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教堂的晚餐会是费理伯最期待的,因庄士顿给了他一个生日——也就是今天,所以他能额外吃到一碗油汪汪的蛋炒饭,庄士顿还会在他的《圣经》上放一小包芝麻糖。费理伯有时候觉得,他之所以会活过十三个年头,挨过一个又一个饥肠辘辘的日子,就只是为了每年的这一天,比复活节过得还精彩。因为复活节他们准备仪式、举办弥撒得耗费大半天,人早已累到虚脱,哪还有力气吃东西。

但今天的费理伯却没有动过一口摆在面前的蛋炒饭,它闻起来很香,安德肋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诅咒,费理伯猜想如果他在这一刻突然死亡,安德肋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抢过他的饭碗大吃特吃,而非抱住他哭泣。所以费理伯用一抹讥笑回赠安德肋,对方果然愈发恼怒,吞了一下口水,问道:“你不吃吗?”

安德肋果然按捺不住,满心希望费理伯说身体不舒服,把美食推开。

孰料费理伯摇头道:“我等一下吃。”

他很讨厌安德肋盯着他,像狼在猎物四周不怀好意地徘徊,而且他已饿得头晕眼花,倘若安德肋趁神父不注意的时候过来抢,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所幸安德肋吃完自己的那份后,便与禄茂一起离开了,他便偷偷松一口气,将蛋炒饭倒入一个布袋子,裹在腹下,走出了用餐室。

不知为何,这几天的风刮得特别大,中午日头很烈,一到傍晚便开始阴冷,虽不刺骨,却总归还是会叫人心灰意冷。布包里的温热食物让费理伯有了一点力量,在天变得全黑以前,他必须用身体保证它不会变冷。饭里的油腥渗透布包粘满他的两只手,他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坐下,将手上的油渍舔舐干净,遂在布包裹外边又加了一层黄纸,再将它塞进被褥。这样做是为了尽量让食物的油香不至于在房间内弥漫,被阿耳斐闻出来。虽然他并不担心这位外形文弱的室友,却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做完夜间祈祷,费理伯未脱长衫便躺进被炒饭捂得稀湿的被窝里,盘算着等待夜色降临。虽然他已经异常疲累,但一想到那件事,五脏六腑便遏止不住地欢腾。在这样隐秘的激动里挨了很久,他隐约听到阿耳斐平衡缓长的呼吸,猜想对方已经睡着,于是从被窝里挖出那包食物,穿上布鞋,悄悄出门。

他真的很饿,内心却已奏响幸福的凯歌,因为他也许无法把蛋炒饭吃个过瘾,但吃到冰糖也是一样的。所以……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已如踩在云端。

穿过小径的时候,费理伯庆幸没有下雪,虽然冷空气每每擦过皮肤都会产生刺痛。他想用深呼吸取暖,却更加地冷,只好尽量把脸缩在斗篷里,用布盖住口鼻。

踏入钟楼的每一步都让费理伯龇牙咧嘴,感觉手中那团食物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他不由得急切起来,于是加快了速度。

一条人影闪过,头发很长,脚步悄然而急促,往红砖砌成的楼梯上移动。

“姐姐!”费理伯压低嗓门唤那人影。

她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往上走,他只得跟住她,嘴里不停唤“姐姐”,然而她的行动总比他要快上许多,所以身影只能让他看清个大概。即便是那一丁点的线索,却已令他兴奋,甘愿追随一世,于是他紧紧抱住蛋炒饭,死死跟住。

顶层的铜钟静静垂挂于正中间,在雪光的反衬下变成诡异的幽蓝,仿佛里边至今仍挂着西满的人头。

“姐姐?”费理伯将饭团举起,“给你送吃的啦。姐姐?”

“姐姐”没有答他,只是缩在钟后,一只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枯手紧紧抓住外翻的钟壁。

费理伯忙上前把饭团递出,那只手像是嗅到了葱油香,五指忽然变得灵活,抓过了饭团,便没有动静了。费理伯小心挨近了一些,又挨近一些。他并没有更大的奢望,只想在下去偷吃冰糖以前再看一看她。

“姐……”

那声饱含深情的呼唤被一股窒息的力量硬生生勒进了喉咙,他瞬间失去了呼吸,头颅变得燥热,血管内的血液疾速而艰难地循环,但他预感到很快身体每一寸都会僵化,动弹不得。于是他拼命抓挠那根缠在他脖颈上的钟绳,无奈越抓绳子收得越急,手上的油渍太滑,令他失去仅有的反抗机会。

很快,费理伯听见耳朵里的血液在“嗡嗡”惨叫,口中发出垂死之前的“咳咳”声。他竭力想画个十字,接受耶稣的召唤,但他双腿已经离地,神用一只无形的手将那孩子的头部往上拽。

这就是上天堂的感觉?

费理伯满心都是恐惧,开始怀疑庄士顿从前那些说教的真实成分,根本没有流出奶与蜜,根本没有天使的号角吹响,只有灵魂正被挤出肉体的痛楚!

正在悲愤绝望之际,费理伯突然重重坠地,遂听见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号叫。他直觉死神刚刚离开,于是爬起身来,却见两个黑影纠缠在一起,铜钟随两人的扭打剧烈晃动起来。他大张着嘴,捂住刚刚被勒得赤紫的喉管,手足无措地观战。

“姐……姐姐?”

“姐姐”似乎听见了费理伯嘶哑的呼喊,其中一条黑影猛地向他扑来,他身体后仰、失控,随后便整个腾空,在寒夜里飞翔……

坠落之际,费理伯看见钟楼底下已站着庄士顿神父与若望、阿耳斐他们,所有人都高举着提灯,面孔向上,仰视他疾速坠落的躯体。

“这就是我的幸福?”

费理伯浮出最后一个念头之后,脑壳便在坚硬的地面上砸裂,唯独那一碗蛋炒饭的暖意还在他冰冷的指间回荡。

“这是什么意思?”

扎肉一脸茫然地看着教堂柴房内绑着的两个女人,都是瞳孔颜色蓝蓝绿绿的异国客,只是一个红发龇张,面孔苍白,一对生满冻疮且流脓的赤脚自发臭的皮草下露着,年纪暴露在眼睑与嘴角的纹路里;另一个则是金发飞扬,穿毛扎扎的毡袄,面有抓痕,鼻子通红,嘴里喷着白雾。

杜春晓一见这两位便乐开花了:“哟!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瞧瞧,这两位冤家都在呢!”

庄士顿表情很尴尬,因为那红发的乔苏每每看见他进来,便故意俯低身子,露出领口下的一只乳房。而金发的阿巴见她如此放浪,便气得哇哇乱叫,奋力抬起被绑住的两只脚蹬她。夏冰好不容易才把愤怒的阿巴拉到一边,却依然无法阻止两人的怒目而视。

“费理伯死了。”庄士顿用哽咽的声音缓缓说道,“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半夜要去钟楼,从那里摔下来……我们上去的时候,就看见她们在那儿厮打。”

“知道原因吗?”杜春晓听闻又有少年横死,脸色亦随之沉重,不再冲阿巴嬉皮笑脸了。

庄士顿摇头:“不知道,乔苏说是那个哑巴女人要杀费理伯,她奋力上前阻止,结果还是有人丧命。”

“那你把乔苏绑起来干吗?”扎肉深感不解。

“为了公平。”杜春晓接口道,“因为另一个人不会说话,所以无法证实乔苏是否说谎。只有各打五十大板,才能不被迷惑。”

“没有错。”

“现场还有什么?”

“蛋炒饭……”安德肋抢道,“那天是费理伯生辰,所以神父给他一碗蛋炒饭,钟楼上散了一地的蛋炒饭,费理伯衣服上也全是,像是把饭塞在里边了。阿耳斐说,连他被子里也有蛋炒饭的油。所以当时,他应该是把饭藏在衣服里边,要留给谁吃的。”

石膏像一般的若望在一旁开口:“她们中间必定有一个是凶手,却不知是哪一个。”

杜春晓面向几近半裸的乔苏,说道:“那就先听听能开口说话的那一位怎么说吧。”

乔苏那张沧桑的脸懒洋洋抬起,神色异常冷漠:“因我有性命之忧,只能找这个教堂来躲着,藏在钟楼里头,身上带的东西都吃完了,饿得不行。所幸那孩子在钟楼打扫的时候看见我了,我求他别告发,给了他两块钱,后来他便天天给我带吃的来。昨晚我照常在老地方等他,未曾想左等右等都没来,却听见钟楼上有些动静,便跑上去一瞧,那哑巴正用钟绳勒着他呢!我情急之下,便抱住她大叫,可恨这哑巴疯了,居然还是把他推下楼了。”

阿巴像是听懂了乔苏的话,竟再度跳起,将头拼命往乔苏的腰腹撞去,被眼明手快的扎肉抱回。

杜春晓却弯下腰来,掰起乔苏的下巴,拿一对犀利的眸子逼近乔苏那张不堪的面孔,一字一句道:“既然那孩子这么照顾你,如今他死了,也未见你掉过一滴泪,可不像是昨晚会拼了命救人的模样!”

两人已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样长久的对峙被乔苏的一串狂笑打破,她笑得表情扭曲,眼白渗血,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对杜春晓道:“因为现在我知道,那孩子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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