的声音气若游丝,额头蒙了细汗,像是对费理伯的灰色尸身有些无所适从。

若望看着阿耳斐,没有说话。

柴房内的乔苏被松绑,是杜春晓的主意,依她的说法便是:“谅她也不敢怎样,倘若要跟老娘耍花腔,将她直接交给潘小月便是。”

这一讲,乔苏反而哭闹起来,大叫:“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既不信我,就把我送到潘贱妇那里去!我不活了!”边哭边一把抓住杜春晓,摆出要找她拼命的架势。杜春晓也不急不恼,反而一把将她抱住,乔苏只觉双臂勒紧,整个人在她怀中动弹不了半分,只见对方咧开嘴,露一排黄渍斑驳的烟牙,笑道:“你倒是说说,那孩子怎么就该死了?”

乔苏挣脱不掉束缚,便用尽力气啐了杜春晓一口,骂道:“这里不干净!这些孩子也都不干净!早死早超生!”

“她该不是真疯了吧?”夏冰忙上前替未婚妻擦去挂在眉毛上的唾沫,嘀咕道。

“真疯还是假疯,试一试便知。”

说话的人是若望,后头跟着神色恍惚的阿耳斐。

“若望,都安置好了?”庄士顿显然更关心费理伯的葬礼。

“好了!都好了!”阿耳斐抢先回答,似是要以积极的态度掩盖某些情绪上的秘密。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阿耳斐是你的亲生儿子。”

若望的话,像是一柄突然刺出的利剑,直抵乔苏心口。她果然停止哭闹,怔怔看着少年老成的“雪人”,石灰般的肤色将他的眼白衬托成淡黄。“雪人”将阿耳斐推到屋子中央,犹如展示一件没有生命的古董,他围着他缓缓打转,伸手掰开阿耳斐的眼皮,让他的眼球整个暴露,遂道:“看看我这位兄弟,他的眼珠,他的肤色,他的鼻子,啧啧……这是神和他的父母共同的杰作。乔苏女士,你若是不道出真相,那我们自会按照教堂的规矩来办。”

“办……办什么?”乔苏一脸凄怨地看着神色恍惚的阿耳斐,“天主不是仁慈的吗?我还每个礼拜给你们的募集箱里塞钱!”

“神父大人。”若望忽然转向庄士顿,正色道,“西满死了之后,你抽了犹达几鞭?”

“十鞭。”庄士顿神情严肃地回答。

“为什么要给犹达肉体上的惩戒?”

“因为他与西满同房,西满半夜出去的事情他知道,所以我施以这样的惩罚,告诫你们每个人都要爱护自己的同胞,将对方的生命视作自己的生命。没想到,灾难还是会发生……”

“现在死的人是费理伯,与他同房的阿耳斐是否也该受到一样的严惩?”

庄士顿呆了半晌,勉强点了点头。

“那么……”若望从身后拿出一条末梢散成几片的黑色皮鞭,毕恭毕敬地拿到神父跟前道,“请动手吧。”

庄士顿只得接过,走到阿耳斐跟前。夏冰正欲上前阻止,却被杜春晓一把拖住。

一场庄严肃穆的酷刑即将开场,所有教徒都屏住了呼吸,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这皮鞭早晚要抽到自己的背上,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心理煎熬远比肉体的痛楚要难过。

“哦!原来你堂堂一个神父,所谓的大善人,居然还会打孩子。”乔苏好不容易恢复常态,将惊讶转为冷笑,“也罢,今儿倒要看看大善人是怎么行凶的。”

说毕,便一屁股坐在柴堆上,不知从身上哪里翻出一支烟并一盒洋火,点上抽起,动作倒也轻松利落。

把阿耳斐的袍子褪下的时候,扎肉甚至能将若望脸上的狐笑看得一清二楚。阿耳斐那脊梁如蜈蚣一般自股沟上方延伸至脖颈的背部,因低温刺激而突起无数细丘,肩膀的起伏暴露出他紧张的呼吸。庄士顿扬起鞭子,自那张细瘦的背上扫过,很重,发出“啪”的响声。

这一鞭,将乔苏的眼泪抽下来了,她将拳头塞进嘴里,似要把几根手指一一咬断。鞭声沉闷而空洞,每一下都让阿耳斐自鼻孔里喘一口粗气,那声惨叫被硬生生压缩成急促短暂的“唔”,钉子一般掉落在地。

这样的场面令气氛无比压抑,连阿巴都停止了愤怒的狂吼,安静地张着嘴,旁观这残忍中带有独特恶魔之美的一幕。冷汗与血渍一齐自美少年的身上滴下,他紧皱眉头,用紧绷的躯体反抗痛苦。

“别打了!”乔苏突然大叫。

庄士顿的鞭子适时停下。

“是我……”

她已是泪流满面,上前将棉袍子拾起,欲盖上阿耳斐的裸背,却被若望拉住。

“不行!那是麻料做的土布,会使伤口糜烂。”

话毕,若望从袍子底下掏出一卷白纱布,并一个瓷瓶,将瓷瓶中的淡黄粉末撒在阿耳斐触目且纵横的鞭痕上,阿耳斐这才发出一记痛苦的呜咽。

“我现在给他消毒止血了,但是如果接下来你只要说一句谎话,剩下的几鞭就会继续,刚刚上的药不仅全部白用,还会腐肉蚀骨。”

乔苏一脸错愕地看着若望,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位肤色诡异的病态少年会有如此狠毒的城府。她模糊记得他是庄士顿最羸弱的孩子,每每去做礼拜,都会看见他站在最后边,用窗帘之类的东西遮挡自己,直到她从忏悔室里走出来,他才会突然跑上前抓住她的衣角,以可怜巴巴的语气道:“娘,我是天宝啊,你不认得我了?”宛若剥皮的羊羔。

眼前这只“羔羊”突然显露狼性,银发底下那张肉粉色面孔已全无先前的稚气,雪白的小“恶魔”就在她眼前用刀片一下一下切割她的心肝。庄士顿仿佛是被他控制的一个玩偶,只是机械地动作,虽面色凄怆,手脚却在听他人使唤。

“是我杀的!”乔苏一把夺过若望手里的纱布,为阿耳斐包扎起来,“都是我干的!我原本只是想在这里避一避难,让那小弟弟给我送吃的。谁知道,他说在这里老吃不饱,我给他的钱又不够多,还说想逃出这里去,我见他越来越难以掌控,转念一想,不如杀人灭口吧!”

“如此说来,前头圣玛丽教堂那几桩命案便与你无关?”夏冰忍不住追问。

乔苏眼前掠过一丝幽暗的凄楚,遂道:“那三个人,也是我杀掉的。”

“为……为什么?”

发问的是面色铁青的庄士顿。

“为了复仇!”乔苏两眼充血,额角浮起一根青筋,在红发下格外扎眼。

“你与潘小月的仇怨和圣玛丽教堂的教徒有什么关系?”

杜春晓猫腰上前,蹲下身子,帮乔苏为阿耳斐身上缠绕的纱布打结。

乔苏抬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杜春晓,似是要倾诉,又更像是看见某个让她诧异的东西。她看见了什么?地底冤魂的手?费理伯脑浆四溅的最后时刻?阿耳斐背后滴血蔷薇般的伤口?她是如此缓慢地抬起手,抚摸阿耳斐背上的纱布,对着杜春晓浮出生命里最后一丝苦笑,遂将一件东西交予她手中。

“这就是答案。”

乔苏的遗言自口中一串黑色黏液一道流出,白晳的胸膛被液体染成踏雪赏梅的幻影。过了很久很久,乔苏那跪坐于阿耳斐背后的肉体才轰然倒地。

杜春晓缓缓打开右手,乔苏临死前给她的是一张塔罗牌——甜蜜如斯的恋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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